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宫闱的另一头, 这里与血色完全格格不入。
宫殿的台阶上,连灰尘都没有。
只有几片落花散落,透过门窗, 阳光普照而入。
阳光洒入雕花窗棂, 在金色地砖上落下斑驳碎影,片片闪动。室内安静平淡, 晨起的微风轻轻吹动淡色垂帘,窸窸窣窣的吹响。
宫殿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名家山水画,花鸟鱼虫山草树木,像是一方窗框中的世外林园。
木桌放在软榻之上,熏香从远处飘来, 像是一朵落地云。
角落里, 摆着几盆兰花, 它们长得正旺盛,似乎在迎接盛夏的磅礴,熏香和花香结合的有些太过完美。
原本浓郁的气息被穿堂风吹淡了些许, 刚刚好。
若是漫步其中,便能感受到这宫殿之中的恬静, 不自觉将尘世的喧嚣抛之脑后,不自觉地沉下心宁。
一人端坐其中, 手持一颗黑子, 轻轻落在棋盘之上, 发出一声清脆的叩响。
一招夺胜。
门口的光芒被一道人影挡住了分毫, 萧饮尘随即缓缓抬起眼来。
东门遂身上的衣衫上还带着淡淡的血迹,端端正正作揖道:“十六皇子薨了。”
“素手也走了,还带走了他的头颅。”
萧饮尘眨了眨眼,嘴角微微一笑, 只是道:“无妨,事情已了,随他去吧。”
东门遂点头,又道:“在下,臣也要走了。”
萧饮尘明显停顿了片刻,面色不改。
“我知留不住你,盘缠和包袱已经准备好了,莫要委屈了自己。”
一旁沉寂许久的宫人送上一个包袱,递到东门遂的手中。
东门遂轻笑一声,低叹道:“皇子,还真是什么都算好了。”
“既然如此,臣的宿命也了结了。”
“山高路远,自不必再见。”
萧饮尘笑了笑,只是轻轻点了点眼前的桌案,目光并未追随那道远去的身影。
片刻之后,他的余光一闪。
一道身影从外缓缓而来,看身形,已然垂朽。
那是一个面容姣好的中年女人,尽管时光消逝,在女人的脸上留下不少痕迹。但也只是在风霜中为其增添了几分不可冒犯和与之亲近的威严。
萧饮尘的目光穿过珠帘,两两对望。
闽太后开口道:“是你,是你一手造就的,对吧?”
萧饮尘眨了眨眼,脸上露出几分疑惑。
“母后在说什么,儿臣有些听不懂。”
闽太后眼眸微阖,带着些许审视地看向自己的儿子,沉声道:“子墨,你变了。”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卷入这种事情之中。”
萧饮尘不懂母亲的哀叹,他的脸上依旧带着栩栩笑意,柔声道:“母后,儿臣一如既往。”
“母后说错了,儿臣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生在这旋涡之中。”
“儿臣没得选。”
萧饮尘抬起头来,他看向天边火红的曜日,看着蜿蜒的宫闱楼阁,看着远处卷云的风。
一字一句道:“母后,这一国之主,由我来做,才是天命所归。”
……
雀不飞闯入燕禧堂的那一刻,阳光随着大开的大门猛然洒进去,可是待到他刚看清里面的情况,就立马将大门合上了。
他在原地愣神许久,这才缓缓迈步向前。
“师兄?”他担忧地看向那百步床上的身影,他的脚步很轻,声音也很轻。
他生怕自己刺激到对方。
可那沉睡多时的人只是微微睁开眼睛,那狭长的双眼微阖,带着淡淡松懈的笑意,嘴角扯出一抹笑来。
“阿飞……”
雀不飞连忙眼眶一红,
他握紧手中的大刀,原本用来砍断仇敌头颅的刀,如今砍断了师兄身上的束缚。
没了锁链的拉扯和支撑,燕小钗立马脱力向下瘫倒。
雀不飞立马将人揽在怀中,扯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将人裹了个严严实实。
师兄好像比以前要轻了许多,那本就消瘦的脸颊已经有些凹陷,那双原本精光四泄的眼睛也没了往日的余韵。
像是被蹉跎许久的璞玉,早就失去了独属于自己的光泽。
雀不飞咬了咬牙,他俯身将燕小钗一把抱起,护在怀中。
燕小钗没了挣扎的力气,整个人都蜷缩在他的怀中,脸颊沉在师弟的胸膛,散落的长发遮蔽了他的神色。
长袍将那消瘦的人遮蔽,只有两只洁白的脚,在颠簸中露出些许脚尖。
雀不飞感觉到师兄的手攥了攥他的衣襟,声音气若游丝:“他……死了吗?”
“死了。”雀不飞立马道。
“师兄,他死了。尸首分离。”
那紧拽着他的衣襟的手缓缓松懈开来,他似乎听见师兄的一声低笑,怀中一沉。
他低头去看,师兄就这样晕了过去。
那惨白嘴角透出的血色,令他心神一颤。
雀不飞慌张地抱着燕小钗狂奔向外,惊慌道:“阿通!大夫!找大夫!!!!!”
