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言第一次踏进红河木雕工作室。
这里距西城日报不到一公里,佟语非租住的房子虽然在另一条街上,但也在两公里范围内,如今,居住的屋子,工作的单位,安置哥哥的工作室……三处地理位置都集中在同一片区域,生活便捷了许多。她上班时可以顺路送哥哥到工作室,有事孙老板也能随时去报社联系,下班再晚都能接哥哥回家,可谓一举三得。
红河木雕工作室设在二楼,楼下是一家煎饼店,工作室大约六七十平米,名义上是授课教室,看上去却更像一间旧颜料仓库,天花板斑驳掉皮,原本的白墙早已看不出底色,布满油漆印、脚印、油渍和深浅不一的刀痕,其间还夹杂着些潦草的涂鸦,墙角堆着成桶的颜料漆,因此空气中除了楼下的油炸味和饼香气,还混杂着刺鼻的油漆与霉味。
一位须发蓬乱的老头正操着洪亮的嗓门,向四五十位学员讲解木雕技法,他就是这里的师傅兼老板孙明生。孙老板颇有才情,但讲课荤素不忌,兴之所至,吟诗作赋与黄段子齐飞,学员多是来进修的在职职工,男多女少,有的来自艺术馆或博物馆,也有些是做工艺品零工的,最年轻的也已成年,大家倒也都听得乐呵。
叶以默独自在最后一排垂首静坐,既不抬头看老师示范,也不低头记笔记,手中的刻刀却在木料上流畅游走。若不是早知他患有自闭症,旁人大概会以为这是个自成一派的叛逆学员。
每节雕刻课四十分钟,中间休息半小时,供学员练习仿刻或交流心得,叶以默无法与人正常沟通,便将全部精力投入刻画眉鸟,那堪比老师傅的精湛技艺,很快引来学员们议论纷纷。有人叹他是天才,说天才总是孤独的;有人嗤之以鼻,说他不过是个傻子,再有点过人之处也弥补不了脑子的问题,将来照样是废人;还有人低声调侃,这样也好,可以一直赖着那个俊俏妹妹。
男人们聚在一起,不聊挣钱的门道,就聊女人,在场的不能聊,就聊不在场的,因叶以默的特殊和佟语非的出众相貌,她几乎成了这个工作室里“隐形的一员”,被人议论已是常态。有人断言她带着这么个哥哥,肯定嫁不进好人家,一个干部模样的男人却起身反驳,说如果她能像伺候哥哥那样伺候丈夫,他愿“自降身价”娶她进门,其他人纷纷应和,讨论起她会喜欢哪种类型的男人。
这时,孙老板端着茶杯走出来,冲着这群人骂道:“我这儿是教雕刻的,不是听你们放屁的!爱学学,不学滚蛋!”
学员中有个性格爽朗的姑娘,也朝那群男人“呸”了一口,她一直很维护叶以默,每当有人想顺手牵走他的作品,或戏弄他说些混账话,都会被她毫不客气地赶走。
此刻,她望着专注雕刻的叶以默,轻声叹道:“你要是个正常男人该多好,就能保护你妹妹了。”
课堂每天五点下课,但叶以默没有时间概念,常常跟着师傅做到晚上八点甚至更晚,直到佟语非来接他。
今天,莫道言参加了中国家用电器协会的会议,四点散会后直接来到了工作室,五点一到,他提出要带叶以默离开。
孙老板警惕地打量他:“你是以默什么人?”
他答:“他妹妹的爱人。”
不就是妹夫?有什么不能直说的?这别扭劲让孙老板很不放心:“你爱人叫什么?”
“他有几个妹妹?”
