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修行路[重生]》 第1章 第一章 黑云压城,狂涛恶浪,妖魔横行,白骨露野。 天地间正经历一场恐怖的浩劫,人们的哀嚎被卷入狂风中支离破碎。 那新生的魔尊居滔无恶不作,残害无数生灵,众多修士为讨伐他身死道消。 世人几近绝望,祈求有神明惩恶扬善,救此危难。 有人想起数百年前的上界谕言,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奄奄一息的瘦弱残躯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尸山血海中爬起来,振臂高呼:“公主——公主——我们还有公主啊——!” 他悲凄的长鸣戛然而止,栽倒在地。 可这点燃了一丝希望,不断有人站起来哭喊哀求,呼唤着遥远谕言中的救世之人。 他们引颈而望,这一次祈求终有应。 战马嘶鸣而过,为首的骑兵摇着手中的旗帜,呐喊道:“大捷!大捷!大捷!” 天边密云撕开一角裂缝,有光挣扎着探出,照在从焦黑山峰破土而出的嫩芽上。 山的那一头,海的正中央。 魔尊居滔已显颓势。 他无力操控这片深海了,无数木枝藤蔓从海水中生长出来,以极快的速度缠绕编织成一个个供人立足的岛屿,承接住许多精疲力竭的修士与士兵,压制着翻腾的巨浪。 姜国公主楚姱正持剑与魔尊居滔生死一战,怀着殉道之心只攻不守,血染青衣,将他打得节节败退,兵器交锋之声在如此浩大的声势下竟然清晰可闻。 他痛,他惧。 此时,无人知晓不可一世的魔尊心中溃败的怯弱,但嵇昭昭知晓。 嵇昭昭被困在居滔体内已数百年之久,与他同思同感,痛也受得,惧也闻得。 反之,居滔也是,感受得到体内另一灵魂的怨恨与期待,听得到她的嘲笑与谩骂。 内忧外患,两相夹击下,居滔越发招架不住,终被封喉穿心。 他不甘地吼叫着,痛苦地质问道:“昭昭,你真要我死?” 嵇昭昭无暇理会。 她欣喜地发觉自己正在慢慢地脱离这副躯壳,束缚在魂体上的金丝锁线顿地扯断,再拘不住她了。 嵇昭昭几乎喜极而泣,只是被囚禁多年的灵魂一时无法适应,还自主不能,虽想快逃,但也只能僵在原地看着居滔的灵魂黑影向她袭来——他本可以逃跑的,可依然要抓她一起! 她在怨恨忧悚中又心生绝望,眼前却寒光一闪,那黑影扭曲哀嚎着渐渐消失了。 透过黑雾烟尘,嵇昭昭与楚姱对视。 楚姱很美丽,飞溅在眉梢的血迹无比灿艳,让人挪不开眼。 嵇昭昭凝望着楚姱,不禁百感交集。 楚姱手握利剑,杀气未消,疑惑地审视着嵇昭昭,似从纯白的灵魂看出其无害,没有下手也叫她魂飞魄散,略望了几眼便转身去往另一方战场。 云开雾散,霞光万道。 妖魔挑起的这场战祸还未完全结束,但随着魔尊的陨落一切都有了新的希望。 几番喜悲交替,嵇昭昭终于掌控了自己灵魂的行动,迫不及待地想奔走,却还念着楚姱杀了居滔帮她解脱的恩德,对楚姱的背影感恩一拜才飞向天际。 去哪里都好,只要离开。 嵇昭昭听不到战场上兵戈厮杀的声音,也不在意背后是否有人杀她,都无所谓了。 她从未感到如此自由! 过往种种浮现在嵇昭昭眼前,从有记忆开始到肉身死亡的一切历历在目。 肉身的死亡不是终结,若不是被居滔囚禁着接触不到很多东西,根本不了解这些修士的力量能做到什么程度,她绝对不会选择以自尽来逃离。 这反而是个更加痛苦的开始,她的灵魂被日日年年束缚在居滔体内,与他同观同思,共享七情六欲,在他黏稠扭曲的爱欲里沉浮,这几百年来的混沌折磨中,她能保住自己的独立意识如今想来都是个奇迹。 嵇昭昭心绪百转千回,最终化作泪奔涌而出。 她感觉自己轻灵地飘荡着,向着正午的太阳而去。 没有想象中的灼烧,温暖得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她有多久没有想起母亲了? 嵇昭昭合上眼睛,全然地放松在一片暖洋洋里,依恋地唤道:“阿娘。” 