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莉娅在心底小小地嫌弃了一番胆小鬼爸爸，从水缸里舀起一大瓢雨水倒在月桂树根上，焦黑的枯木被雨水滋润，变得更加乌黑水润。
“希望你尽快长出新芽，不然等外祖母走了，还有谁会给你浇水呢？”
夜幕漆黑一片，只有一颗星星闪烁着光芒，温柔而明亮，像是妈妈在天上望着她。
塞西莉娅盯着星星发了会呆，一阵突如其来的难过忽然从她心中涌出：“妈妈，你要笑我，你就笑吧，可爸爸是养大我的爸爸，曼德菲尔堡是我的家，谁也不能从我手里夺走他们。”
说完这句话，塞西莉娅得到了一点安宁，冬天的风吹得她头痛，于是她慢慢地往屋子里走，刚推开门，一股暖和的空气便温柔地包裹住她。
“我难过完了，外祖母。”她对着摇椅上睡得安详的老人低声说，“我要去睡觉了，祝我有个好梦。”
她本以为不会吵醒外祖母可老人忽然睁开了眼睛，这让她愧疚极了：“我不是故意吵醒你的，外祖母，您赶紧睡吧，已经很晚了。”
“我年纪大了，一天也睡不了几个小时。 ”外祖母朝塞西莉娅伸出手，“你坐过来，我有话想跟你说。”
塞西莉娅连忙抓住她的手，吃惊地发现她的手冰凉得可怕，一种不好的预感刚浮现在她脑海里，就被外祖母打断了。
老人用目光勾勒着塞西莉娅美丽而生涩的面孔：“我还记得你四五岁的时候，偷偷爬上月桂树，把你爸爸吓一大跳的样子呢，那时候的你可真活泼”
“爸爸再也不让我爬树了，”塞西莉娅跟着笑起来，“这不是公爵小姐应该做的事情。”
老人粗糙的手指轻轻地在塞西莉娅光滑的手背上摩挲：“是哩，你现在都长成大姑娘的模样了，要不是你长得像你妈妈，我就要认不出你来了，多么端庄优雅的好姑娘啊。”
她的眼神带着回忆：“我还记得刚学骑马的时候，还自己一个人骑着马跑进荒原里，所有人都找不到你，直到晚上你才自己一个人回来哩。”
塞西莉娅一头雾水，甚至觉得莫名地心神不宁：“外祖母，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您为什么要说这些？”
“人老了就经常回忆过去嘛，”外祖母说，“过去多快乐呀，自从你妈妈走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爸爸很疼爱我，我现在就很幸福。”塞西莉娅把脸颊贴在外祖母手上，“您放心好了。”
“我能察觉出不一样。”老人眼睛望着虚空，显出一种平和的期待，“好孩子，你得到的越来越多，但…”
半晌，她叹了一口气：“睡觉去吧，塞西莉娅。”
塞西莉娅睡得并不安稳，总是有一阵断断续续的吟哦声游荡在她耳边，冰冷而没有任何感情，她在一条被浓雾覆盖的路上一直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雾气慢慢散开，吟哦声越来越清晰。
那是教堂里传来的颂歌，她正处于一座巨大而洁白的教堂里，眼前是一具棺材，周边摆满了白色的玫瑰。塞西莉娅隐隐约约记起，这是曼德菲尔堡的教堂，她往前走了一步，试图看清棺材里躺着的人的面貌…
——轰隆！
眼前种种瞬间扭曲消散，塞西莉娅猛地坐起身，只听见惊雷在耳边炸响，她吓得一哆嗦，颤抖着钻进被子里，一颗心砰砰乱跳，她向来怕响雷，小时候妈妈会抱着她捂住她的耳朵，唱安眠曲安抚她入睡，而现在她只能闭上眼睛，祈祷着雷声能再小点，让她的精神好受些。
一道轻柔的声音忽然取代了雷声，近在耳边：“小姐，小姐。”
是多萝西的声音，塞西莉娅用发软的手掀开被子，看见多萝西举着蜡烛，眼里仿佛有泪光闪烁。
“老夫人走了，塞西莉娅小姐，您千万别太伤心。”
塞西莉娅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呆怔地望向窗外，雷声仿佛就是错觉，雪花依旧飘飘洒洒地往下落，万里无云，唯独夜幕中有两颗钻石一样的星星在闪烁。
奥利维亚.维拉.戴维德，享年六十九岁。
她的死亡很快传到了曼德菲尔堡。
曼德菲尔公爵拿着信的手抖了抖，挑起眼皮子看着玛利亚。
“偏偏死在这么冷的冬天，”他的语气淡淡，“今年冻死了不少人，我哪里有空闲参加她的葬礼。”
玛利亚正在壁炉前烤暖，火光照得她脸色红润，整个人看起来丰腴了不少，闻言道：“那写一封信问候就可以了，让巴伦把塞西莉娅带回来吧，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她好消息了。”
“这样也是一个好办法。”曼德菲尔公爵说，他急急忙忙地叫来理查德管家，交代他写一封信给巴伦，做完这一切他应该做的事情后，忽然想起西斯来。
“那小子在哪？”曼德菲尔公爵顺口问，“我有好长时间没看见他了。”
管家想了想回答：“也许是在马厩里给马喂草。”
“把他叫过来。”
管家领命走出去，望着窗外阴冷刺骨的寒风，微微叹了口气。
马厩离这里有一段无遮无挡的距离哩，风冷得刺骨，他这把老骨头可受不住。
