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狂涛恶浪,妖魔横行,白骨露野。
天地间正经历一场恐怖的浩劫,人们的哀嚎被卷入狂风中支离破碎。
那新生的魔尊居滔无恶不作,残害无数生灵,众多修士为讨伐他身死道消。
世人几近绝望,祈求有神明惩恶扬善,救此危难。
有人想起数百年前的上界谕言,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奄奄一息的瘦弱残躯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尸山血海中爬起来,振臂高呼:“公主——公主——我们还有公主啊——!”
他悲凄的长鸣戛然而止,栽倒在地。
可这点燃了一丝希望,不断有人站起来哭喊哀求,呼唤着遥远谕言中的救世之人。
他们引颈而望,这一次祈求终有应。
战马嘶鸣而过,为首的骑兵摇着手中的旗帜,呐喊道:“大捷!大捷!大捷!”
天边密云撕开一角裂缝,有光挣扎着探出,照在从焦黑山峰破土而出的嫩芽上。
山的那一头,海的正中央。
魔尊居滔已显颓势。
他无力操控这片深海了,无数木枝藤蔓从海水中生长出来,以极快的速度缠绕编织成一个个供人立足的岛屿,承接住许多精疲力竭的修士与士兵,压制着翻腾的巨浪。
姜国公主楚姱正持剑与魔尊居滔生死一战,怀着殉道之心只攻不守,血染青衣,将他打得节节败退,兵器交锋之声在如此浩大的声势下竟然清晰可闻。
他痛,他惧。
此时,无人知晓不可一世的魔尊心中溃败的怯弱,但嵇昭昭知晓。
嵇昭昭被困在居滔体内已数百年之久,与他同思同感,痛也受得,惧也闻得。
反之,居滔也是,感受得到体内另一灵魂的怨恨与期待,听得到她的嘲笑与谩骂。
内忧外患,两相夹击下,居滔越发招架不住,终被封喉穿心。
他不甘地吼叫着,痛苦地质问道:“昭昭,你真要我死?”
嵇昭昭无暇理会。
她欣喜地发觉自己正在慢慢地脱离这副躯壳,束缚在魂体上的金丝锁线顿地扯断,再拘不住她了。
嵇昭昭几乎喜极而泣,只是被囚禁多年的灵魂一时无法适应,还自主不能,虽想快逃,但也只能僵在原地看着居滔的灵魂黑影向她袭来——他本可以逃跑的,可依然要抓她一起!
她在怨恨忧悚中又心生绝望,眼前却寒光一闪,那黑影扭曲哀嚎着渐渐消失了。
透过黑雾烟尘,嵇昭昭与楚姱对视。
楚姱很美丽,飞溅在眉梢的血迹无比灿艳,让人挪不开眼。
嵇昭昭凝望着楚姱,不禁百感交集。
楚姱手握利剑,杀气未消,疑惑地审视着嵇昭昭,似从纯白的灵魂看出其无害,没有下手也叫她魂飞魄散,略望了几眼便转身去往另一方战场。
云开雾散,霞光万道。
妖魔挑起的这场战祸还未完全结束,但随着魔尊的陨落一切都有了新的希望。
几番喜悲交替,嵇昭昭终于掌控了自己灵魂的行动,迫不及待地想奔走,却还念着楚姱杀了居滔帮她解脱的恩德,对楚姱的背影感恩一拜才飞向天际。
去哪里都好,只要离开。
嵇昭昭听不到战场上兵戈厮杀的声音,也不在意背后是否有人杀她,都无所谓了。
她从未感到如此自由!
过往种种浮现在嵇昭昭眼前,从有记忆开始到肉身死亡的一切历历在目。
肉身的死亡不是终结,若不是被居滔囚禁着接触不到很多东西,根本不了解这些修士的力量能做到什么程度,她绝对不会选择以自尽来逃离。
这反而是个更加痛苦的开始,她的灵魂被日日年年束缚在居滔体内,与他同观同思,共享七情六欲,在他黏稠扭曲的爱欲里沉浮,这几百年来的混沌折磨中,她能保住自己的独立意识如今想来都是个奇迹。
嵇昭昭心绪百转千回,最终化作泪奔涌而出。
她感觉自己轻灵地飘荡着,向着正午的太阳而去。
没有想象中的灼烧,温暖得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她有多久没有想起母亲了?
