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你》 第1章 第1章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女孩穿着高中校服,脸狼狈地歪向一边,脸颊红痕鼓起,发丝散乱,看不清神色。 宽敞的客厅里,电视机屏幕清晰倒映出凌乱的画面,男人手指着她的脸,大声叫喊, “滚,你个赔钱货!野种!” “还跑到老子这要钱来了,老子的钱就算是喂狗,也不给你这个......” 元野耳边嗡嗡作响,难听的话语不断敲击着耳膜。 眼前像是糊了一层厚厚的猪油,什么也看不清。 太阳穴针扎般的刺痛,一阵一阵的。 眼前被她称为父亲的男人,浑身瘦地青筋凸起,手上袖管晃晃荡荡。 凹陷的脸庞中间,嘴一张一合,散发着腐烂的味道,像沤了十几年的垃圾。 良久,许是骂累了,男人点燃一根烟,莫名地咧开嘴,露出一嘴深黄的烟牙,掰正她的脸, “想要钱?去卖啊,和你那个贱......” 垂着眼睑的少女听到最后一个字,黑色的瞳孔直直望向前方,眼角血丝红地像血,冷意狠绝。 男人被看地一怵,正要说些什么。 下面忽地爆发一阵剧烈地疼痛,他大叫一声弯腰捂住靠在茶几上,痛苦地蜷曲,嘴里脏话不断。 元野猛地将人扑倒,牙齿死死咬住他的耳朵,膝盖不断向上顶,每一下都用尽了力气。 男人的惨叫声在黑夜里刺破上空。 原本昏暗的屋内灯光瞬间亮起,一个身形肥胖穿着华丽的女人慌乱地跑出来。 见状死死地拽住元野的头发,想要将两人分离。 “放开!你这个死疯子,松开!” 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 元野充耳不闻,两只手死死钉在他身上,像是没有情感的傀儡,只是一下又一下,重重地顶着。 “你松开!松开,松...” “救命!救命!有没有人啊...” “求你,求求你松开......” 男人的惨叫声越来越小,直至几不可闻,元野才将人放开。 她吐出一口带着碎肉的血水,咧嘴笑了笑,有些踉跄地朝外走去。 身后传来慌乱的拨打电话的声音和小孩啼哭声,元野走进雷电交加的雨幕,嘴角还噙着血。 四月伊始,江南春雨又急又凉。 最后一班的公交车早就走掉了,元野撑着眼皮走了许久,沉重的雨滴砸在脸上,又冰又疼。 眼前场景越来越模糊不清,她有些分不清方向。 刺眼的灯光袭来,她眯了眯眼睛,隐约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撑着伞背光走近。 晕过去之前,她听到一声模糊的轻笑, “搞什么,大半夜cos吸血鬼......” —— 老城区弄堂。 低矮的青瓦砖房,一盏昏黄的灯孤零零地在床边亮着。 简易的医用支架上面挂着一瓶水,正缓慢地滴着。 女人手臂瘦的像干枯的木柴,针头插进紫色的血管若隐若现,皮肤脆弱地仿佛一碰就碎。 躺在床上,安静地仿佛睡着了。 边城穿着洗的有些发白的校服坐在一旁的矮凳上,看着墙上挂着的时钟,内心越发焦躁不安。 低沉的雷声响起,随着闪电划过,屋内不时亮起又暗下来,像沉默的倒计时。 雨滴砸在瓦上的声音越来越大,边城换完最后一瓶药水猛地站起身就要出去寻人。 却听到一声轻唤, “小城。” 他缓慢回头,见躺在床上昏迷了半年的女人此刻竟半睁着眼睛,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 “程姨!” 边城又惊又喜地半蹲握住她的手,有些语无伦次, “元元去给您找药去了,马上就回来,太好了,她要是知道您醒了,肯定特别高兴!” “您要马上好起来,我们到时候......” 话语梗住,原本欣喜的表情慢慢转为错愕。 眼前的人在昏黄的灯光下,面色异常红润,嘴唇也不再苍白,和几分钟前判若两人,似乎从未生过病的模样。 一个猜想在心中缓慢浮现,边城顿了顿,仍是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到时候一起去海边,我给你们放烟花。” 女人轻应一声,坐起身发丝垂落,依稀可见年轻时姣好的面容, “她去找那个人了吧。” 边城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觉得内心恐慌更甚, “我去找她。” 他抛下一句就要出门,却被一双柔软无力的手拉住, “算啦。” 尾音落下,轻轻的叹息,像是遗憾又像释然, “这样也好,那丫头太倔,总惹我不开心。” 她脸上如平时一般噙着一抹温柔的笑,纤细的手在床侧轻轻拍了拍, “小城,坐下陪我聊聊天吧。” 边城动作凝滞,垂着头站了一会,坐了回去。 屋内响起絮絮的低语,窗外的雨逐渐停息。 墙边缝隙渗进大片的水,晕染在墙上,外面传来鸟儿轻啼。 天光微亮,少年手中的温度逐渐流失,最终冰凉一片。 “...不要!!!!” 元野从床上猛地坐起,额头渗出细密的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晃了晃脑袋,看向周围。 宽敞的房间装潢精致,顶部硕大的水晶灯熠熠生辉,墙壁上挂了几幅看不懂的艺术画,身上的睡衣柔软地像云。 这是哪? 目光扫过虚掩的窗帘,几缕阳光透过缝隙洒进来,一道小小的光束落在床上。 她猛地回过神,爬下床,却在落地的一瞬间,砰地一声重重倒在地上。 周姨听见声音跑进来,连忙把她往床上扶, “姑娘小心,你昨天烧了一整夜,凌晨才退烧,现在要多休息。” “几点?” “……什么? ” “现在几点?” 周姨手腕反被捏住,力道大的吓人,抬头被她瘆然的模样吓了一跳,有些结巴地答, “快到十,十点了” 元野站起身挣脱她的手,将门拧开,执着地朝外走,脚步虚浮无力,不一会又要摔倒。 “姑娘小心!” 周姨失声惊呼。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地托住了她,随后嘴里被塞进一颗糖,嘴唇上干燥的触感一触即分。 “别死这了。” 元野勉力抬头,鼻尖涌入清冽的雪松香混合着淡淡的酒味,只见他做了个手势,语气随意, “开车把她送走。” “是,少爷。 ” 周姨低头应声,上前把她搀扶进电梯,去了地下车库。 车边早已站着一个穿着西装的司机,她把人扶上车,目送着车辆开走,轻轻叹了口气。 车辆行驶了大概半个小时。 元野在该拐弯的地方提前出声提醒,随后车辆在一个狭窄的巷子停下。 只能到这了,车开不进去。 不知道是不是那颗糖的作用,元野觉得身上恢复了些力气。 她推开车门,脚步虚浮朝家的方向走去。 巷子又长又弯,她走了很久,才看见边城背对着她站在家门口。 怎么,不在里面呆着。 元野手指微颤,走近,缓慢地转过身,手上抱着一张黑白照片。 她慌乱地低头,没有停留,擦过他的肩朝门内走去。 床上空荡荡的,连被褥都没有,风从窗内刮进来,精心挑选的白色法式窗帘晃来晃去。 “人呢? ” “元元,程阿姨昨天晚上── ” “我问你人呢!” 元野声音嘶哑,喉咙里蹦出的音节像破碎的玻璃,尖利而破碎,眼睛红的吓人。 边城有些麻木地闭眼,高大瘦削的身影有些摇摇欲坠,脸上闪过复杂的情绪,终是没有作声。 元野喘着粗气在房内扫视着,发现原本拥挤不堪的一居室,此刻居然显得有些空荡。 她颤抖地打开有些松散的衣柜,几件旧校服孤零零地挂在一边,留下大片的空白。 她在房内到处翻找,却只能看见她一个人的生活痕迹,好像另一个人从未来过世上一样。 东西掉落在地上的声音不断响起。 元野嘴唇翕动,喃喃的不知道在念些什么。 碎裂的声音突兀而尖厉,床边的台灯掉在地上晃了晃,玻璃碴子四溅。 “你冷静一点!” 边城忍无可忍地抓住她的手,反被她用力攥住,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东西呢? ” “是阿姨的意思,她说…… ” “我问你东西呢?! ” “烧了!