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了你是猪吗？小姐受惊你没醒，小姐不见了你也没醒，怕是地震也不能把你吵醒吧！我看你别做侍女了，做人家大小姐算了！”
旅馆里一片寂静，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巴伦从楼梯上冲出大门，嘴里骂骂咧咧，身后跟着眼眶泛红的多萝西。
半晌后，马厩里传来一声怒气冲天的大骂：“哪个没爹没娘的把我马骑走了！”
“是我，巴伦大人。”
几十双眼睛又是齐刷刷地一转，落在刚从马背上跳下来的少年身上。
巴伦闻声从马厩里探出头来，瞬间勃然大怒：“你个小鬼！两次！一声不吭骑我的马…”
“抱歉。”西斯虽然说的是道歉的话，但语气平稳，身材挺拔，流露出一种沉着而颇为唬人的神态，他顿了顿，环顾四周，才大声道：“塞西莉娅小姐正在治安官欧文.戴尔先生那里。”
巴伦的眼神瞬间一变，周围人也议论纷纷起来。
“去哪里干什么？”
“大清早的…”
在他们七嘴八舌停下来的一空档，西斯扬声道：“曼德菲尔公爵对他的子民向来都是尽心尽力，要是让他知道一个年轻人无缘无故丢了性命，定然会心痛不已。”
顿了顿，他才面色不变接着说：“公爵向来是个公平公正的人，各位先生如果有空闲，请用你们的眼睛记录下这件事情，免得后来人污蔑他的品德。”
巴伦听得一愣一愣的，刚想问西斯说什么胡话，就见西斯朝他大踏一步，压低声道：“塞西莉娅有危险。”
巴伦一愣，但西斯不等他反应，立刻道：“我们在欧文先生家中找到了纳西的残骸，欧文先生对塞西莉娅起了疑心。”
他话说得简洁飞快，巴伦却被吓得心框框跳，他仿佛什么都听清了，又什么没听清，只知道公爵的独生女儿有危险，心急之下抢过西斯手里的缰绳，一夹马肚子往前蹿去。
跑出好一段，他猛地勒住马，转头大声叫道：“该死的！西斯！快来带路！剩下的也别磨磨蹭蹭！”
西斯的肩膀这才微可见地一松，朝周围人看一圈，道：“跟我来。”
这才飞身上马，只有从扯着马缰绳迸发出青筋的手臂才看得出来他心里的焦急不安。
*
“公爵老爷身体怎么样？听说老爷有了一位顶好的夫人，那当真是件好事，塞西莉娅小姐。”
欧文.戴尔真是不会说话，塞西莉娅翻了个白眼，面上不变：“多谢关心，他们很好。”
“那就好，”欧文.戴尔说，“我已经有段时间没与公爵老爷打照面了，您记得转告老爷我的关心。”
他握着塞西莉娅的手不放，塞西莉娅边点头微笑，边不经意地朝窗外扫上几眼。
她好不容易灌下满满一盏茶，远远的地方终于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声，塞西莉娅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只见巴伦骑着马从栅栏上一跃而过，随即从马鞍上跳下来，明亮的阳光照在他那张着急的脸上，活像热锅里团团打转的蚂蚁。
“巴伦！”塞西莉娅忍不住高声喊起来，拎起裙角就想往外跑，这时候手腕忽然一疼，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掌牢牢扣住。
她感觉不太妙，惊诧地回头望着欧文。
欧文那双被下垂的眼皮遮住的眼睛望着她，尖锐的目光几乎要把她刺穿了：“这么多人都是你的侍从吗？塞西莉娅小姐？”
塞西莉娅试图挣了挣，纹丝不动，只好不耐烦地说：“我哪知道巴伦叫了什么人…你松开手！”
她终于挣开欧文的手，松了好大一口气，与一个疑似杀人凶手的强壮男人共处一室，就算她胆子再怎么大，心里说不紧张害怕是不可能的，连忙从楼梯上跑到院子里，一抬头，西斯也从马鞍上跳下来。
两人的目光相遇，塞西莉娅的睫毛轻轻一颤，向他投去一个不明所以的眼神。
欧文的困惑同时也是她的困惑，远处那熙熙攘攘缓慢移动的人群，看样子是来看热闹的，以她对巴伦的认识，他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我的小姐哟！”巴伦不住抚着胸口喘粗气，“您大清早跑到这儿干什么吗？”
他一个眼神都不给欧文，牵起塞西莉娅的手就要走，两人生分得仿佛是陌生人，但巴伦是父亲的随身侍卫，他绝不可能不认识欧文·戴尔。
塞西莉娅的头皮微微发麻，在这种不安的心态里，她下意识地望向西斯。
他正牵着缰绳把马往栅栏上拴，这种沉着冷静的神态让塞西莉娅大感心安，紧接着他抬起头，朝她微微一点头，眼睛朝院子角落一丛灌木里一瞥。
她边安抚这巴伦，边从眼睫底下顺着西斯的指示瞟去，在这冬天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尽的日子里，这几株迷迭香和百里香叶子焦黄，显然已经在生命的最后一程
为了让外祖母家里那株烧焦的月桂重焕生机，闲暇之余塞西莉娅翻了不少农书，尽管月桂树还是焦黑的一截枯木，但她对打理花草，种植树木颇有几分研究。
肥料下得太多，烧苗。
她下意识看了眼灌木根部，平常普通的红土，就是颜色深得诡异。