尽管心里这么想，他还是多裹了几件衣服，哆哆嗦嗦地推开大门，瞬间小针一样的雪花就扎了他满头满脸，等到他勉强走进马厩时，人已经冻得发紫了。
“受罪哩！”他咕哝着掀开挡风的帘子，看见马夫窝在火炉前打瞌睡，脚边倒着几瓶苦艾酒，叫了几声又叫不醒，就知道他醉了，不免怒从中来，狠狠踹了他一脚，“卡莱明，西斯那小子呢？”
“臭小子！该死的不要命了是吧…”马夫平白无故在睡梦里被踹一脚，气得抄起火钳子就要打人，一看是管家，骂人的话嚷到一半被他硬生生吞进去，陪个笑脸，“管家，嘿，原来是您啊，您不早说…”
“西斯呢？”
马夫酒醒了大半：“我叫他去搬马草了，老爷不是说给他点活干磨一磨他的性子嘛。”
管家闻言回头看了眼，骏马悠闲地咀嚼着干草，马槽里的草堆得山高，至少今晚是够用的了。
他知道马夫是刻意刁难西斯，但这是公爵做的决定，虽然不解，但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坐了马夫的椅子，说：“那我等他吧。”
马夫应了一声，举起玻璃瓶热情地问他喝不喝酒，没等管家回答，他仰头灌了个干净，一头栽倒在地上，发出响亮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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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厩里虽然有取暖的设备，但空气里混杂着各种各样马的骚味，又闷又臭，没过多久管家就昏昏欲睡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凛冽的寒风冻得他一激灵。
睁眼一看，西斯钻进帘子里。
他脸色被冻得发白，身上裹了件破破烂烂的棉衣，进来就把背上的干草卸下来倒进马槽里，干净利落地干完这些事，才往手心里哈一口气，搓了搓手，望向炉子的方向。
“管家，您来得正好， ”他的声音带了点欣喜，“我有信要交给您。”
“这不着急。”管家尽可能温和地说，“老爷找您。”
西斯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但管家从他应答的声音里能感受到他的疲倦和麻木。
他忍不住说：“去吧，或许这次对你来说是好事呢。”
西斯并不抱任何期望，自从塞西莉娅走后，曼德菲尔公爵似乎就听信了玛利亚在耳边说的坏话，认为他是个品行不端，性格恶劣的人，一不如意就对他拳脚相加。
就像变了个人，或者说，曼德菲尔公爵本来就是这么一个人，只是在塞西莉娅面前没有展现出来而已。
城堡里温暖如春，但西斯只觉得一股冷气在他心头翻滚，他宁愿待在外头，翻一翻塞西莉娅的回信，迷迷糊糊地睡过去，这时他会感受到一种毛茸茸的温暖。
他还是走起居室，垂头看着脚下柔软的毛毯，这皮毛制作的毛毯裹住他露出脚趾的脚，让他感受到一点安心：“您叫我？”
“塞西莉娅要回来了。”曼德菲尔公爵边说边打量着他的神色，果然他猛地抬起头，眼睛一亮。
“我本来想让她春天再回来的，毕竟冬天赶路并不安全，大雪、劫匪、饿极了的动物和农民，都会造成意外，可我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那个鬼城堡里。”曼德菲尔公爵站起来，握住西斯的手。
“我要你亲自跑一趟，把塞西莉娅安全带回来，毕竟她已经说过了，有你在身边，她会很安心。”
西斯发白的脸色有些茫然，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玛利亚已经皱起眉头：“菲利普，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你怎么敢呀？”
“他已经不是孩子啦，”曼德菲尔公爵不耐烦地说，“这件事就这么办，西斯，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苦着脸。”
他抓住西斯的手就像一只铁钳，力气大到几乎要把少年的手腕掐碎：“我只告诉你两件事，一、巴伦要你干什么你就得听他的话；二、要是塞西莉娅出了什么意外，或者你说了让她伤心的话——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要是她看我的目光有一丝埋怨，我立刻把你赶出曼德菲尔！”
西斯睫毛微微一颤，半晌，他声调平直地回答：“您放心，我把她带回来。”
“这样就好。”曼德菲尔公爵满意点点头，“你身上太脏了，去洗一个澡再出发吧。”
西斯走后，玛利亚忍不住道：“有巴伦就已经足够了，还要西斯干什么…这小子性格不好，您也不怕他带坏塞西莉娅。”
“养着他总得有用处吧，如果改掉他身上的毛病，或许还能做个不错的骑士哩。”
玛利亚微微笑起来：“我留着他本来就有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