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拜见仙王看星星
林思不卑不亢道:“我需要大量的妖精之花和弹力树。”
“弹力树随意,你需要多少妖精之花?”
“一百……”林思话一出口,腰间就被阿苏列狠狠怼了一下,于是她立刻改口:“一千朵。”
仙王的模样是一个小小的孩童,穿着华丽的王袍,气势和威严却不容小觑,他站在那里,就仿佛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山。
“不可。”
林思这下也为难了,试探性地问:“八百?”
仙王摇摇头:“并非我要为难你,而是精灵之森的污染也影响到了我们,今年妖精之花的产量大幅度降低,我最多能赐予你一百朵妖精之花。”
阿苏列明显失望,这一百朵制成魔法药剂,就算稀释了喷在血浆里,才能支撑多久呢?
不过有总比没有强,他生怕仙王反悔,俯身行礼道:“多谢陛下。”
仙王轻轻抚摸着时钟:“妖精荒野的时间病变已经蔓延到本源,这些……”他晃了晃时钟:“不过是止痛的草药罢了。”
终有一日,妖精荒野会被时间的洪流吞噬,就如同精灵之森会在瘟疫的诅咒中灭亡。
他的目光转向维因:“暮星大祭司,那么真正的代价是什么呢?”
维因眼神掠过头顶如蜜汁般的松脂,深吸口气
:“当精灵之森的污染无法遏制之时,请您允许生命之树进入时之琥珀。”
幼年的仙王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他一拍王座,从上面飘起,高高俯视着林思众人:“果然,你们想将污染封印到时间琥珀里!”
维因仰起头:“我的请求,不知陛下可否答应。”
仙王拍着手,哈哈大笑:“答应,为何不答应。我很好奇,究竟是精灵之森先毁灭,还是妖精荒野先死于时间的混乱……如果我们终结在你们之前,我愿意献出时间琥珀,封印污染的生命之树。”
维因深深行礼:“多谢陛下。”
仙王眼中闪过深深的悲哀,转瞬又消失殆尽:“不必多礼。”
他微微叹了口气:“让红帽子妖精带你们去巴斯尔平原采摘妖精之花吧。”
三人再次行礼后退下。
等走出这座绮丽宏伟的水晶宫殿后,红帽子妖精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怎么样?陛下许给你们什么样的奖赏了?”
“弹力树若干,妖精之花一百朵。”
红帽子妖精倒吸一口冷气:“这真的是慷慨的奖赏了,至少近一百年没有人得到过如此丰厚的报酬。”
阿苏列笑道:“你也不看看我们带来的钟表是出自谁手。”
“走吧,去巴斯尔平原。”
“嘿!那地方太远了,走要好久,不如搭乘绿帽子妖精的人力车。”
他一招手,几只绿帽子妖精从地下钻了出来,摘下帽子优雅行礼:“两位先生和这位美丽的小姐,很高兴为您效劳。”
三只妖精身后拉着一辆类似于人力面包车的车。红帽子妖精拉着林思坐上车:“走咯,目标巴斯尔平原!”
绿帽子妖精的速度很快,四周的景物如幻影般倒退着。车上,维因悄悄捏着林思的指节,一寸寸下捏,捏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维因才开口。
“妖精之花不会固定生长在某处,必须是在晨露未干时现于林间,妖精之花在触及阳光会凋零。”
林思看了看天色:“那我们岂不是要等一宿才能去采妖精之花。”
维因漫不经心道:“是啊。”
他有些怨念地看了阿苏列一眼,幕天席地地赏月看星,多浪漫的事情,可惜有阿苏列这个碍事的。
阿苏列被瞪了一眼毫无所觉:“今晚我们就先砍弹力树吧,你不是一直要做什么罐头吗?”
林思想了想也是。
夜晚,他们终于到了巴斯尔平原。
林思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快要失语,喃喃道:“好美。”
起初之时零星几点绿光,像是被吹散的星屑,在及膝的草浪间忽隐忽现。渐渐地,成千上万的萤火虫从阴影中浮起,泛着幽蓝的涟漪,仿佛大地在回应天空的星辰。
她轻触一只萤火虫:“好美……”
维因没说话,低下头,轻轻吻了她的发顶。
林思笑道:“这样美的平原,我倒是舍不得砍树了。”
维因牵着她的手向前走:“难道你忘了你的蓝莓罐头吗?放心,妖精荒野的弹力树有的是,你砍个几棵不会影响这里的环境。唔……你看,这就是弹力树。”
那是一株只有半人高的灌木,上面没有长着任何叶子,光秃秃地呈现浅白色。林思伸手去捏,竟然真的和橡胶是一样的手感!
她惊喜道:“就是这个!”
维因用匕首割掉它的枝桠:“只取枝桠,不碰主干,来年它们还会长成原样的。”
爱护植物似乎是精灵的天性,哪怕维因擅长黑暗魔法,也改变不了这一特性。
林思和阿苏列学着维因,有模有样地割下树枝,装进皮箱中。
做完这一切已经到了深夜,众人都有些疲惫,维因从皮箱中取出帐篷,娴熟地扎起帐篷。
林思目瞪口呆:“我们什么时候带帐篷了?”
维因淡定道:“以防不时之需。阿苏列,你的帐篷也要我来扎吗?”
阿苏列:“……不用,谢谢。话说你和林思住一个帐篷吗?”
林思瞬间脸色通红。
维因淡淡地“嗯”了一声,拉着林思进了帐篷。
阿苏列耸耸肩:“红帽子老兄,委屈你和我休息一晚了,虽然我们血族晚上不需要休息。”
帐篷狭窄,两个人并肩躺下就要紧紧贴在一处。林思那股害臊劲儿还没褪下,刚刚的那一举动,分明就是将两人关系公开。
“让阿苏列知道我们的关系,你不高兴?”
这可真是送命题,林思拼命摇头:“这怎么会?我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咱们的关系。”
她说罢,看见维因含笑望着她。
林思捧着他的脸摇来摇去:“好啊,你敢耍我!”
维因闷闷地笑出声,他拉动一旁垂下的绳子,“唰”地一声,帐篷顶部打开了一方天窗。
没有月亮的夜晚,星光格外放肆。它们在天上燃烧,落入湖泊溪流,让大地也泛起微弱的银辉。
林思只觉得自己漂浮在银河之间,上下皆是无穷深渊,唯有身侧的人,是恒定不变的锚点。
第二日太阳还未升起之时,四人便起床,摸黑在巴斯尔平原探索。
妖精之花是粉紫色的花朵,花瓣倒垂,上面的晨露欲落不落。当太阳挂在天际的时候,它们会收拢花瓣,枯萎成毫不起眼的样子。等到晨露的滋润时,花瓣又再次舒展,开得放肆又热烈。
林思小心翼翼地将妖精之花放到水晶盒中固定好——这样娇弱的花朵,一旦磕了碰了,都有可能不能再使用了。
正当她谨慎摘取花朵时,阿苏列忽然碰了她一下:“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一个人影。”
血族在夜间的视力远远比其他种族要强,林思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犹豫着道:“……好像有一个人。”
第32章 时间的囚徒三个我?
红帽子妖精横眉立目:“什么?竟有人私自偷采妖精之花?走,我们取抓他个现行!”
他气势汹汹地抓着林思就要走,林思拦着他:“你就这么去非要打草惊蛇不可。我们有四个人,可以从四个方向包抄他,保准他跑不了。”
维因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我一个人去就行,你们在这里等我。”
也对,他们这还有一个暗杀高手呢。
不多时维因带回一个人。
林思不由得屏住呼吸,不为其他,这个人实在是太奇怪了。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不停地弯下腰,试图抓取地上的某样东西,但每次都抓了个空。复而起身,将“抓取”的东西放入口袋,然后再度弯下腰,无限重复着这个动作。他的动作是如此的僵直,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控制着他一样。
红帽子妖精一看到他这副样子,恍然大悟:“原来是时间的囚徒。”
“时间的囚徒?”
“一些犯了大错的人,被时间琥珀永远封印在时间的洪流中,只能重复做一件事,直到死亡的降临。”
这刑罚未免太残酷了些……林思微微有些不忍心,问道:“你犯了什么错?”
年轻人依旧不停地在重复采摘的动作,露出一个比哭还凄惨的笑容:“我叫尤里卡,我偷盗了妖精之花,被时间诅咒,永远地困在这里。”
林思难以置信:“因为一朵花?就要让他这样劳作到死吗?”
红帽子妖精冷哼一声:“受污染影响,妖精之花一年产出也只有千朵,你拿一朵我偷一朵,还剩什么了?这怎么不算重罪?”
年轻人流下泪水,他的腰似乎永远都直不起来了。他哭得伤心极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并非有意。我只是无意间站在了两面镜子之间,就被拉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看到花漂亮,就摘了一朵,没想到就犯了盗窃之罪。”
他嚎啕大哭:“我困在这里很久了,我外面的父母亲人也不知如何了?”
众人对视一眼,无法分辨对方说得是真话还是假话。
阿苏列轻咳一声,上前一步:“我倒是有一个小法术可以分辨人说得话是真是假。”
“看着我。”他
声音忽然轻柔如同情人低语,瞳孔却骤然收缩,虹膜化作两轮猩红满月。
年轻人的目光被迫与他相触,下一秒,他感受到了一阵冰冷的刺痛钻入眼球,仿佛有无数血丝顺着血管爬入大脑。心跳在耳边炸响,每一寸皮肤都暴露在那双非人眼眸的审视之下。
是真话。
阿苏列啧啧道:“真是令人烦躁的无趣啊,他说得每一个字都是真话。”
红帽子妖精有点尴尬,他搓了搓手:“审判偶尔确实会有失偏颇。”
林思怒道:“……这是滥用刑罚。”
年轻人哭得更凶了:“求求你们救救我!我不想继续呆在这里了!”
林思柔声安抚他:“你说,我们该怎么救你?”
尤里卡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变成了怪物……我分裂成了三个我!”
什么叫做分裂成了三个“我”?
三个满脑子疑惑,只有红帽子妖精露出一个大事不妙的表情:“你是说你出现了三个不同时间形态的自己?”
