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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镜子里的哭声

作者:钧渊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午后的归安堂飘着旧书纸页与檀香混融的气息,林疏桐正低头整理新收的《阴阳宅经》残卷,封皮上褪色的朱砂印在指尖摩挲出细尘。


    门檐风铃突然轻响,她抬眼时,正撞上一副过于精致的皮囊——陈志刚站在光影交界处,西装袖口露出半寸熨帖的衬里,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浸在冷泉里,礼貌却不带温度。


    “林女士。”他向前半步,皮鞋与青石板相叩的脆响惊得小夏手中的茶杯晃了晃,“我是陈志刚。”


    林疏桐起身时,注意到对方西装第三颗纽扣的线脚有些松,像是频繁解扣又系上的痕迹。


    她伸手相迎,指尖触及对方掌心时微微一滞——那温度冷得反常,像刚从冰库里出来。


    “陈先生找我?”她引着人在茶桌旁坐下,小夏立刻捧来茶盘,青瓷盏中浮着半朵白菊,正是前几日女鬼留下的那枝。


    陈志刚的目光在白菊上顿了顿,喉结滚动两下,从公文包取出个黑檀木盒:“我妻子赵曼,失踪半年了。三天前,清洁工在城郊废楼找到她的……骨灰。”他打开盒子,浅灰色的粉末在空气中扬起细尘,“想请归安堂为她办场入殓仪式。”


    林疏桐接过死亡证明时,指腹擦过纸张边缘——是普通A4纸,没有医院红章的凹凸感。


    “陈先生,正规死亡证明需加盖医疗机构公章。”她将证明推回,“这张……”


    “是我托人补办的。”陈志刚指尖无意识敲了敲骨灰盒,“小曼失踪前在市立医院做护工,可她出事的地方太偏,医院说没记录。”他低头时,金丝眼镜滑下鼻梁,露出眼尾紧绷的细纹,“我知道这不合规,但她总该有个体面的……”


    “骨灰盒。”林疏桐突然打断,指尖叩了叩檀木盒,“正规火葬场的骨灰会混着骨殖碎屑,分量更沉。”她将盒子轻轻一掂,“这个太轻了。”


    茶室内霎时静得能听见小夏的呼吸声。


    陈志刚的手指在桌沿蜷起又松开,喉结动了动:“可能……可能是被雨水冲散过。废楼漏雨,他们找到时只剩这点。”他突然抓住林疏桐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林女士,我知道你们见多了生死,可小曼她……她走得不安生。”


    林疏桐不动声色抽回手,余光瞥见小夏攥着笔记本的指节发白。


    “陈先生,入殓前我需要了解逝者生前状况。”她翻开随身带的记录册,“比如,她是否有什么特别的习惯?”


    “梦游。”陈志刚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被人掐住了喉咙,“她从前偶尔会犯,半年前越来越频繁。总在半夜两三点起来,站在镜子前梳头。”他抬头时,镜片后的眼睛红得吓人,“我劝过她砸了那面镜子,是祖上传的老物件,可她不肯……她说镜子里有个穿蓝裙子的姑娘,在跟她说话。”


    林疏桐的笔尖在纸页上洇开个墨点。


    镜子,她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的半块铜镜,想起停尸间里总被雾气蒙住的仪容镜——那是灵体最易滞留的媒介。


    “能带我去您家看看吗?”她合上记录册,“入殓仪式讲究‘归魂认路’,得确认逝者生前常待的地方。”


    陈志刚的瞳孔微微收缩,很快又笑了:“当然。”


    陈家住在老城区的独栋小院,青砖墙爬满常春藤,门廊下挂着两盏素白灯笼。


    推开门的刹那,林疏桐鼻尖掠过一丝甜腥——是长期封闭的房间里,霉菌与血气混融的味道。


    客厅收拾得过分整洁,沙发套没有一丝褶皱,茶几上的玻璃杯摆成精确的直角。


    唯独正面墙上,挂着一面半人高的雕花古镜。


    镜框是酸枝木刻的缠枝莲,镜面蒙着层灰,却泛着冷冽的光,像块冻住的深潭。


    “这就是那面镜子。”陈志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疏桐能听见他吞咽口水的声音,“小曼总说镜子里的姑娘在哭,可我什么都没看见。”


    林疏桐走近镜子,指尖刚要触碰镜面,忽然一阵寒意顺着手臂窜上后颈。


    她屏住呼吸,听见极轻的抽噎声,像被捂住嘴的呜咽。


    “小夏,记一下。”她背对着陈志刚,“逝者生前常照的古镜,材质酸枝木,纹饰缠枝莲。”


    “好。”小夏的声音带着点发颤的清亮,“陈先生,您刚才说镜子是祖上传的?那大概有多少年了?”


