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桢予上午顶着宿醉,头痛欲裂地将昨晚捡到的人送走,躺回床上还没几个小时,就被一通电话吵醒。
叫他去捞人。
周姨在电话里声泪俱下,祁桢予手背盖在眼睛上,满脸不耐地听完,拼凑出事情的全貌。
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周振,在酒吧玩摇骰子输了几万,怀疑别人做局出老千,打起来用啤酒瓶给人脑袋砸开了瓢,闹大送进了医院。
情节有些严重,对方家人也不打算放过他,现在还在警局对峙。
“少爷,求您救救他,他才二十二岁,不能坐牢啊……”
祁桢予轻啧一声,闭着眼睛挂断电话。
警局内。
周姨神情哀求,脸上泪痕未干,手拉着眼前人的袖子,背弯的很低。
“不行!五十万,少一分也不行,不然就等着坐牢吧,我告到底!”
模样约么三四十岁的女人身材肥胖,穿着一袭碎花长裙,拍开周姨的手,语气嚣张。
“我,我真的没有五十万啊,您能不能行行好,放过我们,要不我给您打个欠条,日后一定给您,是我们对不起您。”
周姨拉起坐在一边吊儿郎当的周振,
“快,快给人家跪下道歉。”
周振满脸不耐地甩开她的手,双手揣进裤子口袋,
“要跪你自己跪,有这个功夫你还不如赶紧去凑钱。”
“你……”
周姨捂着胸口,满脸恨铁不成钢,转过身拉着她的手作势要跪下。
女人冷嗤一声,拂开她,脸上肥肉颤抖,
“用不着!放过你们,谁来放过我啊?我老公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医生说是脑损伤!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呢!”
“今天,要么现在就给五十万,要么,就等着坐牢!没得商量!”
女人将诊断书重重摔下,双手抱胸,咄咄逼人。
周姨拿起诊断书,一遍遍反复瞧着,手把纸张揉地发皱,浑身发抖,扑通一声跪下。
“求求您,他还年轻,他不能……”
一旁的负责调解的警察连忙架住她的肩膀,想要将人拉起来。
胖女人将身体调转一边,头昂地高高的,场面有些混乱。
门外带着压迫的脚步声逼近,众人望向门口。
来人剪裁得体的黑色衬衫微微发皱,身形挺拔,袖口挽起,露出冷□□致的腕骨,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微微紧绷,透出一丝烦躁的气息。
仿佛来到这里已经耗尽了所有的耐心。
祁桢予站定,扫视一眼门内情况,气质冷冽。
“少爷……”
周姨喃喃道。
祁桢予把一个文件袋递给女人,女人得意地接过,
“早这样不就好了嘛。”
女人拆开袋子,看见里面有一张银行卡,笑意扩大,掏出来却发现还有一张照片。
病床一个男人头上包着厚厚的纱布,手中还拿着薯片,神色有些惊恐的看向镜头。
怎么回事?她明明让好几个人围住了病房的。女人神色微变。
“三万,如果你需要新的诊断书……”
祁桢予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眉头轻拧,语气不耐。
“不,我同意调解,都是朋友嘛,玩笑打闹很正常,何必闹的那么难看呢。”
女人变脸如翻书,把银行卡塞进胸前,嘴角堆笑,神情有些忌惮。
一旁被闹了半天的民警连忙拿出文件给双方确认签字,?周姨连声道谢,女人也接过笔签字。
方才不堪的场景三言两语变得其乐融融了起来。
“钱从你工资里扣,再有下次,就不用待在我身边了。”
祁桢予转身点燃一支烟,没再多给一个眼神,长腿迈出,语气凉薄。
“是。”
周姨低头应声,表情歉疚。
这样的事情本不应麻烦少爷的,少爷肯出手相助,也是看在她在他身边跟了十几年的缘故,祁家给的工资不菲,本不欠她的。
走廊尽头的窗外,树枝摇晃,修长的身影靠在墙上,投下一道利落的剪影。
指尖猩红闪烁,祁桢予眯着眼睛吐出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捻灭随手丢进垃圾桶。
外面黑色的车已经停好,司机站在车旁等候。
他单手解开领口的扣子,走出大门。
没走出两步,忽然一道身影裹挟着清冽的气息扑入怀中,脸颊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衬衫印在他胸前,有些发烫。
身形瘦削的人无意识地倒在他的身上,长发掩住面容,依稀瞧见苍白的肤色。
在祁桢予宽肩窄腰的身材衬托下,显得格外娇弱。
祁桢予无言停下,眉头紧锁,伸出手就要将人拉离,低头目光落在她头顶的发旋,骨节分明的手转了个弯,在她腰间扶住。
几乎是气笑,声音稍许沙哑,
“讹上我了。”
日落西沉,淡紫色的晚霞映在天边,像随意挥洒的画卷。
元野醒来时,看着医院白花花的天花板,下意识皱了皱眉头,转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祁祯予动作随意地把玩着一支未点燃的烟,单腿支撑倚靠在墙上,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看着她,
“醒了。”
不知道他在这待了多久,淡淡的雪松香若有若无地飘满整个病房。
明明是温和的调子,配上眼前人的气质,却显得极具侵略性。
熟悉的味道钻入鼻尖,记忆渐渐复苏。
她想起来,又倒在了他的怀中。
巧的如同戏剧开幕。
元野手背上还吊着点滴,单手把自己撑起来,唇色发白,费力地低了低头,
“谢谢。”
嘶哑的声音出口,她才发现喉咙像火烧过一样,又疼又干。
元野咳了两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过来一杯凉水,她接过喝了一口,清凉的水进喉,舒适许多,她舔了舔干燥的唇,
“谢谢。”
祁祯予轻笑,辨不清情绪,
“你只会说这两个字吗?”
