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潮》 第1章 骆又清 《半日潮》 文/hellojelly 2025.6.28 栾恕手中的水笔一下下转着,他托着腮百无聊赖盯着黑板,讲台上高数老师用粉笔密密麻麻把能占的地方全都写满,连个空都寻不见。 他坐在教室靠窗第一排,直面立式空调的铺面寒气,虽说九月已入秋,但勤市秋老虎小瞧不得,窗外三十四度高温,即便他快被冷气冻成冰棍,可空调不开这一屋子人都得蒸桑拿。 没住校的后果就是早八负担重,早晨他跟老师同时进班时,偌大阶梯教室里就只剩这边有空位。 十二点钟,下课铃按时响,教室里闹哄哄作鸟兽散,他将课本笔记一股脑塞进黑色挎包,背在肩上大步离开,无视掉那些好奇打量着他的诸般目光。 他一走,原本躲藏的讨论声封印解除。 “我靠,这帅哥哪来的,怎么从来没见过啊?” “我听说是转学到勤大的,还是从清华转来的呢。” “一手消息,是我们软工一班的哦,叫栾恕。” 午间太阳正烈,勤大校园植被郁郁葱葱,校园主干道上映出点点光斑,栾恕耳朵上挂着蓝牙耳机,迈着长腿往校外走。 按说这个点学生们都朝着食堂赶路,而他逆着人群。 二十岁的青年,肩宽腿长,完全是挺拔松树般的衣服架子,白色亨利领长袖衫配蓝牛仔外加黑挎包,清一水都是优衣库,倒不是钟爱这牌子,纯图省事,租住的小区对面商场一层就是,回家必经之路而已,他连网购都懒得。 栾恕就这样一直走出校门,拐进勤大旁边美食街,路口靠南第一间门脸是他目的地,他边进门边摘下挎包,正在操作台忙碌的小姨陈静见他来如得珍宝。 “小恕,幸好你来了,今天特别忙。”陈静抬起胳膊擦擦汗,岁月已逝但能看出曾经是美人。 栾恕把挎包丢在一旁,闻言戴上围裙走到操作台后,一八八的身量他穿着这围裙实在袖珍,但陈静还没时间帮他做新的。 “小姨,这交给我,你忙别的。”整个上午都没喝水,他嗓子有些沙哑。 陈静多看他两眼,给他倒了杯冰镇酸梅汤后才转身去后厨。 栾恕仰着头咕咚咚喝了整杯,按着外卖单全心投入到做奶茶的事情中,他开始做这事还没几天,但上手很快,从无失误。 他俩就这样同时忙碌到过饭点,陈静从店外回来端着盒饭递给他一份。 “小恕,赶紧吃饭吧,真的辛苦了。” 栾恕接过来,坐在操作台前打开盒饭,永远不会出错的鱼香肉丝盖饭,就是油很大,但他不嫌弃地飞快吃完,手脚麻利地把卫生整理好,陈静在旁边瞧着,拧着眉心里滋味说不出来。 店里无人,吹着空调风,陈静突然试着问:“小恕,头一天上学还习惯吗?” 她这话问的栾恕倒不像大学生,像读一年级的小学生。 栾恕前额碎发被汗浸湿,懒散倚靠操作台,微弓着脊背在低头刷手机,闻言停顿片刻,敛着眼皮缓缓开口:“还好,跟之前学校差别不大。” 陈静仰头看他一眼不知还能再问什么,索性不再言语。 周一这天栾恕就上午有课,下午他就呆在店里,陈静这间店开在大学城附近,客人来来往往都是旁边学校的学生,不少熟客见到今日店员是栾恕都忍不住惊喜,有胆大的女生还上前搭讪,虽然人冷,但栾恕也多少算句句有回应。 即便围着不伦不类的围裙,但在客观的颜值下这都不算事,冷白皮,脸部骨骼清晰棱角分明,却不显粗糙厚重,线条又是流畅的,鼻梁精致高挺,窄双眼皮很薄,眼睛冷淡锐利,所有五官部件都是冷的可唯独嘴唇饱满有微微肉感。 也有人想要微信,栾恕直接打开陈静的微信二维码,顶着店铺招牌的头像,来加微信的也只得铩羽而归。 