她疲倦地想沉沉睡去,意识飘忽迷蒙间,忽听到有人问道:“夫人是想老夫人了吗?” 这声音温柔可亲,却令嵇昭昭刹那警戒。 什么夫人? 一阵寒意从脊背爬上来,她克制不住地开始战栗,熟悉的恐惧与崩溃卷土重来。 这难道又是幻境吗? 嵇昭昭挣扎着想睁开眼睛,这一次却与察觉虚假以后幻境迅速破碎的过往不同,她感觉自己急速地向下坠去,胸口的心脏也因此像被人握住向下拽着,一阵强烈的窒息,想大声尖叫又无力失声。她拼尽全力挣扎着,终于喘上一口气,随着这口气,再度逐渐找回了身体的掌控权。 “夫人?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来人——!” 在对方聒噪的声音即将拔高时,嵇昭昭猛地一睁眼,尚未看清眼前模糊的事物,就凭着本能握住了手中的玉如意,起身快准狠地敲在了对方头上。 “扑通”一声,世界安静了。 嵇昭昭浑身冷汗,仍有茫然,但身体先一步动起来,一手提起裙,一手握如意,快步跑到推门进来的人前再给了那人一如意,然后拖着对方倒下的身躯进到房内,一脚又把门踹上了。她丢下手中昏厥过去的人,这一番动作仿佛本来就准备这么做,也熟稔得像是做过一遍。 安静的房内只有她的呼吸声。 嵇昭昭垂眸看着手中的玉如意,松松握握,汗湿的手与冰凉的玉,似乎带给她一些真实。 心情五味杂陈会使人不得不发笑。 又被耍了吗?他们再一次创造了希望又毁灭掉,来折磨驯服她了吗? 嵇昭昭咬牙切齿,抬起通红的眼睛,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布置精致的房间,悲愤地喊道:“我已经识破了,别白费功夫了!给我滚出来!” 静悄悄的,眼前的景象没有变化,这愈发加剧了情绪的崩溃。 她搞不懂居滔他们想要做什么,又因为之前再一次相信了解脱的幻境,失望焦躁难以平复。 温润的玉握在手里好似变成了滚烫的烙铁。 嵇昭昭狠狠将玉如意扔出去砸在墙上,那成色极好、做工极精的昂贵物件儿就这样碎成两半。 她正欲把幻境中入目的所有虚假之物都砸了,那断裂的如意中间忽然升腾起一阵白雾,有个朦胧的人影飘荡在其中,那个影子很熟悉,但嵇昭昭想不起来,只听得天外之音:“你与我有缘,我赠你一次重生的机遇。” 重生? 嵇昭昭冷眼看着影子连带如意一齐消失无踪,心底满是不信。以前居滔与他主人制造了无数虚假美好的幻境来骗她,看她相信充满希望又重落深渊的样子,每一次都有新花样,这一次看来又是新玩法。 她不想不敢相信,但强烈的真实感又不断爬上心头。 那么,有一个姑且能简单粗暴一试是否为幻境的方法。 嵇昭昭走向镜台,翻找出藏在隐蔽处的一根长钗。 这是一根普通的银钗,是母亲留给嵇昭昭的遗物,她好不容易才偷偷藏了下来。过去她但凡心生死志,就躲在床帐内磨这根银钗,日久天长,钗已是一把利器,嵇昭昭隐忍的心也已到边缘。她此前便是用它刺穿了自己的脖颈。 怀疑地再信一次吧,反正也不会损失什么了,习以为常不是吗?再当做一次美梦又何妨? 她太想要希望了,以至于自己蛊惑说服自己。 嵇昭昭毫不犹豫地用银钗向放在桌面的手戳去——钗入骨肉,痛彻心扉。 四下的幻境没有丝毫颤动塌毁的迹象。 疼得面色煞白,汗如雨下的嵇昭昭小声地笑出声,跌坐在绣墩上,加深体会般慢慢抽出银钗,在袖上擦净血迹,斜插进发髻里。 她看着地上的两个人,想着“醒来”时手上的玉如意,又摸了摸鲜血淋漓的手。 遥远的过往来到眼前,嵇昭昭忆起这是自己准备自尽那天。 今天,她放倒了服侍——也是监视的侍女,放火后用银钗自尽,肉身损毁。 修士有的是法子肉白骨,但居滔没有这样做,他选择了一劳永逸的法子——直接将嵇昭昭飘走的灵魂找到拘回锁进自己体内,与自己的灵魂绑定。她再也逃不脱、死不了。 思及此,嵇昭昭止不住地瑟缩。 她用力掐着受伤的手,用疼痛来清明思绪。 这时居滔在做什么来着?为什么没能阻止她肉身死亡?对了,当时有个人因为什么要事来了居府,她被居滔藏匿起来,后来他们似乎是去了密室商讨什么,不容人打扰,那些侍从进不去才没能及时通报他。 