嵇昭昭合上眼睛,全然地放松在一片暖洋洋里,依恋地唤道:“阿娘。”
她疲倦地想沉沉睡去,意识飘忽迷蒙间,忽听到有人问道:“夫人是想老夫人了吗?”
这声音温柔可亲,却令嵇昭昭刹那警戒。
什么夫人?
一阵寒意从脊背爬上来,她克制不住地开始战栗,熟悉的恐惧与崩溃卷土重来。
这难道又是幻境吗?
嵇昭昭挣扎着想睁开眼睛,这一次却与察觉虚假以后幻境迅速破碎的过往不同,她感觉自己急速地向下坠去,胸口的心脏也因此像被人握住向下拽着,一阵强烈的窒息,想大声尖叫又无力失声。她拼尽全力挣扎着,终于喘上一口气,随着这口气,再度逐渐找回了身体的掌控权。
“夫人?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来人——!”
在对方聒噪的声音即将拔高时,嵇昭昭猛地一睁眼,尚未看清眼前模糊的事物,就凭着本能握住了手中的玉如意,起身快准狠地敲在了对方头上。
“扑通”一声,世界安静了。
嵇昭昭浑身冷汗,仍有茫然,但身体先一步动起来,一手提起裙,一手握如意,快步跑到推门进来的人前再给了那人一如意,然后拖着对方倒下的身躯进到房内,一脚又把门踹上了。她丢下手中昏厥过去的人,这一番动作仿佛本来就准备这么做,也熟稔得像是做过一遍。
安静的房内只有她的呼吸声。
嵇昭昭垂眸看着手中的玉如意,松松握握,汗湿的手与冰凉的玉,似乎带给她一些真实。
心情五味杂陈会使人不得不发笑。
又被耍了吗?他们再一次创造了希望又毁灭掉,来折磨驯服她了吗?
嵇昭昭咬牙切齿,抬起通红的眼睛,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布置精致的房间,悲愤地喊道:“我已经识破了,别白费功夫了!给我滚出来!”
静悄悄的,眼前的景象没有变化,这愈发加剧了情绪的崩溃。
她搞不懂居滔他们想要做什么,又因为之前再一次相信了解脱的幻境,失望焦躁难以平复。
温润的玉握在手里好似变成了滚烫的烙铁。
嵇昭昭狠狠将玉如意扔出去砸在墙上,那成色极好、做工极精的昂贵物件儿就这样碎成两半。
她正欲把幻境中入目的所有虚假之物都砸了,那断裂的如意中间忽然升腾起一阵白雾,有个朦胧的人影飘荡在其中,那个影子很熟悉,但嵇昭昭想不起来,只听得天外之音:“你与我有缘,我赠你一次重生的机遇。”
重生?
嵇昭昭冷眼看着影子连带如意一齐消失无踪,心底满是不信。以前居滔与他主人制造了无数虚假美好的幻境来骗她,看她相信充满希望又重落深渊的样子,每一次都有新花样,这一次看来又是新玩法。
她不想不敢相信,但强烈的真实感又不断爬上心头。
那么,有一个姑且能简单粗暴一试是否为幻境的方法。
嵇昭昭走向镜台,翻找出藏在隐蔽处的一根长钗。
这是一根普通的银钗,是母亲留给嵇昭昭的遗物,她好不容易才偷偷藏了下来。过去她但凡心生死志,就躲在床帐内磨这根银钗,日久天长,钗已是一把利器,嵇昭昭隐忍的心也已到边缘。她此前便是用它刺穿了自己的脖颈。
怀疑地再信一次吧,反正也不会损失什么了,习以为常不是吗?再当做一次美梦又何妨?