一直到下午四五点,店里还坐得满满当当,陈静见状也懂大都是来看栾恕的,见时间也差不多,她便提出让栾恕去接栾遥知放学。 “小姨你去吧,店里正忙。”他说。 陈静扫了眼店里情况也没托辞,摘下围裙便往出走。 她走后这段时间,店里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客人,有听说他的存在借机来看帅哥的,也有纯是来消费的,总之一波接着一波。 刚又送走一波顾客,栾恕靠着操作台用力揉了下后颈,眉眼间有些疲倦神色,不过也难怪,从十二点多来这帮忙到现在,他都没坐下过几分钟。 他抱胸靠着台沿阖眼休息,耳朵却听到一阵由远及近地脚步声,朝着店里逼近,还掺杂着男男女女闲谈聊天的动静。 “那真的谢谢学长请客啦。”女声激动地说着。 一道干净清透的男性声线响起,混在吵吵嚷嚷的背景音里无端多出些清爽:“不客气,还是麻烦你给我们帮了这么大忙。” 女生又说:“过两天学生会选人,学长别忘了我啊。” 那男生笑回:“当然。” “想喝什么都赶紧的,今儿我们老骆钱包大出血啊。”又是一道男声,响亮恣意,但莫名听着有点欠,“你好点单。” 栾恕睁开眼,眼前缓了几秒才逐渐清晰,他才发现点餐台前站着五个人,两女三男,瞧着穿着都是大学生。 他朝着他们走进,按流程发问:“想喝什么?” “店里换人了?”一个有些健硕的男生看着栾恕诧异说,听声音是刚刚第二道男声。 栾恕嗯了一声算回应,目光在这群男女间扫视时,短暂停留在一个男生脸上。 因为那人同时也在盯着他看。 他还在等着这群人点餐,却听见盯着自己看的这个男生突然间说。 “好久不见。” 点餐台外,在男生身旁几个人无外乎都诧异地看向他,那意思是他们认识? 栾恕掀起眼皮,在面前这人脸上多看几眼。 清瘦俊朗,也是帅哥,狗狗眼即便不笑时也微弯着,大而明亮,很有少年感的模样,瞧着令人感觉充满希望,心都发烫。 突然间的四目相对,迎上这人的眼神栾恕顿住几秒,只是神色如常。 “好久不见,你在这附近念书?”栾恕好像真在寒暄似的。 这人看向他,眸色幽深,半晌扬起唇:“对,也在勤大。” “挺好。”毫无意义的接话,满是敷衍。 栾恕将产品单往他们面前推推:“既然是老朋友,这次给你们打折。” “骆又清不错啊,朋友满天下。”健硕男生哥俩好地勾着他脖子。 骆又清。 这群人点单期间,栾恕面不改色将这名在脑子里过一遍。 毫无印象。 五个人最后点了六杯各不同的咖啡果汁,栾恕转身在制作台忙着,能隐约听见身后那些人在嘀咕。 健硕男生叫宋野,学校里小道消息他向来门清,扭头问骆又清:“我听说这人刚来咱们学校,你咋认识的?” 骆又清抄着兜,沉默看着会儿柜台内的高大背影,漫不经心在笑:“我高中同学。” “看起来你们关系不错啊。”宋野随口道。 “……”骆又清慢慢地往操作台里扫去一眼,“还行。” 话题没落在栾恕身上太久,当人面聊总觉得怪怪的。 虽然操作台离前台多少有些距离,但他们说什么内容来来回回栾恕大概都知道,先聊他,然后是学生会,这个骆又清好像是副部长,似乎还要争奖学金,挺优秀的。 六杯饮料,栾恕独自忙乎费了些时间,全都出餐后他回到收银台。 “多少钱?”骆又清问。 栾恕抽出张纸巾擦手,他擦得很细,骨节指缝都顾及到,纸张被水沾湿皱皱巴巴一团,他丢到垃圾桶里闻声抬头看回去,忽而说:“我请。” 