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居偏殿暖阁,地龙烧得暖融,药草的清冽气息驱散了血腥。沈知意蜷在雪白的狐裘里,像只受惊后终于找到岩缝的幼兽。太医令刚走,留下安神汤的气息和手腕上重新包扎好的纱布——谢珩的血止住了,那深入骨髓的躁动也平息了,只余下一种奇异的、被抽空的虚弱感,以及唇齿间挥之不去的铁锈腥甜。
谢珩就在外间。隔着厚重的紫檀木雕花屏风,能隐约听到他低沉而冷硬的吩咐声,关于布防、关于追查、关于“影蛛”与国师……每一个字都带着尚未散尽的杀伐之气。沈知意抱紧了膝盖,那晚他浴血的背影、滚烫的怀抱、手腕上清晰的齿痕……还有那句沙哑的“有本侯在”,如同烙印,灼得她心绪纷乱。她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唇,指尖冰凉。
他为何不问她?不问那异香,不问那口血,不问穹顶那几缕救命的银芒?这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令人心慌。
窗棂外,夜色已褪去最深的墨蓝,透出一点灰蒙蒙的鱼肚白。就在这黎明前最寂静的时分,屏风外谢珩的声音似乎被引向更远的书房方向,暖阁内只剩下炭火的轻微噼啪。
忽然,一股极其淡雅、清冽如雪后初融的兰香,极其微弱地,混在药草和地龙的气息中,悄然钻入沈知意的鼻尖。
不是谢珩身上那种凛冽的松柏气息,也不是血腥。这香气……清远、温润,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熟悉得让她心头猛地一跳!
她倏然抬头,循着香气望去。只见暖阁角落那扇临水的支摘窗,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条极细的缝隙。窗台上,月光残留的微光里,静静躺着一支通体莹白、花苞半开的素心寒兰。
兰花旁,还有一个用油纸仔细包好的、只有指节大小的东西。
沈知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是屏住呼吸,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墨渊居的守卫何其森严!他是怎么进来的?!她警惕地环顾四周,确定无人,才迅速伸手将那油纸包和兰花拿起,关上窗缝。
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两枚龙眼核大小、色泽温润的琥珀色药丸,散发着清甜微苦的草木香气。药丸下压着一张细小的纸条,依旧是陆景行清逸隽秀的字迹:
知意安否?
观星台血煞之气冲撞,恐引你血脉不稳。此乃‘凝魄丹’,取晨曦玉露与百年雪魄莲心所制,可固本培元,清心涤秽,于你大有裨益。温水化服一粒,即刻见效。另一粒备不时之需。
谢珩之血,霸道刚烈,虽能暂压异动,然阳亢过盛,久必伤及你本源。凝魄丹可调和其中戾气。
‘影蛛’断尾求生,国师必不甘休。月圆虽过,异香根源未除,引香使或另有其人。万务珍重,勿轻信府外之物,勿近生人。
慈恩寺地宫已毁,谢珩手段雷霆。然蛛网暗结,余烬尚温。我仍在京中。
——景行于晓风残月
纸条背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字:
兰香安神,置于枕畔。此地森严,不便久留。安心,我在。
沈知意紧紧攥着那两枚温润的药丸和纸条,指尖冰凉,心头却涌起一股滚烫的暖流,瞬间冲散了盘踞一夜的惊悸与不安。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知道观星台的惨烈,知道谢珩的血,知道她此刻身在墨渊居!甚至知道谢珩的血对她有隐患……他一直在暗处看着她,守护着她!