“你问我?她从没提过你。”
“没提过我也是她爱人,唯一合法的,我要买卖人口,挑一万遍也不会挑他。”
过了孙老板那一关,莫道言带着叶以默走出工作室,就近找了家面馆,点了炒面和蛋花汤,叶以默全程安安静静,像个内向的邻家少年,莫道言觉得这样挺好,社交本就是件费神的事,尤其当这些社交不能帮他多卖几台家电时,他更懒得应付,平时别人不主动搭话,他也乐得当个面瘫。
莫道言开了瓶啤酒,目光落在叶以默身上时,忍不住想起佟语非给对方洗澡的事,心里一阵烦躁,他灌了口酒,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这酒本是该庆祝他们正式认识的,开瓶前还担心叶以默不会喝,没想到倒了一杯过去,叶以默跟喝水似的,眉头都没皱一下,喝了一瓶,还想要第二瓶。
傻就算了,还是个酒鬼,喝醉了,佟语非的工作量又要翻倍,莫道言将酒夺回来:“你懂喝酒的乐趣吗?”
叶以默则傻笑着喊:“小叶子,老婆……”
莫道言很快摸清了规律,只要叶以默一高兴,这句就成了口头禅,他给叶以默擦嘴时,对方又冲他喊,正好有辆公交车驶过,他指着车夸张地比划:“再这么喊,就把你压成肉片喂狗!”
等叶以默吃完面,他又带着人来到了五四商场,挑选衣物时他做了区分,给叶以默选了运动款,自己家里的运动服已经够多了,就买了两套正装和休闲裤,当售货员建议他们兄弟穿同款时,他望着镜中两人相似的身形,差不多的个头,同样深幽的眉眼,心里泛起微妙的抵触。佟语非从前就爱给他们买同款衣服,大概是为了省事,可他知道叶以默的存在后,再看那些衣服就全都变了味,巴不得一把火烧了,最后也只是塞进衣柜最底层,再不会穿。
此刻面对售货员的误会,他依然摇头拒绝。
买完衣服,他沿街找了家桑拿洗浴中心,在沿海城市,这种场所早已蔚然成风,但在西城还算是个新鲜玩意儿,上次乔卓成带他来玩,他没有心理准备,原以为所谓的娱乐不过是下棋打牌或是唱唱歌,直到交了那张黄色票据,才发现这里名目繁多别有洞天,什么干蒸和湿蒸,红外线蒸……泡完澡还能全蒸一遭。
搓澡时花样就更多了,根据搓澡工的不同,价位也不同,大爷大妈一个价,小伙子一个价,白白嫩嫩的大姑娘另一个价,莫道言向来没有光着膀子让姑娘搓背的习惯,倒不是别的,总觉得她们手劲不够,后来还是找了个大爷,两块钱搓得全身舒爽。
乔卓成看着蜂拥而来的客人说道:“等着瞧吧,这片蓝海市场不出几年就得烧成红海,在各大城市遍地开花,在享受这件事上,咱们这些刚富起来的国人,绝对能排世界第一,你也跟上,走在时代前列。”
莫道言并不否认存在即合理,但他不是试吃官,不是对任何新鲜东西都兴致满满,今天带叶以默来,是想给他彻底清洁一番,这样或许能顶一周,佟语非就能歇几天,而且这里有专人服务,不必他亲自动手。他找了个老师傅,连哄带骗地把叶以默弄进浴池,自己简单冲了个澡,拿着报纸在外间等候,正读着深圳证券交易所试营业的新闻,想到企业可以通过发行证券产品融资扩充生产线,心潮澎湃。
就在这时,浴室内突然传来几声惊叫。
他冲进澡堂,看见叶以默攥着半截碎酒瓶胡乱挥舞,搓澡的老师傅坐在池边,捂着胸口直喘:“您这位大哥可不成,一碰都碰不得啊!”
