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愿意像条狗一样跪在地上磕头
【我们的罪顽固,我们的悔怯懦;
我们为坦白要求巨大的酬劳,
我们高兴地走上泥泞的大道,
以为不值钱的泪能洗掉污浊】
又下雨了。
不过雨不大。
殷念问完陈斯然就收回了目光,也没急着追问她答案。在陈斯然这里,她总是很有耐心。
陈斯然抿了抿嘴。
她盯着挡风玻璃,那里雨刷器正在机械地摆动,流淌的雨水好像无数道泪痕,蜿蜒地往下。
她有些动摇了。
“是还有另一件事。”她叹了一口气,呼吸变得很轻,仿佛连气息都在回避。
“但是我暂时没想好要不要告诉你。以及告诉你的话,又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告诉你。”
“让我再想想,好么?”她的语气哀哀的,叫人想起被雨淋湿的小狗。
她终于还是不敢赌。
那样的事,对她来说太过于难以启齿,后果也无法估量。
发顶传来被抚摸的触感。温热的。
殷念抽了一只手出来,短暂地摸了摸她的头,又收了回去,重新把住方向盘。
“当然好啊。我相信你这么做有自己的理由。记得我爱你。说永远太不切实际,只说这辈子,这辈子我都会是你最忠诚的听众。”
“你要是想现在说我就现在听,你要是想明天说我就明天听,你要是想一辈子都不说,我就一辈子都不听,也不再向你打听。”
殷念的语气很温柔,好像为问起这件事感到愧歉似的。
这番话让陈斯然感到一丝慰藉。
虽然这已经不是殷念第一次纵容自己了,但陈斯然还是能感觉到,殷念简直对自己纵容得没有边际。
她的回答总是能够完美地取悦到她,不管自己产生什么负面情绪,殷念总是照单全收,不仅不会因此恼怒,还会反过来安抚她。
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又总是事事以她的情绪为先。就好像是掌握了模版答案的AI。
自己何德何能,可以拥有这么完美的女朋友?
有那么一瞬间,陈斯然觉得,就算殷念知道了她那难以启齿的秘密,也不会冲她发脾气。
但她依然坚守着自己的判断。
她不敢赌。
她输不起。
殷念对她越是纵容,越是宠溺,她就越害怕伤害殷念,失去殷念。
“吃橘子么?”陈斯然从包里拿出个黄澄澄的橘子,这还是留下来那个小实习生送给她的。
小实习生带着一点未脱的学生气,还没被社会的送礼秩序污染,送东西给自己,就像随手分享零食给同学那样随意,一点也没有拿不出手的窘迫感。
剥开橘皮,刺鼻的清香味马上在车内铺开,还好陈斯然提前摇下了车窗。
“啊——”殷念已经配合地张开嘴。
陈斯然从大小相似的橘瓣中尽量挑了一块看起来最大的喂给殷念。
殷念咀嚼着橘肉,橙粒在舌尖爆开,很甜。
红灯路口,她看向陈斯然,目光落在她而后的一颗小痣上。
那是陈斯然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
每次她吻过去时,陈斯然都会猛地颤抖一下,唇齿间溢出让人愉悦的声音。
真叫人心动呢。
她敏感的、柔软的女朋友。
似乎并不知道,有时候回避本身,也是一种答案-
“醒醒,然然,你在干嘛呀?”
殷念的声音把陈斯然从梦里拽回现实。
陈斯然缓慢地、疲惫地睁开眼。
后背一股粘稠感,多半又被汗湿了。
黑暗中她看不清殷念的脸,但能感受到殷念散发出的情绪。
她好像有一点生气?
好像还有一点……羞赧?
梦中的情景涌上来,陈斯然知道自己是又做噩梦了。
若是平常做噩梦,也不至于把殷念惊醒,而且殷念的反应也挺反常的。
应该是自己做了点什么。但她不记得了。
“我怎么了?”陈斯然开口,她的声音有点嘶哑。
“先喝口水。”殷念递来一杯水,还是温热的。
陈斯然接过水杯,抿了几口。
似乎身体也被折磨得筋疲力尽,端着水杯的时候,她甚至感到小臂的肌肉都是酸痛的。
水喝完了,陈斯然把水杯放回床头柜上,重新钻回殷念怀里。
殷念揽过她,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说:“刚才你突然……”
“突然……”说到这里,殷念挑逗似的,“你的手从背后绕过来,揉我的胸。”
如果是在平常,陈斯然听到殷念这么说,大概率会被挑逗到。然后扑上去,真的做出这样的事。
她向来在殷念面前没有自制力的。
但现在,她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其实你这样也没什么……但是你也太大力了,把我给弄疼了。”殷念嗔道,“我没办法,就只好把你叫醒了。”
她说着说着,兀自笑了,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所以我们然然,是不是做了什么有颜色的梦。”
黑暗中,陈斯然模糊地感受到,殷念的情绪正在升温。
——殷念现在很快乐。
陈斯然伸出手去,手指抚过殷念的眉毛、眼睛、鼻子,像是要用指尖画下她的模样。
殷念的肌肤细腻光滑,好摸的触感轻而易举地取悦了她的指尖。
如果床头的夜灯在这时候亮起,将会映亮陈斯然眼中浓重的颜色。
是那么……哀伤。
念念。你是在开心么。
陈斯然无限哀伤地想。
因为你爱我,而在我眼中,我也同样是爱你的。
人会理所当然地梦到自己的爱人,所以念念。
你理所当然地以为我梦到了你。
而人们又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所以念念。
你以为我对你的爱与欲之浓烈,已经到了在现实中填满你也不能满足的地步,必须要在梦境里也同样拥有你。
你以为我在梦里与你抵死缠绵,你将这视为我对你爱与欲的延伸。
在你假想中的、我的梦里,你感受到了我对你的爱。
所以你为此勾起嘴角。
可是念念。
如果我说,在梦里与我缠绵的人。
不是你呢。
念念。
如果我说出这一切。
你又会怎么看待我呢。
当你发现我在享用过你的身体过后。还会去到梦里,和另一个人做.爱。
你又该……如何接受呢。
如此爱着我的你啊……真的能接受么?
你会不会感觉到荒唐。
甚至是……
想要呕吐的恶心。
陈斯然哽咽了,半晌,她从喉管中挤出一声“嗯”。
人在半夜醒来的时候,嗓音总是沙哑的。
因为这个缘故,殷念并没有注意到陈斯然嗓音中的异常。
相反她伸出手来,很快乐地环住了陈斯然的腰:“虽然我很困,但如果你现在想要,也不是不可以……”
陈斯然由着殷念把脸埋进自己胸口,抬手插.进殷念的发间,顺着她发丝的走向,用指尖替她顺了顺头发。
“虽然确实很想要……”陈斯然面无表情、心如死灰地掩饰道,“但是你最近业绩好重,我不想影响你明天的工作状态。”
“所以念念,睡吧。”保持冷静地说出这句话,已经让陈斯然筋疲力尽。
在这个过程中,她的心不断地下坠,下坠,下坠。
她的恋人如此爱她信任她,而她不仅在梦里背叛了她,甚至醒来之后,还要堂而皇之地欺骗她。
“哼,机会给过你了哦,不珍惜就算了。”殷念嗔道,转即却在陈斯然怀里蹭了蹭,“逗你的,知道我们然然心疼我。最爱你了~”
一种难以名状的罪恶感从胃部升起,蔓延至胸腔,最后扼住了陈斯然的喉咙。
陈斯然沉默地承受着这股窒息感,似乎已经放弃了反抗。
不一会儿,怀里就响起了殷念匀称的呼吸声。
黑暗中,陈斯然孤独且清醒地,睁着双眼。
她害怕。
她怕一闭上眼睛。
梦中的场景就会变本加厉地涌过来。
——那是个春.梦,和姜伶有关。
梦里,她和姜伶翻云覆雨,直至天明。
……
痛苦让陈斯然蜷起了脚趾。
黑暗中,时间变得模糊而漫长。
她感觉自己好像被困在一个单向透明的笼子里,外面的人看不见她的痛苦,而她也不敢向外发出求救信号。
这份痛苦无人知晓,无人分担,她必须独自承受。
不一会儿,她终于难以承受这痛苦,从床上坐了起来。
挪开殷念胳膊的时候,陈斯然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殷念。
随后她下了床,赤脚走出房间,穿过客厅,趴在阳台的栏杆上。
远处城市的灯光像散落的星海,冬夜的风不一会儿就把她的面部肌肉吹得发僵。
陈斯然找来打火机,点燃了一根女士细烟,深吸一口,让尼古丁暂时麻痹她混乱的思绪。
大脑好像是放松了那么一些。
她却越来越站立不住。
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促使她缓缓地、缓缓地跪了下来,跪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她在跪什么呢?这有什么用呢?她自己也不知道。但膝盖传来的痛感,确实减轻了她心中的自我厌弃感。
这个梦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持续地,切割着她的良心。
而现在,裂口终于被切得足够大,成了难以忽略的创口。
陈斯然终于在沉默中爆发。
咚——!