她太想要希望了,以至于自己蛊惑说服自己。
嵇昭昭毫不犹豫地用银钗向放在桌面的手戳去——钗入骨肉,痛彻心扉。
四下的幻境没有丝毫颤动塌毁的迹象。
疼得面色煞白,汗如雨下的嵇昭昭小声地笑出声,跌坐在绣墩上,加深体会般慢慢抽出银钗,在袖上擦净血迹,斜插进发髻里。
她看着地上的两个人,想着“醒来”时手上的玉如意,又摸了摸鲜血淋漓的手。
遥远的过往来到眼前,嵇昭昭忆起这是自己准备自尽那天。
今天,她放倒了服侍——也是监视的侍女,放火后用银钗自尽,肉身损毁。
修士有的是法子肉白骨,但居滔没有这样做,他选择了一劳永逸的法子——直接将嵇昭昭飘走的灵魂找到拘回锁进自己体内,与自己的灵魂绑定。她再也逃不脱、死不了。
思及此,嵇昭昭止不住地瑟缩。
她用力掐着受伤的手,用疼痛来清明思绪。
这时居滔在做什么来着?为什么没能阻止她肉身死亡?对了,当时有个人因为什么要事来了居府,她被居滔藏匿起来,后来他们似乎是去了密室商讨什么,不容人打扰,那些侍从进不去才没能及时通报他。
此前居滔不设防,是知道她真的想活,从囚禁始至今一百余年逃过可不曾求死,不料她已经忍不下去了。她其实也想弄死居滔,非常非常想,但知道自身实力不足,如果想拉他一起死那就是毁了自己的计划,不如说如果能杀了居滔,她也就不会想着死了。
对于她这次自尽计划的成功,居滔十分恼怒,灵魂被困在他身体里后,似是为了刺激她还说了什么……
嵇昭昭努力思索着,但由于刚刚归魂,头痛欲裂想不起来。
似是这段经历太失败导致了后续更漫长的痛苦,自尽前前后后的细节反复出现在嵇昭昭的回忆里,她一时走不脱。
她其实并不责怪自己的选择——但她知道了这不是最好的选择。
因此,嵇昭昭渐渐生起浓浓的荒唐与委屈。
为什么要自尽而不是逃跑?即使失败数次,为什么不能再试一次?
此心一起,顿觉清明。
于是,嵇昭昭起身推开房门。
微风轻拂面,午时光正好。
她轻缓地长吸一口气,像是做好一个漫长的准备。
跑!
女子迈开大步,从慢到快,飞起来一般离开这座牢笼。
居府皆在居滔掌控之下,自认为绝不会让嵇昭昭走脱,便遂了她喜静的习惯,院子里只有两个婢女照顾监视,所以直到嵇昭昭跑出小院,外面有仆从看见她正要行礼,又见她独自一人行止异常才意识到不对,慌张地大喊并试图上前阻拦。
这引来了居滔,却不止他。
嵇昭昭在拐角处撞在一人身上,冲劲太大不由往后摔去,一下子坐倒在地。
她抬头看见男子审视的眼神时,先前怎么也想不起来的话出现在脑海里。
“我不会把你奉上。”
“我不要你离开我。”
“即使不能荣华富贵,我也不会舍得你的。”
回忆的镜子里,居滔神神叨叨又气急败坏的脸、恐惧失去她的不安话语、数不清面孔的影子几番交叠,最后奇妙地落在了楚姱清楚的脸上。
嵇昭昭想起来了。
今日是皇家寻找与公主同年同月同日生之人,寻到居府之时。
而她,恰巧就是。
那男子将目光从嵇昭昭移到罗盘,随后冷淡的眼睛里爆发了狂热的惊喜。
远方春雷乍动,万象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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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人设、世界观、细纲从今年一月份到现在,我终于开始写正文了(泪)
我有可以好好写完全文的自信(插旗试图顺利拔掉.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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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名偶尔会错打成“鸡爪爪”…好,昭昭爱称就叫“爪爪”了(x
珍惜生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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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