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浓重的夜色中疾驰,车身简陋,颠簸得厉害。明萱在谢明澜怀中昏睡,小脸在颠簸中依旧苍白,但呼吸总算平稳了许多,沈砚那“寒玉散”的药效似乎仍在持续。碧桃紧紧挨着谢明澜坐着,双手死死抓着车框,指节发白,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却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小姐的担忧。
车窗外是飞逝的、模糊不清的田野轮廓。赶车的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正是之前在矿道出口接应的那人。他只说了一句“去安全的地方”,便再无言语。
谢明澜靠在冰冷的车壁上,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她吞噬。连日来的惊惧、悲痛、逃亡、算计,耗尽了她的心力。然而,怀中妹妹滚烫的体温和袖中那枚冰冷的白玉棋子,如同两根尖锐的刺,时刻提醒着她——危机远未结束,这短暂的喘息,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沈砚没有跟来。在她们登上马车的那一刻,他只是将那个鎏金酒壶抛给谢明澜,留下一句“省着点用,关键时候能救命”,便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他的背影决绝,带着一种不愿、或是不敢踏入这辆由萧景珩安排的“安全”马车的疏离。
萧景珩…谢明澜闭上眼,脑中浮现出松风别院那张温润含笑的脸,刑部大牢外冰冷的截杀,以及废弃矿道里那句“松风过隙,竹影摇棋”的暗号。他的棋局,到底有多大?沈砚与他的纠葛,又深到何种地步?而自己,究竟是执棋者,还是那颗被精心算计的棋子?
马车不知颠簸了多久,终于在一处偏僻的农家小院前停下。院子隐在一片稀疏的竹林后,土墙茅顶,毫不起眼。赶车汉子低声道:“到了。里面有人接应,会照料二位姑娘和小姐。若无要事,切勿外出。”他递过那块刻着“瑾”字的木牌,“凭此物,可联系送信人。”
说完,他不再停留,驾着马车迅速消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
谢明澜背着明萱,在碧桃的搀扶下走进小院。一个穿着粗布衣裳、面容憨厚的中年农妇早已等在门内,见到她们,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并不多问,只是低声道:“姑娘们随我来,屋子已经收拾好了。”
屋内陈设简单却干净,炕上铺着厚厚的稻草和干净的粗布被褥。农妇(自称王婶)手脚麻利地帮谢明澜将明萱安置在炕上,又端来热水和干净的布巾。
“这位小姐烧得不轻,我这就去熬点清热的草药。”王婶说着,匆匆去了灶房。
碧桃终于忍不住,扑在炕边,看着昏迷不醒的明萱,低声啜泣起来:“小姐…二小姐她…呜呜…都怪我没用…”
“不怪你,碧桃。”谢明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沙哑,“你做得很好。”她看着忠心耿耿的小丫鬟,心中涌起一丝暖意。在这风雨飘摇中,碧桃是仅存的、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了。
她走到炕边,仔细检查明萱的情况。烧似乎又退了些,但依旧昏沉,小小的身体不时惊悸般颤抖一下,显然在牢狱中受了极大的惊吓。谢明澜用温水沾湿布巾,轻柔地擦拭妹妹的脸颊和手脚。指尖触碰到明萱手腕上那道被镣铐磨破的伤痕,心口又是一阵绞痛。
复仇!洗刷冤屈!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刻骨铭心。
她必须尽快找到翻案的证据!而关键,就在父亲留下的密文和那支可能藏着星图线索的白玉簪上!
密文内容她记得,但无法解读。调兵符和密文原件在萧景珩手中。那么,唯一的突破口,就是那支北斗七星白玉簪!
“碧桃,”谢明澜压低声音,目光灼灼,“你还记得我及笄时,父亲送我的那支白玉簪吗?簪头是北斗七星的形状。”
碧桃抹了把眼泪,努力回忆:“记得!小姐很宝贝那支簪子,一直收在妆奁最底层的锦盒里!谢府被抄那天…太乱了,奴婢没顾上去拿…”她脸上满是自责。
“不怪你。”谢明澜按住她的手,“那簪子,很可能就是破解密文的关键。它…现在还在谢府废墟里吗?”
碧桃脸色一白:“小姐!您…您难道想回去?太危险了!崔家的人肯定还在盯着那里!而且府里都被烧了,东西可能早就…”
“我知道危险。”谢明澜打断她,眼神异常坚定,“但这是唯一的线索!父亲不会无缘无故用星象加密,那簪子上的星图,很可能就是特定的方位密钥!找不到它,我们永远翻不了案,萱儿和我,一辈子都将是逃犯!”
碧桃看着小姐眼中近乎偏执的光芒,又看看炕上病弱的二小姐,咬了咬牙:“那…那奴婢去!奴婢对府里熟悉,找个机会溜进去找!”
“不行!”谢明澜断然拒绝,“太危险了!崔琰的人不是傻子,他们可能正等着有人自投罗网!”