咚——!!
咚——!!!
不是心脏跳动的声音,而是额头砸在地板上的声音。
陈斯然弯下腰,手撑地,无法克制地磕起头来——
这世界上有神存在么?
有么?
有没有谁能听见我……
如果有的话。
我给你下跪,我给你跪下了好不好。
我给你磕一千个一万个头都行。
放过我吧。
求求你放过我。
天啊……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过我……
是不是非要我疯了,死了,烂透了,才甘心?
求你了……我认输……我投降……
不要让我再梦到她。
不要让我再饱受夜晚的凌迟。
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把尊严碾碎了给你看……
我愿意像条狗一样跪在地上磕头……
汪。
汪。汪。汪……
你看啊……你看啊……
我在磕头了……
你听到了吗。
第42章 暴雨来临之前
一阵发疯之后,陈斯然终于冷静了下来。
额头已经被磕得有点肿,所幸冰箱里常备了冰袋。陈斯然拿了条毛巾,裹住冰袋,敷在了额头上。
冰敷期间,她在沙发上靠坐下来,拿了个抱枕垫在后腰。
然后开始思索,可以做点什么来缓解痛苦。
她快要扛不住了,这份痛苦快把她撕裂。但她又能做什么呢?
唯一能想到的途径,也不过是倾诉。
她拿出手机,开始给程见熙发消息。
在她所有朋友里,程见熙是唯一一个完整见证了她这两段感情的人。
如果要找人倾诉,只有程见熙是最合适的人选。
现在是半夜,不方便打电话,陈斯然只给程见熙发了条微信,约她晚上出来:
[这两天状态很糟,又开始梦到她了,晚上你有空么?出来小酌一杯]
她本来,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程见熙的。
程见熙现在算是她和殷念的共同朋友,这件事说出去,也许会让程见熙对殷念的态度也发生转折。
她会怎么想殷念呢?或许会觉得殷念可怜吧。
自己的女朋友就睡在自己身旁,梦见的却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女人。
但陈斯然实在扛不住了。愧疚感夜夜啃噬着她的良心。
更可怕的是绝望——
她用了那么久的时间才摆脱和姜伶有关的梦,她曾经以为自己终于永久性摆脱了。
如今,那个梦却轻而易举地卷土重来。
如此反复,好像意味着她一辈子都没法从这个梦中脱困了。
她已经连着做了一周的梦,这种日子还会再持续多久呢?她自己都看不到希望。
获得过希望,又失去,比从没得到希望更令人绝望。
夜夜被折磨,还只能独自消化,这样下去,她一定会疯掉。长此以往,必然也会影响到她和殷念的感情。
她必须要通过倾诉来泄走一部分情绪。
消息发出去后,虽然没第一时间得到回应,但陈斯然心里已经好受了不少。
又冰敷了一会儿,陈斯然把毛巾拿了下来,去到浴室挂好,又对着镜子查看了一下额头。
还好没有特别严重,要是天亮了殷念问起来,她也能说是不小心在哪儿磕到了。
收拾好这些,陈斯然把笔记本电脑拿了出来,开始工作。
天很快就亮了。
起床后,殷念果然注意到了陈斯然额头上的肿胀,陈斯然借口晚上起夜的时候磕门上了,殷念倒也没有怀疑。
只是刷牙的时候一直盯着她的额头看,眼里满是心疼。后面还拿了药膏来,想替她处理,听她说已经处理过了,这才作罢。
照例坐殷念的车去到公司,在工位上坐下来后不久,程见熙的消息也发了过来。
是回复她半夜发那条邀约的。
程见熙:[今晚有空]
[又开始梦到她了?这么突然?是出什么事了?]
陈斯然:[一言难尽,今晚上见面说吧]
程见熙:[ok,殷念要来吗?]
陈斯然:[不来]
这种情况……怎么能让她来。
程见熙:[ok,那晚上8点见]
[在这里吧,氛围不错,适合聊点什么][地址]
陈斯然戳进程见熙发来的地址,发现是个小酒馆。
晚上下了班,陈斯然托殷念把自己送到了小酒馆门口。
殷念知道这是一场姐妹聚会,把她送到之后就驱车回去了,临走前还叮嘱她说玩得开心。
进到酒馆,程见熙已经坐在角落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日不落和一盘花生米。
这酒馆不算大,约莫也就三十平米。天花板垂下的黄铜吊灯在橡木桌面上投下光晕,室内飘着各式酒水的混合气味,客人也算不得多,整体氛围温馨而柔和。
见陈斯然到了,程见熙冲她招招手,“我饿了,就先点了点吃的。”
她没问“你不介意吧”之类的话。
她们之间的关系并不需要这些客套话。
随后程见熙把酒水菜单推过来:“点吧。”
说完这句话,她皱眉打量了陈斯然一眼,“我的姥天奶啊,你看起来像是三天没睡了。”
陈斯然苦笑:“倒也没这么夸张,不过确实睡得不好。”
两人的重点都不在品酒上面,陈斯然随便点了杯自己常喝的椰林飘香,就开始跟程见熙说起事情经过。
从她和姜伶在巧合下重逢,再到她又开始梦到姜伶。
——只是隐瞒了春.梦的部分。
这种事到底还是太隐私了,哪怕是对着无话不谈的程见熙,也很难说出口。
听陈斯然说完,程见熙震惊得不行,瞪大眼睛张开嘴沉默良久,才开始输出完整的句子:
“天……我还以为你最近过得很好。”
“我对你们的印象还停留在上次国庆我们一起出去自驾游的时候。我当时看你和殷念感情好成那样,满心想的都是你已经完全走出来了。”
“结果你现在告诉我,你又开始梦到姜伶了?”
“怎么会这样呢?”程见熙似乎很抓狂,一连说了好几次“怎么会这样呢”,好像被困扰的是她本人一样。
陈斯然吐出一口气:“我也想知道。”
程见熙突然严肃起来:“说实话,你和殷念之间有什么矛盾没有?”
“没有……殷念很好,特别好。”
“那不应该啊。殷念这么好的话,你没道理再惦记着姜伶啊。”程见熙急死了,“还是说你对姜伶还有感觉?”
“当然没有!”陈斯然的反应太快,太激烈,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声音马上又缓下来,“我很爱殷念,想跟她过一辈子的那种爱。”
陈斯然说着说着,自己的肩膀却率先垮了下来,她像是在跟自己打辩论赛似的,自己都质疑起自己来:
“那为什么我会做这样的梦?为什么我口口声声最爱殷念,梦到的却是姜伶?”
