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考试要考新闻理论知识和写稿训练,佟语非多点一线的生活圈,多了图书馆和旧书市场两点,秉着开卷有益能借不买,货比三家买对不买贵的阅书原则,从图书馆借了甘惜分著的《新闻理论基础》,彭菊华和郭光华著的《实用新闻写作》,法拉奇著的《风云人物采访记》,三联书店出版的戈公振著的《中国报学史》,在旧书市场以旧换新,换来了邵飘萍的《新闻材料采集法》,著名军事记者阎吾写的系列战地军事报道,诸如《饮马长江》和《战后谅山》等纪实佳作,有些是程媛送的,战地记者陈朝荣的作品集,范长江的代表作《中国西北角》,新中国第一代女记者金凤的作品剪报,内容涵盖人物专访,通讯,速写和评论……
佟语非将零散的作品分门别类,装订成册包上书皮,装进一个半人高的大纸箱内,放在书房向阳的地方,每天随身带上一本去单位。报社截稿时间不定,他们会有很多时间花在等稿上,特别是夜班的后半夜,同事们为打发漫漫长夜,各有各的方法,有人听单田芳的评书解闷,有人凑在一起打牌,有人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还有人靠咖啡硬撑,她则往太阳穴狂抹清凉油,温习书本,她知道自己底子薄,基础功不厚实,只能靠这样争分夺秒地补课,把勤能补拙四个字落到实处。
报社和印刷厂共用一个食堂,在报社大门右转五十米远的公社,佟语非吃着饭还背小抄的知识点,欣姐夺来本子让她好好吃饭,一心二用,小心手抄本当馒头吃了,然后在她吃饭时,一字一句地念给她听。
有同事笑欣姐偏心,欣姐毫不避讳:“你们要这么刻苦,工作提升两不误,我也给你们念,这次招考比高考还要难,万本一利的事,大概率苦白吃做无用功,想跳龙门,得先起跳不是?”
曹哥搭腔:“不是年纪大了,我横竖陪小佟跳一个,考记者事小,弘扬校对部不屈不挠的精神事大。”
何彦君和秦虹坐在另一桌,秦虹也报了名,翻了两天书就弃了,多少年没摸书了,那些新闻书籍比天书都难,她看着佟语非望洋兴叹:“嫁得好,还用功,人比人气死人,我很敬佩她,有毅力,有志气。”
何彦君吃着白菜豆腐,瞅了瞅佟语非:“你不是缺志气,是学不来,人家舞蹈专业的,大小是个演员,多会演啊,你就说考记者吧,考上考不上先不说,悬梁刺股的精神头已经宣扬出去了,以后再有内调的指标,都会想到她。”
秦虹还是第一次知道佟语非是舞蹈生,差点惊掉下巴:“她不去跳舞,怎么来报社了?”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半途而废耐不住寂寞的大把人,还有她男人,是人模人样,但说嫁得好夸大其词了,现在读书多的海了去,不是都有出息的。”
秦虹这点和何彦君意见不一:“你有所不知了吧,听人事部的同事说,佟语非住武陵街,男人姓莫,武陵街姓莫的,能对得上号的一只手数得过来,我表姐夫在红联机械厂上班,说他们莫厂长的大儿子就是留学回来的,在老外公司混得如鱼得水,回国创业来了,莫厂长的太太是管文化的领导,这要是真的,佟语非攀的不是一般的高枝,她志在必得地考记者,不就连上了?是要用来做敲门砖,接婆婆班咧。”
何彦君撇撇嘴:“也不怕大风闪了舌头,照你说的,她还用费劲巴拉考?她婆婆一句话,不就被抬进去了。”
秦虹反驳:“人家是两袖清风的清官,不搞内定那套呗,真金不怕火炼,练不出的草包,接了班也做不长,练成了就能平步青云,孰真孰假,日后见分晓,不过有一点我没想明白,怎么会有人说她男人脑子不灵的?他那面相要脑子不灵,我们都是纯大傻子了。”
何彦君眼珠子骨碌转着:“会不会不是同一个人?”
