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语非用手掌轻轻托着衣物,用吹风机一寸寸地烘干水汽,接着用衣架撑起,挂在墙面的陶瓷钩上,又均匀地吹了几遍,在桌上铺开塑料布,将衣物平展其上,手持熨斗缓缓熨过,莫道言望着她心神专注的模样,不禁有些嫉妒起了她手里的那件衣服,至少物件不会伤人,也不会像人一样,给予温暖又被收回。
“那天在老宅,我说的关于婚姻的话,事后想了想着实轻率了些。”莫道言倚在门后,声音淹没在熨斗的咕嘟声中,“婚姻不是麻烦,磨平棱角也不是牺牲,人活着吃口米饭也要细细品味,哪有不劳而获的圆满?何况你付出的远比我多,我是需要婚姻来应付家庭和社会,但更想和你一起生活。”
熨斗的噪音持续着,不管她有否在听,他都想将心底埋藏的字句一个个往外倒,生怕此刻不说,就再没机会说了。
“是我怯懦,不敢承认对你的在意,又畏忌因为叶以默,在你心里排不上首位,实际是我做得不够,却把不满都迁怒于你,感情是相互的,我都没做到,又凭什么要求你?”
她始终低着头;“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朝前看吧。”
“我们的婚姻还在,怎么能说过去就过去?”他上前轻轻按住她的肩膀,“是不是我从不说这些,你就觉得我现在说什么都是假的空的,为了留住你做的权宜之计?是我不够坦荡,总觉得谈情说爱很虚无,现在才明白,一字不提更伤人。”他声音微哽,“人的心意原来并不由对方的态度而决定,在意就是在意,语非,如果你能回来……”
她转身从他手下脱开,将那只装着钱的信封塞进夹克服的口袋,速度快得像在做切割:“欠人的感觉挺不好的,我欠你那么多钱,离钱债两清还远呢,你总不收钱,我就永远还不清,你别这样了。”
“何必急着撇净?就算如你说的,跟我结婚只是短暂合作,我用你应付母亲,你拿钱给叶以默治病,也是各有所得,况且真到了离婚那步,还有共同财产要分配,你该拿到的钱,也不会比这些少。”
“一码归一码。”
“嫁我的时候,那些开心都是假的吧?”
很多人都认为,他愿意娶她,是圆了一个女人的梦,因为她不是他身边最出众的姑娘,却能和他拜了天地和父母,而她大概也这么想,订婚和结婚都办得极其敷衍,她脸上的笑却没有下来过,似乎那样就已经心满意足。
只在订婚的那天,她小声提过一句:“明天陪我去祭拜父母吧。”
他满脑子都装着出国的事,准备材料,学习德语,和同学们喝饯行酒,安抚情绪不稳的陈如潮,哪样都比她重要,因而推了再推,推不过去就提醒她不要假戏真做,然后便没了下文。假如他有哪怕一分真心,仔细去想就会发现端倪,她的父亲明明还在世,怎么会说出“祭拜父母”?她想祭拜的是养父母,想将身世告诉他,不管她嫁他的初心是什么,至少那一刻,她幻想过他们或许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有未来的,所以想将一生一世的丈夫,带给最亲的人看看。
还有新婚那晚,他吻过她后自觉失礼,慌不择路地推开她,想避去书房,她伸手熄了灯,跟过去抱住了他,自解了喜服的蝴蝶扣,呢喃软语道:“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你的,现在做了你的妻子,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拿去。”
二十不到的毛头小子哪见过这场面?那时的他远没有现在宠辱不惊,芍药香味的雪花膏熏得他心神不定,欲望击倒了所有理智,一把将她抱上床,上面撒的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都来不及收拾,稀里哗啦扫落一地,像两颗乱了节奏的心脏。
他贴着那具柔软的身躯,手足无措地剥玉米似的去褪她的衣裳,对那些蝴蝶扣不得其法,还是她自己动手,才剥出了那身润白,接着又是一通艰涩的摸索,过程极其不顺,还不小心弄伤了她,等到手身并用,正戏揭幕,发觉她如临刑场颤抖不止,他随之清醒,真要了她,这辈子就焊在这块田地了。
十七岁,花一样的年纪,一个被养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姑娘,怎么会甘心沦为交易的筹码,向一个傲慢自负眼底无她的男人献媚取宠?唯有把每一分钱都清算干净,才能洗刷去那段不对等关系里的屈辱,从泥沼里挣出来,真正的挺直脊背。若他真有意改过,或许该识相地退出,让那片被他无意搅乱的天地重归宁静,从此清尘浊水两不相干。