“你冷静一下。”程见熙向前倾身,声音放轻。
“只是一个梦而已,不代表什么。大脑有时候就是会随机播放一些奇怪的画面。上次我还梦到小学时候的门卫了呢,明明我跟他完全不熟,连他姓啥都不知道。”
“不一样……一次两次也就算了,但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她,你知道这有多绝望吗。”
陈斯然的声音颤抖起来,“我觉得我很脏,我的感情也很脏。”
程见熙叹了一口气,“首先,”她的语气变得坚定,“停止内耗。一个梦而已,你又不是真的做了对不起殷念的事。”
“其次,可能这个梦是个信号,提醒你有些事还没有真的结束。”
“什么事?我和姜伶分手,都三年多了。”
“感情上的事哪有那么严苛的时间表?”程见熙反问她,“可能你只是在那段感情里受伤太深了,还没完全走出来。”
“总之我想说的就是,这是你自己也控制不了的,不要太为难自己了。”
陈斯然点的椰林飘香在这时候正好上上来了,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老板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弯腰把酒杯放在桌上,很有韵味地说了声“请用”后,转身走了。
正好小酒馆的门被推开,两三个学生吵吵嚷嚷地进来,打破了角落里的安静氛围。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朝那几个大学生看去,直到那几个人落座,才重新整理起了思绪。
“要是殷念知道我做这样的梦……”
“你不说她怎么知道呢。”
陈斯然垂下眼睛,“你也觉得是个正常人都没法接受吧?自己的女朋友和自己睡在一起,结果做梦还会梦到别人。”
“嗯。我知道殷念很爱你,但还是不要挑战人性。”程见熙语重心长。
“就算殷念出于对你的爱,而选择在心理上理解你,你也没法保证她不会在生理上膈应你——你也知道,有时候人是没法完全掌控自己的。”
“而且……这对于她来说,未必不是一种伤害。如果给她带去某种情感创伤了呢?或者是心理阴影。”
“我知道了……”陈斯然叹气,庆幸在车上没一时冲动把这件事告诉殷念。
“而且这是你的隐私,你选择不说也是你的权利。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了,谈恋爱又不是非得把自己的底裤都扒了给别人看。”
“但我过不了自己心里这关。每次梦到姜伶,再醒过来,看到殷念,都太折磨了。”
“这两天我还会冒出很恐怖的想法。比如我会觉得自己配不上殷念,觉得殷念值得更好的,然后思考是不是该跟殷念提分手。”
“分手?我去,至于吗?你也太苛责自己了。想法而已,又不等同于实践。除非哪天你真的做了对不起殷念的事。”
程见熙的语气似乎有点疲惫了,像在教一个怎么也学不懂的学生。但仍旧保持着耐心。
一想到程见熙上了一天班,下了班还要被自己抓来接收负能量,陈斯然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换了种轻松的语气调侃道,“哲学家程见熙上线了。”
“去去去,谁跟你哲学家,我认真的。”程见熙假装生气,但嘴上还是在安抚她。
“说真的,不要太纠结这个梦了,关注现实才是关键。你和殷念最近怎么样?感情都还顺利不?”
陈斯然思考了一下,“挺顺利的。她上周还说明年一起去看房子,规划一下未来。”
“那不就好了。不如流氓思维一点,反正只是梦而已,脑子非要做梦你就让它做。”
“你管不了它,不如和它各司其职,它做它的梦,你过你的日子,反正也不会真的对你和殷念的感情造成实质性影响。”
“如果造成了呢?”
“那就等那个时候再说呗。只要你和殷念还在好好谈着,就算胜利。其他的你就顺其自然。”
“不要因为担心没有发生的事情,就忽略眼下的美好。”
陈斯然:“……”
有时候她还真挺羡慕程见熙这种乱拳打死老师傅的生活态度,究极反内耗达人。
她点点头,感到一丝久违的平静。她知道问题依然存在,知道自己今晚上依旧会梦到姜伶。
但无论如何,至少这个秘密的重量,不再是自己独自一人承受了。
这就是姐妹存在的意义,不一定非要替你解决问题,只需要在你出现问题的时候,出来陪你喝点小酒,听你说点废话。
这样就够了,就已经很好了,不是么?
有些问题,只是倾诉出来而已,就已经是一种疗愈了。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往更杂的事聊去,没再局限于聊这件事。
一直聊到了十一点,殷念开车来接陈斯然回家,顺路把程见熙也送了回去。
程见熙下车之后,似乎还对陈斯然有一丝担心,又在微信上给陈斯然发了一些让她别太被这个梦影响,好好和殷念过日子之类的话。
陈斯然回了些ok的表情和谢谢之类的话,并让她替自己保守秘密。
她聊得多,喝得少,身体受酒精影响不大,一到家就拿了睡衣进浴室洗澡,手机留在外面客厅的桌子上。
洗完澡出来,陈斯然重新拿起手机。
她没注意到,就在她进出浴室这一过程中,手机的位置已经发生过微妙的变化。
第43章 殷念最好了
陈斯然回过神,发现自己站在厨房里。左手放在菜板上,右手拿着一把刀,正对着小拇指切下去。
刀口已经咬进了皮肤,隐隐可见有血珠正往外渗。
过于惊吓。她大脑都锈住了。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抬手看了眼电子表。凌晨四点。
怎么突然就四点了……她刚才不是还在床上酝酿睡意么?
陈斯然颤抖着将菜刀放回厨具挂架上,收回菜板,挪步到客厅沙发上坐了下来。
……她这是梦游了么?
冷汗岑岑,她花了很长时间,才回想起来几个小时以前的事——
回到家,洗完澡,上了床,已经是十二点了。
她和殷念都习惯在睡前做点什么,她一般习惯睡前刷一下行业资讯,而殷念则喜欢在睡前看点书。
然而今天,她刚在床上放倒身子,殷念就伸出手去,把床头灯摁灭了。
然后殷念拥了过来,环住了她的腰,带着洗过澡后的潮湿气息。随后又牵过她的手,拉着那只手往下,探入她的睡袍。
陈斯然知道殷念想要做什么。实际上自从那晚开始梦见姜伶之后,她们已经一周没有做过了。
她不忍心扫殷念的兴,但她实在是没有心情,更没有勇气——难道要她和殷念做完后,又在梦里和姜伶缠绵么?
那是修罗场。是无间地狱。她会被折磨疯掉的。
于是她由着殷念拉过自己的手,任由自己的手在殷念的胸前流连了片刻,却没有进一步动作,而是用示弱的语气恳求道:
“这两天工作有点累,下次,好么?”
她头一次在这种时候拒绝殷念,尽管说得极尽诚恳和委婉,但还是为此心疼了一下。
她为殷念不忍。
殷念抱着她,动作停了下来,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分明上一秒,她温热的呼吸还扑在她的脖子上。
陈斯然感知到殷念的停顿,小心翼翼地问道,“不开心了?”
也许是她做贼心虚,她很怕殷念不开心。
本来她就已经够对不起殷念了。
但殷念只是拿开她的手,随后倾身向前,把唇迎向她的唇,最后在一个相当暧昧的距离停了下来,“那你多补偿我几个亲亲~”
陈斯然一颗悬着的心又落了下去,她温柔而细腻地吻了下去。
湿润而缠绵地吻了几分钟,殷念满足了,摸了摸陈斯然的头发,“睡吧,晚安。”
“晚安。”
陈斯然又一次闭上眼。
她已经不再祈祷今晚上不要再梦见姜伶。
在接连几天的夜晚中,她已经一次又一次地验证了,祈祷是无用的。
她已经习得性无助地在想,醒过来后睡不着的那段时间里,要完成哪些模块的工作内容。
但这次,时隔四个小时,重新睁开眼,她发现。
——自己正要剁掉自己的小拇指。
陈斯然坐在沙发上,腰慢慢、慢慢地塌陷了下去。
胳膊肘支在大腿上,她把脸埋进了手心里。
半晌,她又重新坐直了,随后站了起来,抱起笔记本电脑,重新回到沙发上,开始处理工作。
就像前几天一样轻车熟路。
不知过去了多久,陈斯然突然听到一声,“然然?”
陈斯然扭过头去。殷念正站在一旁定定地看着她,不知道这样看了多久。
陈斯然心里一坠。
“你怎么……我……我今天刚好有点失眠。”她做贼心虚地先解释了,又试图转移话题。
“你怎么起床了?是要去洗手间么?”
殷念没有接话,只是走过来,在她身旁坐下。
她周身的气质变了,有些忧伤,又有些破碎,像那种易碎的玉质品。不再如往常那般快乐。
笔记本电脑还开着,屏幕的光打在殷念侧脸上,光是冷的,衬得她也有些落寞似的。
“是刚好今天失眠,还是往常的每一天都在失眠?”
陈斯然一下子就不知所措了。
这是什么意思?
所以殷念这是……
知道她的秘密了?
“然然。”殷念似乎也没有跟她拐弯抹角的意思,她叹了一口气,“晚上你洗澡的时候,我看到你的手机了。”
陈斯然脸色一白。
啊……是了。
她想起来了,她和程见熙的聊天记录忘了删……她怎么会如此神经大条?
她和殷念虽然知道对方的手机密码,但是很少查看对方的手机,也不知道殷*念怎么突然就心血来潮。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殷念知道这件事了。
几乎是在一瞬间,害怕失去什么的恐惧感涌上心头,与代入殷念视角后的心疼感交织在一起。
陈斯然一颗心突然被拧得很紧,无法控制地发起抖来。
她完全僵在了原地。
室内其实并不算冷,但陈斯然却感觉好像在零下二十度的室外待了一宿,整个人都僵住了,僵死了。
嘴不是自己的嘴了,手也不是自己的手了。
她只剩下一双眼睛,注视着殷念,观察她的反应。
她也只剩下一双耳朵,聆听着殷念,随时迎接她的判决。
殷念会怎么做呢……
一瞬间,脑海中已经滚动了无数种可能性。
但不管是哪种可能性,都是以“分手”为后缀的。
——温和地分手、难堪地分手……
实际上拉通了看,只有温和的分手方式最切乎实际——殷念平常太过于纵容她了,她想象不出殷念让她难堪的场景。
那么她呢,她该怎么挽留殷念呢?