这无声的关怀,精准地抚慰了她最深的恐惧和隐忧。那支素心寒兰的幽香,丝丝缕缕,萦绕在鼻端,奇异地抚平了她紧绷的神经。纸条上那句“安心,我在”,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让她感到踏实。
她毫不犹豫地取了一粒凝魄丹,就着桌上微温的清水服下。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清凉的气息顺着咽喉滑下,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如同干涸的土地得到甘霖滋润,那被谢珩霸道血液强行压制后留下的空虚燥热感,瞬间被抚平。一股暖洋洋的、源自自身生机的力量缓缓滋生,疲惫感如潮水般退去,灵台一片清明。这药效……竟如此温和又立竿见影!她甚至感觉手腕上那点残留的隐痛都减轻了许多。
沈知意轻轻将另一粒凝魄丹和纸条小心收好,如同珍藏最宝贵的护身符。她拿起那支素心寒兰,走到软榻边,轻轻将它放在枕畔。清冽的兰香与暖阁的药草气息交融,营造出一方小小的、独属于她的安宁天地。她躺回柔软的狐裘里,抱着那缕幽香,紧绷了一夜的身体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窗外,天色渐明。墨渊居的轮廓在晨光中显得愈发冷硬森严。外间似乎传来了谢珩更清晰的脚步声,正朝暖阁走来。
沈知意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的心绪却不再纷乱。谢珩的沉默如山,带着审视与未解的谜团;陆景行的守护如风,无声却无处不在,带来最精准的抚慰和指引。风暴暂时停歇,但余烬尚温,暗流仍在涌动。而此刻,枕畔兰香幽幽,袖中凝魄丹温润,那句“安心,我在”如同定海神针。
当谢珩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暖阁门口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沈知意安静地蜷在狐裘里,似乎已经沉睡。晨曦微光透过窗纱,柔和地洒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长睫如蝶翼般垂落,呼吸均匀。枕畔,一支莹白的素心寒兰静静绽放,清幽的香气弥漫一室,冲淡了药草的苦涩。她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惊悸与疲惫,似乎已被这晨光与兰香悄然抚平。
谢珩的脚步停在门口,锐利的目光扫过室内,最终落在那支格格不入的兰花上。他眸色陡然一沉,如同寒潭投入巨石!墨渊居守卫森严,这花……从何而来?他几步走到榻前,俯身,指尖捻起一片兰花瓣,触感冰凉真实。他看向沈知意沉睡的容颜,目光深沉复杂,带着探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被侵入领地的愠怒。
谁能在他的眼皮底下,将这支花送到她枕边?
那个“景行哥哥”?
他果然还在!而且,比他想象的……更有手段!
谢珩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沈知意微抿的唇瓣上。那里已无血迹,却似乎还残留着被他鲜血染红的印记。再想到枕畔这缕不属于他的兰香……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心头,比肩背的箭伤更让他烦躁。
他直起身,没有惊醒她,只是转身走到窗边,推开那扇临水的支摘窗。冰冷的晨风灌入,吹散了些许兰香。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扫过窗外平静的水面、嶙峋的假山、以及远处森严的岗哨,最终定格在某个方向,眼神冰冷彻骨。
“查。” 他对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冷锋,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冻结空气的寒意,“昨夜至今晨,所有靠近墨渊居之人,尤其是……能接触到这扇窗的。掘地三尺,给本侯把那只‘送花的老鼠’……揪出来!”
冷锋顺着谢珩的目光看向枕畔那支素雅却刺眼的白兰,心中一凛,立刻垂首:“是!属下明白!”
谢珩最后看了一眼榻上沉睡的女子和枕畔的兰花,眼神晦暗不明。他转身,带着一身未散的戾气和更深的疑云,大步离开了暖阁。晨光中,他的背影依旧如山岳般不可撼动,却似乎笼上了一层更加冷硬的阴霾。
暖阁内,沈知意在谢珩离开后,缓缓睁开了眼睛。清澈的眸子里一片清明,哪有半分睡意?她听着窗外远去的、带着怒气的脚步声,轻轻翻了个身,将脸颊埋进带着兰香的柔软狐裘里,唇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极淡的、带着一丝狡黠的弧度。
景行哥哥的“兰烬余温”,果然……暖得很。而谢珩这座墨渊居的冰层之下,似乎也并非全然坚不可摧。
风暴之后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意意:景行哥哥...想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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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