尤里卡点点头。
红帽子妖精一拍手:“坏了,你已经被时间分割成三个部分了,如果不将三个部分合为一体,你永远都走不出巴斯尔平原。”
尤里卡一听,绝望之极,直接昏了过去。
“欸欸欸欸,我话还没说完。”红帽子妖精拿出一瓶嗅盐,刺激性气体强硬地将尤里卡唤醒。
“也有办法将你们合为一体。你分成三个部分的根本原因,是在时间的长河中,你们对于一件重要的事产生了巨大的分歧,时间将你们误判为三个人,只要你们在这件事上在同一时间达成共识,便会重新变成一个人。记住哦,一定要是同一时间。”
尤里卡喃喃道:“对什么事情产生了分歧……”
红帽子妖精重重点头:“还得是重大分歧!”
尤里卡像是着魔一样念叨着红帽子妖精的话,半晌,抱头痛哭:“我想不到,我想不到!”
尤里卡被一把拉住,林思注视着他的双眼,认真地问:“自从你来到妖精荒野,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他哆哆嗦嗦地说道:“我……我想回家!”
林思斩钉截铁道:“对,你八成是对回家这件事有了分歧。”
这下连维因都愣住了:“难道他其他形态不想回家了?”
林思点头:“很有可能。我们目前要做的是找到另外两个尤里卡,了解他们的想法,再做打算。”
“尤里卡,你知道你其他两个形态在哪里吗?”
尤里卡慢慢擦干眼泪,还在重复着采摘的动作,腰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一个在平原北面游荡,一个在西南边行走。他们出现的时机不确定,但他们出现的地方总会伴着妖精之花的盛放。就如同我,当妖精之花凋谢时,我也会暂时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中。”
他声音仿佛泣血:“时间根本无法挣脱!祂像是琥珀,是这世间,当祂拒绝流动,我们就被困在琥珀中,永远无法离开!”、
他显然已经绝望,双眼血红,呼吸急促。
林思却心中慢慢有数起来,召集其他三人说了几句话,然后每个人拿着怀表,约定好了将尤里卡合三为一的时机,向北方与西南方走去。
第33章 尤里卡三个我
巴斯尔平原是那么的宽广,以至于他们试图在这里寻找两具分身时,就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困难。
血族对阳光最为敏感,阿苏列打开蕾丝花边的太阳伞,喃喃道:“快要天亮了,不知道那两个家伙有没有找到尤里卡的分身。”
他闭上眼睛,窸窣的振翅声响起,黑暗忽然沸腾,无数蝙蝠从他的斗篷下喷涌而出。
阿苏列苍白的指尖停留在半空,指尖残留的一滴暗红色的血化为蝙蝠群中体型硕大的哨兵,替他巡视平原内的一切。
红帽子妖精震惊地看着这一切,能召唤这样庞大的蝙蝠群,至少要有公爵的实力!
他震惊道:“你是影界的哪位公爵?”
阿苏列笑了笑没说话,公爵?
比起什么亲王公爵,他更喜欢自己的另一个称号——背叛者阿苏列。
另一边,巨龙盘旋在空中,暗夜精灵锐利的眼扫视着平原的每一寸角落。
“还没有找到吗?”林思用龙语说道。
维因眯起眼睛:“再往南飞一点,那里似乎有一个人。”
等到二人重新踏上土地时,果然不远处有一个佝偻的身影,在不断重复着采摘的动作。
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满脸褶皱和老年斑,稀疏的头发花白,每重复一次采摘的动作都仿佛要耗尽他全部的力量一样,喘着粗气。
林思看着十分不忍心,问道:“你是尤里卡吗?”
老人咳嗽两声,颤巍巍地“啊”了一声,颇有几分风烛残年的感觉。
“是啊,我是尤里卡。”
“过去的你委托我来救你,你快和我们走吧。”
老人平静地摇了摇头:“我已经接受了时间对我的惩罚,马上,我就要步入我的终点。”
“离开吧,孩子。”
林思与维因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分歧在哪里。
——
与此同时,阿苏列抓着采摘妖精之花的中年男人:“喂!过去的你要我来救你。”
中年人满是沟壑的脸上充满了疲惫,他摆摆手:“别白费力气了,我注定被困在这里了。”
阿苏列道:“你想想你的父母家人。”
中年人目光悠远,苦笑一声:“他们再不如意,过得也要比我好,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
青年的尤里卡:“我被骗了!时间根本无法挣脱!”
是不甘心,是对被困在时间中的愤怒。
中年的尤里卡:“别挣扎了,我注定被困在这里。”
是疲惫,是认命,已经不再渴望脱困。
老年的尤里卡:“离开吧孩子,这就是我的终点。”
是释然,以及马上要走到终点的解脱感。
三种对离开时间困境的不同态度将尤里卡切割成三个不同的人,在这片平原上游荡着。
林思展开翅膀,飞回青年尤里卡的身边。
三人同时拿出怀表,“咔哒”一声指针响,不可抗拒的时间洪流忽然停滞了一瞬间。
三个尤里卡的身影同时虚幻起来。
黄铜怀表的链子垂落,像是一条蜿蜒的蛇。
“看着它。”平原上不同角落的三个人同时说道。
三个尤里卡的实现不由自主地陷入那转动的漩涡,秒针的每一次颤动,都像是一根针刺一样,刺入尤里卡的思绪。也在筑起一道围墙,替他的思维抵御着时间的侵蚀。
他们轻声道:“你们都还在,你们还有脱困的机会。”
青年尤里卡重重地点头。
中年尤里卡眼含热泪,嚎啕大哭。
老年尤里卡神色平静,轻轻颔首:“我相信你们。”
下一瞬,天光亮起,平原上粉紫色的花朵顷刻间凋谢,像是无数紫色的星辰闭上了眼。
尤里卡的身影变得虚幻,众人只觉得四周的景物在不断旋转旋转再旋转,又慢慢降下来,恢复如常。
林思最先受不了,扑到维因怀里干呕起来。
维因拍着她的背,从皮箱里拿出一枚棘棘果,剥了皮喂给她吃。酸甜清凉的果肉一入喉,她瞬间舒服了不少。
“怎么……怎么回事……”
眼前的三个尤里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尤里卡,他挺直腰板,再也不需要背惩罚采摘妖精之花。
他含着泪水,深深鞠躬:“谢谢你们救了我!我实在是没什么报答你们的,以后如果有需要,任凭你们差遣!”
林思哈哈大笑:“什么差遣不差遣,我们明天一早还要采摘妖精之花,到时候帮帮我们就行了!”
尤里卡不知道在这采了多少年的妖精之花,乍一听脸苦了下来,但他也不矫情,立马应承下来:“好!”
他们又在巴斯尔平原停留了三日,终于采集够了一百朵妖精之花。
林思锤着酸痛的腰:“终于结束了,终于可以回家了!”
不过在此之前,作为一个礼貌的客人,应当先与仙
王告别。
红帽子妖精却摇头:“陛下说了,相识不过是一场缘分,如果日后还有机会,时间会让我们再度相遇。告别就不必了,他老人家不想徒增伤感。”
维因明白为什么仙王不想告别,他看到自己,就会想到精灵之森和妖精荒野同样可悲的命运,难免内心触动。
所以,相见还不如不见。
红帽子妖精热热闹闹地开口:“虽然,陛下不愿意与你们告别,但红帽子妖精我呢,还是很愿意为你们开一场欢送会的!”
“美酒、美食,全部都有!”
妖精荒野的食物可以瞬间腐坏,酿的酒也不知是多少年的“陈年佳酿”,怕是喝上一口直接食物中毒。
林思打了个哈哈:“婉拒了哈,我们着急回家。”
红帽子妖精伤心:“虽然相处时间短,但我也是真心把你们当朋友的,怎么连欢送会也不来?”
听罢,林思的眉眼柔和下来,她轻声道:“我也是把你当朋友的,但……”欢送会还是免了吧,她不想食物中毒。
红帽子妖精有点失落:“好吧。”
阿苏列拿出两面古董镜,打破了伤感离别。
两面银色的镜子相对着矗立着,沉默对峙,彼此吞噬着对方的深渊。
林思看着这两面镜子,不知为何,心里一突。
仿佛镜子的深处,某种东西正在蠕动着,孕育着。
第34章 无尽的回廊镜中手
林思屏住呼吸,第一次如此仔细地观察着两面镜子。
镜框是古老的乌木,雕满交错的蛇纹。它们的鳞片在光线下微微起伏,仿佛随时都会滑入镜中世界。
阿苏列推着维因和林思:“你们还在犹豫什么?”
林思陡然站定,镜中更深处,难道真的就仅仅是镜中之镜吗?她来的时候没有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如今想来,却有一种汗毛直竖的惊悚。
镜中的物体既非实体也非倒影,而是光线被无数次反射后孕育的存在。
阿苏列嘟囔了一句“胆小鬼”,便站到了镜子中央。
“等等!”
林思猛地拉住阿苏列,可是为时已晚,镜中伸出一只手,拉住了阿苏列另一只手。
阿苏列朝着林思恶作剧似的做了个鬼脸,一闪身,投入到镜子的世界中。
林思惊出一头冷汗,她反复探查,却发现一切如常。
呼——原来是虚惊一场。
维因摸着她汗湿的手,关切道:“怎么了,你觉得镜子有问题?”
林思“嗯”了一声:“心里总是毛毛的。”
维因摇摇头:“以阿苏列的敏锐程度,镜子有问题他会第一时间察觉,而不是傻傻地撞上去。”血族亲王的称呼可不是白叫的,阿苏列的实力不容小觑。
听他这么说,林思才微微放了心。
维因道:“你先来,一旦有问题,我会替你打碎镜子。”
那你怎么办?林思眼中的担忧都要溢出来。
维因被她逗笑了:“我在妖精荒野长大,对于这里再熟悉不过了。怎么会出事,放心吧,快去站到镜子中央吧。”
林思这才勉强放下心来。
当她站到镜子之间,无数个“林思”在镜渊中疯狂增殖。
镜子表面略有些凹凸不平,就仿佛每一个影子都在微妙地模仿你,却又在微妙地变异。
镜中的林思眼神忽然变了,她变得冷傲且不可一世。左侧的镜子将她拉长成一道扭曲的鬼影,右侧的镜子将她的身影溶解成模糊的蜡像,直直坠入镜渊深处。
“林思”扬起下巴,高傲无比,朝着远方——精灵之森的方向冷冷一笑。
“哗啦——”
维因一拳打碎了左侧的镜子,那道身影变得极为模糊:“原来是你,暮星大祭司……”
这边林思也好不含糊,一脚踹碎了右侧的镜子。
镜中产生了“灵”!妄图代替林思在现实世界存活!