宋野很原则地先开口拒绝:“不行啊,就算是老朋友也不能占便宜,打折可以。” “以后常来捧场就行。”栾恕没什么情绪地说。 又有客人上门,他转身又去招呼。 分明挺热情好客的一句话,被他说得没有起伏。 骆又清握着自己手里那杯冰美式,潮湿冰凉透进肌肤深处,他抓得却更紧了点,宋野还想掏手机付钱,他抬起胳膊拦了一下:“那就,谢了。” “没事,常来。”栾恕旁边正在帮新客点餐,听见他说后随意应了句。 “嗯。” 吸管在一旁自取,宋野大咧咧扯开包装纸,插进吸管狠吸一大口冰凉解暑。 “喂,你这同学高冷哥啊,这么拽,”他侧身去低声问,“以前就这样?” 骆又清先给随行几人都分了吸管,最后才轮到自己,他单手握着美式,另一只手撑在点单台上,重心都搭在那。 没等到回复,宋野多看好友两眼,忽然眯了眯眼睛,脑洞大开:“总感觉你俩也没那么亲啊,不会是死对头吧,就打过架干过仗那种。” “想象力真丰富啊你,我们就是朋友,关系,还可以,”骆又清笑着用胳膊肘怼他一下,良久后朝着栾恕看了眼,“以前他比现在好点。” 他们这群人在店里多呆了一会儿,因为还要等一个同学过来,人齐以后去吃饭,宋野瞄见旁边两个姑娘已经“移情别恋”冲着栾恕冒星星眼,很酸地瞥嘴:“长得帅有什么了不起,性子冷成这样对女生肯定不好——” “小只。” 眼见操作台内的栾恕跟变脸似的换了幅表情,语调啊、眉眼啊全都柔下去,含笑的眼也含情,光是瞧着都容易陷进他眼波涟漪里去。 宋野震撼地瞪大眼:“我草,什么情况,第二人格跑出来了?” 骆又清靠墙,他举着冰美式的手轻轻摩挲,静静看着栾恕摘掉围裙从操作台里刚走出来就蹲下,手臂展开。 宋野可没见过这么会变脸的,低头看去,就看到突然从店外跑进来个小姑娘,估摸着也就三四岁,扎两个小辫,穿着公主裙啪嗒啪嗒就朝着栾恕小跑过来。 “哥哥!”奶声奶气地唤他。 栾恕稳稳将她接住,熟练地单臂抱起她来,揉了下她的小脑袋瓜,温声细语:“小只今天在幼儿园有没有乖?” 栾遥知亲昵地跟他蹭蹭脸,乖巧说:“很乖的。” 抱着妹妹,栾恕走进后厨很快消失踪影,原老板陈静接手工作,店里女生都要被这对兄妹萌化了,包括骆又清随行这两位学妹。 宋野也终于逐渐从巨大冲击后回过神来。 “以为是拽王原来是妹控啊。”他评价道。 骆又清并未接他的话,眼睛低垂着攥住手里的冰美式看了一会儿,刚栾恕递给他时,指尖无意中蹭了下他的指骨。 哪怕用冰敷了许久,好像还没出息地在发烫。 第2章 旧合照 幼儿园八月底就开了学,比勤大还早一周,前段时间不忙栾恕每天早晚按时接送,但勤大开学以后常常早八晚六,有时不得不晚些去接栾遥知。 后厨有间小储藏室,里面摆着沙发,从幼儿园飞奔出来没能第一时间见到哥哥,栾遥知坐在沙发上,鼓着肉肉脸表示着不开心:“哥哥你今天都没来接小只哎。” 栾恕失笑,见她头发稍乱,他弯腰帮她把辫子梳好:“小姨接你不开心吗?小姨是不是还偷偷给小只吃零食啦?” 他用指腹擦去她嘴角的残渣,栾遥知意识坏事败露,一个猛子扑上来撒娇埋头当鹌鹑。 “没有不让你吃,但小只要少吃,吃完跟哥哥报备。”栾恕挠了下她痒肉,小豆丁嘻嘻哈哈钻到他怀里。 栾遥知是早产儿,生下来就直接住进保温箱,先天身体就比别的小朋友差,所以生活上有许多方面都要注意,小名叫小只也是因为就连在保温箱里,她都比别的婴儿要瘦小。 给妹妹扎了漂亮的小揪揪,栾恕安抚好她就准备接着去前面帮忙,栾遥知应该是猜到些什么,悄悄拽了下他的衣角:“哥哥不能陪我玩吗?” 