此前居滔不设防,是知道她真的想活,从囚禁始至今一百余年逃过可不曾求死,不料她已经忍不下去了。她其实也想弄死居滔,非常非常想,但知道自身实力不足,如果想拉他一起死那就是毁了自己的计划,不如说如果能杀了居滔,她也就不会想着死了。 对于她这次自尽计划的成功,居滔十分恼怒,灵魂被困在他身体里后,似是为了刺激她还说了什么…… 嵇昭昭努力思索着,但由于刚刚归魂,头痛欲裂想不起来。 似是这段经历太失败导致了后续更漫长的痛苦,自尽前前后后的细节反复出现在嵇昭昭的回忆里,她一时走不脱。 她其实并不责怪自己的选择——但她知道了这不是最好的选择。 因此,嵇昭昭渐渐生起浓浓的荒唐与委屈。 为什么要自尽而不是逃跑?即使失败数次,为什么不能再试一次? 此心一起,顿觉清明。 于是,嵇昭昭起身推开房门。 微风轻拂面,午时光正好。 她轻缓地长吸一口气,像是做好一个漫长的准备。 跑! 女子迈开大步,从慢到快,飞起来一般离开这座牢笼。 居府皆在居滔掌控之下,自认为绝不会让嵇昭昭走脱,便遂了她喜静的习惯,院子里只有两个婢女照顾监视,所以直到嵇昭昭跑出小院,外面有仆从看见她正要行礼,又见她独自一人行止异常才意识到不对,慌张地大喊并试图上前阻拦。 这引来了居滔,却不止他。 嵇昭昭在拐角处撞在一人身上,冲劲太大不由往后摔去,一下子坐倒在地。 她抬头看见男子审视的眼神时,先前怎么也想不起来的话出现在脑海里。 “我不会把你奉上。” “我不要你离开我。” “即使不能荣华富贵,我也不会舍得你的。” 回忆的镜子里,居滔神神叨叨又气急败坏的脸、恐惧失去她的不安话语、数不清面孔的影子几番交叠,最后奇妙地落在了楚姱清楚的脸上。 嵇昭昭想起来了。 今日是皇家寻找与公主同年同月同日生之人,寻到居府之时。 而她,恰巧就是。 那男子将目光从嵇昭昭移到罗盘,随后冷淡的眼睛里爆发了狂热的惊喜。 远方春雷乍动,万象新生。 啊啊啊开文! 连更三章1w ,请点击下一章! 做人设、世界观、细纲从今年一月份到现在,我终于开始写正文了(泪) 我有可以好好写完全文的自信(插旗试图顺利拔掉.gif) - 主角名偶尔会错打成“鸡爪爪”…好,昭昭爱称就叫“爪爪”了(x 珍惜生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罗盘的金光如找到主人般自上向下斜着流淌而去。 嵇昭昭与罗盘的主人各自为不同的目的欣喜,四目随着流光再一次相对胶着,若叫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是一见钟情。 “内子常有失魂之症,冲撞易大人了,还望见谅,我这就带她退下。” 居滔笑着解释,眼底一片黑沉,快步上前欲要抱起嵇昭昭,却被易大人伸臂拦下。 “慢着!”易大人的脸色由晴转阴,乜着同样渐无表情的居滔,质问道:“居将军,你明知公主与官家、夫人苦寻替身不着,竟还藏着不报?” 他边说边用眼神示意手下将嵇昭昭搀扶起来,但手臂触及身躯绷紧、不顾他的制止仍要上前的居滔后,干脆手腕一翻收起罗盘,抢先一步弯腰将嵇昭昭抱了起来。 立时,居滔的杀气便藏不住了,冷声警告道:“易霆!” 居府的人知晓主人的恐怖,早就跪了一地,此刻更是趴伏着瑟瑟发抖头都不敢抬,而易霆与他手下的一众人不为所动,虽也有被杀气压迫得面色苍白的,但都尽力握着佩刀站立着。 见这架势,易霆怒极反笑,微微的轻蔑之意从胸腔的震动传递到嵇昭昭这里。 她在易霆怀里垂下眼,默不作声地听这一场好戏。 “居将军,您向来为人大方,前些日子那么珍贵难寻的西海千年珊瑚都舍给了赵大人,如今不过是一个女人,有何舍不得?”易霆半威胁半利诱,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也不是抢功之徒,在官家面前自会说是你主动奉上,你必得官家另眼相看,将来还不是青云直上?” 