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曼德菲尔公爵本来打算一天之内回来的，但他刚走到马厩，就有侍卫送信过来，要里他去处理一件什么要紧的事物。
处理完这件事情已经是小半个月后了。
他回到曼德菲尔堡是正是傍晚，仆人点上了蜡烛，水晶吊灯被散发着柔和黄光的蜡烛照得闪闪发亮，屋子里放着一条长沙发，他的女儿和继子正一人占据一个角落。
塞西莉娅脸上盖着一本书，发出均匀而轻柔的呼吸，看得出来已经睡了有一段时间。
西斯正盯着塞西莉娅看，几天不见，他就像从头到尾给人用刷子刷了一遍，头发完全擦干，一络络柔顺地搭在额头上，上身套了件不大合身的白衬衫，不管怎么样，看起来干净顺眼多了。
西斯察觉到曼德菲尔公爵的打量，连忙想把塞西莉娅叫醒，却被曼德菲尔公爵制止了。
“就让她睡她的吧。”
曼德菲尔公爵的目光落在西斯脸上，这孩子有一双比玛利亚还要绿的眼睛，曼德菲尔公爵打心底里不喜欢。但他坐得挺直，在昏黄的烛光下透露出几分安静的乖巧，骨架子也挺漂亮的，能看得出来以后是个健壮的小伙，如果玛利亚用心给他打扮一番，倒也是干干净净，看得过去的。
“你也知道我建设起一支强大的骑士队伍，”曼德菲尔公爵忽然说，“他们是曼德菲尔家族不断发展的根基，而想要不断发展，就得有人来继承这一切。”
这就是他迫切地想要一个儿子的原因，他想要一个聪明勇敢，高大健壮的儿子。
他会亲自教他骑马射箭，为他培养忠诚的下属。
西斯的胸膛起伏了一下。温暖的烛光在他年轻生涩的面孔上跳动，反而显得捉摸不定。
过了一会，他才回答：“您会一切顺利的。”
公爵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道：“深秋叶子发黄的时候将会有一场狩猎，这一次我亲自通知你。”
西斯刚想开口，就听见沙发上窸窸窣窣微微响动，塞西莉娅一把掀开脸上的书，大声道：“打猎？秋天的森林一定很漂亮。”
曼德菲尔公爵本来没打算带上女人，但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拒绝，只好说：“也很好，我们只在森林边缘狩猎，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
??这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曼德菲尔堡附近森林里的叶子都发黄了，焉了吧唧地挂在树梢，风一吹过就呼啦啦掉下几片叶子。
塞西莉娅稳稳当当骑在一匹小花马身上，穿着一身浅蓝色的猎装，长长的裙摆一直垂到马镫，随着马身起伏像海浪一样摆动。
曼德菲尔公爵惊讶地看了她好几眼，忍不住道：“好孩子，你骑上马，我就认不出你来啦，我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学会了骑马。”
塞西莉娅笑道：“我是会骑马的，您没教过，可妈妈教过我。”
曼德菲尔公爵一愣：“可你那个妈早死了快十年啦。”
“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没了母亲，”玛利亚立刻接话，“不过这么多年没人教过你，可得小心，马不是听话的动物。西斯，你得注意你妹妹。”
西斯视线从曼德菲尔公爵身上转到塞西莉娅身上，观察了一会，他发现虽然塞西莉娅的动作并不熟练，明显是个生手，但她的那匹小花马格外温顺，很好地弥补了这个缺点。
他一夹马肚子与塞西莉娅并肩而行。
曼德菲尔公爵绕到玛利亚坐着的马车旁边，望着两个孩子的身影，突然道：“亲爱的，西斯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坏脾气嘛，你看，这不是挺好。”
“您只看见了他的表面，”玛利亚回答，“他现在被人套上了一层壳，可总有一天您就会发现他根本无法驯服，一个野蛮的孩子，对母亲充满了恶意，这才是最恐怖的事情。”
曼德菲尔公爵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他看着西斯拉开弓，箭头对准天上一只盘旋的小鸟，正期待着他射出着一箭，塞西莉娅忽然手往远处一指。
“看见那棵树上最后一片绿叶子了吗？你能不能射中它？”
西斯调转箭头，眼睛微微眯起，几秒后他松开了弓弦，锋利的箭头瞬间穿过秋天干燥的空气，只听见“噗”的一声轻响刺破几百米外树梢的绿叶，深深扎进树干里。
“他会射箭，”曼德菲尔公爵笑着问，“这是你教的吗？玛利亚？”
“……”玛利亚脸色闪过一丝阴郁，半晌她回答道：“我也不清楚，也许是他那个早死的爸。”
塞西莉娅率先赶到树靶子边，她跳下马凑近了一看，箭身大半没入树干，箭尾还不住地颤抖。
西斯也跨下马背，牵过小花马的缰绳。
“我早就说过，只要你好好捯饬自己，总是差不到哪里去的。爸爸总会拿正眼看你。”塞西莉娅挂上一抹淡淡的微笑，“你力气很大，准头也很不错，他向来喜欢这样的人。现在你该做的，就是无论他说什么，你都要回答''是''。”
西斯望着塞西莉娅纤细的手臂和修长的脖颈，忽然出声：“你如果想学，我可以教你。”