    林疏桐眼角余光瞥见陈志刚抬手,指腹反复摩挲镜框边缘的莲花纹路,动作轻得像在安抚什么。


    “大概……清末的物件吧。”他的声音突然变了调,“林女士,能麻烦您再靠近些吗?我总觉得小曼……她想看看你。”


    林疏桐后退半步,镜面里的倒影突然扭曲起来。


    她分明看见,在陈志刚的影子旁边,多了道淡蓝色的裙角——是赵曼。


    “陈先生,今天就到这儿吧。”她转身时,故意撞翻茶几上的玻璃杯,清脆的碎裂声惊得陈志刚踉跄一步,“明天我会带入殓工具来,您先准备些逝者生前的衣物。”


    出了院门,小夏攥着笔记本凑过来:“疏桐姐,你说那镜子是不是有问题?我刚才看见陈先生……”


    “他总摸镜框边缘。”林疏桐替她说完,晚风掀起衣角,她摸出手机给谢砚发了条消息,“小夏,今晚你把陈家地址和镜子的细节整理出来。”


    “好!”小夏用力点头,马尾辫在夕阳里晃成一团,“我还记了他摸镜框的频率,平均三分钟五次,像在……像在按什么开关。”


    林疏桐望着渐暗的天色,古镜里那声呜咽又在耳边响起。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桃木钉,指腹触到粗糙的刻痕——那是母亲用最后一口气替她削的,说能镇住执念太深的灵。


    今晚,该去会会那面镜子里的“蓝裙子姑娘”了。


    暮色漫进归安堂时,小夏抱着笔记本凑到林疏桐桌前,发梢还沾着陈家院外的槐花香:“疏桐姐,我数了陈志刚摸镜框的次数——从进门到离开共十七次,每次都是顺时针绕着缠枝莲的花蕊转。”她翻开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时间点和动作轨迹,“像不像在……开锁?”


    林疏桐正往铜铃上系红绳,闻言指尖一顿。


    红绳结在黄昏里晃了晃,映得她眼底浮起暗芒:“你观察得很细。”她合上木匣时,瞥见小夏喉结动了动,分明还有话。


    “刚才你问‘太太是不是很喜欢镜子’时,他的左手……”小夏突然攥紧笔记本角,“他左手背的血管鼓起来了,像被什么掐住了。明明在笑,可嘴角抖得厉害,跟录像里那些撒谎的人一模一样。”


    林疏桐抬眼,正撞进小夏发亮的眼睛——那是初入这行时,自己也曾有过的、对真相的热望。


    她伸手揉了揉小夏发顶:“今晚别跟来。”见对方要反驳,又补了句,“镜灵最喜欺生,你留在这儿守着《渡魂手札》,万一我需要查什么……”


    小夏抿了抿嘴,到底没再坚持。


    她走后,归安堂的老座钟敲响八点,林疏桐从暗格里取出母亲留下的铜镜。


    镜面泛着青黑的光,背面刻着的“渡厄”二字被摩挲得发亮,像两道凝固的血痕。


    《渡魂手札》摊开在案上,她翻到“镜灵篇”时,烛火突然矮了半截。


    泛黄纸页上的字迹在阴影里浮动:“镜为阴器,聚魄藏灵。若亡魂含怨而终,执念缠镜三日,便成困灵。困灵吸人气养怨,镜主若久视,必受其噬。”


    她的指尖停在“镜主”二字上——陈志刚说镜子是祖传的,那赵曼算镜主吗?


    还是说……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云遮住。


    林疏桐合上本子,将铜镜、朱砂和铜铃收进帆布包。


    出门时,风卷着一片槐叶扑在她脚边,叶面上凝着层薄霜,分明是盛夏的夜。


    陈家小院的门没锁。


    林疏桐推开门时,听见门轴发出的吱呀声比白天更尖,像根细针直扎进耳膜。


    客厅的窗没关,穿堂风掀起窗帘,露出墙上那面古镜——它不再蒙着灰,镜面被擦得锃亮,映出林疏桐的影子,却比实际要瘦些,眼尾还多了道红痕。


    她的后颈泛起凉意。


    掏出铜铃轻轻一摇,清响在室内荡开,镜面上立刻泛起水纹般的涟漪。


    与此同时,抽噎声从镜中涌出来,这次比白天清晰许多,带着股黏腻的哭腔:“姐姐……姐姐别走……”


    林疏桐的呼吸慢下来。


    她解下帆布包,取出朱砂在掌心搓匀,指尖在镜沿画了道镇魂符。


    镜纹突然剧烈震颤,水纹里浮出半张脸——是个穿蓝裙子的姑娘,眼睛肿得像两颗红桃,正对着她伸出手:“救救我……他骗我……”


    “赵曼?”林疏桐凑近两步,铜镜从口袋里滑出来,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镜中姑娘的影子突然被扯得很长,她看见对方身后有团黑影在蠕动,像是只由指甲和毛发组成的手,正掐住蓝裙子的腰。


    “不是我……不是我想害她……”蓝裙子的脸突然扭曲成赵曼的模样,“镜子里的人说,只要我梳够一百次头,就能见到妈妈……可他……他把我锁在镜子里……”