跪下来,抱住她的腿,哭着喊着说求求你不要离开我——那样会不会适得其反?
或者尽量心平气和地和她商量,先短暂地分开一段时间,彼此都冷静一段时间,这以后再重新在一起——但要是殷念和她分开之后,就彻底不想再复合了呢?
或者干脆就答应分手吧!确实是她对不起殷念在先,她太不可饶恕了,她从来就配不上殷念。
但一想到要和殷念分开。
她真的……真的好不能面对哦。
只是想想而已,只是假设一下失去殷念的日子而已,泪花就已经涌上眼眶了。
陈斯然把笔记本电脑拿开,放到茶几上,把泪意往回憋了憋,努力让自己平复了下来,才开始说话。
但她没想到,刚开口她就破功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跟从水龙头里泄下来似的,竟颇有源源不断的架势。
“对不起,我……”她完全压不住喉咙里的哭腔,“你想分手就分吧,是我对不起你,我太不是个东西了。”
滚烫的眼泪沿着冰凉的脸颊往下淌,她越说越伤心,眼睛、鼻子都变得灼热,嘴唇也止不住颤抖起来。
怎料殷念竟然噗嗤一声笑了。
她一笑,周身的忧伤气质就化成了空气,在一瞬间逸散得无影无踪。
“我们然然脑补能力原来这么强呢?谁跟你说我要和你分手的。”
殷念从一旁抽过纸巾,温柔地给陈斯然擦着眼泪,“不哭了不哭了啊,来,擦擦。”
陈斯然的抽泣声戛然而止。她茫然地看向殷念。
“你……”陈斯然张了张嘴,却因为过于震惊,以至于发不出声音。
“嗯?”殷念只是温柔地替她擦干泪痕。
“你不和我分手?”陈斯然惊呆住了。
“不分啊。为什么要分?”殷念倒反而疑惑似的。
“可是我……我一直在梦到我前女友。”
甚至你也见过她的,就在一周前。陈斯然想。
不过看起来,殷念并没有把这两个人联系起来。或许是因为她和程见熙提起姜伶的时候,都是用“她”来指代。
“嗯,我现在知道了。”殷念的语气很温柔,像是完全没有责怪她对她有所隐瞒的意思。
“你不生气么?或者伤心、难过、觉得我背叛了你?”陈斯然依然感到难以置信,但殷念的话确实向她传递了一种安全信号。
这让陈斯然忍不住把心里的话一吐为快,“我都不敢想象,如果我是你,我会有多难过——自己用尽全力去爱的人,晚上和自己睡觉的时候居然在梦到另一个人——她曾经的爱人。”
站在殷念的视角上看,这是多么地……残忍。
不……是她言轻了。
何止残忍。
简直就是恶心……恶心啊!
“嗯……”殷念若有所思,“非要说难过的话,刚才确实有那么一点啦。”
殷念笑了,她笑起来,像是一整个海城的花开。她抬手贴上陈斯然的侧脸,轻轻地抚摸着,那么温柔,那么仁慈。
“但是你居然以为,我会因为这一点就跟你分手。你太可爱了,我被你逗笑了,反而不那么难过了。”
“至于什么背叛不背叛的,还好吧,我是觉得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啦。你不也不想梦到她么?只是梦不是你能控制的而已。”
“我只是遗憾没能早一点遇到你……要是早一点遇到你,也许你就不会经历那一段感情,也就不会梦到她了。”
“呜……”感动像海啸一样滔滔袭来,瞬间将陈斯然吞噬。她一时哽咽了,竟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又因为哭过的缘故,喉管还在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小猫似的。
殷念替她擦完眼泪,把垃圾扔进垃圾桶里,又抽了两张纸,按在陈斯然鼻子上:“鼻涕也擤一下。”
陈斯然有些难为情地说:“我……我自己来就好。”
殷念就轻笑一声,然后松开了手,任由陈斯然自己擤鼻涕去了。
陈斯然刚擤完鼻涕,鼻子一酸,又哭了。不过这次不是因为预感到快要和殷念分开。
而是因为太幸福了。
殷念的爱是这样仁慈的存在。
在这场考试里,她以为自己连入场资格都没有,而殷念不但邀请她进入考场,还非常大方地给了她一百分。
殷念怎么这么好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啊?!!还给她遇到了。
而让她感到幸福的这个人还在继续疏导她,“而且这怎么能算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呢?我看你在微信里说,你因为这件事情,很自责。”
殷念注视着陈斯然,眼里波光流转,缱绻像千山化雪,似是在心疼陈斯然那般。
“可你还记得刚认识你的时候,我跟你说的话么?”
“那句话?”陈斯然哭得大脑钝钝的。但就算不钝她也不一定能够想得起来。
——殷念总是说很多好听的话给她听,每一句她都觉得挺值得记住的。她根本记不过来。
“忘了啊?……我来帮你回忆一下。”
殷念慢慢地、慢慢地凑近陈斯然,最终一个吻,降落在陈斯然眼角。
她温柔地嘬去了那些泪水。
一如陈斯然记忆里,光启号上初见那晚。
吻尽了,殷念睁开一双含情目,垂眸与陈斯然对视,一双眼里欲念迷蒙,柔情潋滟。
“陈小姐,你不知道走出一段感情最快的办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么?”
“……你要记得,是我,引诱你的。”
“现在想起来了么?然然。”
“啊……”陈斯然恍然大悟,“原来你当时就……?”
殷念仁慈地笑了,她笑而勾起陈斯然的一缕头发,撩至耳后,“我既然能跟你这么说,那就证明现在的结果我能接受。甚至可以说,不算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姑且不说我不认为你有错,就算——就算你真的有错,那又怎样呢?你以为我就多无辜么?”
“然然,你不知道你太柔软也太善良了么?你总是习惯性把所有人都想得太好,又总是习惯性疼惜别人胜过自己,哪怕这样会让自己受到伤害——为什么呢?为什么你不能自私一点,爱自己多一点呢?”
“睁开眼睛看看吧然然,其实只要你看一看,回想一下,你就知道我有多恶劣了——我明明知道你还没完全走出来,就迫切地追求你,想要得到你,难道我就不坏?”
“所以你别把脏水都往自己身上泼好么,别把我摘得干干净净,发生这种事,起码有一半都是我的责任。我也没你想得那么好。”
“我从来从来,就不是纯白的。你应该怪我,谴责我,把锅推给我,而不是……说对不起我。”
陈斯然呆呆地看着殷念。
她完全哽咽了。不知所措了。
因为一连几日都在被折磨的缘故,陈斯然确实后悔当初太快答应和殷念谈恋爱了——
那时她输给了那个瞬间。那个因姜伶而情感崩溃的瞬间。
那时她的情感明明还在为姜伶而跳动。在那种情况下接纳殷念,必然就会埋下隐患。
现在她自食其果。
但她怪,也只是怪自己太快接受了殷念的追求,从没怪过殷念。因为殷念的爱是这样切实,这样饱满,这样真挚。
爱是无罪的。
更何况这份爱确实也一度救了她,她总不能放下筷子骂娘。
但她竟不知道……早在那么久以前,殷念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层。
一直以来,她以为殷念的爱只是仁慈,只是宽宥,现在她才知道,殷念的爱还带有一种牺牲性。
在她还没爱上殷念的日子里,殷念就已经为这段爱,做好牺牲自己的准备了。
她凭什么能拥有殷念这样的爱啊?细腻,仁慈,宽容,又面面俱到。
她凭什么?
陈斯然感动得无以复加,彻底破防,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她哭啊她哭啊。她要把一辈子的泪都在这里流完。再没有人值得让她这样流泪了。再没有人像殷念一样爱她了。
哭着哭着,陈斯然又突然很委屈似的,哭得更大声了起来:“收回去。”
殷念:“嗯?”