对上小朋友跟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栾恕还是狠狠心将她留在这玩积木,自己重新起身走到收银台,忙碌着连眼皮都懒得抬。 若是被刚那宋野瞧见他这副没温度的冷淡样儿,估计又会说他主人格切换回来了,只是在陪小只玩闹期间,那群人已经离开了奶茶店。 栾恕抬眼往店外瞥了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一切如常。 他倒也没忙太久,临近晚饭时间他领着栾遥知就准备回家,陈静把小书包递给他,又说:“小舟你放心,招工启示我已经贴出去了,应该很快就能有回应。” 到时栾恕也不用这样几头连轴转地跑。 “好,”他淡淡回道,转头面对妹妹时,又是不一样的栾恕,“走吧小只,我们回家。” “走喽,回家耶!小姨拜拜!” “再见哦,小只。” 天色微沉,灿烂金橙色和孤独深蓝交织晕染世界,马路旁矗立着整排法桐,九月初树叶隐隐泛黄,在头顶沙拉拉作响。 一大一小牵着手走在砖地上,远远瞧着那高大男生除了挎着黑包外,宽阔平直的肩膀上还挂着个粉色卡通书包。 栾遥知叽叽喳喳跟哥哥讲着幼儿园里发生的故事,栾恕弯着唇耐心倾听。 租的房子离勤大近,离幼儿园也近,但相应的市价也高于其他地方。 知道他要顶级学府转回勤市,栾林气得把卡停了,不过大一整年栾恕都没用过那他一分钱,本就是半工半读维持生活。 手里尽管不富裕,但栾恕还是租的三室一厅,其中一间即是栾遥知的玩具房也是衣帽间,他自己总是将就,却意个暑假给小只买了整柜子的衣服玩具。 没过几分钟他们就回了家,栾恕进厨房做饭,他手艺一般,反正在他这样算吃过山珍海味的大少爷来看,只能说吃不死人的程度,但栾遥知向来捧场,很好养。 他用西红柿炝锅煮了些儿童蝴蝶面,栾遥知吃了一碗就饱了,锅里剩下的就被他打扫处理,盐放少了,酱油稍多。 吃完饭栾恕陪妹妹做手工作业、看小魔仙动画片,一直到九点,亲手关掉她的卧室灯,瞧着小姑娘抱紧玩具熊进入梦乡。 卧室门轻轻合住,他疲沓地踩着拖鞋回到自己房间坐在床头,侧身拉开旁边抽屉柜拿出两瓶药,药片骨碌碌滚出来他连水都没喝直接生吞,完事后药瓶藏回原处。 真他大爷的苦。 他这屋虽然朝北,但有个露天阳台,摸着打火机和烟盒开门出去,却很快又原封不动地拿回来,算了,小家伙鼻子很灵别让她闻见。 每当吃完药的一段时间脑子会变迟钝,他也由此烦躁,骄傲似乎不允许他变成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但副作用发作前的这段过渡期思绪会过分通明,栾恕清楚地知道,他有个狗屁的骄傲。 靠着阳台门他很重地搓了把脸,又无端地往某处走,他蹲下身,在一个扣着盖子的收纳箱里翻翻找找,终于从最低下找到一部手机,他正要起身去找充电器,视线不经意落在一旁,一张被压在收纳箱最深处的相框,玻璃满是摇摇欲坠的裂痕。 栾恕俯下身子将它拿起来,愣了下瞳孔轻颤,呼吸都深重几分。 照片上共是三个人,拍照那天是一定是明媚刚好,最左边是勾着浅笑痞气张扬的他,正中间的少女梳着双马尾,傻乎乎比着剪刀手,最右边的少年阳光俊朗,头发微微被风吹起露出整张面孔。 骆又清。 - 大二课也不少,次日的课是早十。 