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生病的第二日,辛贵妃从寝殿中走出来,她神情恍惚,甚至不敢朝着身后紧闭的大门看一眼,踉踉跄跄地走下了台阶,宫女们扶住她时,觉得她全身软绵绵的,只以为她是忧心陛下的病情。
她搀着宫女的手一路走回寝殿,心神不宁地坐倒在了椅子上。
许久,她忽然高声喊道:
“快,派人把四殿下,不,太子,把太子叫过来。快去!”
女官见她神色慌张,忙去通传,不多时,太子便进了寝殿。
“母妃,您找我?”
“钰儿!”
辛贵妃急切地抓住了儿子的手。
“母妃您怎么了?您的手怎么那么凉?你们怎么不给娘娘拿个暖手的?!”
“钰儿!”辛贵妃一把抓住了儿子的肩膀,将他要侧过的身子掰了回来。
“你,”她刚张嘴要说什么,忽然又警觉地看了眼周围的人,尖叫道:
“你们下去!都下去!”
宫女们见她歇斯底里的样子,害怕地纷纷退了下去。
“母妃,您怎么了?”
祁景钰握着母亲冰凉的手,担心地问道:
“难道是父皇?是不是父皇出了什么事?母妃,父皇是不是出事了?”
辛汐月一边摇头,一边止不住泪水涟涟。
“母妃,您说话啊?到底是怎么了?”
“皇儿,”辛汐月哽咽着道:
“你父皇,你父皇,他,他,他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什么了?”
祁景钰停顿了一下,接着,满脸不可置信,语气惊恐地问道:
“你,你是说,他,他知道了?!”
辛汐月不住点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啪嗒啪嗒往下掉。
“没事的,没事的,母妃。”
祁景钰强做镇定,心脏却不受控制砰砰直跳。
“父皇,父皇那么爱你,那么爱我们,就算,就算是,知道了,也会没事的,对不对,母妃?……”
辛汐月点了点头,又拼命摇头,眼泪落得更急。
祁景钰看着自己母亲慌乱的模样,突然心下一个念头闪过,想到燕帝突然的病情,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得问道:
“难道,父皇的病,是你?是你?!”
辛汐月这一刻,只觉得自己在儿子面前无地自容,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太子祁景钰看着瘫软在地,痛哭流涕的母亲,一瞬间觉得天都要塌了!
“钰儿,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父皇他质问我,他说我骗他!我害怕啊,你刚封了太子,我害怕啊,呜呜呜!”
“我只是下了些逍遥散,我没想过要害他,我,我只是不想让他废太子啊,呜呜呜!”
祁景钰惊疑地朝后连退几步,一下坐倒在了凳子上,只觉得手足冰凉,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脑子都有些僵硬了。
他不敢相信,一向温柔的母妃,一向对他慈爱有加的父皇,在他面前十几年来恩爱不曾减少,如胶似漆的父母,竟然,竟然……
辛汐月哭了许久,没听到儿子的声音,忍不住抬起头来,只看到儿子神情发愣地坐在椅子上,她带着哭腔说道:
“钰儿,我们,我们要怎么办啊?”
祁景钰好像从遥远的天边回过神来,怔怔看着脚下那个哭花了妆容的女人,好像有些不认识她一般,好久,他的眼神才重新聚焦起来。
他沉默思索,似乎内心天人交战,最后,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坚定!
“韩晔!父皇病后,韩晔是百官之首,统领政务!”
“只要,只要他帮我们,那我们就会没事。儿子,还会是太子,若,若父皇不在了,甚至,甚至,儿子还会是燕国的新皇!”
“母妃,”他一把抓起地上女人的双臂,眼神有些癫狂,急切地问道:
“你下了什么毒?父皇,父皇他,还能活多久?”
听到这话,辛汐月一瞬间瞪大了眼,觉得面前的儿子有些陌生,祁景钰的手指很用力,深深嵌入她手臂上的嫩肉中,她被抓得生疼,有些不知所措,喃喃地回道:
“我,我不知道,我,我只是,下了逍遥散,可是御医,御医说陛下得的是风症,说,说很危险,很有有可能,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祁景钰松开她的手臂,似乎长出了一口气,他表情凝重,皱眉思索片刻,突然又一把抓住辛汐月的臂膀,这次更加用力,指甲深深掐进她的肉里,一脸严肃地道:
“母妃!接下来你一定要听我的!知道了吗?”
“要活命,这件事情你谁都不能提!你一定要听我的!知道了吗?!”
辛汐月从没见过儿子这般模样,用那么凶悍的眼神盯着她,她心下慌乱,六神无主,只能拼命点头。
祁景钰见她点头答应了,才缓缓松开她的手臂,却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拳头。
事已至此!只能如此了!父皇,别怪儿子狠心!