西斯果然是一个做事情利落的人，父亲还是太小看他了。
塞西莉娅眼睛敏捷地转了转，脑子里瞬间闪过好几个念头，最终轻轻咳嗽一声开口：“多谢关心，巴伦，什么事都没有。但在爸爸的领地里平白无故出现一个头颅可不是一件小事，这非查清楚不可，要知道爸爸对他的子民向来都是尽心尽力，要是让他知道一个年轻人无缘无故丢了性命，准该难受极了。”
巴伦看着她蹙起的秀眉和惨白的小脸，知道她还没完全缓过来哩，可那双浓密睫毛下的蓝眼睛已经写满了一个孩子对父亲的忧心忡忡，她是打定主意为她父亲分忧解难，维护他的名声了。
巴伦感动极了，同时隐隐约约觉得这段话莫名熟悉，只不过他也顾不着多想，恍恍惚惚便问：“您要我做什么？”
“还给纳西一个真相。”塞西莉娅一字一顿缓慢地说，“我现在告诉您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她揪着裙角的手指用力得发疼，心跳得飞快，但头脑却格外地镇定清醒。
“老托比在河面上找到纳西，他的尸体一定是从上游飘下来的，而这里就是上游，因此在上游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塞西莉娅的手心满是黏糊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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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她轻轻地在裙角上擦了擦，仔细观察着众人的神情。
大部分人仍然懵懵懂懂，欧文垂着头散发出一种阴郁的气息，而巴伦的表情格外复杂，实在说不说好看。
“很明显，”塞西莉娅锐利的目光投向欧文，“凶手根本没有掩饰的意思。”
短短一句话，顿时引起一片哗然，乱作一团，惊疑不定的倒抽气声在人群里此起彼伏。
“西斯，”塞西莉娅用不大不小，但足以让每个人听清的声音道，“别让那可怜人在树根底下躺着了，让他和他的老父亲团圆吧。”
巴伦果然是曼德菲尔公爵的得力手下，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前就瞪大眼睛看向那几株百里香，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西斯，”他压低声音命令，“去把马车驶过来，该动身了，快去！快去！”
西斯慢腾腾地转过身，眼神仿佛带着不知所措。
“我该听塞西莉娅的，”他慢吞吞地说，“还是听您的安排？”
他虽然神情语气都很恭敬，但巴伦立刻能看出来他在故意推脱，并且这个理由合适恰当，必竟巴伦再怎么使唤西斯，也不能和公爵的女儿争抢。
巴伦先是一愣，随即一股怒气涌上心头。
“别忘了公爵告诫你的话！”他咬着牙说，“我有命令你的权利！你以为你是…”
话还没说完，塞西莉娅就大声道：“西斯，快去！”
西斯站着不动，显而易见他因为巴伦的警告变得全身紧绷，一双漂亮的绿眼睛仿佛褪了颜色般垂头丧气。
他这番反应立刻勾引起众人的好奇心，很快有人顶着欧文和巴伦的眼风，亲自抄起锄头刨开树根下的红土，二十几分钟后挖出一个几米深的深坑，一具高度腐烂的躯体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尸体大半部分泡在混浊的雨水里，露在空气中的肩膀已经肿胀发黑，密密麻麻的苍蝇在一截断面上打转，几只白色的蛆扭动着肥胖的身躯钻来钻去。
塞西莉娅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她清晰的视力，她一口气喘不过来，酸水止不住地往上涌，差点恶心得吐出来。
“西斯！你确定这就是纳西？”
她借着找西斯的机会移开视线，并且用力地抓住西斯的手臂，狂吞口水才把那股恶心的劲咽下去。
西斯反手握住她的手腕，绿中带点蓝的眼睛并不意外地望着她：“是他，头颅和脖子上的断面可以对得上…塞西莉娅，你可以看看。”
“我相信你，”塞西莉娅连忙说，那股恶臭一个劲地往她鼻子里钻，搅得她昏昏沉沉，要是在往日她早晕过去了，可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死死咬住舌尖，硬生生逼着自己瞪大眼睛：“你们仔细看看，这就是纳西的遗骸，欧文·戴尔，你还有什么话想要说？”
此时欧文才缓缓地抬起头。
“我对这件事情全然不知，我根本不认识纳西这个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高大的身躯就像钉子一样钉在地面上，黝黑的脸色有一种无所畏忌的从容不迫，“您不能因为尸体埋在我家院子里，就说我是杀人凶手，没人能证明纳西是怎么死的，您也没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