但不知道是睡得太晚,或是精神类药物影响所致,虽然定好闹钟栾恕还是起晚了,栾遥知比他起得还早,乖巧懂事的自己穿好衣服过来叫他。 栾恕睁开眼看见妹妹在床边摸他脸时,就已有五分醒神,在看到距幼儿园上学时间还有十五分钟,滚他妈的药物副作用,他麻利地掀开被子起床,随便套好衣服就拉着栾遥知去幼儿园。 没多久他就再次输入密码进门,钻进浴室洗完澡,头发半湿不干地就套着短袖长裤出门,肩上仍是那个黑挎包。 幼儿园会管早餐,栾恕向来只惦记栾遥知三餐有没有着落,至于他,坐在教室里肚子咕噜叫了一声他才想起来还没吃饭,无所谓了,午餐再说。 十二点下课,今天他没去奶茶店帮忙而是去了食堂,跟陈静说好,每周就一三四日去,等到找到兼职生他会再少去一天。 吵闹喧哗的食堂里,栾恕也是独自一人,他随便打了些什么饭菜只为抚平饥饿感,餐盘空掉时他低头看了眼手机,才十二点半。 从前在首都读大学,他们那不午休是传统,十二点下课后一点又要上课,可勤大下午的课两点才上,这中间的休息时间让他这种非住校生无处可去,在学校里他也没朋友,回家午休奔波一趟不太值得。 朋友。栾恕突然鬼使神差地抬起头看向某处。 这种不受控感跟他昨夜突然要去翻那些旧物是相同心境。 他视力很好,依稀记得,初中时他的梦想是做飞行员,但身高超了。 人来人往的食堂里,栾恕眼睛盯着某个窗口,骆又清,是这个名字,他再度瞧见这个人,从他远眺着的角度来看,仅露给他小半张脸,旁边站着的男生就是宋野。 他们估计在说笑,反正这个距离栾恕总不能知道他们聊些什么,很快端着餐盘他俩四下寻找着座位,朝着栾恕的方向逐渐逼近。 原本栾恕计划着在食堂一直坐到一点半,直接去教室,计划就这样轻而易举被打破,他站起身单手托餐盘,另一只手抓着挎包拉锁那大步就朝收餐盘剩饭的地方走,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食堂。 栾恕高又显眼,混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认出来,更何况过道很宽挺空旷的,一眼就瞧见他背影。 宋野他俩后来就这样坐在栾恕刚离开的餐桌,他摘掉筷子包装:“你这高中同学挺独啊,跟孤狼一样。” 骆又清就坐在栾恕坐过的那把椅子,不知怎么被宋野这句话逗笑,笑得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框都被笑红,眼角逼出些生理眼泪来好似要顺着脸颊往下滑。 本来饿得要昏过去就差啃木头了,宋野忽然讪讪放下筷子,跟见鬼一样看他:“你没病吧?我要不给你洒把糯米避避邪。” “你他妈真会形同。”他嗓音笑得有些发哑。 可不是吗。 - 栾恕顶着热浪回了趟家,不为午休,他目的明确,从床头柜拿起了那部旧手机塞到兜里,又再次离开。 往陈静店铺所在的那条街走,这地说是美食街,不过是做餐饮买卖的店家更多,其实做什么生意的都有,栾恕找到一家手机修理店,把那部手机递给老板。 “开不了机,能修吗?”他问。 老板检查一番,嘴里叼着烟还挺诙谐:“你这手机让半挂压过了?” 手机后盖满是裂痕,屏幕全碎掉了有一半还露着主板,栾恕扯着唇:“就说能不能修?” “九成,下午再过来吧。”老板说。 双方留了电话,栾恕就离开了维修店,转而去了陈静那。 “小恕,你怎么来了?”陈静正在吃午餐。 