居滔都不曾权衡,只冷道:“她是在下的妻子,成为替身怕是不妥……” 不待居滔说完,易霆便故作茫然,打断道:“什么妻子?这不是居将军你的——”他颠了颠怀中的嵇昭昭,示意她抬头,低头看着她问道:“你和他谁年长?” 嵇昭昭当即明白了易霆想做什么,简直忍不住心中畅快,压了又压才止住嘴角笑意,答道:“回大人,我虚长几岁。” 易霆满意道:“哦,这不是居将军的姐姐么,若封为公主,居将军也是一家荣耀了。”他盯着居滔抚摸着腰间欲要动武的手,略冷了冷声,似是最后一次好言,说得明白:“我今日若是带不走,来日官家亲自来,怎么,居将军你要造反?” 自知无回旋余地,居滔咬牙暗恨,形势所逼下只得妥协。 他定定凝视着侧脸藏在易霆怀里的嵇昭昭,目光又爱又恨针扎一般,却又在看见她受伤的手时又痛又怜,熟悉的浓郁的情感直令她浑身惊颤起来。 易霆心下觉得古怪,却也不甚关心,向居滔抬抬下巴示意示意,便要将人带走。 “且慢,”居滔又出声制止,再抬头时已敛了杀意,恢复与往常一般神情,对易霆请求道,“好,易大人可将人带走,但容在下嘱咐家人几句私密话。”他伸出双手,向易霆索要嵇昭昭。 易霆与居滔在朝堂素有交锋,多少知他温文尔雅、八面玲珑面皮下的真实,都是一样装相的人,哪有看不出的。又有先前居滔强硬举动,更是不愿节外生枝,再有变故,因而不愿放手,道:“烦请居将军靠过来嘱咐。” 眼见这般情形,居滔终是没忍住气恼哼了一声,恨恨剜了易霆一眼。 他上前弯腰贴近她的耳边,方才被嵇昭昭当作躲避的胸膛此时却成了夹击的铁壁,她无处可退,只能承受着湿润的热气伴随低哑的话语钻入耳孔。 “昭昭,你又惹祸了,真是不乖啊……你以为这样能逃离我?别妄想了,好好等着我。怎么把自己弄伤了?很疼吧?”居滔抚摸着昭昭搭在腹部的手,前几下还是怜惜地爱抚,突然就随着一声不满的叹息将手指用力戳进伤口弯曲着抠了一下。 嵇昭昭疼得抽搐,易霆发觉不对,抬起腿一脚踹在居滔腿上将他隔开。 居滔此时一扫郁气,笑盈盈的像是真在为女人换了荣耀而笑,甚至接受了易霆强加给他的身份。 “姐姐,一路小心啊。” 易霆都讶异居滔变脸之快,上下打量他两眼,暗暗骂了一句疯子,问道:“嘱咐完了?” 居滔点头,又问道:“易大人,不必劳动你亲自抱着家姐吧?我看你手下也有健壮女兵,男女授受不亲,由她们来可好?” 易霆的眼神在居滔跟嵇昭昭身上打了个来回,不知是讥讽还是玩笑道:“还是我自己抱着吧。不然我怕自己或者她……”他话老是说一半又低头问嵇昭昭,“哦,你叫什么?”得到她的回答后,易霆又笑得挑衅,道:“我怕我和昭儿走不出居府的门。” 一瞬间,嵇昭昭与居滔的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 二人而今已非前世一体双魂,自听不到彼此难得一致的心声:谁允许你叫这么亲昵了?恶心! 若是知道,居滔或许会转怒为笑道一句:到底我与昭昭青梅竹马,心意相通。 嵇昭昭则会加上一声真情实感的作呕怪叫。 易霆不察二人都有了杀心,在一众手下的簇拥中抱着嵇昭昭,心情极好地离开了居府。 居滔望着易霆的背影,他看不见昭昭的脸,只能看见她在风中飘摇的裙角。 直至二人消失不见,他才低头看向自己染血的手指,抚了抚唇边,不悦道:“偏偏现下不在。” 他也不知是在恼恨谁,攥紧手掌狠狠往空中一扬,浑浊灰蓝的水流凭空出现,缠绕住在场其余人等的颈项,将他们提在空中,不顾接连的哀嚎求饶,拧弄着手掌。 不多时,鸦雀无声。 与居府的死寂不同,外面热闹得很。 茂京,宽阔平坦的大道上,属于易府的车马奔驰着,所见之人无不让道。 易霆刚刚玩笑的话似也有几分当真,一路抱着她上了马车,此时甚至还搂抱着她靠坐在软垫上。 适才只想着逃生不觉,现在嵇昭昭才感到不自在,但稍微动了动,还没有开口就被易霆冷声喝止命令安分点。 她也只好继续坐在他腿上,蜷缩在他怀里。 易霆不说话,似是闭目思索着什么。嵇昭昭更不想开口,如此也乐得轻松。 如今能略缓心神,可以慢慢捋捋情况。 记忆只要关联,哪怕渺远也能明晰。 