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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破绽

作者:温柔海上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百里聿风的视线静静停在她的脸上,眸色微动,竟低笑了起来。


    清冽的鼻息徐徐落在脸上,南宫玥察觉到他的注视,本就心跳如鼓,又听见他的笑声,便觉浑身发麻,仿佛从头到脚都被他看穿了似的。


    他不会发现了吧?


    千万别把我扔地上啊!


    正想着,南宫玥忽觉脚下一空,整个人被横抱起来。


    只听百里聿风道:“愣着做甚,还不快去请大夫?”


    语气严肃、急切,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南宫玥神色不变,双眼紧闭靠在他的怀里,暗忖道:稳了稳了,只要再坚持一会,这关就算过去了!


    百里聿风抱着她大步穿过回廊,雪萤紧紧跟在身后,经过东苑的廊门时,百里聿风却没有拐弯的意思,径直往前走着。


    雪萤忙出言道:“将军!夫人住的云栖斋在这边。”


    说着指了指左边的路。


    南宫玥闻言暗叫不好,他这是要把她带去哪里?


    百里聿风脚步一顿,垂眸看向怀里的人,双手倏然收紧,在她耳边低语道:“夫人身体不适,本将军亲自服侍。”


    这话分明是说给她听的,南宫玥这下确信了,百里聿风早就发现了她的伎俩,却故意不拆穿她。


    此人看似温良端方,实际上五脏六腑都是黑的。她都倒下了,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势让她回去休息吗?


    南宫玥越想越火大,呼吸几不可察地乱了几分。


    百里聿风勾起唇角,继续往前走着,只留下一句:“待会让大夫到揽松居来。”


    揽松居?那不是他的寝院吗?


    南宫玥心头一跳,险些绷不住表情。完了完了,这下真的进狼窝了!


    雪萤虽是微微一讶,却也不敢多言。将军和夫人本就是夫妻,住在一处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个时机不太对。


    ……


    夜色如墨,星子稀疏。


    九层观星台顶高耸入云,在月色下泛出冷光。


    魏宁真一身靛蓝色披风,宽大的帷幔将眉眼半遮,拾级而上,正见东方业仰首观天的背影。


    广袖迎风,长发半束,腰间的古铜星盘与太极玉佩随风轻晃,发出空灵的微响。


    “来了?”东方业未回头,只是望着那轮圆月,恍惚道,“我记得上一回与你一同观月,还是在十八年前。”


    魏宁真顺着他的视线抬头,万家灯火俱寂,唯有漫天星辰与月华倒悬,一如往事般遥不可及。


    她与东方业年少相识,从前也一起经历过风风雨雨,算得上是过命之交。记得少年时,两人只要一吵架,她就故意趁半月之时跑上这高台,气得他原地跺脚喊道:“非朔望之夜不可登台,会冲撞星神的,你……你……你给我下去!”


    但她只会抓着他的痛处道:“我又不用占星,星神就算要怪罪也是找你麻烦,又不会找我。”


    ……


    少年气盛,如今经历风霜,两人都已不再天真稚嫩。


    她眸光微动,随即缓步走至星盘之侧,骤然开口道:“我今夜前来,可不是来跟你叙旧的。”


    东方业回头,拂袖负手道:“十八年过去了,一点没变,还是这般心急。”


    夜风渐歇,魏宁真轻叹了一口气,抬手将帷帽放下。


    “我来,是有一事相求。”


    东方业既擅观星,又擅观人,怎会不知她因何而来?


    当年她嫁入南宫氏,日子最难的时候夫君嫡子相继离世,她一个外族之女带着幼女孤立无援,族人群起让她让位之时,她都未曾向他求助。如今能让她纡尊开口说出一个“求”字,恐怕是与她那唯一的女儿有关。


    东方业道:“你应该知道我东方氏的规矩。”


    “我知道。”魏宁真垂眸道,“占星三忌,忌浊气染星,忌私心问卜,忌泄露天机。”


    她的语气低缓,全然不似平日里的威严。


    这么多年来,也只有此刻在这高耸之处,在至交好友面前,才能显露些许脆弱。


    东方业轻叹道:“上次为你不占出南宫氏不会有新起之秀,已是破例。”