可他从来不是个高尚的人,只想一次次靠近,直到她眼里再次映出他的影子。
她让他进门只为处理湿衣,并不想和他聊这些,还越聊越回去:“衣服熨好了。”
“钱我收下了,既然你执意要走离婚程序,下一步是去街道,还是直接去民政局,我全力配合,但话得放在前头说,我不会虚伪假装同意离婚,调解时该说的实话一句不会少,若民政局最终判离,我会认,若暂时离不成,你别怨我,这态度够端正吗?”他接过衣服,郑重得像在承接某种仪式,“但在那儿之前,你能不能先搬回来?可以带叶以默一起,先前赶你走是我不对,我任你罚。”
“通勤这么远,我带着哥哥怎么住?再说我过得很好,只想过几天清静日子。”
“是我考虑不周,当初没顾及你,我送你上班吧,或者你学着开车。”
“没有感情的婚姻,你本就该配合离婚,而不是附加一堆条件,像是对我的施舍,那就拖着好了,等我拖不起的那天,自会去法院起诉,你的家我不会再踏进半步,奶奶若是问起,我也只能如实禀告,她要动了气,你自己去解释。”她拉开房门,凛冽的风自外涌入,但她的声音比之更甚,“以后不要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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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尝到了被人赶出家门的滋味,没有预想中的愤怒,也生不出怨恨,只有一片无计可施的茫然,若她对他心死了,也许连这点茫然都不会有,才走得那么决绝,一眼都不曾回头。其实他没有真想她走,那时站在窗后静观,未敢踏出门去,怕腿迈出去不听大脑指挥,心慈手软作茧自缚,只要她像往常那样对他低个头,扯一扯他的衣角,或者抱着哄哄,骗骗他说,叶以默连他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他就会立即缴械投降,可她连对莫家这棵大树的眷恋都舍了,又怎会留恋他?
现在轮到她把他赶出家门,连房间的门都没出,大概是厌极了他。
他房间的桌台上有条银紫色的玫瑰手绳,三颗珍珠在缎带间隐隐绰绰,是她亲手编织的,那晚云梦闲情,他从她身上解下的最后一件饰物,被遗落在此,当时月明如水,自天幕延展出一条银河,浸透纱帘流向屋内,她宛如安徒生故事中的小人鱼,搁浅后卧在水中,被他捞起后,带着蒙昧的热烈绞紧了他,温热的气息从他的唇边漫向全身。
情到浓时,他哑声问:“下次能穿白紫色的纱衣吗?”
“不是穿着吗?薄如蝉翼,轻若云雾。”她牵起他的小指,在她身上轻描,“喇叭袖口,粉紫渐变色,襟前绣着鸟雀图,V领往下两寸就是心口,两边缀着蝴蝶花,内搭的吊带是白色的,下面配的是蓬纱裙,四层设计,但轻盈透亮……”
他气息渐乱,封住了她勾描着华服的唇,将余下的话全部搅碎。
她说和他的婚姻没有感情,可她在他的怀里入睡,梦呓里不再是往日的“爸爸”,而是轻轻唤了他的名字,眼角润着一滴泪,像是怨他悔悟的太迟,接她回来得太晚,房子客厅的墙上贴着她的字画,抽屉深处藏着叶以默雕刻的那个娃娃木偶,他恼到用指甲将手心掐出血,也没舍得掰断,还有那张草绿色的餐巾纸,被他用相框裱了起来……家里到处都是她存在过的痕迹,他不相信这些都是假的,更愿相信因为无知践踏了她的骄傲,被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倘若某日那些骄傲得以修复,能否换她回头?
静思默想间,他在沙发呆坐了一夜,抽掉了一个月的烟量,他烟瘾没那么重,只在遇到难解的试验题或加班困顿时,才抽上一支解乏,一包烟往往能撑三个月,早上七点刚过,他被东升的旭日刺醒双眼,环顾四周,发现家中像遭了洗劫,衣物资料散落一地,浓烈的烟味溢满了一屋子,他本人则活像个老烟枪,满嘴都是苦涩的烟味。
他强打起精神,推开窗户驱散满室烟味,用冷水浇醒昏沉的头脑,草草抹了把香皂水,便匆匆赶往公司,他可以在佟语非面前偶尔露点脆弱,但不能完全不顾及形象,否则一个邋遢乞丐,在佟语非对他产生同情前,只会嫌他离得不够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