与居滔一体只有一个好处,就是看到的世界、知晓的事情比以往大了多了。 七月十五为聆谕之日,上界会降下神示,以指引后**福。有关心后人的便嘱托许多,不关心的便寥寥数语或完全不回应,皇家更是会落下许多大事章程。 可此番稀奇极了,年年被先人痛骂数个时辰的皇室,只得了几句,更显紧迫与重要。 “朕倦了累了,如若不是飞升突然,子女凋零,怎轮得到汝这蠢猪当人皇?近日吾等已察下界即将逢祸,几番推算,得一人可解国之危难。你速命定康九九五年腊月十二诞生的公主拜入飞光仙人门下。你若不从,且等着身死道消!” 话已至此,官家楚道弘仍然做了一个违背祖宗与神仙的决定——李代桃僵。 官家举国遍寻符合生辰的女子,要认为义女,封为公主,送往北地。 此令一出,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四方玄门流言纷纷。 但官家楚道弘铁了心非如此不可。 宰相忠告不听,气得告老还乡;国师苦劝无用,吓得请辞游方。 若说公主,官家楚道弘倒是有几位,且恰有一位日子相合,便是康乐公主楚姱。 一切都对,只有一事不妥——飞光仙人一门与皇家素有龌龊。 当时听到谕言,有些机敏大臣一算日子已觉不妙,后见官家之举更是心中高喊我大姜要完! 可他们无可奈何,先不说官家暴虐,一意孤行的事没少干,仅从情理而言,令公主拜入与皇家有杀子之仇的宗门也确实强人所难。但他们又觉得为了天下危难,受天下供奉的皇室应当可以忍忍,是以谏言无数,有一老臣差些死谏,却也无用。 万般反对手段使尽,官家只一句:“又没指名道姓。” 可同样的,官家手段使尽,寻了快七个月偏偏就找不到同年同月同日生之人! 或有那符合年岁的,如居滔藏着嵇昭昭一样瞒着,毕竟大家都清楚官家与飞光一门的仇恨,肯定讨不到好,北地又那样苦寒,爱女儿家眷的不愿让其受苦受罪,不爱的想攀权附贵又不符合,查了一堆造假之徒,杀了一大片后也无人再敢伪冒。 总之,不论是人为还是天意,古怪极了,合日子的人就像是死绝了,非要康乐公主楚姱去不可。 官家本以为能轻松找到替身,起初还不怎么放在心上,如今见此情形多少急了。 所以,易霆这么紧张也是应该。 毕竟他是康乐公主楚姱最忠实的狗。 嵇昭昭感受到车马停下,易霆有了动作,暂且停了思绪睁开眼睛,由他抱着,下了马车。 她在易霆怀里实在是待得热了,微微歪头离开了他的胸膛,余光不经意间一扫,看见了不远处的一张脸——好熟悉的脸,是居滔隐秘不露于人前的手下。 嵇昭昭情绪收紧的同时,也压不下心中的惊怒,猛地一拽易霆肩膀处的衣服,引得易霆垂目。 她凭着一股气,决意挑衅一番居滔。 于是对易霆说:“大人,那花开得好看,能否为我买一枝?” 易霆停下脚步,不语地转过身来,嵇昭昭抬手指向了卖花郎,他的目光顺着她血肉模糊的手望过去。 他眯了眯眼,对手下说:“花抢来,人弄死。” “是!” 易霆手下的人快步奔去,当着惊慌的百姓,上演了一出纨绔当街施暴,强抢良民的戏码。 那手下很快提着背篓回来,易霆抬抬下巴示意嵇昭昭取花。 嵇昭昭未料到他如此简单粗暴,一时未有行动,直到他不耐烦地开口催促才伸手拿了一枝明黄的迎春。 迎春的枝梢扫过易霆的鼻尖,花香带着一股血腥气拂过,一阵痒意。 易霆略偏了偏头,若有所指地问道:“还有什么想要的?” 易府门前的街道上本来行人来来往往,此时所有人都被易霆的手下拘住不准走动,各个面露恐慌。 嵇昭昭暗自叹息着易霆也是疯狗,仔细地一个个扫过神色各异的面孔,又要了时新的果子与扇子,还指了几个人说不顺眼,这些人亦如卖花郎一般下场。 眼线姑且清理干净,但不知道易霆与她这备选公主的名声已经坏到什么程度了。 嵇昭昭抱着一堆物件如是想到。 她装作不经意地用花枝触碰着易霆的下巴,看着他微微蹙眉躲避的动作,紧张的心情略略缓解,真是有点逗狗的乐趣了。 只是这狗,恐怕不能为己所有。 这样想着,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勃然变色,一下折断了手中的花枝。 