栾恕热得随手把被汗浸湿的头发往后撩了下,露出额头:“有点困,做杯美式。” “那我给你做。”说着陈静就要起身往咖啡机走。 “小姨不用,我自己来。” 陈静转身去了卫生间,栾恕走到操作台前,手用清水冲冲就去萃咖啡液,咖啡机嗡嗡作响,他转身懒洋洋靠着台沿打了个哈欠,就他这状态下午Java课能睡死过去,他直接萃了两份浓缩。 他一勺勺往塑料杯里铲满冰块、倒水、倒咖啡液,正扣盖时,店门口传来清脆利落的脚步声,像是高跟鞋但声音没那么尖锐。 反正是自己要喝的,他直接插上了吸管,捧着冰美式吸了一口转身招呼客人。 “欢迎光临,需要什么?” 为了店里光线不显阴郁,照明是整天要照常开着的,栾恕掀起眼皮盯着面前的女生,口腔里微酸的苦涩味肆无忌惮蔓延,他还记得从前自己觉得咖啡是苦药汤,完全不是他的喜好取向。 女生的脸清清楚楚映在他眼里,像是牛奶雪媚娘一样的长相,无论是谁见都会有好感,都会想同她亲近,跟旧照里她相比削减几分婴儿肥,眉心也突兀地拧着。 话堵着在嗓子里,不上不下,不轻不重,刚好让他无措。 隔着收银台,女生就这样仰头盯着他看,一定是认出栾恕来了,并且是清清楚楚认得他,可她却没张口说话。 栾恕此时忽然觉得很后悔,如果昨晚他没有失心疯地去找旧手机,如果他没有看到那张相片—— 有时候他宁愿自己做个彻底的傻逼。 “好久不见。”栾恕勉强地笑了笑。 女生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紧握着,咬着唇瞪他。 “好个屁!” 第3章 半日潮 — 市二中文理分科在高一下半学期,一到十三班是理科,十四到二十一班是文科。 告示板贴着分班情况,前面就这样像拥挤的沙丁鱼罐头般挤了一群人,骆又清直接仗着身高优势用手机拍了个照,远离人群正靠墙放大照片时,忽然有个上学期同班的男生凑过来:“老骆,给我看看。” 骆又清垂着眼不经意皱起眉,握手机的力道加重几分,不声不响跟那男生保持些距离,但仍是把手机借出去。 那男生瞧见骆又清名字后的一班,一惊一乍:“卧操,牛啊老骆,跑一班去了。” “期末考老天给面。”他回得还挺谦虚。 告示板仍围着不少人,骆又清跟这男生还聊了几句闲天,但他自觉认为跟这人不过只打过三两场球,没那么熟,话多得可真有些聒噪。 这男生很快又被别人叫走,骆又清正关静音往兜里塞手机,无意中掀起眼皮朝前一看,也有这么个少年举着手机对着分班结果拍照,他手臂长,越过人群就这样轻松一拍后,漫不经心地就收起手机离开这。 栾恕,听说他选文。 骆又清朝着他背影多看两眼,直到再也瞧不见那人,才终于想起收回视线。 从前一班在一楼是惯例,后来是有文科班学生抗议,凭什么他们学文就得每天苦兮兮地上课爬楼,骆又清期末选理科纯是因为楼层原因,结果现在居然告诉他理科一班在四楼,果然是没一丁点运气在身上。 他默不作声地往四楼爬,走进一班没几个人,不过估计大多数人都到了,虽然有不少座位没人,但都用书包占着座,从后门放眼望去全是颜色各异的书包,罕见能有个空儿。 “团子,你爸是不为了让你进一班,把他车库里的迈巴赫都得卖了换成迈腾啊。”寂静中一道声音在后排靠窗那冷冷清清响起,听着很欠。 清亮的少女音带着怒气:“栾恕你做人别太贱!不许叫我团子!” 骆又清靠在后门框上愣了下,栾恕在一班? 寻声看去,栾恕撑着脑袋没骨头似的坐在最后一排,天光刚好洒在他半张脸上,唇角挂着桀骜冷淡的轻笑,衬得人热烈得像在发光。 