陈斯然呜咽着:“我说……呜……把你的话收回去。”
“不许你……说自己不好……呜。”
殷念明明,最好了-
一小时过后,海市另一边。没开灯的房间里,姜伶的手机屏幕亮了。
殷念:[见面?好啊,地点你挑]
第44章 我说,跟我上个床试试
姜伶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目光失焦。
房间没开灯,静谧是黑色的,将一切包裹得严严实实。
空气流动声,自己的呼吸声——只有这些与她作伴。
除了寂寥,还是寂寥。
闭上双眼,进入脑中世界。无数的遐想在脑海里冲撞着。
她的双手随之动作,她的身体随之战栗。她在欲望的河流里顺水漂下。她是河流的孩子。
这一阵她睡得并不好,时常昼夜颠倒。但很奇怪,身体分明颓丧,欲望却总是澎湃。
以前也不总是这样,要说有什么时间节点的话,那便是上一次和陈斯然重逢过后。
那次重逢像是重新唤起了些什么东西——一些蛰伏的,罪恶的,后知后觉的欲。
和陈斯然谈了三年,却没做过,不得不说,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悔。
不。应该说是非常后悔。
更早的时候,她们因为太年轻而羞于谈性,又把这段感情看得太珍重,仿佛掺入了性,便不纯粹了一般。
直到年岁渐长,她才明白,爱与性本就交织一体,而她无需为此羞耻。
可惜明白的时候,她已经失去了和陈斯然做.爱的身份。
出了学校,人就步入了肉食者丛林。在一个不爱的女人身上,她第一次品味到性。
如果和我做.爱的人不是你,那么是谁都大差不差。
爱与性可以交织一体,但也可以泾渭分明。
后来她和很多人做过爱,顶着这样一张脸,她可以和任何人做.爱。而大多数人都不会拒绝。
但她偏偏没和最爱的人做过爱。
在分开的那些漫长岁月里,她偶尔会想,陈斯然会不会也和她一样,后知后觉想起这件事,又后知后觉地为这件事后悔。
她已经尝过性的滋味了吧?和那个姓殷的女人。
她偶尔会在脑海里想,陈斯然和那个女人做.爱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谁会是更主动的一方?她们在做的时候有什么特殊癖好么?有什么只有两个人知道的暗语么?
当陈斯然抱着那个女人颤抖的时候,会不会有那么一刻想起,有一个和她谈了三年的女人,从来没见过她那种时候的表情。
而她这副样子,却被一个和她仅仅谈了几个月的女人,轻而易举地采撷了去。
只是她也没机会知道了。
那次分开之后,陈斯然没再来找过她,两个人默契地成为了躺列的关系。
她不敢贸然去打扰。她不想连朋友都没得做。
身体在一阵剧烈颤抖之后,倏忽疲软下来。
纵欲的浪潮过后,笼过来的,是巨大的空虚感。
姜伶陷在柔软的床垫里,闭上眼,突然很难过。
孤独像一层纱,轻轻覆在她身上,却重得令她无法承受。
两行清泪,顺着她的眼角淌了下来。
缓了半晌,她才支起上半身,伸出手去够床头柜上的纸巾。
擦拭的时候,她的手机屏幕亮了。
手机银行显示入账了五百万元。
还有几条未读消息。分别来自两个人。
殷念:[见面?好啊,地点你挑]
陈斯然:[过两天周六,你有安排么?]
[方便的话,想和你见个面,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海市一家咖啡厅的落地窗前,姜伶正盯着窗外发呆。
最近发生的事情很多,不得不说她很困扰。
首先就是前几天那笔五百万的进账了。
这笔钱完全来得莫名其妙,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当时她的第一反应是,这可能是笔黑钱。但这几天她并没有遭遇警方核查,她的银行卡也没有被冻结,说明这笔钱完全是干净的。
后来,给她汇款的信托公司还告知她,这笔钱是委托人赠予的。她试图打探委托人的身份,却被信托公司告知需要替委托人保密。
这么大一笔钱?会是……谁呢?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笔钱的因果。
不过这笔钱确实来得及时,或许她可以用以解决一些燃眉之急——家里公司层面的。
想到公司的事,姜伶头疼地拧了拧眉心。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在这样衣来伸手的环境下长大,过后却又要抛下她,让她独自面对这一堆烂摊子。
她不得不为此成长起来。去直面那些血淋淋的利益竞争。这很痛。她的对手,是年龄大她一倍的老狐狸……她如何能有胜算。
其次一件事,是前两天她刚和殷念见过面,现在陈斯然又约她出来见面。为什么呢?
和殷念见面,是她主动约的;而陈斯然主动来找她,又是有什么事呢?
联想到和殷念那次见面的情况,现如今她不禁猜想……这两人的感情,是出现什么问题了么?
收回思绪,低头开始刷朋友圈。
最近似乎是恋爱的季节,孤寡几年的几个朋友都谈上恋爱了,几个海王也似乎转性了,在朋友圈里发着官宣照片。
姜伶默默给她们点了个赞。
突然间,姜伶的手指僵在键盘上,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站在了她面前——和一个人待久了,连带着对彼此的气场也会十分熟悉。时间的烙印向来霸道。
“下午好。”果然是陈斯然。
姜伶抬起头来,“下午好。”
午后的阳光落在陈斯然脸上,一半是光,一半是影。
她看在眼里,心神摇晃,欲念延展。
陈斯然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扯了扯衣摆后,开始扫码下单。
姜伶放下手机,搁在桌面上。直到确定了双手没有异样,才把手也一并搁下来。
和陈斯然重逢的那天,坐在火锅店里,她的手一直在抖。克制不住地抖。
所幸陈斯然当时貌似有心事,并没有注意到她这个状况。
她已经下过单,此刻趁着陈斯然正用手机点单,得以无所顾忌地打量起她。
在她眼里,陈斯然比从前更美了。
客观来讲,陈斯然的五官确实算不得惊艳——和那种在社媒平台上会被无脑追捧的脸比起来。
但在这世上还有比五官更耐人品味的东西,那就是气质。
她不知道在那些她缺席的日子里,岁月在陈斯然身上沉淀了些什么,让她显得比从前更加温和。
那种毫无攻击性的温和,她后来再也没有感受到。历经千帆,她才后知后觉地知道,那样的温和有多难能可贵。
她好像总在后知后觉。
陈斯然今天穿了身米色针织衫,几缕头发随意地落下来,坠在胸上。她的胸口随着呼吸起伏着。独属于女性的,姣好的柔软。
姜伶过于熟悉那具身体,布料于她而言几乎是透明的,她可以轻而易举地透视到那两处雪色的山峦。
只是,相比几年前,陈斯然现在的骨架似乎长开了些,那两处雪色或许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时过境迁,现在她已经懂得,欣赏一个女人便不能只品味她的灵魂,更要欣赏她肉.体的魅力。
“好了,点了杯抹茶拿铁。”陈斯然打断了姜伶的思路。
她放下手机,抬眸看向姜伶。
约姜伶出来见面,是前几天在殷念对她说出那样一番话之后,她做下的决定。
其实早在这以前,她就隐约想到过,去找姜伶要答案。
只是她和姜伶的关系到底敏感,并且这件事也确实太过私人,她不知道该怎样对姜伶启齿。
但前几天发生了那样的事……殷念太好了,好到她不得不为这个问题寻找解法——这个梦日日困扰着她,几乎已经成为她的心结,影响到了她和殷念正常过日子。
她从殷念的爱里汲取到了动力,她想要彻底摆脱这个心结,这以后就能好好和殷念在一起了。
殷念值得她最纯粹的爱,值得她去做尝试。
就算尝试失败也没有关系,总比没有尝试过要好。
至于如何尝试,羊毛出在羊身上,她想,或许找姜伶探讨一下,能探讨出解法。
于是就有了她发微信给姜伶,约姜伶出来这件事。
姜伶先开启了话题:“那晚的事,你女朋友没介意吧?”
是指那天,殷念撞见她两人十指相扣。
陈斯然摇摇头,“她不是会为了这种事耿耿于怀的人。”随后又问道,“你呢,最近怎么样?”
自从上次见面过后,她自顾且不暇,没再过问过姜伶的状态。如今有需要才把人约出来,才这样关心一番,倒显得很虚伪似的。
不过姜伶似乎并不介意,“还好。”又说,“还是谢谢你上次救我。”
陈斯然诚恳地说:“也谢谢你今天愿意出来,我是真的有事需要你帮忙。”
姜伶定定地看着她:“什么事?”