元野默了默,有点把握不准他什么意思,突然想起什么,四处环顾看了看。
才明白从刚才醒过来到现在,总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来自哪里了,病房内一个穿制服的身影都没有。
按道理来说,就算她进医院,也一定会有至少一个陪同。
她很清楚,昨天下手不轻。
“看什么呢?”
祁祯予凑过去,张开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元野回过神与他对视,撞进一双漆黑的眸子,蕴着深不见底的漩涡。
叮。
信息收取的声音响起,祁祯予淡然地靠在床头架子上,没骨头似地倚着,低头摁亮屏幕。
微弱的光线照在他的深邃的眼眶,投下淡淡的阴影。
数息后,他将亮着的手机屏幕调转,凑近她的脸,语气轻佻,
“再说句谢谢听听。”
她略略扫了一眼,手机上是一张纸质文件的照片,文件内容是大致是放弃起诉,底下还附着当事人的签名。
目光落在上面的签名,她平静无波的脸浮出一丝惊讶。
竟然是那个男人放弃追究她的文件。
那个男人她很清楚,自从五岁那年把她抛弃后,从没有把她当成女儿看过,性情睚眦必报,傍上的女人在当地也算小有势力,并不差钱。
他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让他们放弃起诉,还签下所谓的调解书。
脑海中回忆起早上看到的气派别墅,和下人对他的称呼。
元野有些不解,如果说救一次两次晕倒的她是出于好心,那做这样需要花费资源精力的事情可以称得上是蓄意为之了。
她可不相信,这些全都是因为他本性善良。
元野扬起苍白的脸,带着微微病态的红晕,神情是真诚的疑惑,
“为什么帮我?”
“你要怎么报答我?”
“你想要我怎么报答你?”
“以身相许。”
祁桢予俯下身,淡淡的烟味霸占掉她鼻尖的空气,带着些压迫的意味,神情有些漫不经心,好似只是在谈论今日天气如何般平常。
元野撇了撇嘴角,半掀眼皮看向他一言不发,表情有些无语。
两人对视半晌,祁桢予率先笑了起来,胸腔震动,神情愉悦,连原本眉间的倦意都好似驱散了不少。
他突然不知从哪拿出一部新手机,伸手递给她。
元野:?
“不是说报恩么,万一有你可以报恩的事情,也好找你。”
他顿了顿,好心补充,“放心,不用卖身。”
“当然,你有事也可以找我。”
“万一我所图非小,这点恩情不够胁迫你呢 。”
祁桢予把手机放在她身前被子上,唇角微勾,气息危险,最后几个字在舌尖转了转,低沉的音色带着别样的意味。
话音落下,他利落地站起身离开。
脚步声渐远,确定人彻底走远后,元野靠在床背,拿起被子上的手机。
这时候智能手机面世没两年,元野有些不太熟练地摸了一圈,才在顶部找到开机键。
手机没有密码,打开显示有信号,是插了手机卡的。
通讯录里,一个祁字孤零零地躺在列表,估计是他的姓。
什么以身相许,元野其实并没有放在心里:
他这样的人,要什么女人没有。
元野摁灭手机并不想思考太多,无力地躺下去,双目无神看着天花板。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脑子混混沌沌,身上也前所未有地疲惫。
有时候她甚至想直接睡过去,就不会再感觉累了。
“诶,都回血了,怎么都不知道摁铃呢?!”
送药的护士走进病房,就看见女孩在床上抱着手机躺着,药瓶空了不知道多久,血都回了管子的一半,鲜红一片。
护士一边急忙将新的药水换上,一边责备,
“小年轻想什么呢,失恋了?再怎么样也不能不看药啊。”
是吧,任谁都觉得,这样青春的年纪,除了失恋,还会有什么大事值得伤神呢?
元野歉意地笑了笑。
车内。
祁桢予半躺在后座,金属质感的打火机泛着微微的光泽,在冷白的指尖不断盘旋,动作纠缠而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