******
春已过半,日头西下,虽然还是有些微的冷意,不过繁城皇宫里的树枝已发出嫩芽,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绿。
韩晔带着薛十三沿着长廊一路走来,所遇的宫女内侍皆恭敬行礼,宫里快落锁的时辰了,他一个外臣却还在偌大的内宫中穿行,宫中所有人对此也视若无睹,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韩晔慢慢走到燕帝静养的崇明殿外,陛下的贴身林内侍恭敬着迎了上来,此前跟随燕帝多年的姚内侍早已不见踪影,不止他,崇明殿中的旧人也都已换了一拨。
韩晔冲着林内侍点了点头,林内侍走上前来,小心地落后半个身位,随着他朝殿内走去,一边走,一边轻声说道:
“陛下一日未醒,早些时候辛妃娘娘来过。”
韩晔微不可查地点点头,抬腿步入内殿。
林内侍停在了门外,待他进入后便关上了殿门,转身挥挥手,让旁边服侍的众人都退了下去,自己也远远避在了台阶之下候着,只留薛十三一人静静守在殿门前。
屋内光线昏暗,烧着价值不菲的檀香。燕国皇室的贵族们都喜欢烧这种熏香,韩晔却不喜欢这个味道,太浓腻了,他还是喜欢清雅些的,比如二十多年前瓮山澜林圣地中的那些树林花海。
韩晔从容地点燃了御床前的烛火,又拿起香炉的盖子,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锦盒,在里面取出一小块形似香料的木块,扔进了香炉中。
不多时,一股宛若雨后清新空气的香味瞬间冲起,很快便驱散了屋内那让人沉闷的檀香,使得人精神为之一振。
床上躺着的燕帝闻到这香味似乎也逐渐恢复意识般,缓缓睁开了眼。
他神色朦胧,视线左右扫视了下,好像还没想起自己这是在哪里。待看到床边站着的韩晔,他忽然有些激动,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声音,像一个被堵住了嗓子的人。
韩晔微笑着蹲了下来,凑地近了些,轻声细语地问道:
“陛下,您可是渴了?”
“我给您倒杯茶水?”
燕帝浑身瘫软,唯有嘴唇微微颤动,似乎艰难地想要发出只言片语,奈何他用尽全力,却连一个完整的音也说不出来,最终只能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地动了下脑袋。
“您不渴?”
韩晔慢慢坐到了御床上,执起他的手轻轻拍打着,好像是在安抚般,声音低沉温柔。
“御医说您是急火攻心,得了风症,要多休息。”
燕帝双唇震动,眼中含泪,拼了命了挪动双唇,似乎有话要说,他脸上那些苍老的沟壑也在用力之下轻轻颤抖。
韩晔弯腰凑近,做出侧耳倾听的姿势,问道:
“您是不是想说,您得的不是中风?”
燕帝拼命想点头,奈何用尽了全身力气,也只是轻微地抖动了下脑袋。
韩晔柔声继续道:
“您放心,臣已查明了是辛贵妃在您的莲子羹里下了毒。”
燕帝听到他这样说,似乎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他的表情激动,猛然睁大了眼,蓄满了水汽。
韩晔看着他这副表情,似乎极为快意,脸上勾起意味不明的微笑。
“可惜,她还是下不了手,只下了能让人瘫痪的逍遥散。”
这突兀的话语一出,燕帝猛然一惊,瞳孔扩大,就连不断抖动的身体也瞬间停了下来,此时的他似乎才也察觉到了韩晔的不对劲,他盯着面前眼底一点笑意都没有的男人,心中有些惊恐,有种不好的预感。
韩晔将他的手放下,细心地帮他拢了拢被子。
“陛下您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何这两日,您明明听得到,感觉得到,也能思考,却全身无法动弹,睁不不开眼,甚至连动跟手指头都很困难?”
燕帝瞳孔巨震,他怎么知道?!
“因为我把逍遥散换了,换成了一种秘药,这种药,原本是给那些向祖虫献祭的圣女用的,能让她们浑身一根指头都动弹不得,却能清晰地保有意识。”
“这个药,你应该不陌生吧,毕竟多年前,你可是在澜林圣地中亲眼看到过的啊……”
听到澜林二字,燕帝眼眶睁大,满脸的惊恐,韩晔,到底是什么人?
韩晔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辛妃娘娘怕您知道了太子的隐疾后会废了他储君的之位,便来求微臣,微臣想着太子怎么说也是您最爱的儿子,您必定不忍心责怪他,便自作主张替您保守了秘密。哦,对了,定西王殿下前日杀了皇城护卫军统领谢永,带着护国军冲出城去了,不日应该就会回到泸州封地。宣王调派了洪川卫营的四十万兵力进了泗州,今日朝上,兵部的柯大人提出……”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这段时间的政事,语气不急不缓,好像是在和自己多年的老友聊天般,只有燕帝越听越是恐惧,浑身冒汗,身体不停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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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您有四个儿子,不对,是五个儿子,却没有一个来关心您的病情,他们都在各自打算着怎么能瓜分到这个国家最大的利益。”
看着燕帝满脸惊恐畏惧的眼神,他又自顾自地道:
“哦,您忘了吗?在澜林,那个深爱你,为了你宁愿抛夫弃子,也要与你一起私奔的傻女人。”
“她肚子里那快足月的孩子,是你的。”
说道这里,他的声音瞬间变得尖锐,带着浓浓的怨恨和不甘。
“可惜,你对她的山盟海誓不过都是为了骗取她信任的谎言。她不惜背叛丈夫、儿子,为你打通密道,以为从此就可以和你双宿双栖!没想到,从密道里出来的却不是她的情郎,而是燕国的大军。”
“哈哈哈哈,她好傻,即使被困在矿道,临死前心心念念的却都是你,嘴里喊着全都是你的名字,甚至没有看一眼与她一同被困在矿洞中等死的亲生儿子!”