痛苦憎恶蔓延心头。 该死的,她的心性当真还是被居滔影响了。 挑狗时,突然惊觉的昭昭:不对,我也不想养狗啊! - 还有一章,请点击下一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二章 第3章 第三章 嵇昭昭心神不稳,也没怎么留意易府的环境,直到易霆将她放在软榻上才将将回神。 他伸手去拿嵇昭昭怀里抱着的物件,她无意收紧了手不肯给。 这叫他惊讶地挑了挑眉,低头看她,奇怪道:“怎么?真喜欢这些玩意儿啊?” 嵇昭昭这才从纷乱的情绪中清醒,快速思考了一下究竟该用什么形象来面对易霆。 刚刚在易府门前是对居滔的掌控感到恐惧厌恶才一时上头。这时要不要装得乖巧温顺一些?毕竟从小身边所有人似乎都更喜欢她这个样子。若是要利用易霆,或许也是这样的形象最好?但她真的装够了,有种懒得装想发疯的感觉。 她一心二用,犹豫着便没答上易霆的话,他只觉她默认了,反倒定定地端量了她一会儿。 嵇昭昭察觉易霆眼里的疑惑,张了张口,可已过了最佳否认的时机,只好抿着唇点了点头。 这时看着又腼腆柔顺起来,不像在府门口指了这个点了那个,看血染长街眼都不眨的人了。 易霆若有所思,哼笑一声没再说话,转身去找什么东西。 嵇昭昭抬眼四下扫视,这才发觉易霆屏退了所有手下侍从。 她心一提,把怀中所有东西叮叮当当放在榻几上,惹得易霆又扭头瞧了她几眼。 嵇昭昭把半个花枝藏在袖中,又摸了摸发间的银钗,才镇静几分。 易霆很快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个精巧的药箱。 他提着药箱丢在脚踏上,单膝跪在嵇昭昭面前,淡淡道:“伸手。” 现在是嵇昭昭俯视易霆了,可她不感轻松与优越,她是很清楚的,真正能让易霆伏低做小的只有楚姱公主,其他人若是以为狗在自己面前蹲下了,伸手就能让对方的爪爪搭上来,可是会被咬的。 她伸出手,任由易霆给她处理伤口,不垂眸看他。 这懂事的模样使易霆心情不错,给她包扎伤口的过程倒是上了几分心。 最后给药布打结时,易霆冷不防地问道:“为何主动撞上来?人人可都知道这是苦差事,居滔本可以把你藏得我找不到。”他抬眼盯视嵇昭昭,捏了捏她的手,命令道:“低头,看我。” 嵇昭昭听话地低头,说出刚刚想好的借口,试图学习一下居滔在官场上阿谀奉承的口才,但着实没这个天赋,平缓直白地说道:“我崇拜公主,她是我的恩人,能代她修行是我的荣幸,是无上的荣耀。” 易霆嗤笑出声,一眼看穿她的心思,道:“你知道处于下位的人说好话时,会将自己贬低一些,或用‘下官’、‘草民’、‘妾身’、‘奴婢’自称,说谎想情真意切,首先不要一口一个‘我’,神情该感激涕零,语气也该婉转激动些。” 说罢,他攥着嵇昭昭的手猛地站起身来,一下就将她从榻上带到了地下,跪在他身前。 恰恰捏着伤口,嵇昭昭疼得冷汗直冒。 易霆冷声道:“说实话。” 嵇昭昭低垂着头,暗骂狗就是狗,直言道:“我想离开居滔,我要逃离居府。至于此后的去处与境遇如何,皆比得过在居滔身边,困在居府的日子。”她抬头直直地看向易霆,竟有几分瞪视的意思,两腮也绷得紧实,一看就是在咬着牙。 这双眼圆得很,跟葡萄宝珠似的,却是亮得震人。 易霆失神片刻,松开嵇昭昭的手,却紧追着她的眼睛,试探道:“素闻居将军爱妻如命?如今看来传言不可尽信,怎么瞧着夫妻之间连生人都不如?” 嵇昭昭此番答得快,急急接话道:“不是夫妻,是仇人,我恨他入骨!” 这可说得上是怒目圆睁了。 易霆的目光沿着嵇昭昭眼睛的轮廓游走了一圈,有些玩味地想居滔说不定挺爱看他夫人恼怒的样子? 他思绪飘了一瞬,又很快抓回,点头道:“你既主动撞出来了,看居将军那紧张意外的样子,你估摸也不是棋子。”他又轻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在乎:“就算是演的又如何?你们想安插一个棋子到北地,于我们也无所谓。