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八月底就开了学,比勤大还早一周,前段时间不忙栾恕每天早晚按时接送,但勤大开学以后常常早八晚六,有时不得不晚些去接栾遥知。
后厨有间小储藏室,里面摆着沙发,从幼儿园飞奔出来没能第一时间见到哥哥,栾遥知坐在沙发上,鼓着肉肉脸表示着不开心:“哥哥你今天都没来接小只哎。”
栾恕失笑,见她头发稍乱,他弯腰帮她把辫子梳好:“小姨接你不开心吗?小姨是不是还偷偷给小只吃零食啦?”
他用指腹擦去她嘴角的残渣,栾遥知意识坏事败露,一个猛子扑上来撒娇埋头当鹌鹑。
“没有不让你吃,但小只要少吃,吃完跟哥哥报备。”栾恕挠了下她痒肉,小豆丁嘻嘻哈哈钻到他怀里。
栾遥知是早产儿,生下来就直接住进保温箱,先天身体就比别的小朋友差,所以生活上有许多方面都要注意,小名叫小只也是因为就连在保温箱里,她都比别的婴儿要瘦小。
给妹妹扎了漂亮的小揪揪,栾恕安抚好她就准备接着去前面帮忙,栾遥知应该是猜到些什么,悄悄拽了下他的衣角:“哥哥不能陪我玩吗?”
对上小朋友跟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栾恕还是狠狠心将她留在这玩积木,自己重新起身走到收银台,忙碌着连眼皮都懒得抬。
若是被刚那宋野瞧见他这副没温度的冷淡样儿,估计又会说他主人格切换回来了,只是在陪小只玩闹期间,那群人已经离开了奶茶店。
栾恕抬眼往店外瞥了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一切如常。
他倒也没忙太久,临近晚饭时间他领着栾遥知就准备回家,陈静把小书包递给他,又说:“小舟你放心,招工启示我已经贴出去了,应该很快就能有回应。”
到时栾恕也不用这样几头连轴转地跑。
“好,”他淡淡回道,转头面对妹妹时,又是不一样的栾恕,“走吧小只,我们回家。”
“走喽,回家耶!小姨拜拜!”
“再见哦,小只。”
天色微沉,灿烂金橙色和孤独深蓝交织晕染世界,马路旁矗立着整排法桐,九月初树叶隐隐泛黄,在头顶沙拉拉作响。
一大一小牵着手走在砖地上,远远瞧着那高大男生除了挎着黑包外,宽阔平直的肩膀上还挂着个粉色卡通书包。
栾遥知叽叽喳喳跟哥哥讲着幼儿园里发生的故事,栾恕弯着唇耐心倾听。
租的房子离勤大近,离幼儿园也近,但相应的市价也高于其他地方。
知道他要顶级学府转回勤市,栾林气得把卡停了,不过大一整年栾恕都没用过那他一分钱,本就是半工半读维持生活。
手里尽管不富裕,但栾恕还是租的三室一厅,其中一间即是栾遥知的玩具房也是衣帽间,他自己总是将就,却意个暑假给小只买了整柜子的衣服玩具。
没过几分钟他们就回了家,栾恕进厨房做饭,他手艺一般,反正在他这样算吃过山珍海味的大少爷来看,只能说吃不死人的程度,但栾遥知向来捧场,很好养。
他用西红柿炝锅煮了些儿童蝴蝶面,栾遥知吃了一碗就饱了,锅里剩下的就被他打扫处理,盐放少了,酱油稍多。
吃完饭栾恕陪妹妹做手工作业、看小魔仙动画片,一直到九点,亲手关掉她的卧室灯,瞧着小姑娘抱紧玩具熊进入梦乡。
卧室门轻轻合住,他疲沓地踩着拖鞋回到自己房间坐在床头,侧身拉开旁边抽屉柜拿出两瓶药,药片骨碌碌滚出来他连水都没喝直接生吞,完事后药瓶藏回原处。
真他大爷的苦。
他这屋虽然朝北,但有个露天阳台,摸着打火机和烟盒开门出去,却很快又原封不动地拿回来,算了,小家伙鼻子很灵别让她闻见。
每当吃完药的一段时间脑子会变迟钝,他也由此烦躁,骄傲似乎不允许他变成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但副作用发作前的这段过渡期思绪会过分通明,栾恕清楚地知道,他有个狗屁的骄傲。
靠着阳台门他很重地搓了把脸,又无端地往某处走,他蹲下身,在一个扣着盖子的收纳箱里翻翻找找,终于从最低下找到一部手机,他正要起身去找充电器,视线不经意落在一旁,一张被压在收纳箱最深处的相框,玻璃满是摇摇欲坠的裂痕。
栾恕俯下身子将它拿起来,愣了下瞳孔轻颤,呼吸都深重几分。
照片上共是三个人,拍照那天是一定是明媚刚好,最左边是勾着浅笑痞气张扬的他,正中间的少女梳着双马尾,傻乎乎比着剪刀手,最右边的少年阳光俊朗,头发微微被风吹起露出整张面孔。
骆又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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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二课也不少,次日的课是早十。
但不知道是睡得太晚,或是精神类药物影响所致,虽然定好闹钟栾恕还是起晚了,栾遥知比他起得还早,乖巧懂事的自己穿好衣服过来叫他。
栾恕睁开眼看见妹妹在床边摸他脸时,就已有五分醒神,在看到距幼儿园上学时间还有十五分钟,滚他妈的药物副作用,他麻利地掀开被子起床,随便套好衣服就拉着栾遥知去幼儿园。