东西都烧了!人也── ”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边城的脸歪向一边,发白的校服在身上晃了两下,没什么表情。 “你有……什么资格做这些……” 边城心中颤了颤,回过头。 她苍白的脸上,一边肿着高高的红印,黑色的瞳孔望着他,却并没有聚焦,泪水淌了满脸,半点声音也没有,寂静地仿佛并不存在。 他将她轻轻地揽进怀中,像捧起一汪死寂的水。 肩头的水迹越晕越深,滚烫的温度仿佛要灼伤他的皮肤,怀中身体单薄如纸片。 他一时竟不知用怎样的力度,才能抓住她,又不伤害她。 “你还有我。” 少年的低喃在她耳边一遍遍重复,夹杂在啜泣中,郑重而空寂, 青色的砖瓦逐渐干燥,灰色的电线杆上鸟儿飞了又走,下了一夜的大雨空气格外清新。 两道身影一高一低,并肩站在一处简陋的墓地前。 墓碑上刻着程秀秀三个字,黑白圆弧的小照片嵌在中间,笑容恬静。 元野蹲下身轻轻抚了抚,刚镌刻的字体落下些许石灰碎屑,粘在手上。 她捻了捻,轻骂一句, “程女士,你可真是好样的。” 眼前照片中的人嘴角弧度轻扬,眼中笑意淡然,如同每次两人抢夺最后一块鸡翅时,她赢后得逞的笑。 像在说,瞧,我又比你领先一步。 边城蹲下,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丝绒盒子,递过去。 “程阿姨让我给你的。” 元野接过,手指搭在上面,顿了顿,问道, “她有让你带什么话吗? ” 边城沉默地摇了摇头。 元野垂下眼睑,嘴角咧了咧,手指从上面移开,将盒子放进口袋,一屁股坐了下来。 “……不打开看看吗?” 边城也坐在旁边,和她视线齐平。 “学校请了几天假? ” 元野眼睛盯着前方,有一下没一下地拔着地上的杂草,动作随意,顾左右而言他。 “五天,还有三天假。” 边城也不追问,侧过头视线落在她挽起的衣袖,淡白色衣服在阳光下泛着丝质的光芒。 他这才发现这件衣服他从未见过,而且似乎价值不菲。 看着她红肿的侧脸,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测,他猛地站起,肌肉绷紧,像暴怒的雄狮, “他欺负你了?! ” “什么? ” 元野有些没反应过来,看见他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睡衣,明白过来,抬起脚在他小腿骨上踹了一下, “瞎说什么。 ” 边城见她神色不似作伪,松了一口气,坐下听见她极短促地笑了声, “我倒是欺负了他。” 边城看着她高高肿起的侧脸,有些失笑, “脸都被打成这样了,还你欺负他。 ” 元野拍了拍手手中的灰尘不作声,身后传来几道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她低了低头,内心了然。 两道穿制服的身影站定,为首的人拿出证件出示在她面前, “你好,请跟我们走一趟。” 第2章 第 2 章 祁桢予上午顶着宿醉,头痛欲裂地将昨晚捡到的人送走,躺回床上还没几个小时,就被一通电话吵醒。 叫他去捞人。 周姨在电话里声泪俱下,祁桢予手背盖在眼睛上,满脸不耐地听完,拼凑出事情的全貌。 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周振,在酒吧玩摇骰子输了几万,怀疑别人做局出老千,打起来用啤酒瓶给人脑袋砸开了瓢,闹大送进了医院。 情节有些严重,对方家人也不打算放过他,现在还在警局对峙。 “少爷,求您救救他,他才二十二岁,不能坐牢啊……” 祁桢予轻啧一声,闭着眼睛挂断电话。 警局内。 周姨神情哀求,脸上泪痕未干,手拉着眼前人的袖子,背弯的很低。 “不行!五十万,少一分也不行,不然就等着坐牢吧,我告到底!” 模样约么三四十岁的女人身材肥胖,穿着一袭碎花长裙,拍开周姨的手,语气嚣张。 “我,我真的没有五十万啊,您能不能行行好,放过我们,要不我给您打个欠条,日后一定给您,是我们对不起您。” 周姨拉起坐在一边吊儿郎当的周振, “快,快给人家跪下道歉。” 周振满脸不耐地甩开她的手,双手揣进裤子口袋, “要跪你自己跪,有这个功夫你还不如赶紧去凑钱。” “你……” 周姨捂着胸口,满脸恨铁不成钢,转过身拉着她的手作势要跪下。 女人冷嗤一声,拂开她,脸上肥肉颤抖, “用不着!放过你们,谁来放过我啊?我老公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医生说是脑损伤!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呢!” “今天,要么现在就给五十万,要么,就等着坐牢!没得商量!” 女人将诊断书重重摔下,双手抱胸,咄咄逼人。 周姨拿起诊断书,一遍遍反复瞧着,手把纸张揉地发皱,浑身发抖,扑通一声跪下。 “求求您,他还年轻,他不能……” 一旁的负责调解的警察连忙架住她的肩膀,想要将人拉起来。 胖女人将身体调转一边,头昂地高高的,场面有些混乱。 门外带着压迫的脚步声逼近,众人望向门口。 来人剪裁得体的黑色衬衫微微发皱,身形挺拔,袖口挽起,露出冷□□致的腕骨,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微微紧绷,透出一丝烦躁的气息。 仿佛来到这里已经耗尽了所有的耐心。 祁桢予站定,扫视一眼门内情况,气质冷冽。 “少爷……” 周姨喃喃道。 祁桢予把一个文件袋递给女人,女人得意地接过, “早这样不就好了嘛。” 女人拆开袋子,看见里面有一张银行卡,笑意扩大,掏出来却发现还有一张照片。 病床一个男人头上包着厚厚的纱布,手中还拿着薯片,神色有些惊恐的看向镜头。 怎么回事?她明明让好几个人围住了病房的。女人神色微变。 “三万,如果你需要新的诊断书……” 祁桢予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眉头轻拧,语气不耐。 “不,我同意调解,都是朋友嘛,玩笑打闹很正常,何必闹的那么难看呢。” 女人变脸如翻书,把银行卡塞进胸前,嘴角堆笑,神情有些忌惮。 一旁被闹了半天的民警连忙拿出文件给双方确认签字,?周姨连声道谢,女人也接过笔签字。 方才不堪的场景三言两语变得其乐融融了起来。 “钱从你工资里扣,再有下次,就不用待在我身边了。” 祁桢予转身点燃一支烟,没再多给一个眼神,长腿迈出,语气凉薄。 “是。” 周姨低头应声,表情歉疚。 这样的事情本不应麻烦少爷的,少爷肯出手相助,也是看在她在他身边跟了十几年的缘故,祁家给的工资不菲,本不欠她的。 走廊尽头的窗外,树枝摇晃,修长的身影靠在墙上,投下一道利落的剪影。 指尖猩红闪烁,祁桢予眯着眼睛吐出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捻灭随手丢进垃圾桶。 外面黑色的车已经停好,司机站在车旁等候。 他单手解开领口的扣子,走出大门。 没走出两步,忽然一道身影裹挟着清冽的气息扑入怀中,脸颊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衬衫印在他胸前,有些发烫。 身形瘦削的人无意识地倒在他的身上,长发掩住面容,依稀瞧见苍白的肤色。 在祁桢予宽肩窄腰的身材衬托下,显得格外娇弱。 祁桢予无言停下,眉头紧锁,伸出手就要将人拉离,低头目光落在她头顶的发旋,骨节分明的手转了个弯,在她腰间扶住。 几乎是气笑,声音稍许沙哑, “讹上我了。” 日落西沉,淡紫色的晚霞映在天边,像随意挥洒的画卷。 