塞西莉娅猛地转过头，她很意外，甚至连瞳孔都微微放大：“教我？”
她忽然微微一笑：“我不需要这个爸爸也会喜欢我，因为我是他的亲生骨肉，西斯，我们不一样。”
西斯眉头困惑揪起：“那你为什么会觉得羡慕？”
就连看向他的眼神里也带上几乎无法察觉的警惕。
塞西莉娅抚摸箭头的动作一僵，半晌她昂起头用眼稍看他：“那肯定是你看错了，西斯，我想要学射箭，去求爸爸就行了。”
“你没求过老爷。”西斯安静地望着她，“但你心里有欲望。”
他可以感受到。
“不，我不想，”赛西莉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咬牙切齿，“我不想！你们箭头对准的都是带着生命的东西，我才干不来这种事情！”
她看起来像是气得要炸了，就算西斯再不解，也知道不应该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又一次陷入迷茫中，这时，手里的缰绳突然一动。
安静的小母马从鼻孔里喷出一股热气，西斯神色一凛，目光迅速投向被层层树叶遮挡的森林深处。
他们已经来到森林的入口。
天空一片云也没有，明亮的光线被树枝和叶子切割成斑驳的碎片，丛林深处一片漆黑，枯枝败叶簌簌作响，仿佛有东西潜伏在黑暗里，西斯后颈汗毛陡然竖起，分明感受到一道视线舔舐着他们。
“塞西莉娅。”他轻声说。
“你不能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出来，”塞西莉娅浑然不觉他的异样，拧着眉头说，“这样太冒失了，要不是我脾气好…”
她瞪大眼睛，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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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斯经直朝她扑过来，紧接着她整个人天旋地转，被人抓着腰带提上了马背。
这匹黑马比她的小花马要强壮、高大，一上马背就能感受到它不耐烦地喷气。
“你干什么！西斯？”塞西莉娅压低声音训斥，“快把我扶下来！”
西斯没有回答她，他的手慢慢地抓住背后的弓，眼睛紧紧盯着丛林深处，安静得像一支即将出鞘的剑。
整片森林突然陷入死寂，连叶片摩擦的沙沙声都消失了。
塞西莉娅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她下意识屏住呼吸：“什么东西在里面？西斯…”
话音未落，她就对视上一双棕黑色的兽瞳，一股寒流瞬间蹿上尾椎骨，恐惧的本能让她几乎动弹不得。
“熊！熊！”她勉强从喉咙里发出声音，“快上马呀！快走！西斯！”
一道巨大的咆哮吞没了她的声音，树枝猛地一晃，棕熊瞬间近在咫尺，与此同时，西斯手肘狠狠击中了马臀！
早已按耐不住的黑马长长嘶鸣，四蹄刨起泥土朝远处夺命而逃，背后是小山一样高大的巨熊，身下是颠簸坐不稳的马背，眼前是野草高及马腿的荒野，带刺的野草钩住她的裙角往身后拽，几乎要把她扯下马来。
塞西莉娅长这么大从没陷入这么危险的境地，她浑身发软，拼了命地用腿夹住马腹，忍不住用哭腔大喊：“爸爸！爸爸！”
曼德菲尔公爵呆住了。
几百米外的灌木丛里蹿出一只足足有三米高的棕熊，正张开血盆大口，朝他的女儿和继子飞扑而去，高高扬起的巨爪拍碎碗口粗的树干，木屑飞溅，一时间只听见令人心惧的咆哮声。
“快过去！”曼德菲尔公爵厉声命令属下，“快把塞西莉娅带出来！杀死那头熊！”
骑士面面相觑，最终是骑士长巴伦一咬牙关，召唤他们小心翼翼地围拢过去。
漫天灰尘里忽然奔出一匹黑马，巴伦瞳孔骤然紧缩，一勒缰绳扭过马头，伸手一探一把抓住马绺子，黑马尖锐地嘶鸣短暂地盖过棕熊的咆哮，高高扬起前蹄，从它背上滚落下一个人。
巴伦定睛一看，心里先松了很大一口气，连忙跳下马把那摔得不轻的可怜人抱起来，大声叫道：“小姐！塞西莉娅小姐！”
塞西莉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是巴伦，眼中立刻涌出了泪水：“巴伦叔叔！”
她短暂地抽噎了一下，忍着小腿的剧痛回头望去：“西斯呢？他跑出来了吗？”
巴伦没有回答，只是拍了拍塞西莉娅身上的草屑，轻声道：“我把您送回去，小姐。”
曼德菲尔公爵急得抓着马缰绳在原地团团转，一张硬朗的面孔写满了忧心忡忡，看见塞西莉娅没有被撕裂成碎片，连忙把她搂进怀里，心疼地捧着她冰凉的小脸亲了又亲，半晌才抬起头来，下令：“用箭把那畜牲射死！”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地制止了他。
“那我儿子怎么办？”
“那西斯呢？”
曼德菲尔公爵这时才想起他的继子来，张了张嘴，对巴伦道：“你们快去把他救出来！”
巴伦只好用马刺一踢马腹，提心吊胆地跑下斜坡，这时候灰蒙蒙的尘灰里又蹿出两道黑影，巴伦立刻用弓箭对准了，但没等他看清楚，黑影就蹿进丛林里，咔嚓咔嚓撞断一片树枝，一群乌鸦轰然惊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