秦虹四下看去,险要捂何彦君的嘴:“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流言蜚语要不得,女人的名声多重要,名声毁了,这辈子就完了。”
何彦君将盘子里的豆腐夹成了碎渣,白了秦虹一眼:“身正不怕影子斜,没做过诬不了她,做过不用我们说,纸包不住火,会有大白天下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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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民警发来书面通知,正月初八免责释放佟意,消息传到佟家,佟建忠老泪纵横,悲喜交加,悲的是过年看不到儿子了,儿子长这么大,第一次过年没在家,喜的是儿子平安无事,过不了除夕能过元宵,生活又有了盼头。
听闻莫道言出了力,佟建忠铭感五内,对佟语非道:“不论如何,都要请女婿来家中一叙。”
赵伟民帮腔:“妹夫得来,三天回门的那口酒还没补上呢,新女婿变旧女婿了,岳父家的门还没登过,实打实不像话,岳父为宴请莫道言这位贵客,跑了整个镇,凑齐了鸡鸭鱼肉,外加驴肉和河虾,两壶散酒,一瓶瓶宋河粮液,家底都掏空了。”
佟万在旁边推搡赵伟民:“老佟家的家底厚着呢,别言过其实,把妹夫吓跑了。”
佟语非把家人的盛情邀约转给莫道言:“他们想当面谢谢你。”
莫道言在书房画图,听了佟语非的话,神情淡然地递来一份两页纸的离婚协议书:“举手之劳,不必兴师动众,要谢,你谢就好。”
协议书是乔卓成的一位远亲律师拟的,他们没孩子没房子,内容主要是保密条款和存款分割,保密项是对协议的具体内容和协商过程守口如瓶,不能以任何形式恶意传播对方信息,这条写得很详尽,是防范她拿了钱又去无休止的闹,在过去繁密的离婚案里,总有钻牛角尖的偏执方,对放手的那方恨之入骨,要其声名狼藉才肯善罢甘休。
他不为自己,总得为家人,小心驶得万年船。
存款莫道言做了三七分,七成给她,离婚条件一旦落在纸面的法律框架,比之前口头提到的要单薄,他本可以照章办事,但还是周全地跟她说,她有补充条例,可以在原协议直接修改,他不会抵赖,没有就把字签了。
原来这是他纡尊降贵,为她弟弟跑前跑后的原因,她收下协议书,没对内容发表意见:“家里的年货还缺一些,往年林姨休假,都是爸爸挤时间买,今年他抽不开身,我们查漏补缺,去补齐吧。”
莫道言单臂支在桌上,撑着下巴淡笑:“孟女士真为自己选了个好儿媳。”
家里没父亲还有严叔,她想亲力亲为,他就不奉陪了,何况还没时间陪,他拒与佟家人多打交道,是不想离婚在即,在别人尽享合家欢时,给人浇冷水败兴,能少接触就少接触,还有个现实原因,工作走不开。
国产冰箱流传着近十年的传说“北有雪花,南有万宝”,彰显着绝无仅有的垄断地位,无独有偶,两家企业过去打开新局面的方式,均为通过引进国外先进的家电生产线和技术而实现。新立创始之初,陈怀礼倾家竭产,仿效同行楷模,与著名日企公司签约,引来了一条四星级冰箱生产线,结果不尽如人意。技术引进的成本高昂,相应的产品价格水涨船高,在没有口碑加持下是致命伤,潜在客户望而却步,此外,国外企业售卖技术时,技术部分秘而不发,只肯卖一些整机组装品,即使新立能做到薄利多销,对国外企业的依赖都只增不减。
改革力度加大后,国产企业如雨后春笋纷纷冒头,一场自主的革命势在必行,一旦有了能与国外品牌抗衡的技术和产品,整个行业形势都会发生逆转,从跟随国外标砖向制定国际标准转变,立足国内市场,走向国际市场。这是绝大多数企业要面临的课题,新立也不例外,莫道言和同事们便在新立六十平的简陋实验室,开启了夜以继日的压缩机技术攻坚战。
春节假期,他只留了大年三十一天的假。
二十九是年前最后一天班,阴沉的天空淅淅沥沥地飘着小雨,莫道言下班后去了相邻街道的明光图书馆,图书馆的书库和阅览区是隔开的,一层是书库,二层是阅览区,馆门口有两只黑色塑料桶,放着借阅者的各色雨伞,其中有把明黄色的油布伞,像一条灿艳的黄丝带,撞进了莫道言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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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自相矛盾的混沌思绪瞬间滋长而生。他明知那是把普普通通的伞,全城使用这种伞的人何其多,不独属某个特定的人,但一股莫名的激越在胸口游荡,那个曾在雪夜里独舞的女孩就在芸芸读者中,和他在同一个图书馆,同时他又自我厌弃,怎么会对一个陌生女孩牵肠挂肚?
