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了!” 他的声音带着孩子气的兴奋,随即又对着温澜的肚子,用从未有过的、近乎哄劝的温柔语调低语道:“乖孩子,莫要累着你娘亲。爹爹给你种最美的花,等你出来看。” 这铁血侯爷对着未出世的孩子许下承诺,语气认真得可爱。
温澜看着丈夫难得一见的“傻气”,心中软得一塌糊涂,眼底氤氲着幸福的水光。她抬手,用丝帕轻轻拭去他额角的汗珠,嗔道:“瞧您,都出汗了。快歇歇吧,这些活儿让花匠做便是。”
“那怎么行?” 郁清晏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目光坚定而温柔,“既然是澜儿喜欢那我便要亲自做”
这样的惬意的时光过得快的不真实,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七个月了
突然,一阵急促而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管家福伯几乎是屏着呼吸进来,脸色凝重,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紧张:“侯爷,夫人…宫里来人了,宣旨天使已至前厅,看仪仗…是陛下近前的张公公亲自来了!”
郁清晏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浓墨无声地晕染在雪白的宣纸上,瞬间氤氲开一小片阴影。他放下笔,动作依旧从容,但眉心已不自觉地蹙起一道浅痕。他起身,快步走到榻边,温澜也已被惊醒,眼中带着初醒的迷蒙和一丝不安。
“莫怕,”郁清晏握住她微凉的手,声音沉稳,带着安抚的力量,“张公公亲至,想必是陛下有要务。我去接旨,你且安心歇着。” 他替她掖了掖薄毯,动作温柔,眼神却已锐利如鹰,扫过福伯,“好生伺候夫人。”
“是!” 福伯躬身应道。
郁清晏整理了一下身上的三品孔雀补子常服,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向前厅。步伐依旧稳健,但那挺直的背影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凝重。
前厅的气氛庄严肃穆。宣旨太监张公公面白无须,身着内廷总管服色,神情端凝,身后侍立着几位同样气度沉稳的内侍。见郁清晏到来,张公公微微颔首,展开手中明黄卷轴,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户部侍郎、靖远侯郁清晏,才具敏达,素著清勤。今岁淮北道夏粮征收在即,然该道转运使丁忧去职,新任未至。粮税为国本,不可延误。特命郁清晏为巡粮御史,代朕巡视淮北道夏粮征收事宜,督饬州县,厘清积弊,务使颗粒归仓,民无怨怼。事毕即刻还朝复命,期以一年为期。钦此!”
“臣郁清晏,领旨谢恩!” 郁清晏双手接过圣旨,心中微定。淮北道离京城不算太远,巡视粮税虽需奔波,但并非龙潭虎穴,一年之期也算明确。只是…他目光扫过内院方向,心中泛起浓浓的不舍——阿澜生产在即,他却要离开。
内侍宣旨完毕,上去把郁清晏扶起来,补充道:“侯爷快请起,陛下知夫人临盆在即,特意叮嘱侯爷,此去以稳为主,不必急于一时。淮北道民风淳朴,差事顺遂,一年之期绰绰有余,定能赶回喝小世子的满月酒呢!” 这话语带着宽慰,冲淡了些许离愁。
郁清晏送走天使,步履略显沉重地回到主院。温澜已由张嬷嬷扶着站在廊下,脸色有些苍白,双手下意识地护着腹部,眼中盛满了紧张和询问。
“阿澜,” 郁清晏快步上前,扶住她的手臂,声音带着安抚和一丝歉疚,“是去淮北道巡视夏粮征收,一年为期。陛下特意嘱咐了,差事顺遂,定能如期归来。” 他刻意强调了“一年为期”和“如期归来”。
温澜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些许。淮北道…巡视粮税…这差事不算太险恶,一年…虽然漫长,但总归有个盼头。可想到即将到来的生产,想到这最需要丈夫在身边的关键时刻他却要远行,巨大的失落和委屈还是瞬间涌上心头,鼻尖一酸,眼圈就红了。
“一年…” 她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孩子出生…你…你不在…”
郁清晏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伸出双臂,极其小心地将她拥入怀中,避开隆起的腹部,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充满了不舍:“我知道…阿澜,我知道…对不起…”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笃定,“一年很快的。我向你保证,我会用最快的速度、最稳妥的方式办完差事!定会在孩儿百日宴前赶回来!不,也许…也许还能赶上满月酒!”