无数镜子碎片倒映出林思的面容,一根根纤细的手臂从其中伸出,如同一片起伏的麦浪,想要将林思拉入镜中世界!
林思戴上眼镜,绿色疫光闪过,手臂像是被墨水浸透的树根,最先溃烂的是指尖,露出森森白骨,腐肉如融化的蜡般剥落,关节处发出湿黏的粘连声——转瞬间,数百条手臂竟全部枯败了。
她脱力般坐在地上,看着维因面容冷肃地将所有镜子碎片以灼热烈火焚毁。
“已经没事了。”
维因却摇头:“不,那不是想要取代你的‘灵’!”
骨子里的血脉之力让林思隐隐有了猜测。
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峻,紫色的眼眸几乎快要冻结:“那是瘟疫之龙的一片灵魂。我认得她的眼神!永远不会忘记!”
冷酷,孤高,不把任何人或事物放在眼里,天下生灵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口龙息后片片成灰的可怜虫。
毫无怜悯之心。
林思震惊到快要说不出话:“……她不是死了吗?”
维因静静道:“你知道亡灵魔法吧,如果在瘟疫之龙死亡的三天内使其认主,她便能得到永生。”
林思默默不语。
到底是谁,在三日内拿到了瘟疫之龙的魂魄,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说服这样一个强大的存在认主。
那必定是精灵族内出现的奸细了,那这个人又是谁?
过了一会,维因忽然问她:“难过吗?她毕竟是你的母亲。”
林思茫然,她已经主动背负了净化生命之树的责任,难道她还要再去背负一份沉重的、她从未触及到的母爱吗?甚至要去与受害者为敌吗?
她摇摇头:“……我很感激她将我生下来。”
但生下她的后果就是使幼龙面对终生监禁。
林思有时候都想问,就不能换个地方生产吗?非要在生命之树的树冠上吗?
维因道:“先找两面古董镜子,我将你送回去,我要回精灵之森一趟。”
一提到精灵之森,林思像是护崽子的老母鸡一样站起来:“不行!我跟你一起去!”
她急急地揽着维因的手臂:“万一他们对你下手,强行要求你献祭……”
紫色的眼睛深深地注视着她:“不会的,不会的。”即便是为了林思,他也不会做出献祭的傻事。
林思依旧固执:“我要同你一起去。”
维因轻轻点头,算是应允。
他轻轻一笑:“其实找古董镜,我们也要去一趟精灵之森。”
精灵之森,他和林思无论如何都是要去一趟的。
“为什么?”
“妖精荒野的事物的时间属性是紊乱的。”红帽子妖精插话道,“古董也是新货,新货也是古董,我们很难界定一件物品的时间价值。古董在我们这里一文不值,新货也可能价值不菲。”
原来如此。
维因看着林思,心情有另一重的微妙。
这是他真正带着林思回到自己生活了一千三百年的故乡。如果可以,他希望回去的时候,翡翠藤蔓会为他们垂下虹桥,香槟色的月光玫瑰在脚步所及的地方绽放。森林古老的歌谣奏响,只为迎接林思的到来。
可惜他都能遇见到回去之后发生什么。他和林思东躲西藏,为了让他献祭软硬兼施的族人,不被祝福的爱情……
一旦林思的身份暴露,还可能迎来整个精灵族愤怒的追杀。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将当年施展亡灵法术的内奸揪出来。
或许当年黑龙产子本就是阴谋,有人故意借此机会污染生命之树。
可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他忽然叹息一声,抚摸着林思的面颊:“委屈你了。”
要陪着他趟过这些刀光剑影。
“精灵之森被七层重叠的魔法结界所笼罩,在森林中的植物经过精灵的魔法培育早已变成活化植物,随时可能会攻击他人。”
林思和尤里卡忧心忡忡:
“听起来很危险。”
维因轻声道:“不,我想说的是这些都不用担心,每一处的布置都由我亲自参与并完成。”
“唯一有些需要担心的结界外围的角鹰兽骑士,没有任何人能逃脱他们的眼睛。”
听到这话,林思不由得攥紧自己的双手。
维因低声道:“赌一把吧,能不能潜进精灵之森。”
他们从黎明出发,前往精灵之森,越走周围的植物越加茂盛。林思和尤里卡感受到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起来,那是森林在排斥异族。
维因忽然将她紧紧抱紧,像标记气味那样将她吻了个遍。那股粘稠感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中清新透彻的空气。
至于尤里卡……就让他继续粘稠下去吧。
那些活化植物在闻了闻他们身上的气味之后很快走开,并没有要攻击的意思。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马上就要到角鹰兽骑士的巡视范围了,隐身魔法对他们没用,所以我们必须利用周围的环境,匍匐前进。”
一声尖锐的鹰唳打断了他,维因迅速扑倒林思和尤里卡,三个人把自己埋在草丛中。
角鹰兽骑士在空中盘旋一圈,忽然猛地俯冲下来。那骑士双手结出一个复杂的魔法印,如果结印成功,后果不堪设想!势必会引起其他骑士的警觉!
维因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抛了出去,打在对方手上,魔法印散!
他手中凝聚出一把暗紫色的弓箭,弓弦拉开如同满月,正中角鹰兽心脏!
那名骑士折翼风筝般掉了下来,维因一个箭步冲上去,匕首抵住对方脆弱的咽喉。
看着对方的眼睛,维因笑了笑:“……原来是你。”
骑士揭开面罩,露出一张年轻的脸来,他眼睛发亮,欣喜异常:“老师!”
维因移开匕首,却从未放松警惕:“卡因,快一年没见了。”
卡因定定地看着维因,忽然嚎啕大哭:“老师,我就知道你不会死!”
维因招手让林思来。卡因疑惑地看着她,身上分明是精灵族的气息,耳朵不是尖尖的,可确实黑头发和金色的眼睛……
维因简洁道:“她是光耀族和暮星族的混血,从小生活在外面,是她救了我。”
卡因充满感激地望着林思:“多谢你救了老师。”
林思若无其事地问:“你是维因的学生?那在精灵族的地位应该很高吧,怎么做起巡逻的活来?”
提起这个,卡因脸上闪过一丝愤恨:“自从老师走后,我们黯渊议会在三大议会之间的地位一落千丈,连我也被派来巡逻。这原本也没什么,只是……”
维因问道:“只是什么?”
“外面都传您死了……”卡因声音很小:“我不信您会出事。”
维因摆了摆手,暂停了叙旧,将镜渊中瘟疫之龙的事情讲述一遍:“我需要你帮我找两面古董镜,在我回去之前,我们务必要将当年留下瘟疫之龙魂魄的奸细找出来。”
卡因震撼得久久不语,而后坚定道:“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将奸细找出来,现在请老师和我回到我的树屋暂避一段时间,我们再想办法。”
维因点头。
第35章 卡因叛徒是谁?
穿过七层结界,再往北走,就是卡因的家了。
那棵树粗壮的枝干盘曲,托起一座精巧的树屋,悬在离地二十米的空中。树屋的圆窗半掩着,林思跟着二人推门而入,一张用香蒲草编织的吊床悬在正中央。
“委屈老师和林思小姐先住在这里了,我晚上巡逻不回来。”
“对于如何把那个奸细揪出来,老师有什么主意吗?”
维因取来一只羽毛笔,将当年参加过那场大战的人的名字一一写下。
“如果这么找下去,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抛下笔,双手交握,放在下巴下面:“不如由黯渊议会承办一场瘟疫之龙学术大会吧,将曾经参战过的人全都请过来。”
他轻轻看了一眼林思,只要对方身上还残留着瘟疫之龙的气息,就不怕林思找不到。
而学术会议的引子,是维因珍藏多年的瘟疫之龙的一块腐肉。
晚上,林思、维因、尤里卡面对一张吊床面面相觑。、
尤里卡干笑道:“我睡地板就好,你们二位随意。”
林思脸色爆红,呐呐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维因自然而然地揽着她的腰,礼貌颔首:”多谢你了。”
三人借着卡因备下的衣物洗漱完毕,尤里卡躺在地板上,紧紧闭着双眼,一动不敢动。
吊床上,林思蜷缩在维因怀中,僵直身体,生怕动一下都会引起吊床的震荡,让底下的尤里卡误会什么。
维因倒是自然很多,悄声道:“要我哄你睡觉吗?”
林思赶忙捂住他的嘴巴,吊床轻轻地晃荡起来,她臊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做口型:“我多大了,还要哄睡。”
维因不说话了,轻轻在她眼睛上吻了一下。
——
翡翠忆镜馆是精灵族最大的图书馆,半透明的穹庐再暮色中泛着莹莹的绿光。
莉莉丝是当年参战的士兵之一,她当年还小,只是远远地站在战场的外围,并没有见识到那场旷世之战。
她是一名柔月族的月光精灵,正调整着长袍上的银叶胸针,指尖因紧张而微微发颤——她马上要见到瘟疫之龙的腐肉了。
“莉莉丝学者,您的座位在第三环区。”一位侍从向她鞠躬。
莉莉丝点头致谢,穿过藤蔓编织的拱门。会议厅内比他想象得更加宏伟,穹顶投射下的星光在力场表面流转,形成了变幻的防护图案。一块腐肉吊在穹顶之下,隐隐约约能看清它的样子,黑漆漆得散发着不详的色泽。
“那就是囚禁那块腐肉的囚笼。”却做成华美的穹顶。
精灵族的首席瘟疫学家赛尔声音沙哑,眼中跳动着令人不安的忧虑。
“我们花了三个星期才完成这个复合禁锢阵。”
莉莉丝眼中闪动着兴奋:“我们已经近百年没用见过瘟疫之龙的血肉了,相信这次研究能为污染问腿带来新的进展。”
塞尔摇摇头,神色凝重:“你知道吗?指甲大的一块瘟疫之龙的腐肉,就携带已知病毒四千二百种,而自身免疫。如果复合禁锢阵被有心人开启,后果不堪设想!不知黯渊议会是什么意思,将我们召集到这里,开这样危险的学术会议!”
