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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白菊落棺头

作者:钧渊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指尖捻过那张劣质符纸,粗糙的边缘刮擦着林疏桐的皮肤,带来一丝微不可查的刺痛。


    她几乎立刻就有了判断。


    这符纸的材质,是城南福禄街寿材铺里最常见的那种黄麻纸,韧性差,易晕墨。


    而上面的符文,笔力稚嫩,结构松散,却隐隐带着一丝本地土地神祇的微弱气息,显然是出自某个常年游走于乡土,专做红白喜事的小道士之手,而非什么高深法门。


    这种道士,往往没什么真本事,却深谙人心,尤其擅长利用人们的恐惧和期盼来牟利。


    “小夏,查一下城里最近有哪些道士参与过‘冲喜’仪式,特别是城南那一片的。”林疏桐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小夏应了声,立刻在随身携带的平板上飞速检索起来。


    不过片刻,她便抬起头:“桐姐,找到了一个。道号‘清风’,本名张德旺,五十多岁,在城南一带小有名气,专门给大户人家看风水、做白事,还有……冲喜。档案里记录,他近三个月内,至少参与了三起冲喜仪式,都未在民政局正式登记。”


    冲喜。


    林疏桐的眸光微微一凝。


    这种陋习,多发生在富贵人家,当家中有人久病不愈,或遭遇大劫,便会寻一八字相合的活人,强行婚配,以期用喜气冲散霉运。


    而被选中的人,往往下场凄惨。


    再联想到李文远收受贿赂,伪造死亡证明的行为,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心中逐渐成形——那红衣女尸,很可能就是某家富商为垂危家人“冲喜”的牺牲品,事后家族为了掩盖丑闻,才出此下策。


    “目标锁定城南,”林疏桐果断道,“小夏,准备一下,我们去‘拜访’一下这些积善之家。”


    城南苏家,是本地有名的丝绸巨贾,宅邸深广,朱门高墙,透着一股子压抑的富贵。


    林疏桐和小夏换上了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摇身一变成了“百年好合”婚庆公司的策划与助理,以洽谈苏家小儿子婚庆事宜为由,顺利敲开了苏家的大门。


    接待她们的是苏家的管家,一个面色蜡黄、眼神闪烁的中年男人。


    当林疏桐“不经意”地提起,最近城中似乎有些不太平,听闻有年轻女子意外过世,希望能为苏府的喜事多做些祈福仪式时,管家的脸色明显僵硬了一下,眼神也变得躲闪起来。


    林疏桐心中了然,却不动声色,继续引导着话题,从婚庆的流程细节,谈到本地的风俗习惯,又“恰好”提及前几日处理过一桩白事,那户人家的小姐也是年纪轻轻,穿着红嫁衣走的,令人唏嘘。


    管家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几次欲言又止。


    林疏桐适时地递上一杯茶,语气温和:“老先生,我们做婚庆的,也常接触白事,生死有命,但有些事情,若能早做安排,也能让逝者安息,生者心安。苏家家大业大,想必也希望一切顺遂平安吧?”


    这番话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管家紧绷的神经。


    他长叹一口气,神色颓然:“林小姐,您……您说的是清儿小姐吧?”


    林疏桐和小夏对视一眼,心中巨石落下。


    原来,苏家老爷子病重,久治不愈,听信了“清风道士”的蛊惑,便为老爷子寻了个八字极旺的女孩儿苏婉儿,强行举行了冲喜仪式。


    苏婉儿本是苏家远房表亲,家境贫寒,父母贪图苏家的彩礼,便将女儿推入了火坑。


    可怜苏婉儿,冲喜当晚,苏老爷子没能挺过去,她自己也不知为何,次日便被发现气绝身亡在偏僻的厢房内,身上还穿着那件仓促缝制的红嫁衣。


    苏家害怕丑闻传出,影响家族声誉,更怕牵扯出人命官司,便重金贿赂了法医李文远,伪造了一份意外死亡的证明,将苏婉儿草草下葬。


    夜晚,市公安局的停尸间,比往常更添了几分寒意。


    白炽灯的光芒冷冷地洒在不锈钢停尸床上,那件刺目的红嫁衣依旧覆盖着女尸。


    林疏桐屏退了小夏,独自一人站在苏婉儿的尸体旁。


    她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支狼毫笔,一小碟朱砂,以及一张空白的符纸。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若有似无的**气息,冰冷的金属寒气丝丝缕缕地侵袭着她的皮肤。


    林疏桐深吸一口气,将朱砂用清水调匀,手腕轻转,笔尖饱蘸那猩红的液体,在黄符纸上迅速游走。


    她的神情专注而肃穆,每一笔都沉稳有力,一个繁复而古老的符文渐渐成形——“释怨符”。


    此符并非用来超度,而是用来唤醒亡魂的自我认知,驱散其因枉死而产生的巨大怨气与迷茫。


    画毕,她将符纸轻轻放在苏婉儿冰冷的额头上,然后凑近她的耳边,用一种极低,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缓缓念诵:“苏婉儿,生于丙寅年七月十五,殁于癸卯年九月初三。苏婉儿,你的名字,你的生辰,你可还记得?”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停尸间里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要穿透生死的界限。


    停尸间内静得可怕,只有冰柜压缩机偶尔发出的低沉嗡鸣。


    林疏桐的目光紧紧锁定着那张贴在尸体额头上的朱砂符,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那张黄色的符纸,在冰冷灯光的映照下,依旧静静地贴在那里,朱砂的红色显得愈发妖异,却毫无动静。


    林疏桐的心,也随着这沉寂,一点点收紧。


    她知道,有些怨念极深的灵魂,是极难唤醒的,除非……除非有更强烈的刺激。


    她耐心地等待着,感知着周围每一丝能量的细微波动。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


    那张符纸,依旧毫无反应,仿佛只是普通的一张纸片,被随意地放置在那里。


    夜风呼啸,残月如钩,将“归安堂”古旧的招牌映照得影影绰绰。


    林疏桐紧盯着那道在香炉中缓缓蜷曲、变黄的符纸,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空气中弥漫着檀香和纸张燃烧的焦糊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让她汗毛倒竖。


    就在她几乎要怀疑这一切是否只是自己的臆想时,“嗤”的一声轻响,那符纸边缘竟真的窜起一缕幽蓝色的火苗!