他的目光投向院中那几株沐浴在阳光下、茁壮成长的芍药苗,那是温澜特意为他寻来的心意。他扶着温澜,缓缓走到花苗旁。初夏的风带着暖意,拂过嫩绿的叶片。
“你看,” 郁清晏蹲下身,修长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抚过‘醉杨妃’的嫩叶,动作充满了珍视,“你为我寻来的心意,长得这样好。我记得你说过,芍药的花语…” 他抬起头,深深望进温澜含泪的眼眸,“是‘情有独钟’,是‘依依不舍’。”
温澜的泪水终于滑落,她看着丈夫温柔抚弄花叶的样子,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前那个甜蜜的午后。她哽咽着点头:“嗯…情有独钟…难舍难分…”
郁清晏站起身,再次将她拥住,声音带着磐石般的承诺和化不开的柔情:“阿澜,我的情有独钟,此生唯你。这份难舍难分,此刻尤甚。” 他捧起她的脸,指腹轻柔地拭去泪珠,“我虽不得不暂离,但此心此念,片刻不离你与孩儿身侧。我答应你,待我归来之时,定要看到你亲手为我栽下的‘情有独钟’含苞待放!我要抱着我们的孩儿,在这初绽的花前,告诉他(她),爹爹有多想念你们,这每一片花瓣,都寄托着爹爹对娘亲和孩儿的思念。”
他描绘的画面美好而清晰,充满了对归期的笃定和团圆的期盼。温澜心中的恐惧和委屈被这份承诺渐渐抚平。她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仿佛要汲取力量,用力点头,泪水却流得更凶,但这次是混合着不舍与希望的泪水:“好…我等你…我和孩儿…守着这些花儿…等你回来…看它们开花…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一日的光阴,在温澜眼中如同指尖流沙,快得令人心慌。终于,还是到了郁清晏启程的时辰。
府门外,车马早已备好,仆从肃立。初夏的晨光带着暖意,却驱不散弥漫在侯府上下的沉重离愁。
温澜不顾张嬷嬷的劝阻,执意要亲自送郁清晏到大门外。她挺着沉重的腹部,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缓慢而艰难,仿佛脚下不是平整的青砖,而是布满荆棘的险途。郁清晏放慢脚步,始终伴在她身侧,一只手臂虚虚地环在她腰后,既支撑着她,又小心翼翼地避让着她高耸的肚子。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她苍白的侧脸,那里面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担忧与不舍。
终于走到了朱漆大门高高的门槛前。门内是家,门外是未知的远途。这道门槛,此刻仿佛成了隔绝两个世界的天堑。
温澜停下脚步,面对着郁清晏。晨光勾勒着他英挺的轮廓,却在他眼底投下深深的阴影。她仰起脸,努力想看清他,视线却被汹涌而上的泪水模糊了。
“侯爷…” 她的声音带着强忍的哽咽,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下撇去。她只好假装帮忙整理衣襟,可是声音却骗不了人,她的声音是呜咽的。听的郁清晏已经不忍心了,他只好默默地注视着他,听着温澜嘱咐“此去淮北…路途虽不远,但…也需处处当心。饮食…莫要贪凉,夜里…记得添衣…”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最寻常的叮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尖上滚过,带着血丝。
郁清晏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低沉而沙哑的回应:“嗯,我知道。你…更要保重自己。” 他抬起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去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动作郑重得像是在触碰稀世珍宝。他的指尖带着薄茧,却异常温暖。“府里的事,我已交代福伯。你安心养胎,万事…莫要忧心,一切有我。” 这话语是安慰她,又何尝不是在安慰自己。
温澜用力点头,泪水却如断线的珍珠般滚落,砸在他抚着她脸颊的手背上,滚烫。她反手紧紧抓住他宽厚的手掌,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声音破碎不堪:“我…我不忧心府里…我只忧心你…忧心…忧心赶不回来…” 她终究还是说出了心底最深的恐惧,关于生产,关于他可能缺席的遗憾。
郁清晏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猛地将她拥入怀中,却无比小心地避开了她的腹部。他将脸深深埋进她带着馨香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那熟悉的气息,声音闷闷地从她发间传来,带着钢铁也难以承载的痛楚和磐石般的承诺:
“阿澜…我的阿澜…信我!我定会回来!定会赶在孩儿出生前回来!我还要抱着我们的孩儿,去看我们亲手种下的‘情有独钟’开花!这是我对你的誓言!你信我!”
温澜在他怀中剧烈地颤抖着,双手紧紧回抱住他结实的腰背,仿佛要将这片刻的温暖刻进骨髓。“我信…我信你…” 她泣不成声,将脸深深埋在他胸前,泪水迅速浸湿了他深色的官服前襟,“侯爷…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我和孩儿…就在这儿…守着那些花儿…守着这个家…**等你**…你一定要回来…”
“嗯!一定!” 郁清晏重重地应着,仿佛要将这承诺烙印进彼此的灵魂。他稍稍松开她,双手捧起她泪痕斑驳的脸,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她,眼神中翻涌着无尽的爱恋、愧疚、不舍和坚不可摧的承诺。然后,他俯下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无比珍重、滚烫而长久的吻,那吻带着他所有的誓言与牵挂。
时间如同凝固。良久,他才缓缓直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等我。” 他低声吐出这两个字,声音沙哑,却重若千钧。
然后,他毅然决然地转过身,没有丝毫犹豫,一步便跨过了那道象征着分离的朱漆门槛。
温澜的目光死死追随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就在他即将踏上马车踏板时,一阵晨风猛地吹过,卷起了他官袍的一角。
那抹深沉的蓝色,如同最后的告别,在她模糊的泪眼中一闪而逝。
“夫君——!” 一声凄厉的、再也无法压抑的呼唤终于冲破了温澜的喉咙!这声呼唤不再是尊称“侯爷”,而是情难自禁的“夫君”!带着最深的眷恋与绝望的挽留!
郁清晏扶着车辕的手猛地一紧,指节瞬间泛白!他的身形地震动了一下,肩膀几不可察地起伏。
然而,最终,他只是僵硬地停顿了那么一瞬。随即,猛地掀开车帘,矮身钻了进去!那厚重的车帘在他身后沉重落下,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启程!” 车夫一声吆喝,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的声响,如同碾在温澜的心上。
她浑身脱力,几乎站立不住,全靠张嬷嬷用尽全力支撑着。她望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直到它彻底消失在长街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