莉莉丝心中不由闪过一丝轻蔑,人老了,胆子也缩回去了。这样接近真理的学术会议,很多人穷尽一生也无法参加。
她耸耸肩膀:“先别管其他的了,想想我们能从这块腐肉上学到什么吧。”
随着参会者的陆续入座,穹顶内的魔法光源逐渐增强,将那块黑色的腐肉照得纤毫毕现。塞尔的声音通过扩音法阵响彻整个议会厅:“诸位同僚,今天我们齐聚此处,见证精灵族学术史上最危险的研究之一。”
“黯渊议会捐献出的瘟疫之龙的腐肉,长四十三厘米,宽三十五厘米,呈泛着墨绿色的深黑色……”
穹顶力场完全透明化的一瞬间,议会厅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吊在穹顶的肉块比莉莉丝想象得还要恐怖。肉块上的鳞片并非排列整齐,而是像溃烂皮肤那样层层剥落,露出下面不断蠕动的血肉——是的,即便是过了一千年,瘟疫之龙的腐肉还在蠕动着,宛如一具生命体。
莉莉丝看到腐肉一呼一吸指尖都会喷出微量的墨绿色气体,这些雾气接触到禁锢力场就会被某种过滤机制吸收掉。
塞尔依旧在喋喋不休,听得她昏昏欲睡。她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快速记录着观察结果。
“接下来进入学术展示环节,”塞尔十一助手推上来盛满液体的球形器皿,“这是稀释了一万倍的瘟疫样本,我们将展示它与常见草药之间的相互作用。”
当塞尔的助手将一滴液体滴入器皿中时,整个液体瞬间变成了浑浊的棕红色。
“普通的抗毒剂完全无效,这正如我们所预期的那样……”
他正要继续说些什么,一阵刺耳的撕裂声打断了他的演讲。
莉莉丝猛地抬头,看到穹顶中央立场顶部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那绝不是
计划中的演示环节!
塞尔的脸色煞白,他大喊着:“全体保持镇静!防护小组立即就位!”
裂纹如蛛网般迅速蔓延,坐在暗处的林思淡然地将镜片戴好,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一块瘟疫之龙的腐肉,早晚会破裂的防护力场,制造了这一场早有预谋的巨大混乱。
当腐肉落下的瞬间,即便是瘟疫之龙的主人也会被其所蕴含的疫病影响,必然会召唤瘟疫之龙的魂魄来抵御疾病的侵蚀。
只要瘟疫之龙魂魄露头,林思身为她的血脉就能感应得到。
力场破碎的瞬间,莉莉丝本能地激活了长袍上的防护符文,同时她看到塞尔和其他学者已经筑起多重魔法屏障。
混乱瞬间爆发,学者们推挤着涌向出口。塞尔声嘶力竭:“有序撤退,不要拥挤!”
可是没有人听他的。
莉莉丝看到坐在角落里的一位身穿黑裙的女士站起身,她左眼带着金边眼镜,不慌不忙地迈出一步,将镜片抛向大厅中央。
一道璀璨的光轮自虚空浮现,光轮中心,金色的符文逐一亮起。
腐肉在金光中尖叫着扭曲,像是被无形之手撕碎的阴影,一点点瓦解蒸发。
所有人被这场变故震惊到了,他们全在大门处堵着,傻傻地站在那里窃窃私语。
“那是谁?”
“她解决了瘟疫之龙的污染!”
“我们能否聘请她为学者,解决生命之树的污染?”
林思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窗子前,推开窗,深深地吸了口清新的空气,然后——
一跃而下!
精灵喜欢把建筑建到高处,议会厅下面不是平地,而是万丈深渊。
莉莉丝扑到窗边,探身向悬崖望去,那是纯粹的浓稠的黑暗,像是一潭凝固的墨,吞噬了所有生机,仿佛也吞噬了刚刚那名少女的生命。
莉莉丝悲鸣道:“不——”
这是千年来唯一能解决瘟疫的人,哪怕只是化解了一块腐肉,都是学术上的巨大突破。
这样的人,怎么跳崖了呢!
她知不知道这悬崖究竟有多高!
林思在下坠到上面的人彻底看不见时张开了双翼,在谷底深处滑行。
“怎么样?”
维因站在一棵树上,俯瞰谷底那条巨龙。
林思远远地变成人形,缓步走过来摇摇头:“我没有感受到任何瘟疫之龙的气息。”
卡因离得远没有看见她的巨龙形态,沉思:“当年参战的人都在这里,怎么会没有呢?”
维因从树上跳下,眼神淡漠:“原因很简单,活人没有问题,那问题一定出现在故去的人身上。”
卡因骇然:“您说的是,当年牺牲的烈士?”
维因纠正道:“不止是当年牺牲的,近些年因为其他原因故去的,也要一一排查。”
“那要如何排查?”
“掘坟。”林思毫无犹豫地开口。
卡因眼睛快要瞪脱框:“你疯了吗?那些都是为国捐躯的烈士,你怎么敢把主意打到他们身上?”
林思“啧”了一声,瘟疫之龙的魂魄被亡灵术士炼化成幽灵,很快就要卷土重来,与其担心死者是否被打扰,不如担心一下生者的安危。
维因一锤定音:“照她说的做。”
卡因口不择言:“如果地下躺着的是你的至亲至爱,你也会掘坟吗?”
林思:“为什么不?我又不是不管埋。”
卡因:“……”
精灵族死后归化于生命之树,然而生命之树污染已有千年之久,这样的葬俗早就不合适了。
现在的精灵全家内部埋葬西边的晶簇森林,让遗体被特殊的真菌网络覆盖并逐渐结晶化,这样尸体能万年不腐。等待某一日,生命之树污染被解决,再次归化圣树。
林思提着铁锹,来到晶簇森林。这些包裹着尸体的水晶躯壳生得异常巨大,被妥善地安置在墓穴中。
一铁锹下去,铲起一捧土。卡因看得一阵肉痛,又不得不加入挖坟大军,和林思和维因一同掘坟。
铁锹触碰到一块极为坚硬的东西,林思俯下身,将尘土拂开,那是精灵尸体的水晶躯壳,表面浮现处血管般的金色纹路。
她冷静道:“不是这个人。”
而在另一边掘坟的维因忽然轻声道:“……竟然是他……”
光耀祭祀的坟冢空空荡荡,不知何时被人掘开,又或者从未有人安葬于此。更诡异的是坟坑力飘出的气息——灰绿色的雾,像是某种活物般缓慢蠕动,贴着地面爬行。
林思一道金色符文将其净化。
维因怔怔地望着坟坑。
原来当年的叛徒就是光耀大祭司,但他又为何甘愿献祭呢?
是因为愧疚?
还是有更大的阴谋?
忽然,天穹裂开一道炽白的缝隙。
光,纯粹到近乎爆裂的光,如天河倾斜般灌入晶簇森林!
灰色的疫气如冰遇火般融化,化作缕缕黑烟消散。
光明之后,缓步走出四人。
“好久不见,维因。”
第36章 精灵女王他们竟然都想让你死
“好久不见,维因。”
光明散去,精灵女王在三大族长的簇拥下来到维因身前。
她拥有着月光一样银色的长发,只是着长发一半已经变得乌黑不详——精灵女王与生命之树紧密相连,生命之树遭受污染,她也无法幸免。
就在这四人出现的那一刻,林思立刻张开巨龙的双翼,遮蔽了这月色,从这里飞回卡因的树屋,她要带回尤里卡,并取回古董镜。
“是龙——”
卡因叫喊着,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朝夕相处的少女竟然是一条龙,他惊疑不定:“难道又是一条瘟疫之龙?”
对于卡因的反水,维因并不奇怪,也不伤心,他回到精灵之森时,就已能平静地接受任何人的背叛了。
但他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
卡因面容闪过一丝愧色,紧接着就变成一副凛然的神态:“老师,我们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精灵族的未来……如果您去了,我愿意随您一同前往往生。”
林思服用大量棘棘果,外表早已无法维持瘟疫的形态,她看上去就是一只普通的巨龙。柔月族长感慨道:“没想到大陆上还有巨龙的踪迹。”
维因走上前去,亲吻精灵女王手上的戒指:“陛下。”
女王神态柔和:“你终于愿意回来了。”
维因静静地笑了笑,他们竟然还在妄想让他自愿献祭。
他慢条斯理道:“我回来的目的是查清当年到底是谁将瘟疫之龙的魂魄炼化成幽灵,现在真相大白,是光耀大祭司……我也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了。”
女王微微愠怒:“维因!”
维因还是那副平静的样子:“我拒绝,即便是千百年后污染吞噬整个精灵王国,然后向人类世界蔓延——作为祭祀,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后果。”
“我一生都在侍奉生命之神,从小被教导牺牲与奉献的意义,现在轮到自己实践你们宣扬的那些信条了?笑话!”
他微微冷笑:“真正的正义,从不是单一个体的燃烧。而是千万人共同点燃火炬”
精灵女王的神色出现一瞬间的震动,而后变得冰冷无情:“一千三百年前,当你还是个孩童的时候,是我教你第一个咒语,是我看着你在圣火前立誓成为祭祀……”她的指甲陷进皮肉里:“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活下去的理由!”
维因嘴角带着微微的讽刺,他没有看精灵女王,而是将目光移向暮星族长——他的亲生父亲。
“父亲,您知道我必须活下去的理由吗?”
暮星族长的目光躲闪,他眼含泪光。他的孩子有必须活下去的原因,也有必须死去的理由,这是所有人都达成的共识。
维因看着父亲,知道了答案。
说不失望是假的,但也仅此而已了。
“话说——”
维因身后传出一道清脆的女声:“圣界的圣水可以净化一切,你们为什么不用圣水净化污染呢?”
林思带着尤里卡来到维因身侧,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与他一同面对至亲之人的逼迫。
光耀族长怒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林思抬手,三枚元素结晶在她手中化作齑粉,此时她的气势达到顶峰,竟能与光耀族长争锋!
林思笑了笑:“现在有我说话的份了吗?”
光耀族长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次,终于平静下来,走到一旁静默不语。
柔月族长这时开口:“并非我们不用圣水,而是无论是人界还是圣界,圣水的配方都是保密的,如果我们想要交换,就必须用晶簇森论以东的那一片土地来交换。”
她掷地有声道:“我们决不出卖自己的领土!”
林思却没有被她的说辞糊弄住,立刻追问:“那换一些圣水总该可以了吧?何至于就要维因的命呢?”
柔月族长忽然哑口无言。林思笑道:“恐怕这其中还有隐情吧。”
暮星族长欲言又止,光耀族长拉扯了一下他,示意他别说话。
维因轻飘飘地说道:“教廷要用生命泉水来换圣水,陛下不同意,这项议程就搁置了千年之久。”
精灵女王怒道:“够了!”
