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盘的金光如找到主人般自上向下斜着流淌而去。
嵇昭昭与罗盘的主人各自为不同的目的欣喜,四目随着流光再一次相对胶着,若叫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是一见钟情。
“内子常有失魂之症,冲撞易大人了,还望见谅,我这就带她退下。”
居滔笑着解释,眼底一片黑沉,快步上前欲要抱起嵇昭昭,却被易大人伸臂拦下。
“慢着!”易大人的脸色由晴转阴,乜着同样渐无表情的居滔,质问道:“居将军,你明知公主与官家、夫人苦寻替身不着,竟还藏着不报?”
他边说边用眼神示意手下将嵇昭昭搀扶起来,但手臂触及身躯绷紧、不顾他的制止仍要上前的居滔后,干脆手腕一翻收起罗盘,抢先一步弯腰将嵇昭昭抱了起来。
立时,居滔的杀气便藏不住了,冷声警告道:“易霆!”
居府的人知晓主人的恐怖,早就跪了一地,此刻更是趴伏着瑟瑟发抖头都不敢抬,而易霆与他手下的一众人不为所动,虽也有被杀气压迫得面色苍白的,但都尽力握着佩刀站立着。
见这架势,易霆怒极反笑,微微的轻蔑之意从胸腔的震动传递到嵇昭昭这里。
她在易霆怀里垂下眼,默不作声地听这一场好戏。
“居将军,您向来为人大方,前些日子那么珍贵难寻的西海千年珊瑚都舍给了赵大人,如今不过是一个女人,有何舍不得?”易霆半威胁半利诱,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也不是抢功之徒,在官家面前自会说是你主动奉上,你必得官家另眼相看,将来还不是青云直上?”
居滔都不曾权衡,只冷道:“她是在下的妻子,成为替身怕是不妥……”
不待居滔说完,易霆便故作茫然,打断道:“什么妻子?这不是居将军你的——”他颠了颠怀中的嵇昭昭,示意她抬头,低头看着她问道:“你和他谁年长?”
嵇昭昭当即明白了易霆想做什么,简直忍不住心中畅快,压了又压才止住嘴角笑意,答道:“回大人,我虚长几岁。”
易霆满意道:“哦,这不是居将军的姐姐么,若封为公主,居将军也是一家荣耀了。”他盯着居滔抚摸着腰间欲要动武的手,略冷了冷声,似是最后一次好言,说得明白:“我今日若是带不走,来日官家亲自来,怎么,居将军你要造反?”
自知无回旋余地,居滔咬牙暗恨,形势所逼下只得妥协。
他定定凝视着侧脸藏在易霆怀里的嵇昭昭,目光又爱又恨针扎一般,却又在看见她受伤的手时又痛又怜,熟悉的浓郁的情感直令她浑身惊颤起来。
易霆心下觉得古怪,却也不甚关心,向居滔抬抬下巴示意示意,便要将人带走。
“且慢,”居滔又出声制止,再抬头时已敛了杀意,恢复与往常一般神情,对易霆请求道,“好,易大人可将人带走,但容在下嘱咐家人几句私密话。”他伸出双手,向易霆索要嵇昭昭。
易霆与居滔在朝堂素有交锋,多少知他温文尔雅、八面玲珑面皮下的真实,都是一样装相的人,哪有看不出的。又有先前居滔强硬举动,更是不愿节外生枝,再有变故,因而不愿放手,道:“烦请居将军靠过来嘱咐。”
眼见这般情形,居滔终是没忍住气恼哼了一声,恨恨剜了易霆一眼。
他上前弯腰贴近她的耳边,方才被嵇昭昭当作躲避的胸膛此时却成了夹击的铁壁,她无处可退,只能承受着湿润的热气伴随低哑的话语钻入耳孔。
“昭昭,你又惹祸了,真是不乖啊……你以为这样能逃离我?别妄想了,好好等着我。怎么把自己弄伤了?很疼吧?”居滔抚摸着昭昭搭在腹部的手,前几下还是怜惜地爱抚,突然就随着一声不满的叹息将手指用力戳进伤口弯曲着抠了一下。
嵇昭昭疼得抽搐,易霆发觉不对,抬起腿一脚踹在居滔腿上将他隔开。
居滔此时一扫郁气,笑盈盈的像是真在为女人换了荣耀而笑,甚至接受了易霆强加给他的身份。
“姐姐,一路小心啊。”
易霆都讶异居滔变脸之快,上下打量他两眼,暗暗骂了一句疯子,问道:“嘱咐完了?”
居滔点头,又问道:“易大人,不必劳动你亲自抱着家姐吧?我看你手下也有健壮女兵,男女授受不亲,由她们来可好?”
易霆的眼神在居滔跟嵇昭昭身上打了个来回,不知是讥讽还是玩笑道:“还是我自己抱着吧。不然我怕自己或者她……”他话老是说一半又低头问嵇昭昭,“哦,你叫什么?”得到她的回答后,易霆又笑得挑衅,道:“我怕我和昭儿走不出居府的门。”
一瞬间,嵇昭昭与居滔的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
二人而今已非前世一体双魂,自听不到彼此难得一致的心声:谁允许你叫这么亲昵了?恶心!