元野醒来时,看着医院白花花的天花板,下意识皱了皱眉头,转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祁祯予动作随意地把玩着一支未点燃的烟,单腿支撑倚靠在墙上,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看着她, “醒了。” 不知道他在这待了多久,淡淡的雪松香若有若无地飘满整个病房。 明明是温和的调子,配上眼前人的气质,却显得极具侵略性。 熟悉的味道钻入鼻尖,记忆渐渐复苏。 她想起来,又倒在了他的怀中。 巧的如同戏剧开幕。 元野手背上还吊着点滴,单手把自己撑起来,唇色发白,费力地低了低头, “谢谢。” 嘶哑的声音出口,她才发现喉咙像火烧过一样,又疼又干。 元野咳了两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过来一杯凉水,她接过喝了一口,清凉的水进喉,舒适许多,她舔了舔干燥的唇, “谢谢。” 祁祯予轻笑,辨不清情绪, “你只会说这两个字吗?” 元野默了默,有点把握不准他什么意思,突然想起什么,四处环顾看了看。 才明白从刚才醒过来到现在,总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来自哪里了,病房内一个穿制服的身影都没有。 按道理来说,就算她进医院,也一定会有至少一个陪同。 她很清楚,昨天下手不轻。 “看什么呢?” 祁祯予凑过去,张开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元野回过神与他对视,撞进一双漆黑的眸子,蕴着深不见底的漩涡。 叮。 信息收取的声音响起,祁祯予淡然地靠在床头架子上,没骨头似地倚着,低头摁亮屏幕。 微弱的光线照在他的深邃的眼眶,投下淡淡的阴影。 数息后,他将亮着的手机屏幕调转,凑近她的脸,语气轻佻, “再说句谢谢听听。” 她略略扫了一眼,手机上是一张纸质文件的照片,文件内容是大致是放弃起诉,底下还附着当事人的签名。 目光落在上面的签名,她平静无波的脸浮出一丝惊讶。 竟然是那个男人放弃追究她的文件。 那个男人她很清楚,自从五岁那年把她抛弃后,从没有把她当成女儿看过,性情睚眦必报,傍上的女人在当地也算小有势力,并不差钱。 他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让他们放弃起诉,还签下所谓的调解书。 脑海中回忆起早上看到的气派别墅,和下人对他的称呼。 元野有些不解,如果说救一次两次晕倒的她是出于好心,那做这样需要花费资源精力的事情可以称得上是蓄意为之了。 她可不相信,这些全都是因为他本性善良。 元野扬起苍白的脸,带着微微病态的红晕,神情是真诚的疑惑, “为什么帮我?” “你要怎么报答我?” “你想要我怎么报答你?” “以身相许。” 祁桢予俯下身,淡淡的烟味霸占掉她鼻尖的空气,带着些压迫的意味,神情有些漫不经心,好似只是在谈论今日天气如何般平常。 元野撇了撇嘴角,半掀眼皮看向他一言不发,表情有些无语。 两人对视半晌,祁桢予率先笑了起来,胸腔震动,神情愉悦,连原本眉间的倦意都好似驱散了不少。 他突然不知从哪拿出一部新手机,伸手递给她。 元野:? “不是说报恩么,万一有你可以报恩的事情,也好找你。” 他顿了顿,好心补充,“放心,不用卖身。” “当然,你有事也可以找我。” “万一我所图非小,这点恩情不够胁迫你呢 。” 祁桢予把手机放在她身前被子上,唇角微勾,气息危险,最后几个字在舌尖转了转,低沉的音色带着别样的意味。 话音落下,他利落地站起身离开。 脚步声渐远,确定人彻底走远后,元野靠在床背,拿起被子上的手机。 这时候智能手机面世没两年,元野有些不太熟练地摸了一圈,才在顶部找到开机键。 手机没有密码,打开显示有信号,是插了手机卡的。 通讯录里,一个祁字孤零零地躺在列表,估计是他的姓。 什么以身相许,元野其实并没有放在心里: 他这样的人,要什么女人没有。 元野摁灭手机并不想思考太多,无力地躺下去,双目无神看着天花板。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脑子混混沌沌,身上也前所未有地疲惫。 有时候她甚至想直接睡过去,就不会再感觉累了。 “诶,都回血了,怎么都不知道摁铃呢?!” 送药的护士走进病房,就看见女孩在床上抱着手机躺着,药瓶空了不知道多久,血都回了管子的一半,鲜红一片。 护士一边急忙将新的药水换上,一边责备, “小年轻想什么呢,失恋了?再怎么样也不能不看药啊。” 是吧,任谁都觉得,这样青春的年纪,除了失恋,还会有什么大事值得伤神呢? 元野歉意地笑了笑。 车内。 祁桢予半躺在后座,金属质感的打火机泛着微微的光泽,在冷白的指尖不断盘旋,动作纠缠而缓慢。 第3章 第 3 章 春天的雨格外缠人,绵绵的雨像断掉的丝线飘了一整夜,草叶青翠欲滴,带着土腥味的风飘进窗户。 元野躺在病床上,辗转了一整夜,明明疲惫地连抬手都有些困难,却怎么也睡不着。 茫然的思绪在黑暗中飘了又飘,怎么也落不到实处。 微弱的光线透过云层,隔着窗帘染出浅灰色的光。 她睁开双眼,缓慢的坐起身。 从怀中拿出那个红丝绒的盒子,白瘦的手指打开盖子。 就看见一个竹子形状的玉吊坠,颜色翠绿,安静地躺在里面。 拿起玉坠发现,底下还压着折叠的纸条。 她小心翼翼地抽出展开,内里包着一张叠成爱心形状的折纸,滑下来掉在被子上。 元野从被子上拿起折纸,端详几秒,轻笑一声放下。 她展开手中的纸条,一行熟悉的字迹显现: 【五十万,别全花完,留点钱每年给我多烧点纸,不然我晚上爬回来找你。】 她愣了愣,捡起那张爱心形状的叠纸,转身啪的打开灯,才看见爱心一面的正中间写着存单两个字。 空气很安静,隐隐约约的风透过窗帘缝隙吹进来,带着折痕的纸张偶尔发出哗哗的声音。 忽然一滴水落在上面,发出轻轻的啪嗒声。 白色的纸张变成深色,随后越来越多的水滴落下,水痕逐渐散开。 床上的人脸上水意一片,身体发抖,轻轻地骂了一句, “混蛋。” 随后放声恸哭。 纸张末尾处墨迹微微晕染,写着简单的三个字。 给宝宝。 破旧的油烟机轰轰作响,边城盛出炒好的青菜放在桌子上,舀出两碗小米粥。 门外准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他连忙走过去从爷爷手中接过扫把靠在墙上,半扶着将人带到饭桌坐下。 边城自小父母双亡,是爷爷一手带大的,年纪大也没什么文化,为了有些收入,常年做着环卫工人的工作。 因此,边城小时候没有小孩愿意陪他玩,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坐在门口望着远处发呆。 等着爷爷佝偻的身影走近,又呆不到半个小时走远,周而复始。 直到九岁那年,程阿姨带着元野搬来这边。 从此两个孤僻的小孩形影不离。 边城坐在饭桌对面,小口吃着,有些不敢抬头,表**言又止。 “抽屉里的钱你拿走了吧。” 边爷爷呼啦一声,喝下一大口滚烫的粥,苍老的脸上皱纹浮动。 “......是。” “多照顾着点,孩子没了妈,可怜的很。” 边城有些诧异地抬头。 边爷爷没有看他,捧起碗一口气喝完剩下的粥,吐出一口热气,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爷......” 短促的音节还未完全发出,苍老的身影摆摆手,已经拐出了门。 边城低头坐了一会,沉默着吃完还剩下大半的菜和碗里的粥,收拾着碗筷。 余光里门口一个人影经过。 边城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快步走出抓住她的手腕,上下扫视她一圈,语气焦急, “你回来了,没事吧,他们为什么带走你啊,你现在回来了,后面还会再找你吗?” 元野掰了掰他紧的过分的手,语气无奈, “你问这么多?我要先回答哪个?” 