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果断,直接把高铁票退了。
我一定是疯了。
我百分之百是疯了。
“几点。地址。”
我把这样的消息发给罗仲宴。
他秒回:“时间你定,地址就江边的残像酒店吧。”
“那就中午十一点吧。”
我看着往检票口挤破了头的人群,拎起行李箱就往外走去。
我去酒店开了个房,洗去自己身上的早起的味道,换了一身衣服。我戳了戳早就胖的多少失形的脸,咬紧牙关。倒是还看得清咬肌,说不定瘦下来还像原来那样好看。
那又如何呢?今天去和罗仲宴见个面,明天,就去死吧。
我还是被这个想法吓到了一瞬,但是似乎又不奇怪了。就当和他见一面,宴请一下年少的自己了。
确实有点想他了。
六月末的江楚市风光无限,夏风裹挟着飞光吹迷了我的眼睛。我手里拿着朋友送的小电扇,尽量让头上别出汗。
我讨厌出汗。
我本来是不容易出汗的,但是后来休学时候被母亲强行逼着喝中药,把身体的所谓“寒症”调理没了,就和正常人差不多了。
这对我来说反而是苦恼吧。
打的滴滴在路对面,我要从天桥上走过去。我肩上挎着一个灰黄色的骆驼牌小包,它随着我的步伐一颠一颠地拍我的后腰。
天桥下车流奔涌,谈不上快,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就好像对所有事情都怀揣希望的,我年轻的眼睛。
我在20岁零四个月那天,决定去死。
其实下定这个决心,还是很难的,在我的心理疾病被治愈之后。
主要是,我没什么借口了。
似乎,不是情绪问题。也不是因为外物。
我现在兜里有钱,虽然不多,但是要想捱段日子,也是可以的。
母亲不待见我,但要是听说我退了票,心情差的要命,或许也会给我安慰的。
父亲在家里木讷的像个雕像,但要是听说我又“犯病了”,大抵也是可以和我说说话的。
他会像所有传统意义的父亲那样。我知道他是在扮演,拙劣,但是也会演给我看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还要死吗?会被人说矫情的吧。
就像我执意要流泪一样。
我现在要死,完全是因为我自己想要去死,跟什么都没关系。
我坐上我叫来的滴滴,空调很凉,冷气云雾一样贴上我的皮肤,潮潮的。
车子带着我汇入汹涌的车流。
天光在车窗的颜色下被滤成灰色。
是的,不管是家人还是社会,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都把高压后的日子包装的太完美了。他们可能觉得确实轻松,但是这种安然的腐化,静默的让讨厌的、甚至无用的事情占据所有时间,才是我真的不能理解,不能忍受的。
就像母亲在家的时候,发了疯似的拽着我的领子,涕泗横流地质问我,为什么别人都能做得到,她儿子就不能像别人那样,她到底造了什么孽。
她第一次说的时候,我心很痛,但是她说的次数多了,我竟然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照镜子看看自己,其实我自己也并不满意,不是吗?
或许他们以后会有一个二胎,他们还不算年纪太大,或许二胎会生一个他们心心念念的女儿,就像我小学二年级那年一样,母亲会怀一个女孩......
打掉孩子后,我时常说,我不可能接受比我小八岁的妹妹,我也不喜欢小孩子。但是相比她的死去带给我的精神压力,我更希望她活着。
我更讨厌每次对我教训的时候,都会说,如果我是女孩,就不用攒钱了,他们也会给我很多生活费,会富养我。
我不明白这种话到底尊重了谁。
或许只尊重了他们臆想中的男女结合的婚姻本身,就好像人活着就是为了婚姻一样。
小的时候忙着学习,等进入社会就要赶紧学会成为圆滑的人,到了年纪赶紧结婚,最好再发生婚前性行为以期加快婚姻进程,然后就开始抚养人生中最重要的孩子,用自己被父母规训的人生为蓝本给孩子规划未来,明明自己并不幸福却还把这些当成是重要的经验,指爪锋利地不愿意松开小孩的衣袖,却还念叨着我给你自由。
可是,我喜欢男性。
我真心的,特别喜欢罗仲宴。
班上很多女生都看得出来,罗仲宴确实喜欢和我说话,这和很多人都一样,但是她们都说,我对罗仲宴态度不一样。
她们说,我明明是个宽容的人,为什么单单在面对罗仲宴的时候,那样苛刻呢?
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就是不给他抄周考卷子,明明别人隔着老远我都好心给递答案;作为语文课代表,对别人的作业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什么唯独要认真的一个一个字看他的作业呢;老师听写交给我和另一个女课代表批改的时候,为什么非要要来他的听写单,一边批改一边奚落他字好难看呢?