只希望你聪明一些,把你送走前别额外生事。” “自然。” 听到嵇昭昭简短的回答,易霆笑弯了眼,只当作二人间的试探与不快未曾发生,又温柔地扶起她,奉上迟来且虚假的尊敬,道:“你来日必是公主之身,怎可跪我这下臣?还请昭昭姑娘今日在我府上小住,明日我带姑娘入宫觐见官家。” 好一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之人。 嵇昭昭很难对与居滔相似的人心生好感,加之彼此已撕扯开了,于是没有任何回答。 易霆也不介意,自信于对自家地盘的掌控力,不需要再贴身紧着嵇昭昭,该打探说明的也已了了,一时生起的趣味也很快消散,懒得再应付她,招人来安顿伺候她洗浴安歇。他则修讯符一封,报告公主与官家、夫人,已找到合适的代修替身。 侍女安排好一切来领嵇昭昭。 易霆掸开符灰不经意抬头看见榻几上的东西,倏地想起嵇昭昭护宝贝似的样子,不知出何心态,鬼使神差地提醒道:“给昭昭姑娘把宝贝拿上。” 侍女才恭敬应了,正要去拿,就听嵇昭昭说道:“染了血的东西,我不喜欢,不必了。”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踏出门去。 侍女一时两难,看向主人,不知是否听命。 易霆从短暂的怔愣中回神,向侍女摆了摆手,垂眼看着那些杂物略有烦躁,打出一道灵力将其化为齑粉,窗外也恰时起了一阵风,入得屋内将其吹散去了。 春时傍晚的风本就有些凉,更别说拂过一个浑身冷汗的人会给她带来什么感受。 嵇昭昭打了个冷颤,一抬头才发现夕阳斜照,从“重生”到现在已过了几个时辰了。 她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小指还在酥麻地颤栗着,减轻了些许悬吊的怀疑感。 侍女领着她先去了易府的汤池,这里极尽奢靡,纱幔在蒸腾的水雾中时而飘摇,暗香浮动。 嵇昭昭迫切需要孤身一人静静,便命侍女都退下不必服侍。 虽然她们只会退到几步外的屏风后,但也足够了。 过于冰冷的身子在触碰温热的水时只会觉得滚烫。 嵇昭昭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却没有退缩地滑进水中。 这带来的感觉能增强她的真实感。 她续上在马车上未梳理完的思绪。 前世她肉身恰好死去,没有被易霆找到。后来官家试图一拖再拖,但各种警告般的天灾不断,康乐公主楚姱最后还是主动请命去了。 据说公主与飞光一门关系极其不睦,之后还联合了原先的宗门国教——乾坤宗,围剿斩杀了飞光一门。 这时期居滔因为修炼反噬重伤了,她也被波及意识昏沉,不太清楚后面相关的事了。 其实此前对易霆说的理由也算不得全假,嵇昭昭想。 公主杀了居滔,使她脱困,是恩人没错。 可惜对一无所知的此世易霆来说,太像一个假到不能再假的借口了。 应付易霆并不容易,他是个不次于居滔的疯子,她是知晓的。 易霆是姜国权贵易氏的公子,从小被选入康乐公主宫中作为侍卫保护陪伴,后又作为武将上了战场,战功赫赫,便是不论背景,能力也与现在的居滔不相上下。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真的是条属于楚姱的疯狗。 他曾在玄门大会上,当众与飞光仙人的大徒弟岑望岁争风吃醋,说岑望岁蛊惑公主,该死。 哪怕是凡间的五岁小儿都知道,楚姱与岑望岁势如水火,怎可能有情,不知此话何故? 嵇昭昭现在还记得岑望岁那个看疯狗发癫的三分困惑、七分奇怪、十分冷漠的脸,虽然她都不记得对方的五官模样了,但还是对这个表情印象深刻——还有一个原因,在易霆崩坏至极,一点也不淡定从容地吼叫着冲上去后,岑望岁只是拔剑挥了一下,易霆就倒地不醒了。 要知道,易霆可是四大宗门弟子中的佼佼者,她还能想起当时全场的死寂。 嵇昭昭那时才知道,在太过震惊与惶悚的情况下,是真的可以连抽气声都发不出的。 甚至一旁作为皇权势力出席的礼官居滔,都感受到了恐惧。 