事到如今,她其实想不到陈斯然还有哪方面需要自己。
来的路上就已经蓄势了太久,陈斯然直接开门见山:“其实直到现在,每天晚上,我都还会梦到你。”
姜伶眼皮子一跳,猝不及防,一股爽感从脊椎骨冲起,迅速灌入了她的心脏。
不管是陈斯然说出的这番话,还是自己的反应,都出乎她自己的意料。
她表面上还镇定着,实际上已经爽得头皮发麻。
“怎么会呢?”她引导着陈斯然往下说。
陈斯然事无巨细地,把事情全都告诉了姜伶。她太想要解开这个心结,以至于连春.梦的部分都没有隐瞒。
“事情就是这样。”陈斯然说完,坦言道,“这件事太困扰我了,也太影响我和女朋友现在的感情生活了。我约你出来,是想请你帮我参谋参谋,看看能不能找到这个心结的解法。”
姜伶听完,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陈斯然知道这番话的信息量很大,也看出她在思索,没有催促,只是跟她道歉。
“对不起,我知道再梦到你,对你来说也是一种冒犯,明明我们都在继续往前走了。”
“但我没有办法了,我不知道除了找你,还能找谁。我有试图找过找我朋友,但好像……除了一点心理慰藉之外,对解决这件事没多大用。”
“这件事你女朋友知道么?”
“本来不知道的,前两天知道了。”
“她什么态度?”
“她反过来安慰我。”
“……”姜伶微微张开了嘴,显然,她也没想到殷念会是这样的反应。
随后,她却又恍然大悟了似的,继续问道,“那既然她都不介意的话,你为什么还要执着于解决这个问题呢。”
“正因为她不介意,我才想解决这个问题。你知道我本来以为,她在知道这个秘密之后,会跟我分手么?”
“但她并没有……在责怪我和宽恕我之间,她选择了更温柔的一种做法,她反过来安慰我。”
“我觉得她太好了,好到即便她不介意我再继续做这个梦,我也不想自己再继续做这样的梦。”
“我想剔除掉这段感情中的杂质,给她最纯粹的感情,这样才对得起她对我这么好。你能懂的吧?”
陈斯然一口气说完,却又觉得有点奇怪,她这算是什么,在前女友的面前对着现女友表白?
但她没有办法。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予到了姜伶身上,所以生怕错漏一点信息。
没有置之死地的勇气,又凭什么获得新生呢。
“噢……是这样么。”姜伶垂下了眼眸,“……你让我想想。”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两个人之间陷入了一种默契的沉默之中。
背景音乐切换到了《少女的祈祷》。
陈斯然突然想起来,她和姜伶复合的那次,姜伶曾经告诉过她,在和她分手的那段时间里,她一直在单曲循环这首歌。
她注视着姜伶,姜伶却好像并没有什么反应,手指依然在咖啡桌上轻敲着,一副正在思考的姿态。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
其实她挺怕从姜伶脸上看到情绪变化,哪怕是很细微的一点——惆怅,甚至伤感。
在这以前,她出于惯性认为,姜伶既然已经重新谈过两任,那么对她应该不剩一点感情了才对——旧的恋情总是会被新的恋情覆盖,如果一段不够,那么两段也势必够了。
但她今天突然又想起来,人性是那样复杂的东西,万一姜伶还对她有感情呢?
那么她在姜伶面前说的这一番话,连同她对殷念的爱的陈白在内,都会对姜伶造成一定程度的伤害,甚至引发出新的问题。
但从姜伶现在毫无情绪变化的表情看来,她最初的推测应该是真的。
姜伶确实是,对她没有一点感情了。
所以不会因为听到这首歌就被勾起失恋时的心绪,也不会因为听到她当面表达对殷念的爱意而受伤。
只是与此同时,陈斯然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心里升起的另一种情绪。
释怀之外,又感到一点点……遗憾么?
这份情绪没有扩散,因为姜伶开口了。
“陈斯然。”她突然叫了她的名字。
“嗯?你想到什么了么?”
“嗯。”姜伶的语气接近于客套,“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很冒犯,如果你觉得不舒服,随时可以反驳我。”
“你直说就好,没关系的。”陈斯然到底还是不适合姜伶用这么疏远的语气跟她说话。
更何况她了解姜伶,一个灵魂底色柔软的人,说出来的话又能有多冒犯呢。
这样想着,她进一步给姜伶打气,“而且本来就是我求你帮忙。”
姜伶点点头,随后轻描淡写开口:
“你要不要,和我上个床?”
“什么?”陈斯然双耳轰鸣。
她以为自己听错。
咖啡馆里回荡着杨千嬅的声音,那首歌正唱到高.潮处:
“祈求天地放过一双恋人,
怕发生的永远别发生,
从来未顺利遇上好景降临,
如何能重拾信心”
与此同时,姜伶的声音响起,是笃定而确信的:
“我说,跟我上个床试试。”
第45章 门铃响了
终于确认了不是幻听,陈斯然坐在原地,大脑一阵晕眩。
从前她和姜伶之间爱得那样纯粹,别说探索性了,连提起性都是那样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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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姜伶竟能在咖啡厅这样的公众场合,当着她的面说出这样的话。
并且是那样自然而然,面不改色。
这一刻,陈斯然又一次切身地感受到了时过境迁,时间到底是流逝了,她和姜伶也不再是十八岁的清澈大学生了。
她定定地看着姜伶,姜伶也没有移开目光,而是直直地与她对视。
那是肉食者的眼神。
在一起三年,她们没有一起探索过性;分手后,两个人都从别人身上体验到了性。
无需询问,只需要一个眼神的交换,她们就可以确认这点。
陈斯然没资格去评价些什么。人在最纯爱的年纪里,总会固执地把性与爱捆绑在一起,认为做.爱便只能同爱的人做,才算正统。
然而进入社会之后,她接触到更多人,其中不乏有一些观念开放的人,她们把爱和性分得很开,就也会和没有感情的人做.爱。
对于这种人来说,做.爱无关乎爱,就只是满足生理需求的一种途径而已。
她自己不也是这样么?第一次和殷念做.爱时,她根本还没有爱上殷念。
所以姜伶问她,要不要和她上.床,一定不是出于爱,而是有她自己的思考。
于是对于姜伶这几近荒唐的提议,陈斯然也没急着否定,而是冷静地问:“为什么?”她想知道姜伶说出这番荒唐话的依据。
姜伶开始阐述:“你知道现在的人都喜欢刷社媒平台嘛,有时候能刷到一些平常关注不到的知识。之前有一次,我刷到过一个博主说——”
“梦其实是通往潜意识的道路,人有时候会产生一些奇怪的欲望,这些欲望可能是不那么被社会伦理道德接受的,于是就会被压抑到潜意识里,在睡觉的时候跑到梦里来。”
“原话我忘了,但大概意思就是这样,好像还是一个叫什么弗的哲学家说的。”
“弗洛伊德?”
“对就是他,哈哈,学霸就是不一样,我根本记不住这个名字。不过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在想,你不是会做有春.梦么……嗯……关于我的。”
“我就想……反正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就直说了——会不会在你的潜意识里,其实是因为没和我做过而感到遗憾的,所以才会反复梦到和我有关的……春.梦?”
“如果你和我上一次床,弥补了这个遗憾,说不定以后就都不会梦到这些了。”
“但我也不只是梦到……这种梦……也会有其他的内容,一些我们以前的回忆,之类的。”
“不说以前,只说现在。你刚刚不是说,现在你做这种梦的频率是最高的么?”
“……嗯。”
“所以说不定就是这样……不过我也不知道。你可以自己想一想。”
陈斯然沉默了,在沉默中她又感到一阵晕眩。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背着她的现女友,和前女友讨论要不要和她上.床么?
好荒唐。这个世界好荒唐。
但姜伶面上没有丝毫玩笑的态度,说明在这件事上,她是认真的——并且她对自己也并没有感情了。
所以她提议让自己和她上.床,也并非是出于爱的性质,而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接受了自己的求助,并向自己提供了一个解决方案。
自己又怎么能反过来指控姜伶的提议荒唐呢?
陈斯然继续思考着、和姜伶探讨着这个建议的可行性:“可是如果这样做,那样就太对不起我女朋友了。我接受不了。不行。完全不行。”
姜伶挠了挠头,“从你的话看来,我觉得她很爱你,就算知道了,也会理解你的吧?毕竟你也只是想摆脱这个梦,更好地和她在一起不是么?”