边城连忙松开手,细弱的手腕泛起一圈红痕,他语气抱歉, “不好意思弄疼你了。” 元野摇摇头,鼻子嗅了嗅,目光越过他看向屋内, “还有粥吗?” “有。” 边城连忙走进屋内,拿出一个干净的碗,盛出剩余的粥。 元野坐在桌子边,小口小口地喝着热粥,苍白的嘴唇终于浮出些许血色,身上也暖和起来。 “昨天......真的没事吗?” 边城有些迟疑着开口,他不太懂这些,但是总觉得似乎不是小事。 “没事。”元野放下碗笑了笑, “一会我回去换个衣服,等下一起去上课。” “我再陪你歇两天吧,反正都请好假了。” 边城看着眼前人苍白的脸色,仍有些担心。 很多事情,她不愿意说,他也不会问,他只希望,她能过地好。 “高三的课多重要,别随便请假了。” 元野喝完最后一口粥,抬头对上他担忧的神色,扬起一个笑容, “我没事。” 她站起身要去洗碗,边城接过来放在水龙头下低头冲着, “好,你去换衣服吧。” 元野轻嗯一声,走开。 边城转过身看着她黑沉的背影,喉咙发出一声飘渺的轻叹,像是自言自语, “别怕,我永远在。” 她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 空气闷闷的,潮湿又粘腻,灰色的天空暗沉,好像马上就要下雨。 边城靠在门口路边灰色的电线杆上,穿着有些发白的蓝色校服,背着书包,高大而清隽。 极轻的脚步声传来,他回过头。 眼前的女孩穿着蓝色的校服,瘦地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吹走。 她扬起一个笑容,发丝黏在脸上,朝他递出一把伞, “走吧。”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日子如同往常一般平凡。 偶然经过那个男人的住所,才发现那一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搬走了,竟一点动静也无。 至于那部手机。 她天天带在身上,从来没有响过。 有时候元野几乎要觉得那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只是偶尔目光扫过那套整齐叠在衣柜里的丝质睡衣,会有些恍然。 夏天如约而至。 恼人的蝉鸣声渐起,太阳一天比一天灼人。 上午边城托人递来一张纸条,说是中午有事不和她一起吃饭。 刺眼的阳光下,元野眯着眼睛一个人往食堂走,肩膀突然被轻轻撞了一下,头顶撑过来一把遮阳伞。 “喂,今天怎么没见你那个男朋友和你一起去吃饭?” 同桌朱竹妍扎着简单的马尾,神情促狭。 “他今天有事,” 元野眯着的眼睛终于得以睁开,伸出手在她甩起的马尾辫上轻轻拉了一下,语气威胁, “再叫一句男朋友试试。” “小野!” 朱竹妍嗔怪地看着她,单手捂住有些松垮的发圈,把伞塞进她手里,重新扎了起来。 “今天怎么没回家吃?” “看你孤单,特地陪你吃。” “……” “好啦,” 朱竹妍挽着她的手吐了吐舌头, “其实是家里阿姨请假了,我爸妈做的饭实在是难以下咽,不如吃食堂呢。” 朱竹妍叽叽喳喳地聊了一路,直到打好饭坐下还在滔滔不绝。 元野大多数时候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夹着饭菜往嘴里送。 忽然一只鸭腿被对面夹起放在她的米饭上,元野抬起头。 朱竹妍伸长脖子凑近,半边脸颊鼓鼓囊囊地塞着饭菜,语气神秘, “你那个男……男性朋友,最近好像有情况。” “嗯?” “八班有个女孩在追他,连续送了好几天东西呢,据说还是校长的女儿,长得也漂亮。” 边城长得好看,学习成绩又好,从初中开始就经常有女生给他送东西,塞情书,并不奇怪。 元野咬一口鸭腿,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挺好的。” “不是,你不着急?” “着急什么?” “这次和之前可不一样,边城吃了她送的东西,而且两人经常一起课间出去,不知道干什么。” 元野啃掉最后一口肉,若有所思地点头。 两人不在一个班,她不太关注八卦,也没听他特地提起过。 见她沉思的模样。 朱竹妍神色得意,跟着站起来收拾餐盘,蹦蹦跳跳地跟在身后。 “有危机感了吧,我就说那么个帅哥在你身边天天晃悠,怎么可能不心动,欸,说真的,你们亲过了没,我还是觉得,你得看着点你男朋....” 元野把餐盘放在回收处,斜着眼睛乜她一眼,扬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朱竹妍后退两步,警惕地捂住马尾。 却被一只手拦着腰猛然拉近,愣愣地对上她黑黝黝的瞳孔,若有若无的气息洒在脸上, “我只对你心动。” 腰上的手撤开,朱竹妍不自觉抖了抖,出了浑身的鸡皮疙瘩,站在原地气急败坏地跺脚, “小野,你根本不适合开这种玩笑!” 愉悦的笑声传来,元野已经走到门口,朱竹妍跑上前去撑开伞,两人并肩朝外面走去。 落日西沉,下午的最后一堂课结束的铃声响起,。 黑板上写着大大的高考倒计时,所有人的头都埋进高高的书堆。 元野拿起几本书放进书包,收拾东西准备去兼职。 念想也好,后路也罢,她暂时不想动那笔钱。 “又不上晚自习啦。” 朱竹妍咬着笔头问。 “嗯,如果发了试卷帮我留一份。” “姐妹无需多言。” 朱竹妍拍拍胸口,叹了口气, “人比人气死人,不上晚自习成绩也这么好,嫉妒。” 元野笑了笑,丢给她一本笔记, “报酬。” 朱竹妍欢天喜地地接过, “臣妾一定仔细研读。” 周五的晚上,小吃街格外热闹,大大小小的灯牌错落有致,各种香味扑入鼻中。 烧烤店客人爆满,连外面的桌子都坐满了人。 元野把书包放下,熟练地戴上围裙,和老板打过一声招呼后开始上菜。 汗水在身上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不知道多少次。 月亮渐渐隐没,外面的哄闹声才逐渐停止。 炉子仍旧烧着碳,老板动作熟练地撒料,元野探头看了一眼单子,提醒道, “老板,单子上的都烤完了。” “我知道,” 老板翻了翻手中的烤串,在另一面撒上料,随后用锡纸包起来,装好递给元野, “给你的,看你这小姑娘瘦的,算大哥请你的。” 老板操着东北口音,语气豪爽。 元野愣了一下,也不扭捏,接过礼貌道谢。 凌晨的街道格外寂寥,元野拎着烧烤往回家的路上走。 脚步疲惫地像拖了二十斤的沙袋。 其实她并没有什么胃口,在店里忙了一晚上。 只觉得自己都要被烧烤腌入味了,半点也吃不下去。 她掏出手机看看时间,思忖着要不要把这些烧烤拿去给边城吃。 低下头却突然发现,路灯下多了一道影子。 她没有回头,不着痕迹地加快脚步,那影子却一直跟在身后,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这个时候路边的店大多都关掉了,半个行人也没有,只有几盏路灯静悄悄地亮着。 元野低着头不断地拐着弯,想要把他甩掉。 可那个人似乎对着一片非常熟悉,死死地黏在身后。 隐约想起前面十字路口有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拐过一个弯,元野拼命地跑起来。 却在看见便利店灯牌的前一秒,被拉进黑漆漆的小巷。 脖子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元野的嘴被一双汗津津的手死死捂住, “别动。” 第4章 第 4 章 狭窄昏暗的巷子里,男人穿着黑色卫衣,帽子遮住脸,一只手死死的制住女孩的肩膀和嘴,水果刀贴住她的脖子。 “把钱拿出来。” 元野胸腔剧烈起伏着。 心口处那张小小的心形叠纸微微发烫,仿佛在提醒着她它的存在。 不,不是那个钱。 元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皱皱的钱,小心的摊开手掌慢慢举起来。 