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着那杯早已凉透的参茶,杯壁冰冷的触感却仿佛带着她留下的最后一点微温,成了谢珩对抗体内炼狱的唯一锚点。碧落黄泉的肆虐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达到了顶峰,最终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留下的是被彻底掏空的虚弱和经脉针扎般的隐痛。冷汗浸透重衣,黏腻地贴在身上,书房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他自己汗水的气息。
他几乎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才勉强撑着书案,挪回那张宽大的紫檀木椅。沉重的身躯跌坐下去,如同散架一般。他闭上眼,头无力地后仰靠在冰冷的椅背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疲惫到极点的神经。攥着茶杯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依旧残留着冰冷的触感。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厚重的门帘被极其轻微地掀开一条缝隙。一双清澈的眼眸,带着小心翼翼的探寻和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出现在缝隙后。
沈知意没有进来。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隔着一段距离,无声地凝望着他。看着他惨白如纸的脸,看着他被冷汗浸透、紧贴在额角的凌乱鬓发,看着他唇边干涸的刺目血迹,还有那只垂落在身侧、依旧紧攥着空杯的手。
那份无声的注视,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谢珩紧闭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没有睁眼,也没有开口驱赶。一种奇异的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默许,笼罩着死寂的书房。
沈知意轻轻走了进来。她的脚步放得极轻,如同踩在云端。她没有靠近书案,而是先走到角落,拿起铜盆和架子上干净的布巾,无声地退了出去。很快,她端着一盆温度适宜的清水回来,水中浸着洁白的布巾。她将水盆放在书案旁的小几上。
然后,她才走到谢珩身边。动作轻柔得如同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她没有先去碰他攥着杯子的手,而是先拧干了温热的布巾,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额角、鬓边、颈侧冰冷的汗渍。温热的触感落在冰冷的皮肤上,带来细微的战栗。
谢珩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猛兽。他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眸锐利如刀,带着被触碰的警惕和一丝残余的戾气,直直刺向近在咫尺的沈知意!
沈知意被他突然睁眼和眼中的凶光吓得手一抖,布巾差点掉落。但她没有退缩,只是迎着他审视的目光,清澈的眸子里坦荡地盛满了纯粹的担忧和一丝被惊吓的委屈。她抿了抿唇,声音轻软,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坚持:“……擦干净,会舒服些。”
四目相对。他眼中翻涌的暴戾与警惕,在她那双清澈见底、只有担忧的眼睛里,如同冰雪遇上暖阳,渐渐消融、退散。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他重新闭上了眼睛,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疲惫的鼻音,算是默许。
沈知意的心落回实处。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细致而专注地擦拭着他脸上的狼狈,拭去眉骨上的汗珠,擦净脸颊和下颌的血迹。
擦净了脸,她放下布巾。目光终于落在他那只紧攥着空杯、指节泛白的手上。这才是最难的部分。她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带着十二万分的轻柔与试探,小心翼翼地覆上他冰冷僵硬的手背,试图将他僵硬的手指从那冰冷的杯子上掰开。
她的指尖温热而柔软。
谢珩的手猛地一颤,像是被烫到,下意识地想要抽回!但他太虚弱了,动作迟缓无力。沈知意却像是得到了某种信号,更加坚定地、一点点地将他紧攥的手指掰开。这个过程极其缓慢,她屏住呼吸,全神贯注,生怕惊动了他。
终于,那凉透的茶杯被轻轻拿了出来。
茶杯被拿走,他空落落的手掌暴露在空气中,依旧维持着紧握的姿态,微微颤抖着,显得格外无措。
沈知意看着那只无措的手,心中泛起难以言喻的酸涩。她犹豫了片刻,最终,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感到意外的举动——她将自己靠近他那只手一侧的、宽大的素锦衣袖下摆,轻轻掀起一角,然后极其缓慢地、塞进了他那只虚张的、微微颤抖的手心里。
那柔软的、带着她体温的布料触碰到他冰冷的指尖。
