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莉娅盯着他渐渐流露出得意的眼珠子，冷冷打断：“不，我有。”
巴伦的脸色已经算得上很难看了，那双严肃的黑眼睛下挂着一圈青黑，浓密的眉毛拧了又拧：“小姐，您…”
“好了，我知道了，”塞西莉娅立刻不耐烦地打断他，“这是曼德菲尔公爵的辖区，这是父亲的子民，我只是不想让他们对父亲失望而已。”
“你们可以仔细观察纳西的尸体，脖子断面平整，他的头颅是被一把锋利的刀砍下来的，要知道人的骨头很硬，要一刀斩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环顾四周，如意地从这群“子民”眼里看见了崇敬与信赖，这时一种骄傲得意涌上她的心头，于是她壮起胆子直视着欧文，“而你们这位治安官，欧文·戴尔老爷，可是一个能够一刀斩杀老虎的人，如果各位不信，杀人的刀、砍下的虎头，都在他家里挂着呢。”
欧文的眼神如同锥子一样直直扎在她身上，仿佛恨不得把她撕扯成碎片。塞西莉娅的小腿微微发软，她捏着裙角的手轻轻打一个哆嗦，立刻带着笑意道：“如果你认为这样仍旧证据不足，或许你应该解释那间暗室里有什么东西，西斯。”
西斯刚要说话，忽然只觉得背后一阵寒意蹿起，眼角一瞥，巴伦眉眼下压，眼中寒光闪烁。
西斯不蠢，这是制止和警告的意思。
他舔舔嘴唇，无端有些紧张。
塞西莉娅催促地扯了扯他的袖子，眼睛澄澈清亮，仿佛一眼望进他心底。
一瞬间西斯的顾虑、犹豫全忘得一干二净。
“有血迹，”他说，“纳西的血。”
这句话就像一滴水掉进了油锅，众人哗地沸腾起来，瞬间欧文·戴尔身边就空无一人。
“您总不能再辩解说是您那位耳聋眼花的老仆人动的手了吧？”塞西莉娅轻声问。
欧文·戴尔的胸腔极速起伏，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先前的从容镇定一扫而空。
半晌，他抬起头，上下打量着塞西莉娅这张看着信心十足的脸，轻蔑地舔舔后槽牙。
“得了，你当公爵不知道吗？”他咬着牙根道，“别给你爸添麻烦啦，好姑娘。”
四周骤然陷入寂静，几乎是所有人肃声，用惊讶或者是迷茫的眼神望着塞西莉娅。
有那么一盆冰水浇在塞西莉娅头上，让她浑身血液顿时冰凉。
她对父亲的了解，欧文的眼神，巴伦的反应，都让她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事实就摆在眼前，只看她要怎么选择。
这里有几十双眼睛望着她，要她打退堂鼓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塞西莉娅有些恼火地想：欧文真是个不识好歹的人。
这时一个绝妙的念头掠过她脑际，立刻被她给抓住不放：既然他敢在众目睽睽下大放厥词，只能是因为他穷途末路、无处可走了。
这真是个聪明又疯狂的法子，她竟然会想到这样的念头！塞西莉娅脸色微微发红，她抬眼看着欧文那张得意的脸，往前走了一大步。
所有人都离欧文远远的，这下只有她与欧文面对面，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问：“既然您这么说，人是你杀的了？”
“他看到了公爵老爷的秘密，”欧文说，“这也不能怪我，您是能体谅我的吧？”
欧文打量着这个年轻的小姑娘，在他看来他只是帮公爵老爷做了点小事，出了点小意外，这就是父女俩之间该解决的了，这根本不算一回事。
塞西莉娅心想，有他这么一句话，她已经确切地意识到这罪孽与她爹息息相关，无论如何是没办法摆脱的了。
“那这么一来，”她说，“就是您跟父亲的事了，等到了曼德菲尔堡，您自己跟父亲解释去吧。”
欧文听懂了她的意思，脸色瞬间就变青了。
“您最好当这件事没发生，”他的声音是从腹部慢慢挤出来的，“要是让全天下都会知道公爵要我搜罗的那本笔记本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到时候不止是公爵老爷，还有您…”
塞西莉娅毫不客气地大声打断他：“你精神不正常了，说的什么胡话，分明是你让旅馆老板诱导纳西到你家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出了事情又怪我爹爹，爹爹真是看错人了。”