“你真的好在意他。”我当时关系不错的女同学俞舒鸽说,也是她,在毕业前夕给我们拍出了一张我自认为的人生照片。
我似乎说过很多次,我很爱哭。
毕业前夕,语文老师的最后一堂课,我哭的稀里哗啦。
他当时去买东西,刚刚回来,还在后排和人疯闹。
他一向如此。
几个爱起哄的女孩儿笑着把他拉到我旁边,小声但清晰地对他说,磬磬公主哭了。
“哎呦,宝贝公主别掉小珍珠啦。”他依旧那样嬉皮笑脸的,却总让我气不起来。
他抱住我的肩膀,脸贴着我的脸,下巴放在我肩膀上。
用他略显粗糙的指腹替我擦去眼泪。
我心里酸酸的,头又往下埋了埋,他反而笑的收敛了。
他轻声对我说,公主真好看,哭了就不美了。
俞舒鸽就是这时候拍下的照片。当时我坐的靠墙,旁边就是老师贴的高考标语。
那句标语是:此刻你比任何时刻都更接近梦想。
她事后偷偷给我看手机,小声笑着跟我说,她虽然没拍全,但是那句标语很像罗仲宴的心境呢,从她的视角来看。
我短促的笑,又猝然的哭,泪水落在嘴唇上,顺着扬起的唇角没防备地被咽进喉咙。
那更是我的心境吧,我想。
我隔着好几条桌子,远远地就看见了他。
他的背影我不会认错。
他穿着青涩的,肯定谈不上成熟的西装。那衣服是蓝色的,裹不住腰线。他的头发一直那么长,后脑勺蓬蓬的,以前经常摸。
我忍不住就笑了,其实大家都有所追求嘛。我打扮的还像个春游的学生,他也在努力扮演一个进入职场的成年人。
“嗨。”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回过头是一张忧郁的,明显不再明艳的脸孔。他的唇上也有了些许胡青,似乎也不像高中时候一样皮肤白皙顺滑了,更像是外面裹了一层打磨过的胶,散发着些微暗淡的光。或许还是好看的,但是和记忆里的他,大相径庭。
我看见他一怔。
他看见我看见他一怔,也一怔。
我脱口而出,他也同时这样说:
“你似乎状态并不好。”
我愣了一小会,笑了,他没有笑,低下头,只说:“坐吧,小磬。”
我看着眼前的白酒,自顾自的拧开,他头一次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你以前不喝酒的,小磬。”他这样说。
“人都会变,不是吗?”我给我们两个都倒了一杯,拉住他的右手。
他像是被我吓到了,但是没有把手缩回去。
我摩挲着他中指的第二节,那里有一处颜色和他白皙的手不一样,有些泛黄。
“你不也是,离了我管烟就没断过。当初我就说,你再抽就要对身体有影响了。”
见他局促,我也不好说什么,一笑置之,把酒杯里的酒喝干净。
他的眼眸中闪烁着光芒,那时候我还以为是泪光。
“点菜吧,磬磬公主。”他笑着把菜单递给我。
“别这么叫我了。”我顿了一下,才接过菜单。
“怎么了?”
“我的问题,我不喜欢了。”我简单的说。
只有我知道,为什么。
他上大学之后谈过一个女孩子。
我能知道,是因为微信朋友圈。
他经常会在朋友圈发他和她的日常。
好吧,其实客观的来讲,并没有多经常。只不过我看见会不高兴,就在心里觉得,他总是发。
去年的六月十一号,他发了一个朋友圈。大概内容我已经记不清了,毕竟在他们分手之后朋友圈都删干净了。
但我记得,他说她,是他的公主。
我那天心情就很差,似乎自己的东西被人夺走了一样。我痴心地妄想,他的公主不应该只有我一个人吗?
这话,也是他对我说的,是在放屁吗。
他嘴里哪句会成真呢?还是根本没有成真的可能性。
但后来我也释然了。说不定他根本没有骗人呢。
人在当时的誓言是否认真,是不能从以后来看的。他当时就是想要我成为他独一无二的公主的也说不定,这和他再叫别人公主,似乎并不冲突。
于是我开始臆想,就像犯了癔症。
我在空间发布动态,因为他已经不用□□了。
我说,在叫她公主的一瞬间,你会不会多少想起我。
我总是擅长这样,看似在写别人,看似在记录别人,实际上都是在写自己。
我不知道当他笑着和那个女孩儿发语音的时候,叫她公主的时候会不会想起我,这和我也几乎无关了。
我只知道当我听见公主二字的时候,已经不可遏制地想起他了。
他的,或温柔的,或狡黠的,或哀求的,或明媚的目光,透过眼镜片的时候,都或多或少的削减了情感,可这情感却在我眼中又被无限放大,闪着各种情绪的流光,在回忆中打磨抛光,让我越来越清楚我对他的感情之深厚。
其实越回忆我就越发现他并没有那么好,但恰恰是这个才越让我发现我到底有多喜欢他。我清楚的知道他并非良人,甚至一起搭伙过日子都不得安生,但我依旧会幻想和他在一起,并把幸福的定义强加到这种关系中。
我很清醒,这才可怕,这才可悲。
小许有时候那种清醒比沉沦还可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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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