    火苗不大,却异常明亮,映得林疏桐的脸庞忽明忽暗。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屏住了呼吸。


    火舌贪婪地吞噬着符纸,速度越来越快,那幽蓝色的光芒也随之暴涨,瞬间充斥了整个昏暗的角落。


    林疏桐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另一个世界挣扎着挤压过来。


    她强迫自己睁大眼睛,不愿错过任何细节。


    光芒之中,一道模糊的红色身影渐渐凝实。


    那身刺目的红嫁衣,即使在幽光下也依旧鲜艳如血。


    随着身影的清晰,那股令人窒息的阴冷和怨气却奇迹般地开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平静,甚至……解脱。


    红嫁衣女尸的轮廓彻底稳定下来,她不再是先前那副狰狞可怖的模样。


    那张曾经被怨恨扭曲的脸,此刻线条柔和下来,虽然依旧苍白,但眉眼间竟透出一种久违的宁静。


    她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窝似乎望向林疏桐,又似乎穿透了她,望向了更遥远的地方。


    然后,她笑了。


    那是一个极淡、极轻的笑容,却像一道春雷,劈开了林疏桐心中积郁的阴霾。


    那笑容里没有怨毒,没有不甘,只有释然和感激。


    女尸缓缓伸出手,那只曾经指甲尖利、青筋暴起的手,此刻也恢复了些许人色。


    她的掌心向上,一朵洁白无瑕的菊花悄然出现,仿佛凭空凝结而成。


    那菊花不大,花瓣层层叠叠,在幽光下散发着圣洁的光晕。


    她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轻轻地,将那朵白菊放在了林疏桐微微颤抖的掌心。


    冰凉的触感传来,却不带丝毫恶意,反而像一滴清泉,瞬间沁入林疏桐的心脾。


    做完这一切,女尸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


    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红色的嫁衣也渐渐化作点点红光,与周围的幽蓝光芒交织在一起。


    她对着林疏桐,微微颔首,像是在无声地道别。


    “谢谢……”林疏桐喉咙干涩,下意识地吐出两个字。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谢,或许是为她的解脱,或许是为这朵奇特的菊花,又或许,是为某种冥冥之中的指引。


    女尸的身影越来越淡,最终,在一阵微风般的叹息声中,彻底化作无数闪烁的光点,如同夏夜的萤火,盘旋片刻,便消散在了空气里。


    那幽蓝色的火焰也随之熄灭,只留下一小撮灰烬,以及林疏桐掌心那朵依旧散发着柔光的白菊。


    一切重归寂静,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林疏桐深吸一口气,紧握着那朵菊花,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知道,女鬼在消散前,用最后的力量,将一些关键的线索,一些深埋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入了她的脑海——那是关于李文远如何一步步被贪婪吞噬,如何利用职权,将一块本不属于他的玉佩据为己有,甚至间接导致了悲剧的证据链。


    接下来的几天,林疏桐几乎不眠不休。


    她将脑海中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和信息整理出来,匿名撰写了一封详尽的举报信,连同一些从女鬼“指引”的隐秘角落找到的、足以引起警方注意的间接证据,一同寄了出去。


    她知道,扳倒李文远这样的人,仅凭这些或许不够彻底,但这是她目前能做的极限了。


    数日后,消息传来,李文远因“工作调动”被悄无声息地挪离了原先那个油水丰厚的岗位。


    虽然没有公开的处分,更没有大张旗鼓的调查,但林疏桐明白,她的努力并非全无作用。


    至少,他被拉下马了,那股盘踞在他身上的“气”也散了。


    小夏捧着那朵依旧鲜活的白菊,好奇地端详着:“疏桐姐,这就是……她留给你的吗?”这几天,她隐约察觉到林疏桐的不对劲,但林疏桐只是含糊其辞。


    林疏桐点了点头,从她手中接过白菊,小心翼翼地将它插入办公桌上一个不起眼的小瓷瓶中。


    灯光下,那洁白的花瓣泛着异乎寻常的柔和光泽,仿佛真的照亮了什么,也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希望。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归安堂”依旧每日开门迎客,只是林疏桐的心境,却再也回不到从前那般纯粹的平静。


    她时常会看着那朵白菊发呆,感觉自己与这个看似寻常的世界之间,多了一层难以言说的联系。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透过“归安堂”的雕花木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店里没什么客人,林疏桐正整理着一批新入库的旧书,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墨香和旧纸张特有的味道。


    突然,门口的风铃“叮铃”一响,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林疏桐抬起头,只见一位约莫四五十岁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身着一套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深邃。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在林疏桐身上短暂停留,随即微微颔首,语气沉稳而客气:


    “请问,这里是‘归安堂’吗?我找林疏桐女士。”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叫陈志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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