若是知道,居滔或许会转怒为笑道一句:到底我与昭昭青梅竹马,心意相通。
嵇昭昭则会加上一声真情实感的作呕怪叫。
易霆不察二人都有了杀心,在一众手下的簇拥中抱着嵇昭昭,心情极好地离开了居府。
居滔望着易霆的背影,他看不见昭昭的脸,只能看见她在风中飘摇的裙角。
直至二人消失不见,他才低头看向自己染血的手指,抚了抚唇边,不悦道:“偏偏现下不在。”
他也不知是在恼恨谁,攥紧手掌狠狠往空中一扬,浑浊灰蓝的水流凭空出现,缠绕住在场其余人等的颈项,将他们提在空中,不顾接连的哀嚎求饶,拧弄着手掌。
不多时,鸦雀无声。
与居府的死寂不同,外面热闹得很。
茂京,宽阔平坦的大道上,属于易府的车马奔驰着,所见之人无不让道。
易霆刚刚玩笑的话似也有几分当真,一路抱着她上了马车,此时甚至还搂抱着她靠坐在软垫上。
适才只想着逃生不觉,现在嵇昭昭才感到不自在,但稍微动了动,还没有开口就被易霆冷声喝止命令安分点。
她也只好继续坐在他腿上,蜷缩在他怀里。
易霆不说话,似是闭目思索着什么。嵇昭昭更不想开口,如此也乐得轻松。
如今能略缓心神,可以慢慢捋捋情况。
记忆只要关联,哪怕渺远也能明晰。
与居滔一体只有一个好处,就是看到的世界、知晓的事情比以往大了多了。
七月十五为聆谕之日,上界会降下神示,以指引后**福。有关心后人的便嘱托许多,不关心的便寥寥数语或完全不回应,皇家更是会落下许多大事章程。
可此番稀奇极了,年年被先人痛骂数个时辰的皇室,只得了几句,更显紧迫与重要。
“朕倦了累了,如若不是飞升突然,子女凋零,怎轮得到汝这蠢猪当人皇?近日吾等已察下界即将逢祸,几番推算,得一人可解国之危难。你速命定康九九五年腊月十二诞生的公主拜入飞光仙人门下。你若不从,且等着身死道消!”
话已至此,官家楚道弘仍然做了一个违背祖宗与神仙的决定——李代桃僵。
官家举国遍寻符合生辰的女子,要认为义女,封为公主,送往北地。
此令一出,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四方玄门流言纷纷。
但官家楚道弘铁了心非如此不可。
宰相忠告不听,气得告老还乡;国师苦劝无用,吓得请辞游方。
若说公主,官家楚道弘倒是有几位,且恰有一位日子相合,便是康乐公主楚姱。
一切都对,只有一事不妥——飞光仙人一门与皇家素有龌龊。
当时听到谕言,有些机敏大臣一算日子已觉不妙,后见官家之举更是心中高喊我大姜要完!
可他们无可奈何,先不说官家暴虐,一意孤行的事没少干,仅从情理而言,令公主拜入与皇家有杀子之仇的宗门也确实强人所难。但他们又觉得为了天下危难,受天下供奉的皇室应当可以忍忍,是以谏言无数,有一老臣差些死谏,却也无用。
万般反对手段使尽,官家只一句:“又没指名道姓。”
可同样的,官家手段使尽,寻了快七个月偏偏就找不到同年同月同日生之人!
或有那符合年岁的,如居滔藏着嵇昭昭一样瞒着,毕竟大家都清楚官家与飞光一门的仇恨,肯定讨不到好,北地又那样苦寒,爱女儿家眷的不愿让其受苦受罪,不爱的想攀权附贵又不符合,查了一堆造假之徒,杀了一大片后也无人再敢伪冒。
总之,不论是人为还是天意,古怪极了,合日子的人就像是死绝了,非要康乐公主楚姱去不可。
官家本以为能轻松找到替身,起初还不怎么放在心上,如今见此情形多少急了。
所以,易霆这么紧张也是应该。
毕竟他是康乐公主楚姱最忠实的狗。
嵇昭昭感受到车马停下,易霆有了动作,暂且停了思绪睁开眼睛,由他抱着,下了马车。
她在易霆怀里实在是待得热了,微微歪头离开了他的胸膛,余光不经意间一扫,看见了不远处的一张脸——好熟悉的脸,是居滔隐秘不露于人前的手下。
嵇昭昭情绪收紧的同时,也压不下心中的惊怒,猛地一拽易霆肩膀处的衣服,引得易霆垂目。
她凭着一股气,决意挑衅一番居滔。
于是对易霆说:“大人,那花开得好看,能否为我买一枝?”
易霆停下脚步,不语地转过身来,嵇昭昭抬手指向了卖花郎,他的目光顺着她血肉模糊的手望过去。
他眯了眯眼,对手下说:“花抢来,人弄死。”
“是!”
易霆手下的人快步奔去,当着惊慌的百姓,上演了一出纨绔当街施暴,强抢良民的戏码。
那手下很快提着背篓回来,易霆抬抬下巴示意嵇昭昭取花。
嵇昭昭未料到他如此简单粗暴,一时未有行动,直到他不耐烦地开口催促才伸手拿了一枝明黄的迎春。
迎春的枝梢扫过易霆的鼻尖,花香带着一股血腥气拂过,一阵痒意。
易霆略偏了偏头,若有所指地问道:“还有什么想要的?”
易府门前的街道上本来行人来来往往,此时所有人都被易霆的手下拘住不准走动,各个面露恐慌。
嵇昭昭暗自叹息着易霆也是疯狗,仔细地一个个扫过神色各异的面孔,又要了时新的果子与扇子,还指了几个人说不顺眼,这些人亦如卖花郎一般下场。
眼线姑且清理干净,但不知道易霆与她这备选公主的名声已经坏到什么程度了。
嵇昭昭抱着一堆物件如是想到。
她装作不经意地用花枝触碰着易霆的下巴,看着他微微蹙眉躲避的动作,紧张的心情略略缓解,真是有点逗狗的乐趣了。
只是这狗,恐怕不能为己所有。
这样想着,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勃然变色,一下折断了手中的花枝。
痛苦憎恶蔓延心头。
该死的,她的心性当真还是被居滔影响了。
挑狗时,突然惊觉的昭昭:不对,我也不想养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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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