没多久他就再次输入密码进门,钻进浴室洗完澡,头发半湿不干地就套着短袖长裤出门,肩上仍是那个黑挎包。
幼儿园会管早餐,栾恕向来只惦记栾遥知三餐有没有着落,至于他,坐在教室里肚子咕噜叫了一声他才想起来还没吃饭,无所谓了,午餐再说。
十二点下课,今天他没去奶茶店帮忙而是去了食堂,跟陈静说好,每周就一三四日去,等到找到兼职生他会再少去一天。
吵闹喧哗的食堂里,栾恕也是独自一人,他随便打了些什么饭菜只为抚平饥饿感,餐盘空掉时他低头看了眼手机,才十二点半。
从前在首都读大学,他们那不午休是传统,十二点下课后一点又要上课,可勤大下午的课两点才上,这中间的休息时间让他这种非住校生无处可去,在学校里他也没朋友,回家午休奔波一趟不太值得。
朋友。栾恕突然鬼使神差地抬起头看向某处。
这种不受控感跟他昨夜突然要去翻那些旧物是相同心境。
他视力很好,依稀记得,初中时他的梦想是做飞行员,但身高超了。
人来人往的食堂里,栾恕眼睛盯着某个窗口,骆又清,是这个名字,他再度瞧见这个人,从他远眺着的角度来看,仅露给他小半张脸,旁边站着的男生就是宋野。
他们估计在说笑,反正这个距离栾恕总不能知道他们聊些什么,很快端着餐盘他俩四下寻找着座位,朝着栾恕的方向逐渐逼近。
原本栾恕计划着在食堂一直坐到一点半,直接去教室,计划就这样轻而易举被打破,他站起身单手托餐盘,另一只手抓着挎包拉锁那大步就朝收餐盘剩饭的地方走,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食堂。
栾恕高又显眼,混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认出来,更何况过道很宽挺空旷的,一眼就瞧见他背影。
宋野他俩后来就这样坐在栾恕刚离开的餐桌,他摘掉筷子包装:“你这高中同学挺独啊,跟孤狼一样。”
骆又清就坐在栾恕坐过的那把椅子,不知怎么被宋野这句话逗笑,笑得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框都被笑红,眼角逼出些生理眼泪来好似要顺着脸颊往下滑。
本来饿得要昏过去就差啃木头了,宋野忽然讪讪放下筷子,跟见鬼一样看他:“你没病吧?我要不给你洒把糯米避避邪。”
“你他妈真会形同。”他嗓音笑得有些发哑。
可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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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恕顶着热浪回了趟家,不为午休,他目的明确,从床头柜拿起了那部旧手机塞到兜里,又再次离开。
往陈静店铺所在的那条街走,这地说是美食街,不过是做餐饮买卖的店家更多,其实做什么生意的都有,栾恕找到一家手机修理店,把那部手机递给老板。
“开不了机,能修吗?”他问。
老板检查一番,嘴里叼着烟还挺诙谐:“你这手机让半挂压过了?”
手机后盖满是裂痕,屏幕全碎掉了有一半还露着主板,栾恕扯着唇:“就说能不能修?”
“九成,下午再过来吧。”老板说。
双方留了电话,栾恕就离开了维修店,转而去了陈静那。
“小恕,你怎么来了?”陈静正在吃午餐。
栾恕热得随手把被汗浸湿的头发往后撩了下,露出额头:“有点困,做杯美式。”
“那我给你做。”说着陈静就要起身往咖啡机走。
“小姨不用,我自己来。”
陈静转身去了卫生间,栾恕走到操作台前,手用清水冲冲就去萃咖啡液,咖啡机嗡嗡作响,他转身懒洋洋靠着台沿打了个哈欠,就他这状态下午Java课能睡死过去,他直接萃了两份浓缩。
他一勺勺往塑料杯里铲满冰块、倒水、倒咖啡液,正扣盖时,店门口传来清脆利落的脚步声,像是高跟鞋但声音没那么尖锐。
反正是自己要喝的,他直接插上了吸管,捧着冰美式吸了一口转身招呼客人。
“欢迎光临,需要什么?”
为了店里光线不显阴郁,照明是整天要照常开着的,栾恕掀起眼皮盯着面前的女生,口腔里微酸的苦涩味肆无忌惮蔓延,他还记得从前自己觉得咖啡是苦药汤,完全不是他的喜好取向。
女生的脸清清楚楚映在他眼里,像是牛奶雪媚娘一样的长相,无论是谁见都会有好感,都会想同她亲近,跟旧照里她相比削减几分婴儿肥,眉心也突兀地拧着。
话堵着在嗓子里,不上不下,不轻不重,刚好让他无措。
隔着收银台,女生就这样仰头盯着他看,一定是认出栾恕来了,并且是清清楚楚认得他,可她却没张口说话。
栾恕此时忽然觉得很后悔,如果昨晚他没有失心疯地去找旧手机,如果他没有看到那张相片——
有时候他宁愿自己做个彻底的傻逼。
“好久不见。”栾恕勉强地笑了笑。
女生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紧握着,咬着唇瞪他。
“好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