她重新戴上威严的面具,藏在袖中的手却在颤抖,这个发现比任何言语都有说服力——永远从容优雅的精灵女王,在恐惧和颤抖。
当瘟疫吞噬最后的防线时,是她亲眼看见光耀族的孩子身染重病。柔月族最优秀的弟子,那个为了女王每日采摘晨露的小姑娘,挡在瘟疫面前直到被完全侵蚀……这样的事情,一千年来,她见的太多了。
她强迫自己不去抚摸自己被污染的银发:“每一天,都有更多的精灵在消失……”
“我不能,”她剧烈地呼吸着,“我不能用珍贵的生命泉水去换教廷的圣水。”
林思沉默了一瞬:“为何?泉水有限,不可再生?”
维因轻轻摇头:“虽然有限,但经百年还可再生。”
林思一摊手:“那为什么不换?”
光耀族长怒了:“你懂什么?没了生命泉水,精灵族百年都不会再有子嗣!圣界的为了掌控精灵之森已经不择手段,我难道还要跳进这个圈套里吗?”
林思还是不解,精灵族是长生种,百年不过一瞬,即便是百年没有子嗣,也不会耽误精灵族繁衍生息。
她对上光耀族长愤怒的眼神,转而想明白了。
他怒的,并非是百年再无子嗣,而是这百年内自己族内的繁衍被他人牢牢掌控在手中。
林思打开一个皮箱,滚出几百枚棘棘果,散落一地。
林思冷声道:“连你们也不为自己的子民着想,就别想着用别人的生命来换取一时和平。”
精灵女王静静道:“那就只能强制执行献祭了。”
“很遗憾,维因。我想记住你最后的样子的骄傲的,而不是恐惧的。”
“还记得你第一次施展治愈术救下的那只雏鸟吗?这世界值得你为之牺牲的不只有精灵,还有无数那样的生命,就比如你身边的小姑娘,你爱她,不对吗?”
维因神色微动,精灵女王的语气忽然变得无比柔和:“你是唯一一个能为她争取未来的人。”
——是言灵术!
维因下一秒从言灵术中挣脱开来,然而为时已晚,三族族长正在编织一个足以笼罩维因三人的空间禁锢术。
维因抽出匕首,身影如同落叶般轻盈,当他第一次挥刃时,刀刃对向的是自己的父亲,他没有任何犹豫,将刀刃刺入暮星族长的咽喉。
暮星族长眼中闪现出难以言喻的悲伤,那双与维因相似的紫眸蓄满了泪水。他撑开能量力场,挡住了这致命一击。
柔月族长难以置信:“维因,你这是弑父!”
维因笑得讥讽,全都要他的命,难道还指望他像羔羊那样留手吗?
柔月族长召唤出五把月光刃,金属碰撞的火花在黑暗中迸射。
精灵女王道:“不愧是精灵族最出色的祭祀。”
一战三也丝毫不落下风。
林思正在将两面古董镜摆好,一层层的倒影一切如常,她大喊:“维因,快过来!”
先奔过来的是卡因,他下定决心,一定不能让维因离开!
回应卡因的是林思的铁拳。卡因捂着折了的鼻梁,天旋地转后倒在地上,再没了折腾的本事。
维因不再恋战,极速向林思而来。
林思抛下镜片——终焉结界。
一道金色的光球笼罩了他们三人。
三秒,无敌。
维因牵着林思的手,和尤里卡站到镜中央。
三条手臂从镜中伸出,将他们拉入镜中的世界。
“扑通——”
房间宽敞而舒适,四柱床上挂着厚重的深红色帐幔,阻挡夜间的寒意。壁炉旁的小桌上摆着一盘未完的棋局,那似乎是维因和林思临走前下到一半的象棋。
窗外,月光洒在花园里,夜莺的啼叫声隐约可闻。
阿苏列坐在地毯上,似乎是刚回来不久,含着笑意望着他们。
尤里卡误入主人的卧室,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里,红着脸不知所措。
林思定了定,忽然扑到维因怀里嚎啕大哭!
她不顾一切地哭嚎着,仿佛要把心中的愤懑全部发泄出来。
阿苏列很有眼色地拉着尤里卡离开,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个人。
维因擦掉她的眼泪:“别哭了。”
林思恨得齿冷:“他们竟然都想让你死。”
亲手教授的学生,血脉相连的父亲,亦师亦友的女王,每一个人,都想要维因的命。
她的手放在维因的胸口:“痛不痛?”
维因摇头:“当你知道在他们眼里,你生命的价值还不如那一点生命泉水时,我就不对他们抱有任何期望了。”
没有期望,又何谈失望?连失望都没有,又何谈心痛?
不过是一群陌生人罢了。
在某种程度上来讲,维因活得真的很通透。他会对值得的人好并付出感情。当他发觉这个人不值得时,就会立刻收回自己全部的感情,哪怕是亲生父亲也当陌生人处理,生死之际也敢把刀刃对准父亲的喉咙。
感情上,维因从不委屈自己。
第37章 藤蔓一夜,林思像水龙头一样被打开了……
“别哭了……”
再哭他的心都快碎了。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一个坚强到从不哭泣的人,即便是幼年时被囚禁,离开时也从容不迫的人……这样的林思,每一滴眼泪都是为他而流的,她哭得近乎痛彻心扉。
他吻掉每一滴眼泪,像是在吻一颗颗珍贵的珍珠。
林思忽然一把将他推翻在地,跨坐在他身上,扣着他的头亲了上去。
这个吻极有侵略性的意味,与她平时羞涩的模样大相径庭。她仿佛要用这个吻来确认,维因是否会为了那群不值得的人心痛。
回应她的是热烈的亲吻,一如既往,就好像他们从未去过精灵之森一样。
林思先承受不住,脚趾蜷缩在一起,瑟缩着拢了拢散乱的衣襟,她低下头去,面如红霞:“你……要吗?”
维因疑心自己听错:“……要什么?”
林思飞快地将衣裳穿好,用膝盖顶了一下维因的腰:“不要算了。”
都……成那样了,难不成还要继续憋着吗?
她还没走出两步,就被藤蔓扯着回来了,跌坐在维因怀里。对方啃咬着她纤长的脖颈,含糊着道:“要。”
……
雨水顺着玻璃滑落,在窗台上积成一小摊水洼。温室内最里侧爬满了藤蔓植物,在雨季潮湿的空气里显得格外茂盛。
维因蹲下身,手指拨开层层叶片,忽然,他的动作顿住了。
在他身前,一株藤蔓正
在喷水。
不是雨后叶片低落的水珠,不是被触碰后抖落的露水,而是真正的,主动喷射。
纤细的藤蔓上每隔五六厘米就有一个节瘤,每个节瘤都在有规律地喷射处细小的水柱,在空中划出短暂的弧线后落入下方的石洼。阳光穿过水雾,折射出细小的彩虹。
维因作为精灵族,是植物研究的资深研究员,但眼前的这一幕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植物不会主动喷水——这是植物学的基本常识。水分通过根系吸收,经由木质部运输,最后通过气孔蒸腾,这是所有植物都遵循的规律。
他小心地拨弄着叶片,换来叶片簌簌抖动。藤蔓通体呈现出不寻常的淡红色,隐约能看到内部流动的液体。喷水的节瘤随着每次喷水轻轻颤动。
“别怕……”他轻声道,自己都觉得荒谬,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对着一株藤蔓说话。
更荒谬的是,藤蔓居然听懂了,最中央的节瘤小心翼翼地打开,喷出一道纤细的水柱,不到一分钟,整株藤蔓又恢复到了那种奇妙的喷水状态,只是节奏比之前更加舒缓。
.
他神使鬼差地蘸了点,放入口中。
味道……像雨水和金属的混合,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甜味。
他低声笑了:“真甜。”
……
林思被抱着移到了维因的房间。
她的房间已经不能看了,任何能发生的地方都像下了一场雨,湿淋淋得能绞出水来。
当维因亲吻她的额头时,她整个人都发出不可控的战栗,她呜咽出声,恳求维因别再碰她。
维因退开半步,将毯子盖在她身上:“好,不碰你,我去打猎,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林思金色的眼睛里盈满了水光,无声地控诉,她声音嘶哑:“烧烤,我只想吃烤肉。”
她快要饿死了。
维因快步出去,一路使用风行术来到暮色森林,打了一只绒耳兔。
这种兔子肉质极为鲜嫩,铁签穿过肉身时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力,像是插进一块刚凝固的羊乳酪。
油脂滴落在炭火上炸开的香气里,藏着青草的甜,让维因不由得会想起半个小时之前的甘美。
他翻转烤架的动作格外轻缓,仿佛怕惊醒了楼上尚在沉睡的林思。
阿苏列这时很没眼色地出现了,带着尤里卡,他拈起一块兔肉:“真好吃。”
维因警告他:“小点声,林思正在休息。”
阿苏列疑惑:“哭累了?”
维因“嗯”了一声,又夸大百倍地将在精灵之森的事情讲述一遍,并且着重说明了林思在精灵之森为他筹谋,殚精竭虑:“她太累了,所以需要睡一会,所以请你轻一点,不要发出声音。”
年长的血族出人意料地单纯,很容易地接受了他的说法,压低声音道:“好,我们不出声,但你要把烤肉分给我三串。”
几十串兔肉烤好后,维因将它们装好,端着盘子上了楼。
林思睡得很熟,她油画般细腻的肌肤上染上星星点点的红斑,就连指尖上都带着红痕。
她睫毛湿漉漉的,眼角还挂着泪珠,欲落不落。可怜巴巴地蜷缩着身体,以一种防御的姿态沉睡着。
防的是谁……不言而喻。
维因将小桌板放在床上,轻轻摇了摇林思:“起来吃饭了。”
林思困倦地睁开双眼,被扶着坐起身,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埋怨道:“我喊停了,你为什么不停。”
……因为根本忍不住,林思的身体构造似乎和普通人不太一样,太让人有探索的欲望了。
于是他凑过去亲了亲她红润的耳朵:“下次一定。”
“下次一定”都出来了……林思继续埋怨:“连杯水都不知道给我倒,你没看见我出了多少……连补充都没有吗?”
维因赶忙下楼榨了一杯泡泡橘果汁端上来。
林思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冰镇果汁,拿起一只兔腿,咬在焦糖色的脆皮上。她眼睛一亮,牙齿咬破表皮的瞬间,饱满的肉汁便涌进口腔,肌理明明已经烤得酥烂,却仍然保持着合适的弹性,在齿间轻微震颤着。
“好吃吗?”