“她那么爱你,可是你呢?你回到了燕国,做了皇帝,从此妻妾成群,可曾有一天想起过她?!”
燕帝此时的表情已不单是惊恐,更多的是深深的畏惧,这潜伏他身边接近二十年,他最信任的朝臣,此刻在他眼中就如同恶鬼一般。
他坐在床边,如同多年老友般,娓娓诉说的这些,每一个字都像飘荡在他耳边的冤魂般,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韩晔的表情极为温和,眼角含笑,仔细瞧去,那笑意却一点都没有渗入眼底,他的瞳孔中漆黑一片,宛若蕴藏滔天巨浪的汪洋大海。
“那个被自己亲生母亲抛弃的儿子,被困在了矿洞中,他饿极了,他不想死,可是,那里除了石头,什么都没有,没有食物,没有衣服,没有被褥!甚至没有一个活着的人!”
韩晔的声音愈发高昂,带着他内心积聚多年的不忿和怨恨,如喷发的火山般,瞬间吞没了他的理智,让他的表情狰狞如同恶鬼!
“为了活下去,他吃了自己的母亲,吃了母亲腹中的孩子,他的兄弟,他吃了能找到的所有腐烂的、没腐烂的尸体。老鼠、蛇、蚯蚓、还有那些他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整整八个月!整整八个月!他吃遍了他能找到的所有东西!才终于,等到了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长久的沉默……
燕帝只觉得浑身冰凉,他的身边竟然潜伏了这么一个魔鬼,那么,多年……
呵呵,呵呵。
轻笑声响起。
呵呵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越来越大,越发尖锐,好像一个人的嗓子被生生撕扯开般,似笑,似哭,更似夜半鬼怪发出的嚎叫。
韩晔猛地凑近燕帝的脸,止住笑,阴恻恻地说道:
“我母亲肚子里的,是个男孩,我,替你看过了……”
“哈哈哈哈,陛下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你的,你的几个儿子,都很优秀,也都很执着。你猜,在这场皇位的争斗中,他们,谁又会是最后的赢家?”
“他们会为了你的这个位置,互相争斗,互相厮杀,就像我当初一样,一寸一寸啃噬自己亲人兄弟的血肉!直到最后,他们都会变成和我一样的怪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韩晔的表情狰狞、疯魔,在大殿忽明忽暗的光线下,癫狂就如同从九幽地狱爬上来的饿鬼。
“陛下,我会让你好好地活着,这场戏,你要和我一起,慢慢地欣赏!我会让你祁道麟亲眼看着你的那些儿子们陷入这场争斗中,父子兄弟相残!手上沾满自己亲人的鲜血!最后,我会从他们中挑一个,亲手结束你的生命,弑父!弑君!哈哈哈哈!我会让你祁道麟一脉在这世上从此断绝,就像我澜林一族一样!再找不到一个人!再也找不到一个人!呵呵呵!哈哈哈哈……”
韩晔发狂地放声大笑,直到许久,笑声嘶哑,渐渐停歇,他垂眼看着床上那动弹不得的老人,嘴角的笑意还未隐去,却已渐渐平静,变得温和,就如同这十几年来在朝堂中日夜恭敬侍奉他时一样,只是,这一次,燕帝却在这渗人的笑意中感到深入骨髓的恶寒!
燕帝此时才醒悟,站在他面前的原来一直都不是那个忠心耿耿的燕国执宰,而是一只藏身黑暗中,虎视眈眈着,即将要将他生吞活剥,一块块咀嚼着吞咽下去的,来自地狱的复仇恶鬼!
韩晔满意地将他恐惧无助的表情欣赏了许久,转过身,一挥衣袖,打翻了那燃着的香炉,挺直着脊背,走出了寝殿。
而燕帝祁道麟,即使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却仍连动一动指头都难以办到。
香炉不再燃烧,祁道麟即使再不甘,在药效的影响下,也只能挣扎着缓缓闭上了双眼。
这世界上,最悲哀的莫过于,所有人都以为你看不见、听不到,你却能清楚的看到、听到、知道即将到来的悲剧,却无力阻止,只能在无尽的黑暗中,煎熬地见证着那些悲惨之事一件一件发生,等待着,自己最终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