沈灼在宫殿外等了许久,一声惊叫令他回头。
只见,此时刀客怀中紧抱一人,脸上已经泪流满面。
沈灼心口一蹙,连忙道:“先出宫!”
——————
初夏时分,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阳光却没消失。
屋内,烛火摇曳。
燕小钗斜靠在榻上,身体瘦条,只穿了一件内衫,被子压在他身上,好似要将他压断了。
医师缓缓欠身,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凝神切脉。
须弥,他抬头道:“身体已无大碍,只需静养数日,便可恢复。”
话音刚落,他又话锋一转道:“只是……”
雀不飞立马上前,面带严肃道:“只是什么?”
“只是公子心病难医,恐怕需要时间长些,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疗愈……”医师如实道。
心病?雀不飞眉头一凝,心中便起了怒火。
他甚至想要去将那人掘坟鞭尸一番,究竟对师兄做了什么,倒叫他生了心病。
燕小钗靠在榻上,似乎又睡着了。
师兄的整体皮肤仿若薄瓷,透出的颜色近乎透明苍白。隐约还可以看见藏在他皮下的青紫色血管。
细长的眉毛微微蹙着,面容倦怠。
倒叫这畜生把师兄折腾成这个样子。
雀不飞咬了咬牙,却不敢过多言语,生怕将师兄吵醒。他和医师先后走出屋子,顺手将隔扇门合上。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微风徐徐,他也觉察出一丝冷意,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想起薛十六,雀不飞不由得就想起他的死状。
他和沈灼进宫有些晚了,只见到了那具没有头颅的尸体,他坐在龙椅之上,台下信徒们的尸身七扭八歪,倒在大殿之上,面容却都没有惧色。
至于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雀不飞只从当时目睹的黑甲军口中得知了一二。
听罢,也难免瞠目结舌。
尸首分离,还妄想尸解成仙。
他突然分不清薛十六究竟是可悲还是可恶。
但好在,薛十六死得够惨,他能给师父一个交代了。
……
原本他以为,沈灼这次是真的要反了。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失败了就一起赴死,成功了就祸乱后宫的准备。
却没想到,只是扶正萧饮尘。
雀不飞的宫斗梦碎了。
但好在,师兄还在,沈灼也在。
萧饮尘没有强留沈灼,任由他离去。
雀不飞拐带沈隐通的梦,成真了。
——————
数年后。
京城中,晨光熹微,勤政殿的烛火彻夜未熄。
这么多年,一如既往。
萧饮尘确实算个好皇帝,对于大梁来说,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当年薛十六在登基大典上所说的每一句,似乎都在萧饮尘的身上得到了应验。
大梁在他的治理之下,百姓真正意义上得到了安居乐业。
这些,雀不飞都是听百姓所说。
他和沈灼离开许久,两人在江湖中潇洒游历,光阴如梭,时光荏苒。
不过,雀不飞依旧没改掉多管闲事的毛病。
但,给他擦屁股的人,除了师兄,还多了一个。
燕小钗的心病好得差不多了,雀不飞有时候还会恍惚,好像一切都回到了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
可师兄眼底的神思,与他心底的念想是一样的。
“阿飞!”远处的呼唤迎着风传来。
雀不飞面露欣喜,连忙朝着远处的方向看去。
直到看清来人,他立马笑开,挥舞着手臂道:“师兄!!!!”
紧接着,他下意识地就要翻身下马。
因为太过着急,险些就要跌落马背,但他的脸上并未有一瞬的惊慌。
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了他,将他成功抱下马背。
沈灼的手掌依旧滚烫,托举着他站稳身子。
沈灼轻声:“小心点。”
雀不飞:“有你在,我才敢直接跳下来的。”
说着,他便连忙跑了过去,作势要怀抱住小钗。
燕小钗躲得灵巧,还不忘在师弟的脑门上弹了一下,嫌弃道:“少来。”
刀客委屈地瘪瘪嘴,嘀咕道:“师兄,这么久没见,抱都不让抱,你不疼我了。”
燕小钗下意识看了沈灼一眼,翻了个白眼道:“你现在还缺人疼吗?”
“缺,有人疼谁嫌少啊。”雀不飞立马道。
沈灼轻轻从背后扶住他的腰,对方顺势靠在他的手掌上,算是站着的力气也不愿意用了。
燕小钗嗤笑一声,道:“别磨蹭了,师娘做了一桌子菜,等着呢。”
“师娘现在都会做饭了?以前都是……”雀不飞话说到一半,就自觉地收住了。
燕小钗扯了扯嘴角,摸了摸他的脑袋。
“师娘现在手艺可好了,还做了你爱吃的太白鸡,你可尝尝比得上师父吗?”
“好!”
三人跨进山中小院,远处枝头,曜日灼枝,飞雀远行。
他日再相逢,清风动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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