林思吃得头也不抬,点头。
“很多种族在新婚之夜后,男方都会去外面捕猎,拿到猎物给女方,婚礼才算完成。”
林思瞥了他一眼,吃饭的速度慢下来,矜持地咬下一块兔肉:“所以你就捕了只兔子打发我?”
维因没忍住笑出声:“只是因为绒耳兔最适合烧烤罢了,如果你还想吃别的,我再去捕猎就是了。”
这还差不多。
林思又开始大快朵颐起来:“那我们的婚礼什么时候办?”
“咳咳咳咳咳——”
维因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到了脸色涨红,他握着林思的肩膀:“……你想什么时候办?”
林思悠悠道:“我现在还不想结婚,不结婚也好啊,自由,我们就这样搭伙过日子,也很不错嘛。”
维因:“不行!”
林思笑嘻嘻道:“你是在管我要名分吗?”
维因道:“对。”
林思挥开他,那可不行,想要名分,就不能在把她弄得像个水龙头似的……还不止一次,足足六次!
她都快脱水了。
“暂时不给。”
维因不出声了,他在反思,肯定是他刚刚做的太过分了,才让林思不愿意给他名分。
但……他对于林思的身体真的很有探究欲。
即便是他的手和身体停下来,那些藤蔓也不由自主地缠上林思的身体,直到把对方弄得颤抖不止也不罢休。
“我错了。”维因低头认错,“下次一定节制。”
林思哼笑两声,既没说给名分,也没否认,任由维因在一旁抓心挠肝地乱想。
吃完后,她被维因扶着,抖着腿去洗漱。
睡前,她钻进维因怀里:“也不是不打算给你名分,只是精灵之森的事情给我留下不小的阴影,我非得把这件事彻底解再说……我可不想当寡妇。”
维因咬着她的唇瓣:“都听你的。”
没睡了不负责就行。
维因的底线很低。
这一觉,林思足足睡到第二日下午。
今天维因猎了一头鹿来。
林思的腿依旧有些发颤,扶着扶手下楼后,看见维因贤惠得像个小媳妇一样在做红酒烩鹿肉。阿苏列和尤里卡眼巴巴地在等着吃。
林思问尤里卡:“你之后打算怎么办?去寻找你的家人吗?”
尤里卡神色黯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百年,我的父母亲人早已化作白骨,兄弟姐妹的后代我也不熟悉,见面也是徒增伤感。”
林思不由得愤愤不平:“妖精荒野这种冤假错案究竟还有多少?尤里卡只是摘了一朵花!”
魔法世界是壮丽恢弘的,也是残酷无比的。两面镜子,一朵花,便是一个人的家破人亡。
尤里卡不想让林思因为他的事情愤怒伤感:“我也想通了,明天我就离开,做一名吟游诗人,将我在妖精荒野发生的事情传唱下去。也让更多人警醒,普通人要远离魔法的世界。”
他年轻的面容上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辉:“在我走之前,请让我享用一次美味的红酒烩鹿肉吧!”
这份鹿肉维因从天不亮就用红酒和醋腌制去腥,腌制了足足十二个小时。
沥干后两面拍面粉煎至金黄。煸香培根,炒软洋葱和蘑菇,加入鹿肉、红酒和高汤,慢炖了三个小时,最后收汁。
当叉子轻轻拨开酥烂的鹿肉,深褐色的纤维便松散快来,裹挟着浓郁的红酒酱汁。
入口的瞬间,肉香与红酒的浓烈融合的很好,烟熏培根的油脂悄然渗入倒每一寸肌理。
尤里卡眼中闪过一丝热泪:“真好吃啊。”
摆脱了魔法世界,普通人的生活,真好啊。
第38章 影幕被钉在维因身上再也逃不开……
“看——这就是影幕。”
影幕像是一块被裁剪下来的虚无,悬浮在空气之中。它不是黑色的,而是所有色彩和光线的完全确实。
当林思注视它是,视线不会被反射,不会被吸收,而是直接消失在某个维度里。
林思尝试燃起一簇火,那明亮的火焰一遇到影幕,就“哧”地熄灭了。
它亦没有厚度,也无法被穿透。
阿苏列
道:“我用了特殊方法将它制成衣服,你穿上试试。”
一层没有厚度的物体穿在身上,林思却奇妙地感受一丝排斥力,不是物理上的阻力,而是像宇宙法则在拒绝任何物体、任何元素的接触。
“原来这就是水火不侵的影幕。”林思喃喃道。
“不仅仅是水火,”阿苏列强调道:“影幕可以阻挡一切元素,包括暗元素。”
维因替她整理了一下影幕大衣:“有了这个,倒是可以去元素位面了。”
阿苏列嗤笑一声:“元素位面有什么好去的,那里到处都是暴动的元素,唯一有用的就是元素结晶了。”
元素结晶?林思漫不经心地想,那对她来说可是好东西。
倒也不用担心走私,只要元素结晶不拿到人界,就算不上走私。有了影幕,她完全可以在元素位面“闭关”,将魔力提升到最高再回来。
“一共七张影幕,换你一顿粮食还有精确钟表若干,”阿苏列笑嘻嘻道,“我没占你便宜吧。”
林思受抚摸着影幕大衣,微微一笑:“当然了。”
尤里卡看着他们,忽然笑道:“享用完了美食,我也该走了。”
当他看到这些魔法造物时,他仍然打心眼里感到不适……虽然他很想和林思成为朋友,但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林思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我送你出去。”
一行人一直将尤里卡送到洛克村口,林思嘱托道:“如果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可以来我的农场找一份工作,我这里可是很缺人的。”
尤里卡含泪点头:“混不下去了,我会记得来找你的。”
几人分别,倒有几分伤感。
回去的时候林思将瑞安抓过来,考察她的学习进度。小姑娘很聪明,林思教给她的魔法她一学就会、一点就通。
看着瑞安认真学习的身影,林思心中忽然胜出一丝别样的孤寂与痛楚来。
她是长生种,近乎有无限漫长的生命。在她无尽的生命里,普通人来来回回地经过,他们出现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一丝痕迹,又很快被死神带走,永远地从林思的世界里消失。
瑞安是这样,马伦和凯丝也是如此。
这是她第一次意识道长生的恐怖。
“怎么了?”
林思朝维因勉强笑了笑,转身将魔法教给瑞安后,让她独自练习。
将她支开后,林思问道:“你交往过人类朋友吗?”
维因怔了怔:“……我第一个人类朋友是你,当时我还不知道你是龙。”
林思低沉道:“原来你也不知道。”
维因在她身边坐下,抱起一个靠枕,若有所思:“我曾经睡了一个很漫长的午觉,醒来时发现一个王国已经改朝换代,七个骑士团家族在我睡午觉的那会功夫覆灭,我那时就想,人类真是脆弱而渺小的生物。”
仰着头,林思望向他:“然后呢?”
“然后我就想,如果我交朋友,一定不要和人类交朋友,他们的生命太短暂了。如果亲眼看着自己的朋友一个接着一个死去,我会很伤心的。”
“但你后来选择了我做朋友。”
“是的。”
维因梳理着她的长发,回忆起当初:“当时我选择自我放逐,了无生趣……那时我遇到了你,我忽然明白了长生种与人类交往的意义。人类以短暂的生命的炽热照亮了我们恒久岁月下的倦怠。你没有发现吗?他们总是生机勃勃,一往无前。”
“他们的感情激烈而短暂,我们则是更缓慢、深沉,甚至因为经历太多而趋于淡漠。”
林思笑道:“你现在还淡漠吗?”
维因:“还有一点。”
林思捧着他的脸吻了上去:“还有一点吗?”
这下一点也没有了。
林思捂着嘴,双腿被藤蔓拉开呈M状,牢牢地被钉在维因身上,直到再也承受不住才被允许离开。
她低泣着:“你再也别想要名分了!”
不要名分是不可能的,维因抱着人回到卧室,亲了亲她的眉心:“好了,睡觉吧。”
——
翌日,林思再也不肯搭理维因,她拿出从妖精荒野带来的弹力树,准备把橡胶圈弄出来。
橡胶密封圈用古法制造确实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林思只大概知道要加入硫磺硫化,需要烧制陶土的阴阳模,经过加热煅烧。
具体怎样的步骤,加入多少硫磺、陶土模具要怎样烧制才不会开裂,加热煅烧多久……这些复杂的细节林思是一概不知。
林思挑选了十名聪明能干的地精,专门负责研究这件事。
地精们的聪慧实在超出林思的想象,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就给林思把密封圈给研究出来了。
维因煮了一罐苹果罐头,用新的罐头瓶密封好,放到阴凉处保存,看看三个月之后是否还能食用。
于此同时,阿苏列的蝙蝠快递也在如火如荼地展开着。
林思被抓去当了几次苦力,给他出谋划策。
首先是要去屠户那里低价收购动物新鲜的血液。
再用妖精之花炼制“时间停止”,稀释一百倍喷洒上去,达到保鲜的效果。
阿苏列说:“虽然有点影响口感,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素食主义者就是要麻烦一点。”
数万只蝙蝠飞过旷野,带着一桶桶的鲜血,来到影界,将动物鲜血带给每一位蛋奶素血族,并收获了一致的好评。
阿苏列这般大张旗鼓的做物流自然被教廷注意到了。、
但他这次学聪明了,隐居幕后再也不肯出现在前台,教廷即便是想抓他也无能为力。
要抓倒是能抓到一堆蝙蝠,缴获一堆没用的猪血。教廷拿猪血有什么用?他们又不喝猪血粉丝汤。
维克特大主教恨得牙根痒痒,这熟悉的物流手段让他想到林思。他现在恨不得立刻去林思家找她要个说法。
但林思现在不是任人拿捏的平民,她有爵位在身,维克特也不能轻易对她做些什么。
教廷内,兰伯特小心翼翼地将一个硬纸板拼成的盒子递给维克特,然后一言不发地恭谨退下。
自从那日林思将他安排到一家教堂后,兰伯特就愈加勤勉,很快得到了那里乔治神父的欢心。
那位神父是个心肠软,又有些糊涂的人,他没用防备地将兰伯特视为自己传承衣钵的弟子。每日晚间都亲自带着兰伯特向神祈祷。
某一日大主教维克特来这间教堂巡视,听到祷告室里传出不堪入耳的声音,便带人冲进去查看情况。
却看到衣衫不整的神父与兰伯特。神父满脸通红,神志不清,似乎是服用了什么药物导致的,口中污言秽语不断,那副丑态简直不堪入目。
兰伯特对此并不意外,再正直的神父,内心也有污浊的一面,他只不过用一点药物,就将对方内心的阴暗面引了出来,那就证明乔治神父也没有他所期望的那样正直和善良……至于自己的身体,他并不在乎。
维克特当时大怒,下令剥夺神父的一切职位,判处他终身监禁。并将兰伯特这个可怜的孩子带在身边。
兰伯特十分争气,仅用了三个月的功夫就拿到了一个在维克特面前露脸的机会,并且得到了维克特的赏识。
他常听说下面的教堂的神父经常有玩弄小男孩的恶习,没想到一向正直的乔治神父也会这样,不由得对兰伯特的遭遇更加怜悯。
另一方面,他又十分看好兰伯特的虔诚、机敏、聪慧,认为他是神最虔诚的信徒。
而兰伯特也没用辜负他的期望,聪敏而好学,来到他身边没多久,就可以熟练地背诵各种典籍。
维克特把玩着手里的纸盒:“这就是巨龙物流的快递?”
