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雨格外缠人,绵绵的雨像断掉的丝线飘了一整夜,草叶青翠欲滴,带着土腥味的风飘进窗户。
元野躺在病床上,辗转了一整夜,明明疲惫地连抬手都有些困难,却怎么也睡不着。
茫然的思绪在黑暗中飘了又飘,怎么也落不到实处。
微弱的光线透过云层,隔着窗帘染出浅灰色的光。
她睁开双眼,缓慢的坐起身。
从怀中拿出那个红丝绒的盒子,白瘦的手指打开盖子。
就看见一个竹子形状的玉吊坠,颜色翠绿,安静地躺在里面。
拿起玉坠发现,底下还压着折叠的纸条。
她小心翼翼地抽出展开,内里包着一张叠成爱心形状的折纸,滑下来掉在被子上。
元野从被子上拿起折纸,端详几秒,轻笑一声放下。
她展开手中的纸条,一行熟悉的字迹显现:
【五十万,别全花完,留点钱每年给我多烧点纸,不然我晚上爬回来找你。】
她愣了愣,捡起那张爱心形状的叠纸,转身啪的打开灯,才看见爱心一面的正中间写着存单两个字。
空气很安静,隐隐约约的风透过窗帘缝隙吹进来,带着折痕的纸张偶尔发出哗哗的声音。
忽然一滴水落在上面,发出轻轻的啪嗒声。
白色的纸张变成深色,随后越来越多的水滴落下,水痕逐渐散开。
床上的人脸上水意一片,身体发抖,轻轻地骂了一句,
“混蛋。”
随后放声恸哭。
纸张末尾处墨迹微微晕染,写着简单的三个字。
给宝宝。
破旧的油烟机轰轰作响,边城盛出炒好的青菜放在桌子上,舀出两碗小米粥。
门外准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他连忙走过去从爷爷手中接过扫把靠在墙上,半扶着将人带到饭桌坐下。
边城自小父母双亡,是爷爷一手带大的,年纪大也没什么文化,为了有些收入,常年做着环卫工人的工作。
因此,边城小时候没有小孩愿意陪他玩,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坐在门口望着远处发呆。
等着爷爷佝偻的身影走近,又呆不到半个小时走远,周而复始。
直到九岁那年,程阿姨带着元野搬来这边。
从此两个孤僻的小孩形影不离。
边城坐在饭桌对面,小口吃着,有些不敢抬头,表**言又止。
“抽屉里的钱你拿走了吧。”
边爷爷呼啦一声,喝下一大口滚烫的粥,苍老的脸上皱纹浮动。
“......是。”
“多照顾着点,孩子没了妈,可怜的很。”
边城有些诧异地抬头。
边爷爷没有看他,捧起碗一口气喝完剩下的粥,吐出一口热气,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爷......”
短促的音节还未完全发出,苍老的身影摆摆手,已经拐出了门。
边城低头坐了一会,沉默着吃完还剩下大半的菜和碗里的粥,收拾着碗筷。
余光里门口一个人影经过。
边城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快步走出抓住她的手腕,上下扫视她一圈,语气焦急,
“你回来了,没事吧,他们为什么带走你啊,你现在回来了,后面还会再找你吗?”
元野掰了掰他紧的过分的手,语气无奈,
“你问这么多?我要先回答哪个?”
边城连忙松开手,细弱的手腕泛起一圈红痕,他语气抱歉,
“不好意思弄疼你了。”
元野摇摇头,鼻子嗅了嗅,目光越过他看向屋内,
“还有粥吗?”
“有。”
边城连忙走进屋内,拿出一个干净的碗,盛出剩余的粥。
元野坐在桌子边,小口小口地喝着热粥,苍白的嘴唇终于浮出些许血色,身上也暖和起来。
“昨天......真的没事吗?”
边城有些迟疑着开口,他不太懂这些,但是总觉得似乎不是小事。
“没事。”元野放下碗笑了笑,
“一会我回去换个衣服,等下一起去上课。”
“我再陪你歇两天吧,反正都请好假了。”
边城看着眼前人苍白的脸色,仍有些担心。
很多事情,她不愿意说,他也不会问,他只希望,她能过地好。
“高三的课多重要,别随便请假了。”
元野喝完最后一口粥,抬头对上他担忧的神色,扬起一个笑容,
“我没事。”
她站起身要去洗碗,边城接过来放在水龙头下低头冲着,
“好,你去换衣服吧。”
元野轻嗯一声,走开。
边城转过身看着她黑沉的背影,喉咙发出一声飘渺的轻叹,像是自言自语,
“别怕,我永远在。”
她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
空气闷闷的,潮湿又粘腻,灰色的天空暗沉,好像马上就要下雨。
边城靠在门口路边灰色的电线杆上,穿着有些发白的蓝色校服,背着书包,高大而清隽。
极轻的脚步声传来,他回过头。
眼前的女孩穿着蓝色的校服,瘦地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吹走。
她扬起一个笑容,发丝黏在脸上,朝他递出一把伞,
“走吧。”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日子如同往常一般平凡。
偶然经过那个男人的住所,才发现那一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搬走了,竟一点动静也无。
至于那部手机。
她天天带在身上,从来没有响过。
有时候元野几乎要觉得那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只是偶尔目光扫过那套整齐叠在衣柜里的丝质睡衣,会有些恍然。
夏天如约而至。
恼人的蝉鸣声渐起,太阳一天比一天灼人。
上午边城托人递来一张纸条,说是中午有事不和她一起吃饭。
刺眼的阳光下,元野眯着眼睛一个人往食堂走,肩膀突然被轻轻撞了一下,头顶撑过来一把遮阳伞。
“喂,今天怎么没见你那个男朋友和你一起去吃饭?”