曾几何时,他最厌恶沉溺在浓重情感中,太感性会失智失心。
难以自控的喜悦压制了厌弃,莫道言走了进去,在书库前面的借还书工作台,还掉了借的书,又到近似中药房抽屉的目录卡片柜内,查找要借的两本书籍的目录卡片,抄下索书号,交给管理员,管理员去书库找书,他靠在工作台,借机环视四周,这个日子多数人在备货过年,来图书馆的多是家中有父母操持,无事一身轻的小年轻,和一些过寒假的学生们,这些青春靓丽的身影,无形中为莫道言寻人构建了一座迷宫。
夜色中薄暗的身影愈来愈迷蒙,找她就像苏芮唱过的一首歌曲,跟着感觉走。
管理员带着他借的书回来,在他的借书证和书籍的借还信息卡上,登记了信息盖了章,完成借书流程,莫道言拿着书去了阅览区,在人群中找遍蓝宝灰的灯笼裤时,他忍俊不禁,笑自己按图索骥,蠢得发指,却无可奈何。
“哎,你东西落下了,打黄伞的女同志……”
莫道言停滞不前想入非非时,楼下管理员的喊声把他从虚幻之地召回,他迅疾下楼,对管理员道:“东西给我吧,我去还。”
“她骑车走了,你们认识?”
“我认识她。”
莫道言揣上摘抄本,骑车追到了长青街的筒子楼区,这些筒子楼建于六十年代,外墙皮在风雨的侵蚀下,朝阳的一面裸露着暗红色的石砖,背阴处则被青苔占满,走廊阴暗潮湿,逼仄得像羊肠小道,道内晾晒着鱼干腊肉和衣服,边角塞着纸箱瓶瓶罐罐等杂物,有些房门口摆了厨具,门前的走廊部分被当厨房用,墙壁被烟熏油燎,已显不出原来的样子,单间几平米到几十平不等,最小的五平米,最大的十八平,屋内没有卫生间,公共厕所在楼下两百米远的古松路上。
她遗落在借书台的是本橄榄绿的胶皮本,封面上印着仙鹤叼月图,扉页署名“叶以默”,字迹隽秀悦目,三座筒子楼围合而立,组在一起,像个缺了道口子的口字,莫道言从缺口处进来,在楼下问一位头发花白身形魁梧的大妈,认不认识叶以默小姐,是否清楚她家住几楼几号?魁梧这个词很少用来形容女人,特别是上了年纪的女人,但对这位五大三粗虎背熊腰,个头比他低得有限的大妈,用魁梧再恰当不过。
大妈背着货担,拿着走乡串户的摇鼓,量瞄着他,面生,一看就不是这里的住户,模样和穿着惹眼,与他擦肩而过的人,没有不回头看第二眼第三眼的,因而他来筒子楼找什么人,做什么事,就成了她关注的事:“你是小叶的同事,朋友,还是什么别的人?你别嫌大妈啰嗦,小叶是有主的人,你来找她,总得有个说头,不然会被人说闲话的。”
莫道言没答出说头,一抹黄色投进了他的视线,在二号楼二楼的走廊上,一个男人一手抱着一个女孩,一手举着把明黄色的油布伞疯狂旋转着,转起的伞角的雨滴抛洒向四周,他笑呵呵地大喊,小叶子,快看,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连说了十几遍,天真得像个未经世事的孩童。
男人的转速很快,莫道言看不清那女孩的面容,但他能感觉她的快乐。
“我认错人了。”
莫道言没等大妈说话,转身离去,摘抄本要还,但不是现在,不管他是莫道言,还是一个女人的丈夫,都不合适在她的家里出现,还一个说不上重要的摘抄本,魁梧大妈说得对,女人的名声一旦和能被捕风捉影的婚外情沾上边,跳进黄河洗不清,不知她还去不去图书馆,或许邮寄更合适。
雨停了,月亮在阴云里探头探脑,他的心思像天上的银钩子,越来越明晰。
离婚,他一定要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