快递?很新鲜的名词,据说从多斯纽山脉的西部,运输到东部,仅仅需要三天时间,而且还是那群偷骗成性的地精负责运输的——哦,现在可不能这么说了,那群地精信誉好着呢,还在洛克村北部安了家。
快递外部是由硬纸壳包裹而成的,外观看上
去竟然还有几分精美。维克特拆开纸壳,里面是用碎布头做的防震处理,打开一看,是一具用石膏雕刻的神像,工艺精湛,栩栩如生。
维克特十分不解,把玩着神像:“这样的工艺我们东部也有,为什么还要花大价钱去西部买?”
兰伯特小心地对答:“不管是什么东西,远道而来的总是珍贵的,尤其是送礼的时候。”
维克特一听,赞许道:“有道理。”
送礼不就是这样吗,不管工艺如何,多少是图个新鲜。同样的一件工艺品,西部千里迢迢运过来的,就是要比东部本土生产的要值钱许多。
但他的注意力却不在那神像上。他捡起硬纸壳,深褐色的纸壳上留着大片的空白。
在这个世界,纸还是一种被上层垄断,非常珍贵的东西。林思却把硬纸板鼓捣了出来,并且任由纸在民间私自流通。
这可是重罪。
可重罪未必要罚,也可以以此来要挟林思做一些有利于维自己的事情。
想到这里,维克特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老狐狸特有的微笑。
第39章 地狱犬意外来客
夕阳将麦田染成金色,林思刚放下挤奶桶,就听见远处传来车轮碾过砾石的声音。她擦干净手,眯了眯眼望去——一辆黑漆马车缓缓驶来,车辕上烙着教廷的银十字徽记。
车门打开,一只锃亮的鹿皮靴踏在松软的泥土上。大主教维克特微微低头,避开树枝。他站定后,先是环视了一圈谷仓和畜栏,当看到那个猪圈的时候,眼角不由自主抽搐了一下。
“林思小姐,”他嗓音低沉,“希望没有打扰到你的傍晚。”
林思笑眯眯道:“您应该称呼我为男爵阁下,毕竟我是陛下亲自封的男爵呢。”
“不知大主教今天前来,有什么事呢?”
维克特心想,难道要在这群牲畜之间谈论事情吗?
林思恍然大悟:“瞧我这记性,来来来,大主教您这边请。”说着,带人去会客的大厅。
她随手解下围裙,仍在沙发上,往沙发上一坐。那副过于放松的姿态很容易给人一种无礼的错觉——但林思确实是无礼的,她有绝对的预感,维克特此番前来,绝没有好事等着她,
她目光一转,随行的人有两位,其中一人就是兰伯特:“呀,好久不见兰伯特,我一直以为你在乔治神父的教堂中虔诚地侍奉神明。”
兰伯特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生怕泄露一丝一毫,让这位敏锐的农场主发现端倪。
至于维克特,他为了维护教廷的声誉,更不可能将乔治神父的丑行主动暴露出来。
所以,只要兰伯特不表露任何一丝情绪,也不说话,就能蒙混过关。
事情果真如兰伯特所料的那样。维克特淡淡道:“在我巡查下级教堂的时候,看到这孩子侍奉神明时格外虔诚,有聪慧机敏,所以我才让他跟随我的。”
林思笑道:“原来如此。”
然后专注喝茶,不再说话。
维克特等了半天,不见林思起头,只能憋屈地拿出那件快递。
“林思小姐,私造纸张,可是大罪名,你男爵的爵位,恐怕要保不住了。”
这个世界是发明了造纸术的,只是没有这种硬纸板。上层为了垄断知识,更是将造纸的技术藏匿起来,不叫下层人有学习知识的机会。
林思早就备好了说辞:“大主教阁下,纸张柔软轻薄适合书写,这并非是纸张,而是硬纸板,本质上来说是一种可以循环使用的木板,是我在妖精荒野无意间发现的一种植物。”
“我承认它确实可以在上面书写,只是如果想写字,就是剥下树皮也是可以写的,怎么能因为这件事就冤枉我居心不良呢?”
一番话全方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堵得维克特大主教哑口无言。他只得问:“是什么植物,我需要派人去探查。”
林思“啊”了一声,胡编乱造了一种作物:“就在巴斯尔平原。”巴斯尔平原那么大,你们能找到下辈子。
维克特又道:“这种快递一直在东西部运输,我觉得这是一个传播教廷教义的好机会。”
来了,维克特的目的终于暴露了。
林思:“哦?大主教阁下打算如何去办?”
一听有戏,维克特拿着快递盒子,抚摸着上面的空白处:“将教义印在快递盒子上,这样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了解到创世神教的教义。”
林思:“……”
大哥!你们这个世界文盲率高达99.99%。我承认你的思想很超前,快递盒子刚一问世,你就懂得在上面印广告……可是!咱!老!百!姓!不!识!字!
林思:“……您有没有考虑过,大多数百姓是不识字的呢?”
维克特胸有成竹,淡淡一笑:“当然,教廷还有另一种传播途径,叫做信仰之种,将信仰之种印在快递盒子上,民众接触到信仰之种后,便会一心向善,也会觉得生活充满希望。”
这简直就是荒唐可笑,林思微微嘲讽道:“如果您想要民众充满希望地活下去,不如好好治理领地。”
维克特怒道:“萨克森公爵领难道不富足丰饶吗?您是在质疑萨克森公爵的品质吗?”
与其他领地相比,萨克森公爵领确实是一块富饶的土地,百姓安居乐业,人民生活幸福指数较高。
林思软下语气:“不敢,我只是想说,不要把希望寄托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上。”
维克特惹了一肚子气,便道:“听说你和那个暗夜精灵在精灵之森闹出不小的动静,连精灵女王都惊动了。”
林思眯起眼睛,眼神微冷:“你监视我?”
维克特微微一笑:“只是保持礼貌的关心罢了。”
“你们很想净化生命之树是吗?”
这种底线被人摸透的感觉很糟糕,林思冷冷道:“你想怎样?”
维克特笑道:“我每三个月愿意用半斤圣水换取在快递盒里印上信仰之种的机会。半斤圣水,足以让一个精灵小镇摆脱污染。”
但不足以彻底阻挡污染的脚步。
维克特野心很大,他既想传播信仰,又想拿到精灵族的土地或者是生命泉水,所以他每三个月只给半斤。
这个老狐狸,林思暗骂,可她转念又一想,她有数不清的棘棘果作为原料,可否能拿到圣水样本,复刻出效果差不多的圣水呢?
她深吸口气:“成交,我现在就要拿到那半斤圣水。”
至于那个该死的信仰之种,反正又不会害人……教廷愿意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统治民众林思也无力阻止,延缓生命之树污染的蔓延才是她现在最应该做的。
仿佛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一样,维克特微微招手,兰伯特小心翼翼地端出一个陶罐,里面盛满了透明的圣水。
圣水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桌上。
林思扣了扣桌面:“这便是圣水?”看起来也没什么稀奇的。
维克特一指陶罐,轻声吟唱道:“这一捧清冽,非泉非露,是焚尽罪孽的冷焰,是天使垂泪的咒语。”
林思懒得听老头子念诗:“天色不早了,我就不留大主教阁下吃饭了。”
维克特告辞了。
林思坐在沙发上,一半身影留在暗处,一半身影被夕阳笼罩,她金色的非人瞳孔深深凝望着陶罐。
“每三个月半斤圣水不足以阻止瘟疫蔓延的脚步。”
维因忽然出现在她身后:“你不必为了这半斤圣水做出违心的事情。”
林思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能救一个村落也好。”
“我也想研究一下圣水的配方,万一让我研究出来了呢?”
维因没用打击她的痴心妄想,而是轻轻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林思伸了个懒腰:“晚上吃什么?”
“香煎鹅肝,烤小羊排,焦糖布蕾。”
“听着就好吃啊……”林思深深呼吸着,仿佛空气中还残留着食物的香气,“多亏没留那个老头子吃饭。”
两个
人用过饭后,林思就舀了一小瓶圣水到书房去研究药剂去了。
剩下的圣水被维因严密地掌控起来。
暮色渐沉,维因听到了敲门声。
那声音不紧不慢,三下——精确得像丧钟的间隔。
维因擦拭匕首的动作一顿,走出别墅,来开门,一股硫磺混着腐朽铁器的气味扑面而来。门外站着个高瘦男人,黑呢大衣下露出考究的暗红色马甲。
“借个火?”来客微笑,递过来一只烟斗。
维因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指尖燃起火苗,烟草里蠕动着暗红色的火星。
男人悄悄地贴近维因,悄声道:“嘿!兄弟,听说你们这里有……那个?”
维因不动声色地退开半步:“哪个?”
对方急急地转了个圈:“就是那个!”
维因:“……”
他不想和这个男人废话,转身就走。
对方如同鬼魅一样出现在维因身前,急切道:“就是圣水啊!”
停下脚步,维因微笑道:“对不起,我们这里没用圣水。”
“你和我装糊涂也没用,我知道你们这儿有圣水。”他笑嘻嘻道,“能不能卖给我点圣水?”
维因不说话,拿起扫帚将人扫地出门。
男人跳着脚跳出了门外:“喂!不要这么不客气啊!”
把人清理出去后。维因作势回到别墅里。他的身体在月光的银辉中模糊了一瞬,紧接着,如同水面被石子击破,他的轮廓开始分裂。
一个分身从他的左侧迈出,动作如黑豹般优雅迅捷,朝着刚才那个男人的方向,一缕青烟般追去。
另一具身影来到圣水旁,再一次加固了防御的结界。
林思听到声音,迈步出了房间:“谁来了?”