也不知道她哪句话刺中了欧文的心脏，他的脸迅速涨成猪肝色，喉咙里发出咕咕隆隆的声音，头发一根根往上竖。
“怎么？”塞西莉娅硬着头皮问，“难道我说得有错吗？旅馆老板可是告诉纳西往哪里走有招工的地方，原来是您这里招男仆。也是，您这个仆人又老又瞎，耳朵也不好使，纳西这么大一个人死在家里都不知道，要是换一个眼明手快的，您做的事早就…”
“啊———！”
欧文忽然怒吼一声，暴起伸手揪住她的头发往后拖，塞西莉娅半句话没说化做一声短促的惊叫，与此同时西斯纵身朝塞西莉娅跃去——
“塞西莉娅！”
“不要过来！”欧文左手死死箍在塞西莉娅纤细的脖颈上，目眦欲裂，癫狂了似地左右张望，“再过来我会拧断她的脖子！”
塞西莉娅这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只顾着尖尖的指甲掐住欧文的小臂拼命地想要把它掰开，可成年男人的力气哪里是她能够匹敌的，欧文猛地一用力，只听咔咔轻响，她一口气喘不上来，血瞬间往头上涌，脑子几乎要痛得炸开。
“…啊。”
她无力地张了张嘴，声带被卡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模糊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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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
她的瞳孔已经渐渐涣散，模模糊糊间只能听见欧文遥远的声音在嘶吼。
“我要一匹马！快给我拿来！”
他想要逃跑，塞西莉娅意识涣散地想，可在他逃跑之前，她就会因为呼吸不上来窒息而亡，她刚过了十五岁生日，大好的时光等着她——她绝不想死。
她又隐隐约约听见几个说话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吵得要命。
“哎哟有话好好说…”
“巴伦大人，照他的话做…你把手松一松，她要喘不上气了。”
脖子上的手松了一点，有几丝空气溜进她的肺部，欧文粗砺的喊话声直直撞进她的耳朵。
“我还要壁炉上那把刀！”
得寸进尺！塞西莉娅愤怒地想，还要父亲赏赐的刀！愤怒支撑着她清醒了点，脑子里迅速掠过刀这个字眼，对了，刀！
赛西莉娅抓住欧文小臂的手一松，脱力似地往下垂落，双手交握轻轻一碰，果然在袖口里摸到点硬邦邦的东西。
她心头一喜，狠狠一咬舌尖，借着刺痛带来的清醒，毫不犹豫地探进袖口，抽出，翻手腕，使出最后的力气往后一刺。
“啊————”
她听到一声惨叫，随即新鲜清凉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进她的嘴鼻，她拼命地大口喘气，连滚带爬地往前跑，走了几步腿脚软得拌蒜摔倒在地上，余光中看见西斯抬脚猛地一发力，准确无误地击中了欧文的前胸，只听到咔嚓一声巨响，欧文整个人像山一样横飞起来，咣啷砸进了纳西埋身的土坑，泥土、脏水、白蛆、苍蝇四处飞溅。
一只肥胖的白蛆掉在她鼻尖几厘米处，弹跳扭动，眼看就要与她肌肤相触，油然而生的恶心让她迸发出最后一丝力量，挣扎着往后缩去。
西斯斜地里扑过来，紧紧把她抱进怀里，塞西莉娅看见西斯的脸，那最后一丝力量也就消失殆尽，那只蛆究竟是被压碎了，还是被弹开，再也不得而知。
西斯浑身抖得比她还要厉害，那张小麦色的脸苍白得就像一张白纸，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起来，摸摸她的头发，拿鼻子碰碰她的鼻子，亲亲她的额头，又把耳朵伏到她胸膛上仔细听了听。
塞西莉娅的灵魂就像飘在上空，好笑地看他完成这一系列操作，确认她还活着，那脸上才有了一丝血色。
“你把我吓坏了。”他喃喃道，视线慢慢地往下滑，落在她紧紧握着的匕首上，眼底划过一丝庆幸，“好姑娘。”
塞西莉娅软绵绵地躺在西斯怀里，心里也觉得高兴极了，她喉咙痛得要命，也就懒得起来，任由他把她打横抱起来，在把她放进马车之前，她挣扎地扭过头——
如愿以偿地看见了几十双佩服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