店老板见势不妙,连忙唤来两个伙计上前夺瓶子,叶以默反抗得更凶了,莫道言怕伤着他,赶在前面一把将其按住,轻声安抚,刚把人稳住,老师傅的两个儿子又红着眼冲过来,喊着要“为父报仇”。他只得转身格挡,转眼间五六个人扭打成一团,拳脚往来间,也分不清谁在打谁了,他撂倒几个生面孔,从人群里拽出叶以默,心头猛地一紧……
叶以默右脸颊一片青肿,鼻子也被打出了血,鲜红顺着唇口滴到了衣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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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语非和童兆阳赶到医院时,莫道言已经带叶以默包扎完伤口,出了急诊室,叶以默的出血虽然看起来严重,好在只是皮外伤,不过新来的小护士格外认真,把叶以默的脸包成了木乃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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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露出两个鼻孔,猛一看确实有些触目惊心。
莫道言原以为佟语非至少会痛骂自己一顿,毕竟是他私自带走了她哥哥,还让人受了伤,可她只是仔细检查哥哥的伤势,确认没有伤到骨头,就要带人离开,自始至终没看他一眼,像是已经对他失望透顶。
倒是童兆阳走上前来,对他说:“你带以默去哪儿了?他见到生人容易紧张,要是去陌生场所,就得形影不离地跟着,以后还是先打声招呼。”
这话像是在暗示,他这个正牌丈夫是“生人”,而对方这个前男友反倒成了需要交代去向的“熟人”,道貌岸然地过来教训他,又是站在什么立场?
莫道言闻言冷笑:“本想带他找个铁轨撞死,太远就放弃了,又想找辆公交车制造车祸,但弄脏了马路还得麻烦环卫,最后想带去浴池淹死算了,这不还没来得及实施嘛。”看童兆阳愣住,他讥讪地勾起嘴角,“觉得我丧尽天良?既然如此,你把人带回家养着啊,不是想做佟语非的哥哥吗?那不就是叶以默的弟弟?弟弟养哥哥合情合理吧?童兆阳,你今天不把人带回去养,我可真就看你不起了,合着假仁假义地关心一个傻子,是冲着傻子的妹妹去的?”
童兆阳一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从容:“扯远了,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我看到的就行了,喜欢别人的太太至多是道德洼地,喜欢又不敢承认,就怂得过分了,你这么左右摇摆,让人家女方怎么办是好?旧情复燃不燃啊……”
没等童兆阳回应,佟语非已经快步走来,眼神凄冷如冰:“这么关心我和别人燃不燃,不如先把离婚手续办了,我还年轻,肯定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离了想跟谁谈就跟谁谈,只要待我和哥哥好,嫁谁不是嫁?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
莫道言半倚在急诊楼出口的墙边,腰背微弯,没了平日的挺拔姿态,再加上嘴里吐出的刻薄话,整个人透着一股吊儿郎当的派头:“急着二婚?”
“二婚不行还三婚呢,党都不管你管?事不过三,我总不能次次倒霉。”
“说不准,要不怎么会有扫把星的说法。”
童兆阳还陷在两人即将离婚的震惊中,听到莫道言这番话,顿时惊愕失色:“不想好好说话,不如把嘴闭上,免得后悔莫及。”
在试图接触叶以默的时候,莫道言不是没想过要和佟语非好好沟通,可事到临头,所有预设的理智全成了泡影,专挑最毒的话刺她,仿佛只有让她难受,才能证明那些尚未消散的情意并非自己的一厢情愿,他给过她的台阶,被她漠视,她没向童兆阳提起离婚的事,也许是不愿对方多想,又或许是留给他最后的余地,却也被他一脚踹开。
他宁可固执地错到底,也不肯低头认输,就这么梗着脖子,看她悲不自胜。
可她并没有如他所愿,而是抬起头,神情极不屑:“命不硬就滚远点,不然克死你。”
这句话还在莫道言脑中反复回响,佟语非却已拉着叶以默离去。
童兆阳的声音隔着夜风传来:“改天再聊吧,等你能冷静的时候。”
空旷的医院门口,转眼便只剩莫道言一人,他看着童兆阳走在佟语非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会远到发生突发事件来不及伸手,又不会近到惹人闲话,胸口顿时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真他妈疼。
他踉跄着追上前,一把拨开童兆阳,攥住佟语非的手腕:“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
“我偏要谈。”
“有完没完?”
佟语非猛然回身一推,莫道言像棵被连根拔起的树,重重跌坐在地,可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拉起哥哥继续往前走,直到身影渐渐被浓重的夜色吞没,一次都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