是刚刚烧烤店老板给她今天的工资。 男人见状,手中刀刃警惕地逼近几分,微微陷入皮肤。 另一只手松开她的肩膀,去够她手中的钱。 元野抓住空隙,头往后面用力一仰,左手迅速地肘击他的胸口。 趁男人吃痛松手,抓住时机朝巷口跑去。 慌乱的脚步声在巷子内响起,男人被撞得后退两步定住,咒骂一声朝她猛地追去。 元野低着头拼了命地跑,喉间血气翻涌,可还是听见身后喘着粗气的脚步越来越近。 她慌乱地拐出巷子,突然被撞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巷子里追赶的脚步声却顿住,没了声音,像在忌惮些什么。 鼻尖涌入浓到呛人的烟味,夹杂着微微的雪松香。 元野在擂鼓般的心跳中,听见一声轻笑,声音沙哑而性感, “怎么每次见到你,都这么狼狈。” 元野喘着气后退两步,抬头看见他矜贵的眉眼,嘴角还挂着漫不经心的笑。 祁祯予捻灭手中的烟,丢在地上,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巷子,扬了扬下巴, “吃点?” 元野愣怔下,随着他的视线向下看去,才发现她左手还握着那袋烧烤。 此刻微微颤抖着,手心淌满了汗。 她松了松手, “好。” 夜晚便利店很安静,琳琅满目的商品架旁,只有一个小姑娘坐在收银台昏昏欲睡。 叮。 两人走进门的提示音打破这份冷清,祁祯予打开冰柜拿了两瓶冰汽水,放在用餐桌面上,随意选了个位置坐下。 元野打开烧烤摆在上面,并肩坐在他旁边,中间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扑哧。 祁祯予单手打开金属易拉罐,少量的气泡撇出,溅在他冷白的手指上。 他把打开的那瓶放在元野面前,拿起另一瓶打开仰头喝了一口,喉结滚动。 透明玻璃外的街道空旷昏沉,路灯静伫,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 元野双手握起冰凉的汽水,并没有喝。 低温印在手心,她罕见地放松下来,率先打破寂静,“谢谢。” “缺钱?” 祁祯予额前碎发有些凌乱,随意地靠在椅背上,长腿架在一边。 疑问的句式,语气却十分笃定。 他调查她?元野敏感地转头,语气疏离, “还好。” 空气沉默了一瞬,想到这人方才才救了自己,她轻咳一声开口, “你呢?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 “出来飙车,坏半道了。” 元野哦了一声,盯着冒泡的汽水不再作声。 祁祯予拿起一串烤肉,木签串着几块不规则的肉,末端还有红色的油渍,在他修长精致的手指中间,显得格外不搭, “你烤的?” “不是,店里的。”元野摇了摇头。 听到这话,祁祯予仿佛失了兴趣,将肉串又放下,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指。 精致的帕子柔软昂贵,在他冷白的手指中流转,竟也显得粗糙。 元野不自在地挪开眼。 那些烤串到底是没人吃,连着那条帕子,一起被随意地丢进垃圾桶。 走出便利店,祁祯予绅士地提出送她回去,她没有拒绝。 晚风抚平空气中的燥热,元野走在这条路上,第一次觉得宁静与安心。 快走到弄堂区时,祁桢予突兀开口, “你有没有想过,不过这样的生活?” “……什么?” 元野下意识地扭头看去,路灯透过树影洒在他的侧脸,影影绰绰,看不清神色。 她摇摇头, “有什么样的能力,就过什么样的生活。” 她从来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如果你有得选呢?” 仿佛看穿元野内心的独白,祁祯予声音蛊惑,轻轻地抛出问句。 他站定,嘴角微勾,眼睛直直地看向她。 元野转身,对上一双堪称魅惑的眸子,危险而诱人,眼尾微微上挑,又带着微微的掌控感,像是张开的蛛网。 来不及细思他话语中的深意,元野慌乱地别开眼睛,后退两步, “到了。” 祁祯予扫了眼前面的房区,掏出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创可贴,递给她,点了点脖子。 元野接过,朝他示意的位置摸了摸,果然传来一点刺痛,应该是之前被刀划的, “谢谢。” “不客气,有事给我打电话。” 话音落下,他转身离开。 又是和上次同样的话。 元野捏了捏手中的创可贴,看着已经有些距离的背影,突然不自觉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 “祁桢予。” 不大不小的声音在风中打了个旋儿,清晰地传进她耳中。 清晨,天空还是淡淡的青白。 街边的包子店热气蒸腾,顶上的红色招牌脱落一角,耷拉在一边,被风吹得掀来掀去。 店口已经排着长长的队伍,大多都是准备早点去学校复习的高三生。 老板忙地手脚不停,很快便汗湿了上衣。 元野在队伍末尾排着,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石子。 没几分钟她拎着几个包子回到路口,等边城一起去上学。 等了很久,却一直没瞧见他的身影。 包子吃了一半,元野突然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走近, “边爷爷?” 他神色焦急,满脸沟壑, “小野,我早上回来没看见小城,他是提前去学校了吗?” 元野心里咯噔一下。 边城从来不会不等她提前去学校,通常都会等上夜班的边爷爷回来吃完饭,再和她一起去上学。 如果有什么事会提前说,从来没出现过今天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 思绪转了几转,元野迅速压下不安的神色,佯装恍然, “啊爷爷,边城昨天和我说过他今天有事要早点去学校,来不及和您一起吃饭,他让我跟您说一句来着。” 边爷爷闻言放心地点点头,不疑有他,从怀中掏出一瓶牛奶擦了擦放进她手心, “帮我把这个带给他。” “嗯好,绝对带到。”元野笑着接过。 打消边爷爷的忧虑,待他走远,元野敛起神色,把牛奶放进书包转身快步往学校走去。 清晨六点的样子,学校的人并不多,稀稀拉拉的几个在路上走着,保安也在亭子里打着哈欠。 元野跑上高三部四楼,找到边城的班级,却发现教室根本没有开门,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她快步跑下楼,却在经过三楼拐角处的一个教室时听到隐隐约约的谈话声。 门口上方挂着高三八班的牌子。 脑海里闪过朱竹妍说过的话,元野试探地走到窗户边,透过玻璃往里看去。 教室角落,面容姣好的女孩咬一口三明治,被逗得眉眼弯弯,嘴角不小心沾上一点白色的沙拉酱。 边城坐在她对面,伸出手指温柔地擦拭,表情宠溺。 看上去十分甜蜜。 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元野手指微蜷,犹豫地抬手敲了敲玻璃。 清脆的声音响起,交谈着的两人转头,女孩眉间的笑意还未敛去,边城却在看清窗外人的瞬间下意识地后退。 金属的凳腿在地板上划出刺啦一声,十分刺耳。 女孩被声音一惊,转头看向边城,抖了抖肩膀,神色疑惑,“阿城?” 边城却没有理她,站起身走出拉着元野的手腕将人拽走。 没有回头看教室一眼,神情急迫。 把人拉到楼梯间,边城看了看周围,语气温柔, “你怎么来了?” “你昨天晚上没回去,我...边爷爷有点担心你,就过来看看。”元野解释道。 “昨天班上临时有点事情,就没回去,忘记和你说了。” 边城笑了笑,接过她手中的牛奶, “爷爷让你带给我的吧。” 元野点点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一道疑惑的女声响起, “阿城?” 