    铜铃突然炸响。


    林疏桐猛回头,正看见陈志刚站在门口。


    他没穿西装,白衬衫皱巴巴的,领口敞着,露出锁骨处一道暗红的抓痕。


    月光从他背后照过来,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长,恰好覆盖住林疏桐脚边的朱砂符。


    “林女士这么晚来,是怕我付不起入殓费?”他的声音像含着块冰,可林疏桐看见他右手藏在身后,指缝间露出半截钢丝。


    镜中的抽噎声戛然而止。


    林疏桐摸向口袋里的桃木钉,触感却比平时更烫。


    她望着陈志刚锁骨处的抓痕——那形状,分明是五根手指。


    “陈先生怎么知道我来了?”她故意弯腰捡铜铃,余光瞥见陈志刚脚边有摊水渍,正顺着地砖缝往镜前爬,“难不成……镜子里的人,也告诉过你?”


    陈志刚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突然冲过来,钢丝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林疏桐侧身避开,后腰撞在茶几上,疼得倒抽冷气。


    这时,镜中传来一声尖叫,蓝裙子的手穿透镜面,死死攥住陈志刚的手腕。


    “是你把我推进镜子的!”赵曼的声音混着两个女人的哭腔,“你说梳完头就能离婚,说妈妈在镜子里等我……可你锁了门,砸了窗,把我困在这儿吸阳气!”


    陈志刚的手腕瞬间泛起青紫色。


    他嘶喊着去掰蓝裙子的手,指甲在镜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林疏桐趁机摸出铜镜,镜面正对古镜——两面镜子里同时泛起金光,蓝裙子的身影突然清晰起来,她背后的黑影也现了形:那是个穿着旗袍的老妇人,脸上爬满尸斑,正张着嘴啃她的后颈。


    “是你奶奶?”林疏桐突然想起陈志刚说镜子是祖传的,“她死的时候是不是被关在镜子前?所以执念缠镜,专挑儿媳索命?”


    陈志刚的动作顿住。


    他望着镜中老妇人的脸,突然笑了,眼泪却往下掉:“她逼我娶小曼,说要给陈家续香火。可小曼不肯生,说要考研,要出国……”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奶奶说,只要用镜灵吸她的阳气,她就会听话。可小曼发现了,她要报警,要砸镜子……”


    镜中老妇人的指甲刺进蓝裙子的肩膀。


    林疏桐握紧铜镜,能感觉到掌心的汗渗进刻痕里。


    她往前迈了一步,镜面的金光更盛,老妇人的身影开始模糊。


    “林女士!”陈志刚突然扑过来,钢丝缠住她的手腕,“别管她们!只要你烧了镜子,我给你双倍钱!”


    林疏桐反手用桃木钉扎他手背。


    陈志刚惨叫着松手,钢丝当啷落地。


    这时,镜中传来“咔嚓”一声——是老妇人的指甲断了。


    蓝裙子趁机抓住她的手,力气大得惊人:“姐姐,帮我摸摸妈妈的脸……我记不清了……”


    林疏桐的指尖贴上镜面。


    这次,她没感到寒意,反而触到一片温热,像晒过太阳的棉布。


    镜中突然浮现出赵曼的童年:一个穿蓝裙子的小女孩,踮脚给镜子里的“妈妈”插花,而镜子背后,是个躲在衣柜里发抖的老妇人,手里攥着半瓶敌敌畏。


    铜铃在地上滚了两圈,撞在古镜腿上。


    林疏桐望着镜中重叠的两个女人,突然明白小夏说的“开锁”是什么——陈志刚每摸一次镜框,就是在给奶奶的执念松绑。


    而赵曼总说镜子里有姑娘在哭,其实是奶奶在哭,在悔,在求一个被原谅的机会。


    夜风突然灌进窗户,吹得窗帘哗哗作响。


    林疏桐摸出朱砂笔,在镜沿画了道往生符。


    镜中老妇人的眼泪滴在赵曼脸上,两个影子渐渐融成一片。


    她握紧母亲的铜镜,镜面与古镜的距离只剩十厘米——


    “砰!”


    院外传来汽车鸣笛。


    林疏桐的手顿住,回头时正看见小夏举着闪光灯,从围墙外探出头:“疏桐姐!我查到手札里说镜灵怕光,所以……”


    镜中的金光骤然消散。


    老妇人和赵曼的影子重新分开,赵曼的手猛地缩回镜中,最后一句话被风声撕碎:“姐姐……明天……”


    陈志刚趁机抓起钢丝,转身冲进里屋。


    林疏桐想追,却被镜中传来的哭声拽住脚步——那声音比之前更急切,像是在说:“别让他拿到那个盒子……”


    她低头看向自己掌心的铜镜,镜面不知何时起了层白雾,隐约映出个字:“杀”。


    月光重新洒在古镜上,镜面的涟漪还未平息。


    林疏桐擦了擦额角的汗,将铜镜攥得更紧。


    明天,她需要离这面镜子更近一些——近到能看清,镜子里藏着的,究竟是两段未竟的人生,还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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