    “可我别无他法。”魏宁真倏然抬眸,一字一句道,“家主之位,我必须守住。眼看竞选大典在即,我必须确认万无一失。”


    “这世间何来万无一失之事,星辰会偏移,卦象会欺瞒,就连最精妙的占卜,也不过是从天机裂痕里窥得一线微光罢了。”东方业语重心长道,“宁真,阿玥已经长大了,你要相信,她可以做得比你想象的更好。”


    闻言,魏宁真双眸微阖,无奈与惶恐缠在心头挥之不去,她指尖紧紧攥住袖口,又悄然松开,终是道:“你不明白。”


    当年献丹一事的真相只有贴身之人知晓,玥儿的秘密也像是一把日日悬在她头顶的刀,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这场压上性命的赌局,她必须赢!


    “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魏宁真语气决然,“请你为玥儿卜一卦,看她能否顺利接任家主之位。”


    东方业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三枚斑驳的铜钱,钱身泛着幽暗的光,上面的图文早已磨得模糊。


    “叮——”


    铜钱坠在星盘上的声响格外清脆,魏宁真的心脏跟着轻颤。


    铜钱起卦法分为六爻,三爻之后,东方业神色严肃,将铜钱握在手中,不再起爻。


    魏宁真不解,问道:“不是还有三爻未算,怎么停下了?”


    寒风乍起,东方业袖袍猎猎作响,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方才三爻分别是初九、六二、九三,皆是根基动摇,大凶之兆。再算下去,难有转机。


    东方业道:“你当真想知道?”


    魏宁闻言真心下一跌,似乎猜到了卦象结果,顿时心乱如麻,却仍强作镇定道:“继续。”


    片刻寂静后,铜钱“叮当——”再次坠下……


    ……


    回府的马车上,魏宁真跌靠在车壁,眉头紧锁,脑海里只剩那句:


    “夜行独木桥,桥断不见舟……阿玥恐有性命之忧。”


    该来的,还是要来了吗?


    将军府揽松居,灯火通明,垂幔将整个床榻遮挡得严严实实。


    南宫玥悠悠睁眼,略一扭头,便瞧见了站在床头的百里聿风。


    纱影朦胧,依稀可见他挺拔如松的身影,却看不清他的神色。


    前来诊脉的大夫恭敬地立在一旁,低声道:“回禀将军,夫人的脉象沉细而弦,关尺部尤甚,此乃冲任虚寒,典型的宫寒血瘀之症。”


    百里聿风闻言眸光一转,朝榻上看了一眼。


    竟是真的身体不适。


    “此症何解?”


    大夫道:“老夫观夫人脉象,不像体弱之人,应是年少时受了寒症落下了病根,因此每逢月事来时,气血凝滞,腹痛难忍。需要以温经汤辅以艾叶为主方好生调理,再加紫石英以暖胞宫,方可去了这病根。”


    百里聿风唇线微动,视线从榻上收回。


    “有劳沐太医。”


    南宫玥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得知大夫是宫里的太医,微微讶异。


    百里聿风不是已经看出她装晕的吗?还特地请了太医来陪她做戏。


    他到底打了什么算盘?


    沐太医走后,屋内寂静了片刻。


    百里聿风隔着垂幔,淡淡道:“醒了?”


    声音不轻不重,却带着一丝质问的意味。


    南宫玥不自觉心头一跳,都到这份上了,再装晕就说不过去了,她撑着身下的软褥缓缓坐了起来,轻轻“嗯”了一声。


    百里聿风朝床榻走了两步,抬手将垂落的纱幔搴开一个缝隙,望向榻上拥被而坐的人儿。


    暖光之下,南宫玥的脸色渐渐透出几分血色,如雪后初霁的淡樱。她倚在床头,青丝半挽,松散地垂落在素白的中衣上,虽带着几分疼痛折磨后的倦意,眸光却清明如水,格外动人。


    南宫玥把双手藏进锦被,暖意从指尖渐渐蔓延至上半身,舒服极了。她倏然抬眸,意外撞上了百里聿风的视线。


    两人同时一滞。


    雪萤适时进了屋,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散发的苦味,南宫玥隔着好几步远就闻到了,不禁鼻头一皱,小脸不自觉垮了下来。


    她自小身子骨还算康健,母亲偶尔也会让她服用一些固本护元的丹药,因此她极少生病,也几乎从未喝过这种稠苦的汤药。


    百里聿风见状,顺势将两边垂幔半敞,松松挂在雕花帐钩上,又自然而然地接过汤药,往榻边一坐,转过脸来,看向一动不动的南宫玥。


    “自己喝还是本将军亲自喂?”