“一个想要买圣水的客人。”
霎那间,林思像一只被侵略了领地的母狮子一样警觉起来:“什么?”
维因牵住她的手,安抚道:“没什么,别怕,我派去一个影分身去跟踪他了,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
暗巷深处,影子贴着墙缝游走,无声无息。
他看见那个男人整蹲在草垛上,手指正挠着一头地狱犬的下巴。那畜牲有三个脑袋,左边的在啃咬一截骨头,中间的吐着硫磺味的涎水,右边的却竖起耳朵,警惕地望向周围。
男人十分苦恼地对着地狱犬道:“怎么办呢?拿不到圣水,老大肯定要吃掉我的脑袋啊。”
第40章 硫磺求您照亮我的黑暗
尽管地位尊崇,维克特依旧保留了修士克己的精神。床榻小而坚硬,覆着素色的亚麻床单,床头悬着十字架与玫瑰念珠。洗脸用的铜盆前没有镜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句手抄的圣咏:“创世神,求您照亮我的黑暗。”
沿墙而立的书架塞满了神学典籍,教会法典和魔法著作。宽大的书桌上摊开正在批阅的公文。
维克特坐在床上,腿上摊着的是那个快递盒,他老谋深算的眼神中不禁带了一丝得意,喃喃自语道:“只要抓住人的弱点,再强大的人也会屈服。”
正在为维克特打扫房间的兰伯特听到这句话不禁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暗光。
他替维克特收拾好一切,倒退着退出了房间,回到了自己的寝室。
修士的寝室都是一般的窄小,床是不能完全躺下的,只能半靠在上面睡觉休息。
与他同寝的人叫阿诺,是个肉墩墩的小胖子,也不知道修士简陋的饭菜是怎样在他身上揣满肥肉的。
阿诺拖着疲惫的身体倒进床榻里,口中理所应当地嚷嚷着:“我要洗澡!累死了,兰伯特,去给我烧洗澡水!”
兰伯特深深呼出一口气,他也很累,刚刚陪维克特拜访了林思,又照例进行了晚间的劳作……他微微一笑:“好的,请稍等。”
他强撑着酸软的四肢去烧洗澡水,在厨房里,他将一小块捏碎了的硫磺放进了水中,瞬间一股臭鸡蛋的味道弥漫开来。
厨娘捂着鼻子:“什么味道?”
兰伯特满怀歉意道:“对不起,刚刚打碎了一枚鸡蛋,但没想到是臭鸡蛋,您不用管,一会我来收拾。”
厨娘听到打碎鸡蛋脸色变得极为不好看,但是一听是臭鸡蛋,脸上立刻浮现出慈爱的笑容来:“没事,一个鸡蛋而已。”
洗澡水烧好了,兰伯特一桶一桶地将水提到了寝室。阿诺捂着鼻子蹙眉:“什么味儿啊?”
兰伯特替他找来新的布巾,温柔道:“这是温泉水,泡澡对皮肤好,我特地去山上取来的。”
阿诺听说过温泉水,也听说过它的滋养效果,大喜:“你有心了!”说着脱了衣服,迫不及待地跳进浴桶里泡澡。
他正闭目养神,忽然一只柔软的手抚摸上他的后背,吓得他一个激灵:“你干什么!”
阿诺可听说这小子以前被神父玩弄过,别是被玩弄过染上□□的恶习,过来玩他吧?
抱着这样的念头,阿诺狠狠挥开兰伯特的手:“别碰我!”
兰伯特不知所措地呆立在原地:“……我只是想帮你擦背。”
阿诺也有几分尴尬,他反应过激了,于是便道:“不用不用,你歇着去吧。”
在他转过身的那一瞬,兰伯特看着阿诺后背刚刚印上去的恶魔图腾,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兰伯特半靠在床头,迷迷糊糊地睡去,刚睡着没多久,就听见阿诺嚷嚷着让他倒洗澡水。他抬着沉重的眼皮地起身,去把那一大桶水倒了,又把桶刷的干干净净。
等做完这一切都已经是半夜了,兰伯特还没睡上一个小时,维克特大主教派人来传唤他和阿诺。
——
“事情就是这样,一个怪异的男人深夜前来要求购买圣水。”
林思抱着肩膀:“我派人跟踪他,发现他和三头地狱犬厮混在一起——这个人很有可能是一只来自地狱的恶魔!”
“你的圣水刚到我家,立刻就有来自地狱的买家上门……大主教阁下,我很难不怀疑你周围是不是有人将这件事透露出去了。”
自己失职这件事是绝对不能轻易承认的,维克特不动声色:“不知这消息是否是林思小姐这边漏出去的呢?”
林思被他气笑了:“那日谈话除了我以外并无他人,难不成是我自己把圣水的消息卖给恶魔?”
“当然不是。”
“那就把你带来的那两个小修士叫过来,看看到底是谁出卖了你我!”
面对来势汹汹的林思,维克特不得不将阿诺和兰伯特叫过来。
阿诺的头发还湿着,迷迷糊糊地给维克特行礼:“大主教阁下。”
维克特看着两个学徒修士,轻轻扣了扣桌面:“说说吧,这些天你们都干了些什么?去了哪里?”
阿诺支支吾吾不说话,兰伯特率先开口,声音不卑不亢,将自己日常做的事情一一陈述。
林思听罢,都要感概一句修士真不是人能做的,007来了都是福报。
从凌晨三点半开始晨祷,因为这是夜间最神圣的时刻,要在黑暗中以诗篇迎接新的一天。
四点是个人默想时刻,同时要诵读经典。六点则是晨间劳动。
一直到八点半才能享用简单的早餐,九点开始学术研读……
忙碌的一天一直要到九点才能结束,这时候才是苦修士们休息的时间。
而且就算是在劳作的时候,内心也要持续祈祷,时刻保持克己守心。
兰伯特近些天唯一的一次外出就是和维克特去拜访林思,其余时间全在教廷没有出去。祷告的时候是和其余人一同进行的,在这样密集的行程下,他很难有时间将消息传递出去。
阿诺磕磕绊绊:“我和……兰伯特是一样的。”
维克特威严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阿诺很快就支撑不住了,涕泗横流:“我在晚间祈祷的时候出去玩了……请您不要责罚我,我再也不敢贪玩了……”
兰伯特似乎欲言又止,半晌后他犹豫着开口:“今日沐浴的时候,我看到阿诺身上有一个奇怪的印记,就在后背。”
阿诺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什么……什么印记?你在说什么啊?”
一贯弱势的兰伯特忽然上前去,扒下了阿诺的上衣,露出后背
的印记来。
那是一章缩小的恶魔面孔,周围的皮肤红肿干枯,唯独印记本身愈发鲜活。
维克特差点惊呼出声,那是与魔鬼签订协议后留下的印记,它竟然会出现在一位虔诚的修士身上!
如此丑闻,竟暴露在林思这个外人面前,维克特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兰伯特垂下眼眸,这枚印记是恶魔华利弗给他的,恶魔诱惑他去惩治欺负他的小人,而事实上兰伯特也这样做了。
自从兰伯特搬到这间寝室,已经受够了阿诺的欺凌。
将恶魔的印记印在一位虔诚的苦修士身上,用硫磺水使其沾染上地狱的味道。
在未来的某个合适的契机他揭穿阿诺“恶魔”的身份。
多么天衣无缝的计划,可兰伯特不知道的是,今日似乎并不是揭穿阿诺的好时机。
林思目光落在阿诺还潮湿着的头发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中的硫磺味:“你用什么洗的澡?”
兰伯特脸色唰地白了,指甲深深嵌在皮肉里也毫无知觉。
阿诺像是抓到了什么救星一样:“我不知道什么印记!洗澡水是兰伯特给我准备的,他说是什么温泉水!”
兰伯特镇静自若:“是后山的温泉水,我可以带二位去。只是水抬回来的时候有些冷了,我又去厨房重新加热了一下,有厨娘可以为我作证。温泉水有味道,我怕她不同意我在锅上加热,就说我打翻了一个臭鸡蛋。”
他一番话可以说是滴水不漏,现在水也倒了,木桶也刷了,半点证据都没留下。
林思还能怎么样呢?只能放过他咯。
却见林思朝着小胖子招了招手,让他过来,然后凑近了细细观察他裸露在外面的皮肤。
她慢条斯理道:“温泉水经过长期过滤,有害物质含量通常很低,对皮肤反而很好。而用硫磺兑水,浓度过高接触皮肤后,皮肤就会变得红肿干燥。”
“你故意让他沾上地狱的硫磺味,又故意当众扒了他的衣服……我是不是可以推断,阿诺后背上的恶魔鬼脸是你印上去的?”
要不是林思是个药剂师又懂得一些化学,今天怕是要被兰伯特蒙混过去了。
维克特拉过阿诺一看,果然大片皮肤干燥红肿,完全不像是被温泉水滋养过的一样。
兰伯特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是阿诺非要用温泉水泡澡,太远了,我实在没办法才出此下策,用硫磺水代替温泉水。我撒了谎,我有罪。”
阿诺大怒:“你撒谎!我从来没说要什么温泉水!”
维克特忍无可忍,一拍桌子:“你还狡辩!”
兰伯特说什么也不能认下:“请问林思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我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怎么敢与魔鬼接触的,又怎样拿到魔鬼的印记?”
林思看着兰伯特,突然感到一阵可悲,她第一次见到这孩子,满心的同情,可再当她返回那个教堂时,约翰神父已经一氧化碳中毒身亡。
昨日维克特说得那番话林思并没有相信,而是派地精快马加鞭地去找乔治神父打听,却得知乔治神父因为淫邪罪而被判处终身监禁。他□□的男孩,正是兰伯特。
加上今日阿诺事件,这一环套着一环,让林思感到不可置信,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为了向上爬,怎么会有如此恶毒的心机?
林思语气冷静,条理清晰地将这几件事串联到一起,说给维克特听,又道:“你可不是一般聪明的孩子,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没有和魔鬼做过交易呢?”
兰伯特艰难道:“我没有时间离开教廷去做这些……”
“祷告的修士那么多,你偶尔缺席一次也不会有人发现,这并不是你脱罪的理由。”林思冷冷道,“你如何将圣水的事情泄露给地狱,又如何拿到恶魔的印记……这些事情,你最好交代清楚。”【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