骆又清缓了两秒才准备往班里走。 也许是后门骆又清存在感太强,栾恕缓缓睁开眼转头看去,彼此目光刚好在早春透着凉意的晨间这般无声相撞,胜负难分。 旁边少女作势要锤在他背上,感知到快落下来的拳头,栾恕托着腮:“团子,有同学在这,注意点你的淑女形象。” “淑女个屁——”声音戛然而止,女生在瞧见骆又清的瞬间,飞快地将手收回去,装模作样。 栾恕:“……” 开学当天,别人都穿市二中的校服,这姑娘穿着自己白色羽绒服,别具一格的厉害,她不太好意思地朝骆又清笑笑:“嗨。” 脸颊肉嘟嘟的,皮肤又白,再加上这外套真挺像团子。 “挺淑女的。”骆又清被架在那,也看着她打圆场。 没想到这姑娘还挺热情,主动跟他搭话:“那什么你是不是在找座儿啊,我俩前头就有一个,要不你坐这?” 话落她指指栾恕身前空位,骆又清朝她道谢:“谢了,同学。” 他往那靠窗空位走,还朝着不知何时已然趴倒在桌面上的栾恕睨了一眼,黑发浓密蓬松,随着呼吸微微摆动着。 “那个前桌,以后咱们就是同班同学了,我叫江希,希望的希,或者你叫我团子也行。”她拉开椅子坐下介绍自己。 她刚说完,旁边埋到臂弯里补觉的栾某人头都没抬地屈指敲桌:“我叫你团子犯法?这名都是我取的。” “人家叫不犯法,”江希沉默两秒看着他,“但你叫犯贱。” “我叫栾恕。”语气死不正经。 只见江希跟活宝似的掐住自己人中,气得朝后仰表演心悸:“哇,栾狗!我要你死!” 江希在邻座单方面宣战,栾恕仍旧八风不动地趴在桌上阖眼打盹,骆又清把空书包塞进桌兜,脸微微朝着侧后方扭了些,余光能瞧到他们。 这样的场面在后来总是发生,几乎每天江希和栾恕都在吵,但这样吵怎么不是一种关系好的表现呢? “哎,前桌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江希反应过来用笔戳了戳他后背。 “骆又清。”他转头回了句。 江希反复念叨着这三个字,继而扬起笑来:“不错,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栾恕毫无抬头的意思,交友环节貌似与他无关,江希都已经从书包里把手机摸出来要跟骆又清加好友,在她埋头备注名字时,骆又清看清她的苹果手机是最新款的型号,还颇有兴致的配上精巧的手机壳和挂件,随着她双手打字时的雀跃动作而发出轻灵的碰撞声响。 不谙世事的天真大小姐,热情、明媚,这是骆又清对江希的初印象。 但他却无端拧着眉,眸色晦涩几分,他一向不知道如何应付这样的人。 江希刚准备收起手机,余光却瞄见置身事外的栾恕脊背不经意间动了下,似乎是这个姿势不太舒服在调整,她于是用手肘怼了下他。 “我都跟前桌加好友了,你不加一下?以后大家都是同学。”她说。 栾恕的声音被闷在臂弯里,语调懒倦:“没拿手机。” 江希、骆又清:“……” 谁信呢。 但江希却大有要带着他吃香喝辣朋友满天下的意思,垂下脑袋在屏幕上戳着,自顾自地说:“那前桌我把他联系方式推给你吧,你加一下,这家伙还非要别人主动,栾狗你记得同意哈。” 手机忽然在兜里振了下,骆又清转回身子把手机摸出来,跟江希的聊天框里多出了栾恕的微信名片分享。 他垂下眼看了两秒,最后什么都没动,原封不动把手机塞回去。 很快,班里同学就来齐了,班主任按时进班,是个很刻板印象的中年理科男教师形象,捧着保温杯走上讲台,介绍自己:“我叫李雷,我媳妇不叫韩梅梅啊。” 