女孩站在楼梯口,逆着光看不清神色,语调上扬。 边城没有回头,动作顿了顿,朝她扬起一个笑容, “元元,我还有点事,你先回班上,嗯?” 元野转头看了看女生的身影,没再说什么,点头下楼。 拐过楼梯角,她隐约听见边城走上楼梯,两人有说有笑地离开。 教室老旧的风扇转的缓慢,最后一节晚自习即将结束,班主任在讲台上讲着下一次模考的时间和考场安排。 元野坐在底下看着黑板,有些走神。 朱竹妍忍不住用手肘拱了拱她, “喂,你怎么了?今天怎么老发呆?” 元野回过神,转头笑笑,“没事,就是有点累。” 朱竹妍抬头看了看讲台上慷慨激昂打气的班主任,弯腰低声抱怨, “确实累,真不想学了。” “我就想在附近随便上个大学,然后陪我爸妈过一辈子,反正家里的钱也够我用的。” “我爸妈老嫌我没出息,逼我学这学那。” 元野笑笑没有说话。 “小野你呢,你想去哪里上大学?以后做些什么?” 元野一怔,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其实还没有想过这些。 她只害怕一个人,走荒芜的路。 悠长的铃音突然响起,打断谈话。 班主任站在黑板前用三角尺邦邦两声敲了敲讲台,所有人都抬头, “第三次模考很重要,是最接近高考成绩的一次模拟,希望大家认真准备,下课。” 班主任一离开,教室瞬间嘈杂起来,朱竹妍开心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忘了追问。 元野也低头收拾书包,准备如同往常一般,去校门口等边城一起回家。 才把书本放进书包,手里就被同学塞进一张纸条。 “边城给你的。” 她展开纸条: 元元,这段时间上下课不用等我了,你好好复习。 元野看了一会,没什么表情地把纸张揉成团,丢进垃圾桶,背着书包走出教室。 该怎么形容这种心情,就像是你以为永远不会离开你的人,转眼有了新的生活。 你的理智告诉自己,这是应该的,没什么好责怪的。 可是没办法,内心总是浮起隐隐的怅然若失,怎么也压不下去。 距离高考只剩下四十几天,元野没有时间再去兼职,只是一个人沉默着上下课,常常在夜里学到凌晨。 那部手机偶尔会在元野做题昏昏沉沉的时候震响,写着意味不明的数字,一天比一天小,仿佛在计时。 元野一开始并没有理会,后来一时兴起,拍了一道数学压轴题发送过去,本来没指望他会回复。 那边却立马回了一串省略号,紧接着进来一张图片。 照片里崭新的纸张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几行答案,笔迹潦草狂狷,肆意铺在纸面。 背面隐约印出几个字体,像是什么文件合同,被他随手拿来写着高中题目的答案,看着有些莫名的滑稽。 “笨。” 退出图片,最新的一条信息躺在最下面。 元野有些失笑地盯着那个字,半响回了个表情包。 从那以后,她便时不时给对面发一些不太懂的题目。 有时候回的很快,有时候隔一两天才回,但是无一例外,都会写好详细的解法。 每张图片后面都会附带一些只言片语。 比如“傻子”“笨”“好好学习”“呆子”…… 隔着屏幕似乎能觑见他轻慢的神色。 元野大多数时候不在乎地笑笑,找一个表情包敷衍他。 偶尔被说地恼了,会不服气地在对话框打出一个你聪明。 然后又默默删掉,不回复。 没办法,他的解法太好用,连老师教的也不如他。 她害怕惹恼了他,没了免费的答题机器。 除此之外,平静的生活几乎没什么波澜。 除了每天早上她课桌抽屉里多出来的牛奶,一天一瓶。 她知道,是边城放的。 这天清晨,元野特地起了个大早。 她困倦地靠在路口电线杆下,等着边城经过。 就在元野闭着眼睛快要睡着的时候,肩膀被披上一件温热的外套。 她睁开眼,看见边城温柔的神色。 “等我?”边城拉过她有些冰凉的手,轻轻揉搓着, “早上冷,怎么不穿上外套?” 元野愣了愣,抽回手低头, “还......还好,不是很冷。” 边城顿了顿,掖紧披在她肩上的蓝白校服外套, “找我有事吗?” 元野掏出口袋里的钱,是她这段时间做了很多兼职攒的。 原本是想在边城无故爽约的那天给他,谁知从那天以后两人基本没再见过面。 这次也是好不容易才等到他,不能错过机会。 她把钱递给他, “之前安葬的事,谢谢你。” 边城温柔的表情寸寸崩裂,语气倏的冷下来, “什么意思?” 元野知道,他没什么钱,那天安葬和墓地的钱肯定是他从家里偷偷拿的, “边爷爷上班也不容易,这种事情,怎么能用你家的钱呢?这个钱我也攒了有一段时间,没来得及还给你……” “不用!” 边城不等她说完,一把打落她拿着钱的手,脸色涨红,往前逼近。 元野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愕然地下意识后退,却被猛地抓住肩膀。 他盯着她的眼睛, “元元,你记住,我们之间永远不需要分什么你我,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我的一切都可以给你。” “你......” “元元,再等几天,再等几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边城迫不及待地拥住她打断,低头轻叹。 元野被边城用力搂进怀里,头被摁在他肩膀上,锁骨硌的她生疼。 刚要伸手把他推开,身上力道一松,他已经放开她转身走远。 元野站在原地,身上还披着他的外套,手里拿着钱,心中涌起奇怪的感觉。 少时的对话犹在耳边, “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嗯,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小孩的话天真又无畏,尚不知永远有多远。 一阵狂风刮过,垃圾桶旁掉落的红色塑料袋随风簌簌作响,在青灰色的砖墙上撞了两遭,飞上天空,风雨欲来。 第5章 第 5 章 不安的思绪持续了几天,被高三纷至沓来的忙碌冲淡。 距离上次和边城见面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第三次模考快要开始,各科的卷子像雪花一样洒下来。 元野一头栽进复习中,忙的焦头烂额。 黑板角落的高考倒计时越描越重,课间也没人再嬉笑打闹。 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伴随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沉闷而压抑。 朱竹妍收起素日不正经的模样,上课时不再玩笑八卦。 偶尔时不时轻声问元野几道不会的题目,她耐心解答。 晚自习下课,元野伸了个懒腰,松松脖子,觉得汗干在脸上有些黏黏的。 她把书包递给朱竹妍,打算去洗手间冲个脸。 沁凉的水冲掉手心黏湿的汗。 元野弯腰闭着眼睛,拘起一捧又一捧的水浇在脸上,舒适地眯着眼睛,觉得倦意都消散了许多。 几分钟后,她起身关掉哗哗的水龙头,准备出去。 却发现方才还大敞的门此刻却紧紧地闭着,元野用力地拉了拉,却没有拉动。 “谁?谁在外面?” 回答她的只有洗手间空荡荡的回声。 晚上十点,距离下课铃声响起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原本哄闹的教学楼空旷无比,半点人声也无。 元野开始有些慌乱,用力地敲门,大声喊道, “有人吗?有人在外面吗?麻烦开下门!” 她喊了几分钟,杂乱的敲门声和喊叫声淹没在寂静的空旷中,如泥沙沉海,没有激起半点波澜。 恐慌漫延,元野咽了口口水,眼睛凑近门缝朝外面看去。 黑沉沉的走廊,只有安全通道几个字冒着幽幽的绿光,教室窗户半拉着窗帘,黑暗中像张开的血盆大口。 此时,洗手间感应灯忽然熄灭,一片黑暗, “啊!!!”