同桌朱竹妍扎着简单的马尾,神情促狭。
“他今天有事,”
元野眯着的眼睛终于得以睁开,伸出手在她甩起的马尾辫上轻轻拉了一下,语气威胁,
“再叫一句男朋友试试。”
“小野!”
朱竹妍嗔怪地看着她,单手捂住有些松垮的发圈,把伞塞进她手里,重新扎了起来。
“今天怎么没回家吃?”
“看你孤单,特地陪你吃。”
“……”
“好啦,”
朱竹妍挽着她的手吐了吐舌头,
“其实是家里阿姨请假了,我爸妈做的饭实在是难以下咽,不如吃食堂呢。”
朱竹妍叽叽喳喳地聊了一路,直到打好饭坐下还在滔滔不绝。
元野大多数时候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夹着饭菜往嘴里送。
忽然一只鸭腿被对面夹起放在她的米饭上,元野抬起头。
朱竹妍伸长脖子凑近,半边脸颊鼓鼓囊囊地塞着饭菜,语气神秘,
“你那个男……男性朋友,最近好像有情况。”
“嗯?”
“八班有个女孩在追他,连续送了好几天东西呢,据说还是校长的女儿,长得也漂亮。”
边城长得好看,学习成绩又好,从初中开始就经常有女生给他送东西,塞情书,并不奇怪。
元野咬一口鸭腿,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挺好的。”
“不是,你不着急?”
“着急什么?”
“这次和之前可不一样,边城吃了她送的东西,而且两人经常一起课间出去,不知道干什么。”
元野啃掉最后一口肉,若有所思地点头。
两人不在一个班,她不太关注八卦,也没听他特地提起过。
见她沉思的模样。
朱竹妍神色得意,跟着站起来收拾餐盘,蹦蹦跳跳地跟在身后。
“有危机感了吧,我就说那么个帅哥在你身边天天晃悠,怎么可能不心动,欸,说真的,你们亲过了没,我还是觉得,你得看着点你男朋....”
元野把餐盘放在回收处,斜着眼睛乜她一眼,扬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朱竹妍后退两步,警惕地捂住马尾。
却被一只手拦着腰猛然拉近,愣愣地对上她黑黝黝的瞳孔,若有若无的气息洒在脸上,
“我只对你心动。”
腰上的手撤开,朱竹妍不自觉抖了抖,出了浑身的鸡皮疙瘩,站在原地气急败坏地跺脚,
“小野,你根本不适合开这种玩笑!”
愉悦的笑声传来,元野已经走到门口,朱竹妍跑上前去撑开伞,两人并肩朝外面走去。
落日西沉,下午的最后一堂课结束的铃声响起,。
黑板上写着大大的高考倒计时,所有人的头都埋进高高的书堆。
元野拿起几本书放进书包,收拾东西准备去兼职。
念想也好,后路也罢,她暂时不想动那笔钱。
“又不上晚自习啦。”
朱竹妍咬着笔头问。
“嗯,如果发了试卷帮我留一份。”
“姐妹无需多言。”
朱竹妍拍拍胸口,叹了口气,
“人比人气死人,不上晚自习成绩也这么好,嫉妒。”
元野笑了笑,丢给她一本笔记,
“报酬。”
朱竹妍欢天喜地地接过,
“臣妾一定仔细研读。”
周五的晚上,小吃街格外热闹,大大小小的灯牌错落有致,各种香味扑入鼻中。
烧烤店客人爆满,连外面的桌子都坐满了人。
元野把书包放下,熟练地戴上围裙,和老板打过一声招呼后开始上菜。
汗水在身上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不知道多少次。
月亮渐渐隐没,外面的哄闹声才逐渐停止。
炉子仍旧烧着碳,老板动作熟练地撒料,元野探头看了一眼单子,提醒道,
“老板,单子上的都烤完了。”
“我知道,”
老板翻了翻手中的烤串,在另一面撒上料,随后用锡纸包起来,装好递给元野,
“给你的,看你这小姑娘瘦的,算大哥请你的。”
老板操着东北口音,语气豪爽。
元野愣了一下,也不扭捏,接过礼貌道谢。
凌晨的街道格外寂寥,元野拎着烧烤往回家的路上走。
脚步疲惫地像拖了二十斤的沙袋。
其实她并没有什么胃口,在店里忙了一晚上。
只觉得自己都要被烧烤腌入味了,半点也吃不下去。
她掏出手机看看时间,思忖着要不要把这些烧烤拿去给边城吃。
低下头却突然发现,路灯下多了一道影子。
她没有回头,不着痕迹地加快脚步,那影子却一直跟在身后,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这个时候路边的店大多都关掉了,半个行人也没有,只有几盏路灯静悄悄地亮着。
元野低着头不断地拐着弯,想要把他甩掉。
可那个人似乎对着一片非常熟悉,死死地黏在身后。
隐约想起前面十字路口有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拐过一个弯,元野拼命地跑起来。
却在看见便利店灯牌的前一秒,被拉进黑漆漆的小巷。
脖子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元野的嘴被一双汗津津的手死死捂住,
“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