教室里瞬间哄堂大笑,骆又清感觉到自己新同桌笑得桌子都在震。 开学日,交代了些一班基本情况,李雷也带过不少班,教龄经验丰富所以谙熟说话的艺术,属于是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的类型,班级氛围还算不错。 最后他提及同桌的话题:“咱们刚开学,座位就先这样排,如果不太满意趁着今天私下你们可以调一下,等期中考试后我会再排一次。” 骆又清撑着脑袋,对他来说谁坐他同桌差别不大,李雷刚说完下课铃就打了,他离开教室,骆又清拿着杯子起身准备去教室外的饮水机接水。 “一起去啊,前桌。”江希笑嘻嘻地站起来,手里拿着两个杯子,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一个是鹅黄色可爱系,而另一个是很简约的全黑款式。 骆又清平静盯着那只黑色杯子,突然问:“帮你同桌一块打?” 江希低头看了眼左右手:“习惯了,啧,真是被奴隶久了我都有了奴性啊。” 走廊里熙熙攘攘,他俩前后脚走出班,骆又清问了个很显而易见的问题,话音落时他才后觉到语气冷淡。 “你们之前就认识?” “哦,我俩上学期就在一个班,也是同桌,上学期期末全靠栾狗给我辅导,不然我真惨了,这年绝对过不好,但作为交换,我就是得帮他跑跑腿。”江希傻大姐一样并未察觉,说完,还朝他晃晃手里的水杯。 骆又清先让她接,热水哗啦啦从接水口往下流,直到灌满整杯,江希兀自嘀咕:“唔,还好座位不会调,不然我还得找老师帮忙换到栾狗旁边。” “你们关系挺好的。”骆又清低头拧着自己杯盖。 “还行吧,栾狗就是嘴太刻薄,但人不错。”她想了想又说。 “主要是我妈觉得这同桌不错能帮上我,希望我能跟栾狗这种学霸多学习学习。” 教学楼一层会贴光荣榜,附带照片,榜首整学期都是他,人来人往地从那路过都能瞧见那张脸,英俊桀骜,还带着三分青涩。 她刚说完,从隔壁班就钻出几个女生唤她,江希的好姐妹们。 正要跟姐妹汇合,低头一看怀里多余沉重的水杯们,她于是合手拜托骆又清:“新前桌,帮个忙,帮我放回去呗。” “小事。”他回。 江希蹦蹦跳跳去找朋友们,几个人手挽手正要走,骆又清敏锐觉着她们此时大概在议论他,尽管羞怯懵懂的少女们已经试图降低自己视线的存在感。 他厌烦地垂着眼,抱着三个水杯进教室。 教室后排都空了,唯剩靠窗,栾恕还雷打不动地趴在那,也没人会触他霉头,学霸身份在那,而且他身上总有股不好惹的野劲儿,具体也不知道从哪冒来的,只觉得挺怵人。 骆又清走回位置,把自己和江希的水杯都放稳,最后才把栾恕的水杯放他桌角,察觉动静栾恕还以为是江希,很欠地说:“还挺自觉。” 等他打着哈欠起身时,才发觉团子没回来,放水杯的是站他眼前的骆又清,他们二度对视,悄无声息。 “她跟朋友玩去了。”骆又清先解释。 栾恕语气过分平淡:“哦。” 这就是他俩第一次对话,毫无营养,明晃晃的疏离。 栾恕也没喝水,起身大步朝着班外走。 骆又清朝后门撩去一眼,最后把手机从兜里摸出来,点开和江希的聊天,盯那黑色头像,点击添加到通讯录。 等到午间休息,骆又清在食堂里察觉手机在兜里振动,他拿出手机。 好友申请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