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小野,是你吗?小野?” 朱竹妍抱着书包在楼下等了元野许久,也没见她下来,就上来找,突然听到一声尖叫,连忙循着声音摸过来。 她对着里面询问了好几次,始终没有得到回答。 就朱竹妍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的时候,才听见一声微弱的回答, “......是我。” 声音微微颤抖,却能听出来是她。 朱竹妍安抚两句后连忙下楼,找来学校后勤处的人把门打开,进去就看见元野蹲在角落,低头发丝散乱地披在肩上。 “肯定是谁以为里面没人了,不小心就锁上了,没事的。” 她蹲下揽住元野的肩膀,拍拍她的背,低声安慰。 元野脸色苍白,沉默着点头,任由她将自己拉起来。 走出校门,朱竹妍反复确认她一个人回家没什么问题后,这才三步一回头地离开。 回到家里,元野坐在桌前对着试卷发呆,仍有些心神不定。 却突然被手机铃音叮的一声吓了一跳。 拿起手机解锁,打开弹出的消息又是莫名其妙的数字。 元野没来由地烦躁,啪啪打字,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回复,对面顿了一会才回了几个字, “我回京市的日子。” 盯着京市两个字,元野有些走神。 是了,这座破旧的小城,怎么能长出他这样的人。 30。 也就是说,还有三十天他就要走了。 元野迟疑地在对话框里打下几个字, 还回来吗? 然后又快速删掉,反复几次,面上浮起一丝自嘲。 手机在手上翻滚几圈,元野刚要放下,就看见对话框弹出一条新消息, “跟我一起回京市吗?” 盯着屏幕里称得上是明示的邀请话语,元野愣怔在座位上,思绪飘远。 直到窗外一声轻灵的鸟鸣声响起,她才回过神来,放下手机没再回复。 那一瞬间她纠结过吗?元野扪心自问,有的。 毕竟他这样的人,谁都会心动。 可她学不会做叛徒,说好要一起相扶前行,她不会做无耻的逃兵,路上的花再美,她也只要属于她的那一朵。 元野就是这样一个有点认死理的人。 第二天早上,元野如同往常一般去学校上课。 走到门口,却发现一群人围在自己的座位旁边,闹哄哄的。 有人回头看见她,扯了扯旁边的人,人群立马散开一条路,元野疑惑地走过去。 原本拥挤的课桌桌面空荡无比,上面糊满了下水道的脏泥巴,臭的要命。 桌子里的书本全被丢在地上,被乌黑的泥巴水泡烂,基本上都看不了了。 “小野,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朱竹妍拉了拉元野袖子,神色担忧。 “干什么呢,都回座位上去。” 班主任走进门,喝散人群,皱眉看了会眼前的景象,叫人把已经不能再用的桌椅搬走换成新的。 他把元野叫进办公室,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 “快要高考了,不要被这些事情影响,缺什么资料找我拿,如果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告诉老师,嗯?” 元野点点头。 “行了,回去收拾收拾吧。” 元野走回教室,就看见朱竹妍在帮她捡书,一本一本看还有哪些能用。 其实此刻,她比起害怕或生气,更多的是疑惑,谁会在这个节点,做这么无聊的恶作剧。 “啊!” 朱竹妍突然闭着眼睛尖叫一声,将手中的书本丢出去,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啪一声掉在地上。 元野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情况,就听见有人大喊,“是蛇,蛇!” 教室顿时骚乱起来,纷纷远离她们周围,形成一个圈。 朱竹妍瘫坐在地上,害怕地喘着粗气。 元野走上前去,看见地上躺着一个逼真的假蛇模型。 她嘴角下沉,捡起地上一旁鼓鼓囊囊的书。一大堆恶心的虫子从书页中间掉下来。 元野恍若未闻,只是抖了抖书,合上后打开第一页。 看见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字,离边城远点。 昨晚不是巧合。 元野几乎是冷笑一声,平静无比地弯腰,拎起那条假蛇走出教室。 走廊上学生人来人往,所有人看到她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后,都闪到一边,恨不得离她八百米远。 元野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三楼八班,从后门进去,目光在教室梭巡一圈,视线定住在某处。 她面无表情地抬手,将那条假蛇准确无误地砸过去。 周雪趴在桌子上正有些昏昏欲睡,一个凉乎乎的东西忽然砸在她脖颈上,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对上一个晃荡的蛇头。 “啊!” 周雪大叫一声,慌乱地抖动,扯下脖子上的长条丢在地上,声音尖利, “谁干的?!” 哄闹声中,元野冷冷地扯了扯嘴角,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周雪转过头,恰好瞧见她离开的背影,眼睛闪过淬毒的光。 事情闹地很大,但学校方面考虑到马上快要高考,到底是轻轻摁下事态,各打五十大板,便算揭过。 元野回到教室,异样的目光不时落在她身上,她不受影响,依然是自顾自地上着课。 朱竹妍不时在旁边轻声安慰,她也没什么别的反应,只是沉默。 课间,元野抱着从班主任那里拿的新书走在走廊上,突然被人拉进逼仄的器材室。 元野被惯性甩在墙上,肩胛骨硌地生疼,她拧眉看向来人, “干什么?” 边城关上门,握住她的肩膀,语气凝重, “等下上课铃声响了之后,我帮你引开保安,你马上从东门翻墙回家,不要再来学校了。” “什么意思?” “听我的,不要再问了。” 元野推开他的手掌,语气冷厉,“说清楚。” 边城沉默一会,开口,“你现在出门,可能会受伤。” 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元野看着边城的脸,目光冷静,质问道, “你最近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会和种人扯上关系?” 边城背脊弯曲,想起什么,嘴角扬起一个陌生的笑容,说出的话却前言不搭后语, “元元,你再忍一忍,这段时间不要来学校上学,等高考完,一切都会变好的。” “你相信我。” 猜出什么,元野后退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疯了?!你成绩不差,为什么要——” “不够!那点成绩根本不够,不够拿到最好的排名,不够拿到丰厚的奖学金......” “边城,钱没那么重要,我们可以凭自己考去一个好学校!” “钱很重要!我受够了,受够了在你为了几千元去求人的时候我什么也做不了,受够了破旧的校服,受够了每天为钱担心,受够了一元掰成两元花的日子!” “可这对别人根本不公平——” “那又怎样!只要我们过得好,就够了,不是吗?” 边城打断她,表情温柔地拉回她的手,语重心长, “元元,我都是为了我们,你再忍忍,忍过这段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元野摇摇头,抽出手不住地后退,直到靠上冰冷的墙面,语气苍凉, “不,你是为了你自己。” 器材室很小,光线透过狭窄的窗户洒进来,暖黄一片。 元野浑身冰凉,看着他熟悉的眉眼,却只觉得陌生无比。 第6章 第 6 章 元野最后还是翻墙回了家。 她躲在墙后,透过细密的栏杆,看见一群人在校门口徘徊,身材魁梧。 