嵇昭昭一同恐惧——这是居滔的情绪,她本身第一瞬间是兴奋,然后又是压不住的失落。因为岑望岁的强大让居滔都动摇给了她一种信心——居滔是可以被杀死的。可是无缘无故,岑望岁又如何会来杀居滔?可他的那把剑…… 她从回忆中抽离,莫名的欣喜如最初看见那把剑打倒易霆一般,再次盖过恐惧。 但现在不一样了,嵇昭昭有些期待地想。 他们即将有交集,只要倚仗飞光一门的势,无论是她能真的学到本事,还是利用他们杀了居滔,都是可以一行的。 她在水中抱住自己,冰凉的身体终于开始回温了。 正在嵇昭昭被热气与希望笼罩着,微微卸下重压略感困倦时,一双细嫩的手悄无声息地攀上她的肩头。 嵇昭昭登时毛骨悚然,意识到来人是谁,蹬着腿就要往前游逃,却被从后拘住了脖颈再不能动,似是按住了哪个穴位,连喊叫都发不出来。 “一天不在而已,小丫头就自己跑出去了啊。”曼妙的声音在耳边,胜过蒸腾的热气,如岩浆一般黏稠,腐蚀着嵇昭昭的心,“居滔也真是没用,还得我来接你。” 来人跪在池边,一手钳制着嵇昭昭的脖子,一手抓住嵇昭昭的下巴控制她转头。 嵇昭昭的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颤动。 那是一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如果声音不刻意掐着,也别无二致。 ——戈! 嵇昭昭在心底疯狂尖叫。 如若说她对居滔是厌恶大过恐惧,那么对于来人她就是恐惧远超厌恶。 嵇昭昭骇得落泪,翕动着嘴唇,似是想说什么。 而对方也给了她这个机会,脖颈后的手动了动。 “我错了,放过我。” 难得听到嵇昭昭求饶示弱,来人略觉讶异,随后柔和了笑中隐怒的神情,松开掐着她后颈的手,转为轻托,往自己这边搂抱。 “她”亲吻着嵇昭昭脸上不知是泪是水的珠子,呢喃道:“这么乖巧啊,小丫头?真的吓到了么?别怕呀,对知错的孩子我可是很宽容的。” 感受着嵇昭昭乖顺地搂抱住“自己”的脖颈,“她”又露出一个了然的古怪兴奋的笑。 果然,下一刻嵇昭昭就双臂箍住“她”的脖子,用力将其拖拽进了池中。 嵇昭昭用全身的力气将“她”压下去,二人在池中缠斗扭打,水花飞溅,不知多久才重新安静。 这时候,几步之外屏风后的侍女如同死了一般,毫无动静。 嵇昭昭对此并不疑惑,喘息着靠在池边,看着眼前脸朝下浮在水面上的女人。 她太累了,好半晌才有发出声音的力气。 “来人——!” 侍女们如梦方醒,纳闷又急匆匆地从屏风后快步走来,在看到池中凭空多出一具不知生死的身体时,胆小的已吓得失声尖叫,有那机敏的立刻便差人去报主人易霆。 嵇昭昭骨软筋麻,动弹不得,被侍女们七手八脚地拖了上来,手忙脚乱地穿好了衣服。 没人敢去动那个莫名出现的人。 直至易霆赶到,命手下将其捞上来翻过身,众人才看清对方的全貌,无不吃惊。 易霆三步并做二步走到嵇昭昭身前,拿出罗盘对着她,看到金光流动才微微缓和了阴沉的脸色。 “易大人,贵府似乎也没那么安全。” 嵇昭昭湿漉漉的黑发紧沾在苍白的小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像是传说里在海中礁石之上嘲讽船家的鲛人。 “我看,还是把我带在你身边最稳妥。” 易霆此番是当真被触犯了领地,挑战了尊严与能力,怒火中烧不可平。 他瞵视着嵇昭昭,不明白居滔是哪里来的执念,又或是居滔背后皇后一派的搅局? 凝重的气氛下,那地上与嵇昭昭面容一样的女子突然呛咳了几声,原来只是晕了未曾死去。 但易霆不会给她活命的机会,甚至也不想费心审问其主人是谁。 她顶着这张脸出现在这里,就说明其是死士,不必浪费时间。 “杀了。” 易霆命令道。 然后,他又一次亲手抱起了嵇昭昭。 昭昭啊,以你“抱大腿”的技术,恐怕很难利用谁哦。 不过还好,只要你展现真实的自己,他们就会为你赴汤蹈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