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无处不在的冰。
齐月月的肺泡里结着冰晶,每一次呼吸都像吸进千万根钢针。当体温随着血液一起从腹部那个狰狞的伤口流失时,她恍惚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在零下六十多度的空气中凝结成冰晶。腹部那个被铁管捅穿的伤口不再流血——液体在涌出体外的瞬间就冻成了猩红色的冰凌。
那群掠夺者在疯狂翻找物资的咒骂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诡异的嗡鸣。
“月月,你坚持住,我一定会找到医生!”玉煜把自己身上的羽绒服包裹在齐月月的身上,他颤抖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玻璃传来。齐月月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却能清晰地看到他睫毛上结满了白霜,和那双惊惶不安又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滚落的泪水,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就结成了细小的冰粒。
真奇怪,人在快死的时候原来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齐月月想要告诉他别浪费力气了,伤口暴露在这样极寒的空气里,内脏已经冻成了冰块。但是舌头已经僵硬得无法动弹,只能听着自己越来越慢的心跳声,像老式挂钟最后的几下摆动。
玉煜的哭声越来越远。他的体温是齐月月最后能感知到的温暖,而现在,连这点温暖也在被极寒吞噬。
(指尖变蓝了...原来冻死是这样的过程...)
意识开始剥离。疼痛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轻盈感。齐月月看见自己支离破碎的躯体被冰雪渐渐覆盖,像一具被遗忘的标本。
然后——
剧痛。
不是寒冷带来的钝痛,而是所有神经末梢同时被点燃的灼烧感。她猛地弓起身子,却撞上了坚硬的木板。
(棺材?我被活埋了?!)
睁开眼的瞬间,刺目的白光如刀刃捅入瞳孔。齐月月惨叫出声,却发现喉咙里挤出的只是微弱的气音。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滚落——不是血,是泪。
(我能...哭了?)
身下不是冰雪,而是熟悉的出租屋床单。耳边不是呼啸的寒风,而是空调运转的嗡鸣。鼻腔里充斥着衣物柔顺剂的味道,而不是末日里永远散不去的腐臭。
"小蜜蜂,嗡嗡嗡,飞到西来飞到东,采花粉,做蜜糖,做好蜜糖好过冬......"手机闹钟在枕边炸响。
这个音乐...是她出来工作第三年设置的晨起铃声。在末日第二年,所有电子设备就已成废铁。
齐月月颤抖着摸向腹部。平滑的肌肤下,内脏完好无损地工作着。但幻痛如此真实,让她不得不蜷缩成胎儿姿势。
(这是梦吗?还是死亡才是梦?)
窗外传来一阵阵机器钻地的突突声震得人心烦意乱。她挣扎着爬向窗台,指甲在桌沿刮出白痕。九月的阳光泼在她脸上,烫得惊人。小区楼下笑眯眯的奶奶温声哄着调皮的孙子,斯哈喘气的金毛拉着铲屎官一路狂奔留下一阵叫骂,小区健身器材的单杠上几个大爷相互比拼发出的阵阵喝彩,浓情蜜意的情侣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互诉衷肠,远处小游泳池里发出的阵阵笑声——
所有细节都在尖叫着"真实"。
齐月月低头看向自己发抖的双手。这双手在记忆里最后的样子,是布满冻疮和裂纹的紫黑色。而现在,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美甲上的小碎钻耀眼夺目。
(重生...)
这个词像闪电劈开混沌。她扑向书桌,日历显示2030年8月31日,星期六。镜子里的女孩双眼充血,嘴角却扭曲地上扬。
"哈...哈哈..."