    南宫玥的答案显然是前者。


    “妾身自己来。”


    她苦着一张脸接过瓷碗,盯着黑乎乎的药汁,半晌不动。


    见她久久没有下一步动作,百里聿风长眉微挑,悠悠道:“看来还是要本将军亲自服侍。”


    说着抬手就要端过瓷碗。


    南宫玥微微挪了挪手,问道:“天色已晚,将军还不回去歇息吗?”


    百里聿风假装没看见她的小动作,手往前一伸,端过汤药,一边用汤匙舀着吹凉,一边笑道:“这里不就是本将军的寝院吗?”


    南宫玥怔了怔,对哦,这下赶都赶不走了……等一下!他今夜不会要睡在这吧?和她一起?


    正思忖间,一勺泛着腥苦味的药汁已递到眼前。


    南宫玥弱声道:“我……我能不喝吗?”


    百里聿风闻言将那勺汤药又放了回去。


    南宫玥眉梢一挑,咦?这么好说话的吗?这也不像他的作风啊!


    果然,百里聿风开口道:“不喝也行,夫人这里若有缓解此痛症的丹药,取出来服用便是,也省得吃这药石之苦。”


    嘶……南宫玥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她就知道这个男人憋着坏呢,她若是有这种丹药,早早就吃了,还轮得到旁人提醒吗?


    南宫玥没好气道:“没有这种丹药。”


    百里聿风故作惊奇状:“你们南宫氏连延年益寿的丹药都做得出来,怎么区区缓解女子经痛的却没有?”


    “丹药所需材料珍贵,且工艺繁杂,讲究颇多,即便是炼制普通的一品丹,所耗成本也比寻常药物贵上许多。”南宫玥耐着性子解释道,“因此普通汤药就能解决的病症,自然不会舍近求远用丹药来代替。”


    不过百里聿风的话倒是点醒了她。


    根据古籍记载的丹方,丹药大致分为长生延寿,疗伤治病,武力提升和一些特殊用途,其中长生延寿类的丹药深受皇室贵人的欢迎,尤其是后宫嫔妃,都追求驻颜返春之效,因此大部分炼丹师皆以此为目标,不断精进研习,只为炼出绝无仅有的上品,换取名声和地位。


    因此治愈这种小病小痛的丹药根本没人会去花心思研究,更遑论炼丹师以男子居多,没人会考虑到女子经痛这回事。


    “那就没办法了。”百里聿风又将汤药递了回来,嘴角噙着笑,“夫人还是趁热喝了吧,否则待会凉了……更苦。”


    南宫玥不死心,挣扎道:“经痛本也不是什么大病,熬过这两天就好了。”


    反正要她喝药,不可能!


    百里聿风见她僵持,索性道:“再不喝,本将军立马让人收拾丹房,请夫人今夜就开始……”


    话未说完,手上骤然一空。


    南宫玥抢过瓷碗,闭眼仰头一饮而尽,药汁入喉的瞬间,她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苦腥腥的味道从舌尖直冲脑门,激得她眼眶发红。


    百里聿风略一挑眉,眸中的玩味之意忽的多了几分审视。


    南宫玥缓过劲来才猛然惊觉自己此举俨然是做贼心虚之态,她越抗拒炼丹,落在百里聿风眼里就越可疑,情急之下她在脑中快速思索后解释道:“妾身明白自己有重任在身,想了想还是要喝了药快些好起来才是,可不能因为一时娇气耽误了正事。”


    说罢,她悄悄抬眼瞥了一眼百里聿风的脸色。


    百里聿风脸上的笑意渐收,定定看了她片刻,随后接过她手里的碗,放到案几上,拾起一旁放置的棉布擦了擦指尖,淡然道:“夫人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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