“可小姐您去不是更危险吗?”碧桃急道,“您现在是头号通缉犯!奴婢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丫鬟,只要小心点…”
两人正低声争执,王婶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褐色药汤走了进来。
“姑娘,药熬好了。”她将药碗放在炕边的小桌上,看了看争执的两人,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丝欲言又止的神情。
谢明澜立刻收声,对王婶道:“多谢王婶。我妹妹情况如何?”
“热是退了点,但惊着了,得静养些时日。”王婶叹了口气,“这药是退热安神的,得趁热喂她喝下。”她手脚麻利地扶起明萱,小心翼翼地将药汤一勺勺喂进去。
看着王婶熟练的动作,谢明澜心中稍安。这农妇虽寡言,但做事稳妥,显然是经过安排的。
喂完药,王婶收拾了碗,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姑娘…方才听你们提到谢府…和簪子?”
谢明澜和碧桃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警惕地看着她。
王婶连忙摆手:“别误会!老婆子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前些日子,城里有个相熟的货郎来收山货,闲聊时说起,谢家大火后,崔太尉派兵把守了好些天,连废墟里的瓦砾都翻了几遍,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后来才撤走大半,只留了几个暗哨盯着,说是怕有流民进去捡拾惹事…”
崔琰在废墟里翻找?!他在找什么?调兵符和密文已经被萧景珩拿走…难道…他也在找那支簪子?!或者,他也在寻找密文破解的线索?!
这个认知让谢明澜遍体生寒!如果崔琰也意识到了簪子的重要性,那废墟现在无异于龙潭虎穴!
“多谢王婶告知。”谢明澜强作镇定道。
王婶点点头,不再多言,端着空碗出去了。
屋内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碧桃脸色惨白,显然也想到了最坏的可能。
“小姐…那…那簪子…”碧桃的声音带着哭腔。
谢明澜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天色已蒙蒙亮,竹林在晨雾中显得影影绰绰。小院看似平静,但谁知道暗处有多少双眼睛?萧景珩的人?崔琰的暗哨?或者…还有别的势力?
那支簪子,成了连接过去与未来、沉冤与复仇的唯一钥匙,却也成了最致命的诱饵。
她不能去。碧桃更不能去。但簪子必须拿到手!
怎么办?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屋内简陋的陈设,落在墙角一个积满灰尘的旧藤筐上。筐里杂乱地堆着些破布头、几根麻绳…还有一小块凝固的、颜色暗沉的蜂蜡。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
“碧桃,”谢明澜猛地转身,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我们不能去。但…或许可以让别人‘帮’我们进去找!”
“别人?”碧桃茫然,“谁会帮我们?谁又敢…”
“不是帮我们,是帮他们自己!”谢明澜快步走到藤筐边,拿起那块蜂蜡,又捡起几根粗麻绳,“崔琰撤走了大部分守卫,只留暗哨,说明他认为重要的东西已经被他翻走,或者他认为没人敢再去。但他忽略了一点——贪婪!”
她将蜂蜡在手中捏了捏,感受着它的硬度和韧性。
“谢家百年世家,即便烧成废墟,在那些走投无路、胆大包天的流民或者惯偷眼里,依旧是藏着‘宝贝’的地方!一把没烧化的金簪?几块压箱底的碎银子?或者…一个藏在暗格里、侥幸逃过大火的妆奁?”谢明澜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只要我们放出消息,说谢府某个特定的、守卫松懈的角落,比如…小姐闺房废墟下的某个暗格,藏着未被抄走的珍宝…”
碧桃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明白了小姐的意图:“小姐是想…浑水摸鱼?引那些贪心的人去翻找,万一真有人找到簪子…”
“对!”谢明澜眼神锐利,“我们只需要在暗处盯着!一旦有人找到类似妆奁或锦盒的东西,我们再用点‘江湖手段’…”她掂了掂手中的蜂蜡和麻绳,“把它‘拿’回来!”
这个计划风险极大!消息如何放出而不引起崔家警觉?如何确保引去的是贪心的“鱼”而不是崔家的“饵”?如何在混乱中精准地“取”回目标而不暴露自身?
但这是目前唯一可行、且不必她们亲自涉险的办法!总好过坐以待毙!
“可是小姐,消息怎么放出去?我们又不能露面…”碧桃担忧道。
谢明澜的目光,落在了王婶刚才端药进来的方向。这个农妇,是萧景珩安排的人。她看似憨厚,但绝非普通的农妇。她能听到她们的低语,知道谢府废墟的守卫情况…那么,她是否也能成为传递消息的渠道?
萧景珩…他会允许自己利用他的人,去执行这样一个充满变数的计划吗?还是说…这本就是他棋局中,预料到的一步?
谢明澜握紧了手中的蜂蜡,冰冷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无论萧景珩意欲何为,为了萱儿,为了谢家,她都必须走出这一步险棋!
“碧桃,”她深吸一口气,“准备纸笔。我们…要给城里某些‘朋友’,送点‘好消息’了。”
她走到桌边,拿起王婶留下的、用来记账的半截炭笔和一张粗糙的草纸。蜂蜡在手中被体温软化,散发出淡淡的蜜香。一个模糊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型。
蛰伏的猛虎,终于要伸出试探的利爪。而这场由“贪婪”引发的混乱,究竟会导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