笑声混着呜咽从齿缝挤出。她死死咬住手腕,铁锈味在口腔蔓延。需要疼痛来确认这不是濒死的幻觉。
温热的血珠滴落在晨光中的尘埃上,画出一个个微型末日。
“叮铃铃”手机铃声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划破了齐月月此刻的愣怔,来电显示“魔王顾总”。思绪一下子飘到好久远以前的记忆。
齐月月出生在桂省偏远农村,父亲齐铭是县城一中的数学老师,性格温和尽责;母亲甘露原是该校英语老师,因产后无人协助照顾孩子,无奈辞职,在学校里经营一家小便利店维持家计。家庭经济收入稳定且生活温馨和睦,父母双方都在尽力为女儿创造良好的成长环境。齐月月在便利店的货架间和校园操场度过了童年,从小耳濡目染父母的教育理念与生活智慧。倍受父母宠爱的齐月月懂事又早慧,五岁那年就上一年级,17岁就考上了隔壁省的211院校。
21岁本科毕业那年,在老师期待的目光下齐月月婉拒了继续深造读研的机会,她一直都是个有主见的女孩子,父母即使不太理解她的想法但也尊重她的选择。一毕业齐月月就进入了深市的一家外企做了海外销售,她格外喜欢这种忙碌以及跟国外客户商务谈判的感觉,让她感觉份外踏实又很有成就感。
而魔王顾总就是齐月月所在企业的顶头上司,顾总顾祁宴是个三十六岁的黄金单身汉,他不像大多数的老板那般肥胖油腻,反而看起来文质彬彬,身材修长。顾总是一个在工作中严谨到一丝不苟的领导者,他允许自己的手下犯错,但是一定要犯错者能完好地解决掉问题并且绝对不能出现第二次同样的错误。
齐月月就是在这种严肃又催人上进的工作环境中工作了三年,虽然工作压力很大,但是在顾总身边能学到很多的东西,最重要的是他们薪水应该是整个深市同行业的最高水准,月薪加订单提成以及年底十三薪。短短三年时间,由于她自身的优秀得到了老板的认可与看重,分配到了很多个重要大客户以及自己开发出了多个量产型客户,她购置了一辆Mini小汽车作为每日通勤的交通工具,并且余额已足够她在深市支付一套房子的首付。
“叮铃铃”的手机铃声拉回了齐月月的思绪,她是非常感谢顾总的,虽然他在工作中对所有人的要求都很严厉,但是却能在员工遇到困难的时候提点一二,或者是员工受到客户的刻意刁难时毅然决然地护住自己的员工。
“Stella,临时有个紧急任务需要你跟我一起加个班”电话里传来一个温润沉稳的男声,像是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早上好Ethan”齐月月声音有些许嘶哑,即使过去了很多年,身体的记忆依旧让她本能的称呼起对方的英文名。在外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英文名,甚至直到对方离职时都不知道对方的中文名叫什么。
“我刚接到Avon team的临时通知,Sue他们已经到香港机场,大概十一点到公司。他们原计划周一过来,但临时有变要求今天进行业务洽谈,这个客户后续由你跟进,今天占用你的周六休息时间后面你跟人事部申请调休。”接着电话那头传来关门声。
“好的,我马上过来。”齐月月挂断电话,脑海里瞬间回想起上一世这个时候发生的事情。上一世就是这一天Avon公司临时来访,她匆匆忙忙赶到公司跟自己顶头上司顾总一起接待,并进行了将近一个下午的商务谈判才成功签下合同。
简单画个淡妆收拾东西赶紧出门,好在周末的早晨并不似往常工作日那般拥堵,齐月月十五分钟就顺利抵达停车场。
"Stella",刚踏入办公室,背后传来熟悉的嗓音,“把Avon的这个项目的2D打印出来,3D图纸发我,工程报价明细也打印给我一份。”
齐月月猛地回头,映入眼帘的是身着一身笔挺干练西装的顾祁宴。时隔三年再见恍如隔世,这张温润如玉的俊脸一如当年,上一世最后一次见到顾祁宴是在末世后的第一年,他红着一双眼睛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幼儿,在火热滚烫的烈日下目眦欲裂地追着一辆疾驰而去的牧马人。再一次听到他的消息就是他在末世的第三年中命丧于街头。倒是比自己早死了大半年。齐月月一阵恍惚,但却又立即清醒了过来。
“早Ethan,我马上准备相关会议需要的文件,稍后送到您办公室”齐月月赶忙开始忙碌。一个下午双方公司都在价格的问题上相互据理力争,但由于有了上一世的上帝视角,齐月月知道对方公司目标价范围以及项目痛点,最终谈下了比上一世还要高5%的价格。
晚上七点跟客户应酬结束晚餐后,齐月月有些疲惫的回到了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