谢珩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溺水之人本能地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依旧闭着眼,但那虚张的手掌,却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依赖的力道,收拢了,隔着那层柔软的衣袖布料,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
那力道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感,甚至让她纤细的手腕感到一丝轻微的压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牢牢抓住、被强烈需要的感觉。
沈知意的心被这隔着衣袖的紧握狠狠撞了一下。手腕处传来的力道和温度,清晰地宣告着他的依赖。她无法离开,也无法大范围移动,只能就地进行下一步。她小心地将身体重心移向放着水盆的小几一侧,然后艰难地伸出那只自由的手,将水盆尽量拉近到自己能够得着的位置。盆中的水已经有些凉了,但尚有余温。
她单手探入水中,捞出布巾,极其笨拙地尝试拧干。水花不可避免地溅出一些,弄湿了她的裙角和地面。这简单的动作因为只能用一只手而变得格外费力缓慢。终于,她拧干了布巾,侧着身子,以一种极其别扭、几乎要依靠在他椅子扶手上的姿势,努力伸长自由的手臂,去擦拭他另一只垂落的手。那只手同样冰冷,掌心甚至因为之前抠抓窗棂而留下了深红的印痕和细微的破损。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伤口,用温热的布巾一点点拭去上面的冷汗和污迹。布巾很快变脏变冷,她便再次艰难地单手操作:浸湿、拧干,再擦拭。
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温热的布巾反复浸入水中又拧干的细微水声,擦拭皮肤的声音,和他沉重而逐渐平稳的呼吸声。烛火摇曳,将两人这被衣袖紧密相连、动作又别扭相依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形成一幅奇异的画面。
擦净了另一只手,沈知意又用自由的手,就着盆中剩余的水,再次拧干布巾,为他简单整理了一下凌乱不堪的衣襟。整个过程,谢珩都闭着眼睛,仿佛沉睡。只有那只隔着衣袖、紧紧攥着她手腕的手,和逐渐舒缓的眉头,昭示着他并非无知无觉。
做完这一切,沈知意无法再收拾水盆和布巾。她只能让它们暂时留在原地。她轻轻拖过一张圆凳,就坐在他椅子旁边。她被他攥住手腕的那条手臂,只能略显僵硬地放在他身侧。她的身体微微侧向他,以一个守护的姿态,也以一个被束缚的姿态。
她就这么安静地守着他,如同守着一座刚刚经历地动山摇后、暂时陷入沉寂的孤峰。手腕处传来的紧握感,成了两人之间最直接、最牢固的联系。那盆未及收拾的微凉清水和散落的布巾,静静诉说着方才的艰难与守护。
窗外,天色渐明。第一缕熹微的晨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透过洞开的窗户,斜斜地洒入一片狼藉的书房,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也柔和地勾勒出谢珩沉睡中依旧冷硬却不再那么紧绷的侧脸,以及……两人衣袖相连之处,那被紧紧攥住、微微凹陷的柔软布料。
沈知意静静地看着那晨光落在他脸上,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在光线下似乎舒展了些许。她低头,目光落在他那只隔着衣袖、依旧紧紧攥着自己手腕的手上。那力道很大,指节依旧泛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和……脆弱。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心疼、守护和一丝奇异悸动的暖流,悄然在她心底弥漫开来,驱散了昨夜所有的惊惧与寒凉。她伸出那只自由的手,极其轻柔地、用指尖拂开他额前被冷汗黏住的一缕乱发。
指尖拂过的瞬间,谢珩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沈知意迅速收回手,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心跳如鼓。她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他。
谢珩并没有醒来。他只是仿佛在睡梦中感知到了那一点轻柔的触碰,紧蹙的眉头又舒展了几分,隔着衣袖攥着她手腕的力道,似乎也微微松了一分,却依旧没有放开。那放松的幅度极小,更像是一种确认后的安心。
沈知意悄悄松了口气。她不再动作,只是静静地坐着,守着他,守着手腕上那隔着衣料传来的、沉甸甸的依赖感,也守着这劫后余生般的、短暂而珍贵的宁静。空气中弥漫着水汽、血腥和汗水的混合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她的清浅馨香。
晨光渐盛,墨渊居在晨曦中苏醒。书房内,烛火燃尽,只余下清冷的晨光、未及收拾的水盆,以及……一份在痛苦与守护中悄然滋生的、难以言喻的暖意。那隔着衣袖的紧握,成了连接两个世界的无声桥梁,是风暴后唯一的锚点,也是余烬中悄然复燃的第一缕微光。
谢珩: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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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