陈斯然摇摇头,“不是她知不知道的问题。我连自己这关都过不去。我很爱她,我希望我的精神和身体都是完完全全忠于她的。如果做不到……我会觉得自己很恶心。”
“你好爱她。”姜伶笑得有几分落寞,“确实是有代价的,就看你怎么做取舍了。”
“如果是你呢,你会怎么取舍?”
“我会选择短痛。”姜伶没有丝毫犹豫,“毕竟你看起来挺困扰的。如果这件事拖久了,指不准会影响你的心理健康。”
“你也知道,人在心理不健康的情况下,就容易做出一些不明智的事来,进而对感情造成巨大的伤害。”
说到这里,姜伶叹了一口气,“等到那个时候,就晚了。”
姜伶这一口气叹到了陈斯然的心坎上。
在这件事上,姜伶确实很有发言权。
陈斯然垂眸,眼神落在咖啡杯壁上的咖啡沫上。
当初她和姜伶复合过后,她自认为和姜伶的感情已经算稳定,如果不是姜伶中途患上抑郁症,导致了后面一系列连锁问题发生,也许她和姜伶就也不会分开。
姜伶说的话也确实是有理论依据的——她看过弗洛伊德那本《梦的解析》。姜伶说的确实是那本书中.出现过的内容。
此时,上.床不再是爱欲的延伸,而只是一种工具。如果借助这个工具,她真的能彻底摆脱这个梦境——
她不得不承认,对于每晚都被梦境折磨、精神状态步步溃败的她来说,这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她想要彻底放下过去,想要无所芥蒂地和殷念走向未来。
但陈斯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但是你呢?你能接受和我……这样?这不会对你造成困扰么?”
她有些愧疚。迟来的关心难免显得贱价,她竟然这么晚才考虑到这一点。
放在以前,她一定会第一时间考虑到姜伶的感受。可到底是时过境迁,人不复初……
那首《少女的祈祷》亦在这时唱到尾声——
“然而天地并未体恤好人,
到我睁开眼,
无明灯指引,
我爱主,
为何任我身边爱人,
离弃我下了车,
你怎可答允”
“还好吧。”姜伶说。
陈斯然本以为姜伶还会进一步说点什么,来为这件事增添合理性。但姜伶已经挂上了一种“话就说到这里”的表情。
陈斯然突然就懂了。
和她进入社会后接触到的那些人一样,姜伶也终于变成了一个,把性和爱分得很开的人。
当初那个连和她接个吻都会害羞的少女,终究是只存在于她的回忆里了。
落地窗外,三两个穿着校服的中学生从面前跑过,陈斯然的目光被她们吸引了去,一直追随着她们,直到几人消失在视野中。
连同那抹独属于青春的气息,也一并消散了。
陈斯然心底升起一股怅然,内心的挣扎又让她大脑嗡鸣。她收回眼神,看向姜伶,嘴唇欲启未启。
“不用这么快做决定。我知道这种事让人很纠结。”姜伶说。
“不管你最后怎么决定,我都希望你,不要*再被那个梦困扰。”
“它给我的感觉想是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炸掉——希望这一天,不要降临到你们身上。”
“如果你考虑好了,点头了,今晚来我家找我。我会提前把房间收拾好的。”
两人走出咖啡厅的时候,歌已经又切了。
“后来的我们依然走着,
只是不再并肩了,
朝各自的人生追寻了”
室外阳光很好,树影摇曳,似乎有什么好事正在发生-
姜伶站在客厅中央,环顾四周,额前的碎发因为刚才搬家具的动作而微微汗湿。
一回到家,她就开始收拾客厅。虽然一般来说,不至于连客厅也一起布置——但那是陈斯然。
无论她曾经经历过多少个女人,陈斯然对她来说,始终是最特殊的。
如果到时候,陈斯然觉得在床上太乏味的话,客厅就可以作为一个选择。
这是她和陈斯然的第一次,她带着对青春的眷恋,而想要让这一次体验趋近于完美。
她跪在地上,仔细地将刚拿出来的地毯铺平。
是张半圆形的地毯,很大一张,还是当初她从家里带出来的,是一个小众奢侈品牌,她为数不多没有变卖的东西之一。
雪白的绒毛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姜伶一边用手指抚过那些绒毛一边想,如果陈斯然喜欢踩在上面的感觉,她们到时候可以在这里。
然后是灯光……
回来的路上,姜伶顺手买了个网红落日灯。
她最终选择了介于日落和烛光之间的琥珀色,让整个客厅沐浴在一种暧昧的温暖色调中。
她还在茶几上摆放了几盏香薰蜡烛——白茶味的,记忆里陈斯然夸过这个味道。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是花店的确认短信,她预定的鲜花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送货上门。
曾经在一次闲聊中,陈斯然随口提到过喜欢这两种花。她当时表现得漫不经心,其实转头就记在了手机备忘录里。
那份备忘录她没有删,后来虽然换过手机,但备忘录数据也一并迁移了过去。
直到现在,打开她的手机,依然能找到那份备忘录,还配了一些emoji表情,语气幼稚得令人发笑。
啊……想想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真心确实是用一点少一点的东西,后来她再没为谁动用过备忘录。
还有音乐……
姜伶早已准备好一个专门的播放列表,包含她们一起听过、和陈斯然喜欢的歌,还有一些她自己觉得应景的歌。
她调试好音响系统,确保音量适中,能恰到好处地起到一个烘托氛围的作用。
好了,客厅这边差不多了。
姜伶转头进了房间收拾。
收拾完过后,她洗了个澡。
这个澡洗得比平常久得多,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她的指尖已经发皱发白。
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至于饭?吃或不吃,都不太要紧了。
肚子可以留给更值得品味的东西。
其实对于陈斯然会不会来,姜伶把握也没有很大。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用心叵测,下午在咖啡厅里,她刻意克制了自己的反应。
——听到《少女的祈祷》时,听到陈斯然在她面前表达对那个女人的爱意时,听到陈斯然用商量的语气同她探讨和她上.床的可行性时……
不能表现得太在意,那样会提高猎物的警惕性。
陈斯然说得没错,她们确实都变了。在漫长的岁月里,那个胆小鬼已经被她杀死了。
尸体腐烂过后,以烂掉的形式,重新获得了新生。
六点半。
姜伶第无数次确认手机——没有消息。
陈斯然的聊天窗口安静得像一潭死水,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她发去的定位上——为了防止她找不到了。
后面跟着一个克制的猫猫头表情。
七点十一分。
窗外有车灯扫过天花板,姜伶快步走向窗边,垂首却只看见一个邻居抱着狗从车上下来。
桌面上,香薰蜡烛已经烧出一圈浅浅的凹痕,一些蜡泪凝在杯壁上,像形状不规则的痂。
七点五十分。
手机终于震动。
姜伶提着一口气看向手机屏幕。
短信来自运营商,提醒她这个月的流量快用完了。
九点整。
门铃始终没响。
香薰蜡烛已经烧到了中段,姜伶想起这款香薰蜡烛的燃烧时长是6个小时,她纠结了一会儿要不要先把烛火灭掉,最终还是没有行动。
十点十分。
姜伶蜷缩在地毯上,脸颊贴着羊毛粗粝的纹路,她感叹即便是这样贵价的东西,硌在脸上依然会让脸皮发痛。
她突然笑了。是那种自嘲的笑。
已经太晚了。
陈斯然应该已经,和那个女人拥在一起,酝酿睡意了。
她到底还是没有说服陈斯然么。
她又一次想起前两天,她约那个姓殷的女人出来时,那个女人说的话。
那女人说得果然不错。是自己自取其辱了。
姜伶伸手抚过羊毛绒,又反方向抚平回去。
她意识到或许自己该站起来,把地毯收起来。
可是她有点累。她想今晚上要不就睡在这里吧,似乎也没什么不行。
她放平身子,合上眼。
就在这个时候。
门铃响了。
第46章 两种灵魂,两个爱人
【有两种灵魂住在我的胸中,
它们总想互相分道扬镳;
一个怀着一种强烈的情欲,
以它的卷须紧紧攀附着现世;
另一个却拼命地要脱离尘俗,
高飞到崇高的先辈的居地】
陈斯然站在公交车站,盯着姜伶发来的地址发呆。
和姜伶分开之后,她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消化和思考一下。没想好去哪,便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又在中途一个站下了车,后来就站在了这里。
一旁是居民楼群,阳光从楼栋缝隙间斜切下来,把她的影子钉在地上。
冷风卷着一片梧桐枯叶,擦过她的脚踝,痒痒的。
不等她反应过来,梧桐叶就被吹远了,枯硬的树叶在水泥地面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