日复一日,那群人没有离开的迹象,每到白天就准时出现在校门口不近不远处徘徊,晚上校门关闭以后才离开。 元野只好呆在家里,连门也不太出。 学校组织的模考到了时间,她也没办法参加,本想着让边城帮忙带一份试卷和答案回来。 他却劝她,不用努力。 两人又吵了一架,不欢而散,再也没聊过天。 当时从学校匆忙回来,元野拿不了什么东西,家里资料少地可怜。 倒是手机突然收到一份详尽的知识要点汇总,上面一行还是她没有回复的那条邀请。 对面好似全不在意她的拒绝和疏离,如往常一般损她, “笨蛋专用。” 元野失笑,头趴在木桌上,捧着手机罕见地回复, “干嘛还帮笨蛋。” 直到看着手机屏幕自动熄灭,也没有新的消息再弹进来。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再回复的时候,叮的一声,新消息弹出, “想帮。” 简短的两个字,有些莫名其妙的无赖。 元野找到附近的打印店,把这份资料打出来,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发现有一部分画上了重点标记。 细细读过去,全是她之前问他的题目里出现过的地方。 元野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他穿着衬衫,气质冷冽,电脑里却是高中学习资料的好笑画面,不自觉翘起了嘴角。 小城生活气息浓厚,阿姨骑着三轮车在弄堂小路上一圈圈绕着叫卖,语调悠长,带着别样的味道。 元野跑过去,掀开盖在上面的棉布,果然看见饱满的老面馒头,乖乖挤在一起,白白的很好看。 她一口气买了很多个。 往常在学校都是吃食堂,元野不会做饭,也没什么时间,干脆买些馒头凑会一下。 左右她也很好养活,从来对吃上面没什么要求。 日子就这样略显干巴地过了几天,元野走进家旁边的小店,终究是在一堆五颜六色的泡面里失了食欲。 家里的资料也是反复看了许多遍,再没什么东西可以学了。 元野纠结了一会,抄着小路,跑到校门口附近观察情况。 不知道是不是等了太多天没耐心,还是周雪没有再计较,那群人竟然不见了。 元野欣喜之余也还存了些疑惑,本来想问一下边城是不是真的没事了,可是没想到一连几天他都没回家,两人一面也没见上。 这几天里,她每天都悄悄去校门口看一眼,那帮人没有再出现过一次。 这天清晨,元野在家里踌躇了一会,还是决定去学校。 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云霞是一片淡淡的金黄。 她踏着晨光,走进满是香樟树的学校,回到自己所在的班级。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除了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从两位数变成一位数,自己的座位整洁如新。 每个人都恨不得抓紧任何一秒时间,埋在课桌上学习,甚至根本没什么人注意到元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只有朱竹妍一脸惊喜地拉着她的手,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已经十几年没见了。 元野笑,指了指她桌上的卷子,说都十几年没见,你怎么没什么长进啊。 随后被一沓崭新的资料扑了一脸,听见她气急败坏的声音,说是这些天给白眼狼留的。 元野双手接住资料,认真翻开,学了一整天。 那天,她迫不及待地抓住夏天的尾巴,却不知道要留下些什么。 时间过得格外快,一不留神就到了晚上。 最后一节晚自习下课铃声响起,元野混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低头走出去,左右瞄了很多次,没看到异常的人,心里松了一口气。 迎着淡淡的月光,元野走在不甚平整的石板路上,手里抱着一沓厚厚的资料,脑子里还在盘算着晚上的学习计划。 忽然一阵晚风吹过来,她忍不住弯腰打了个喷嚏。 不大不小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明显,不知道为什么,元野忽然觉得周围安静地有些过分,连常常在这条小路上乞食的小狗都没有看见。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想法,下一秒缓慢却杂乱的脚步声在尽头响起。 元野抬起头,小路尽头几个高大的身影浩浩荡荡从暗处走出,晃了晃健壮的手臂,语气讥讽, “小东西真会躲,不设点陷阱还真抓不到。” 几乎是下意识,她没有任何思考地掉转头往另一边跑去,没跑出去几米,却突然顿住脚步。 “跑啊,怎么不继续跑了,跑进我怀里啊。” 道路尽头,一群相似的身影慢慢走出,为首带着金链子的人摊开双手缓慢逼近,语气流氓。 周围的人哄笑起来,粗犷的声音回荡。 趁他们放声大笑的间隙,元野找准时机,钻进一个狭窄的巷子,跑得飞快。 许是力量太过悬殊,沉重又杂乱的脚步很快便追了过来,伴随着哈哈大笑,笑她还在垂死挣扎。 咚咚的心跳中,裤袋里晃动的手机砸地大腿生疼,元野颤抖着掏出手机,刚点下拨通键,就被一脚踹中后背,重重地摔在地上。 手机被甩出去,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后背剧烈的疼痛蔓延到心口,元野捂着胸口狼狈地躺在地上,缩成小小一团。 “还想跑?” 为首的男人单手拽着她的领口,拖起来把她甩在墙上,“真当我们吃干饭的。” 元野头砸在墙上,眼睛什么也看不清,剧烈地喘气,身体无力滑在地上。 单薄的身体像纸片一样,脆弱地仿佛一触就碎。 “啧啧,看着真叫人心疼呢,”男人掐着她的脸抬起来,打量两眼,甩在一边。 “打,下手轻点,别不小心把人打死了。” 男人背过身点燃一支烟,随意地挥挥手。 攒动的人头逼近,元野几乎能闻到他们身上恶心的汗臭味,她闭了闭眼睛,手里紧紧攥着一支笔,指尖发白。 那几秒时空仿佛被无限拉长,她眼中的画面扭曲地如同抽象画。 在拳头即将落在身上的那一秒,一道身影撕开黑色的画布向她走近, 熟悉的气息袭来,元野蓦然落入一个坚硬的怀抱。 她的头被他摁在怀中,脸贴上柔软的布料。 带着金链子的男人被巨大的力气推了个趔趄,差点没站稳,觉得有些丢面,厉声道, “他。的,还有个英雄救美的,上,给老子两个一起打!”。 男人看着眼前抱着的两人,突然无名火起,大骂一句把手中的烟狠狠丢在地上,也亮出拳头扑了上来。 元野身在其中,晃动地厉害,整个世界仿佛都蒙上了一层黑色薄纱,什么也看不清,朦胧又诡谲。 她茫然地靠在他怀里,耳边能清晰听见每一拳落在他身上的声音,伴随着隐忍的闷哼。 拳拳到肉,重,沉,闷。 他的双臂却始终温柔地把她围在中间,靠着墙壁,成一个小小的圆圈,罩地严严实实。 不堪入耳的谩骂声和嘲笑声充斥着整个世界,元野却在这个被圈起来的小小空间里,心里塌了一块又一块。 拳头带起的风刮过身旁,她被他的体温包围,只觉得炙热。 不知道过了多久。 那群人在警笛声中被带走,世界顿时安静下来,呼呼的风声中,只能听见剧烈的心跳。 不知道是谁的,砰,砰,砰,一下又一下。 祁祯予怀抱微松,手掌抚上她的头。 鼻尖充斥着冷冽的雪松香,元野抬起头,看见一张矜贵的脸,嘴角淌着血迹, 耳边传来一声轻叹, “阿野,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更好的世界。” 黑色昂贵的衬衫脚印遍布,他灰尘满身,血沿着下巴流下来,滴在她的手背上。 元野手指无端瑟缩了一下,仿佛被烫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