陈斯然挪动脚步,背对着公交车站,机械地向前走着。
路过一家婚纱店时,她朝里看去,橱窗里模特身上的鱼尾裙闪着珠光。竟意外地是她钟意的款式——很早以前,她幻想过和姜伶两人一起穿上婚纱的样子。
有些口渴了。
刚好路边有个自动贩售机,陈斯然买了一瓶农夫山泉,扫码成功,贩售机响起“硿”的一声。
弯下腰把手伸进出物口的时候,她发现鞋带松了。
拿了矿泉水,放在一边,系鞋带花了整整三分钟,仿佛这是全世界最复杂的工程。
——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她的手抖得厉害。
再抬起头,走了没几步,陈斯然停在了一个ktv入口处。
……想起来了。
十八岁那年暑假,就是在这个地方,姜伶第一次丢下了自己。
其实现在回想,关于这段感情的结局,她在当时已经窥见一点端倪。
但爱情是那样让人目眩神迷的东西,总令人含有侥幸心理。
陈斯然没有过多停留,继续向前走去。
走到一个儿童乐园的沙坑边,她终于走累了。
几个小孩子正拿着铲子和桶之类的东西,在沙坑里围成一圈玩着什么。也许在建城堡,也许在过家家。谁知道。
一旁还立着一架秋千,一个小孩刚从上面跳下去,秋千在惯性作用下摇晃着,铁链发出咯吱声,像是在邀请陈斯然过去坐下。
陈斯然也没有客气,真的走过去坐了下来。
久违地在秋千上荡了荡,头发飞起来,双腿飞起来,整个人飞起来。
身子轻飘飘的,灵魂也轻飘飘的,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小的时候,总想长大,以为长大就好了,长大就自由了,却没有想过,自由是有代价的。可能令人不堪重负。
有时候听见公司里的人叫她陈组长,她自己都觉得恍若隔世——怎么突然间,就二十五了呢。
好像也没有很成熟稳重,好像也没有很游刃有余,好像也没有变成,小时候以为的那种大人。
印象里,十八岁不过是昨天的事。
成年人的世界为什么这么复杂,这么……疲惫。
如果可以读档就好了。
想回到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一切都是那么纯粹又那么飘然。不管有什么事,睡一觉起来就好了。全好了。
至于现在……她只剩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将愈未愈。
一个小孩看见她荡秋千,指着她跟玩伴说道,“你看她那么大了,还要荡秋千。”
“嗳,小孩。”陈斯然遥遥听见小孩语气里的嫌弃意味,也不生气,只是和和气气问她,“你不会长大么?”
那小孩似是没想到会被直接反问,没有接话,惭愧似的拉着玩伴去到一边了。
或许是近一阵都没睡好的缘故,陈斯然坐在秋千上,又荡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很困。
轻微摇晃的秋千反而起到了催眠效果,她把头倚在铁链上,在微风中阖上眼。下午的阳光凝在她身上,宁静而和煦。
她睡着了。
她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坐在一个放映厅里。第一排的位置。
睁眼看到幕布近在咫尺,陈斯然的心都停跳了片刻——她这是又梦游了么?大白天也……?还买票进了电影院?
抬起电子表,显示下午三点过——还早。
看一场电影也不是不行,来都来了。
只是不知道自己买了什么题材的电影票……她完全没有印象了。
不过这个放映厅……怎么感觉环境不太好啊。空气中有淡淡的霉味不说,低头一看,扶手的金属部件氧化也很严重,地毯上还积着大片大片的污渍。
乍一看,怪狰狞的。
整个放映厅的装修风格也很老旧,是那种丝绒感的酒红,在昏暗的灯光下就更显陈旧,一股上世纪的感觉。
海市还有这样老旧的放映厅么?还是说她梦游去到了老城区?
她正想着,“啪”的一声,放映厅的灯突然灭了,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随后一道光柱射向幕布,电影开始播片头,似乎是近期的一个热门影片。
然而片头过后,幕布上显示的却不是电影画面。而是字幕。
红色的粗字体,血一样洇开。
狰狞,粗犷,不安。钉在黑底的幕布上。
【你终于来了】
——字幕上浮现出这几个大字。
氛围不太对劲。陈斯然扭头四下看了看,才发现整个放映厅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她想要起身,身体却像被固定在座位上似的,动弹不得。
她只好与“它”说话。
陈斯然:“你在等我?”
字幕上又逐字浮现:
【等你很久了】
陈斯然:“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的一切】
【你正在为姜伶的梦而困扰,并为此寻求解法】
陈斯然像是被什么击中了那般,彻头彻尾地愣在了原地。
她不再想离开了。反而一股强烈的冲动促使她继续对话下去——哪怕这情况着实诡异。
她预感到这字幕可能真的能帮到她些什么——关于真相。关于真正的答案。
她继续道:“刚才姜伶对我说的那番话,不就是解法么?”
【你信么?】
【也许有那么一瞬间,你选择了听信她的“答案”】
【但你知道,那远不是“真相”。那只是你,出于怯懦或是卑劣,而逃避真相的一种出路】
【人是如此矛盾的存在,连自己都可以欺骗自己,连自己都能看不懂自己——你不是早也知道么?】
陈斯然:“好吧……其实对于所谓的真相,我心里确实有过一些微妙的预感。”
“但我不敢确认。”
【是不敢确认,还是不敢承认?】
【如果你想要和我一起探究真相,你得首先保证对我坦诚】
陈斯然:“我保证对你坦诚。”
【答应得这么轻易?这其实很难做到】
【不过没关系,如果你又想自欺欺人,我会及时向你强调】
【在探求真相之前,我想要跟你确认一遍。你已经完全爱上了殷念,是么?】
陈斯然:“是的,我爱殷念,并且是非常非常爱她。我的一整颗心都属于也只属于她。”
【但你依然会不受控制地梦到姜伶】
【这让你很痛苦,也让你被内疚折磨。每次醒来,你都感到对殷念有愧】
陈斯然:“当然,每次梦到姜伶,我都很崩溃,而且我完全束手无策……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你懂么。这种……绝望感。”
【我当然懂。我说过了,我知道你的一切】
【那么,你可以尝试初步推测一下,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在有了爱人的情况下,你依然疯狂地梦到另一个人?】
【一个……曾经的爱人?】
陈斯然:“唉,我也不知道。首先我保证,我对殷念的爱是真的。”
“但在我心里,有很小一块地方,依然会被姜伶牵动。有一段时间,我以为这一小块地方已经消失了……”
【但是你重新遇到了姜伶。拔出萝卜带出泥,这一小块地方就被重新翻出来了】
陈斯然:“是的。我不知道这种感情算什么。是怜悯么?是同情么?”
“时隔几年重新遇到姜伶,她想要去死,我那时候真的好怕。哪怕已经和她分手好几年了,我也做不到完全把她当成一个陌生人来看待,无法眼睁睁看着她去死而淡然处之。”
“后来听她说家道中落,情感不顺,我也很痛心。甚至会后悔当初在她最需要陪伴的时候缺席了。”
“尽管是她先把我推开的,但我仍然会想,如果当时我足够坚定,被她推开也不放手,是不是我们就不会走向be了。”
【你的话分明在说你还还没放下她】
陈斯然:“不……这怎么可能?”
“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我爱殷念,我一颗心完完全全属于也只属于殷念。”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人。”
【哈……你看,你总在下意识自欺欺人】
【但是,没关系,没关系的啊……】
【毕竟我说过,我知道你的一切。你所有自欺欺人的陈词,在我这里都是透明的】
【所以别急着否定我。坦诚一点吧。尽管这会很痛——这样,我们才能真的聊开】
陈斯然:“……好吧。你说我还没放下姜伶。那好,你的依据呢?你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
【我并没有否定你爱着殷念,但是,你有没有想过】
【如果爱的对象并不只是“她或她”,也可能是“她和她”呢?】
陈斯然:“怎么可能……一个人有可能同时爱着两个人么。”
【从人类社会伦理道德层面来说,这当然是不被允许的,是会被严厉谴责、唾弃的——】
【在伦理道德的规范里,这种事太过荒谬,以至于看似根本不存在发生的可能性】
【但我们要知道,早在人类文明社会出现以前,人类的感情就已经存在、并足够复杂了。它落地,它生根,不由自主,强势顽固。有时候凌驾于一切。伦理道德。个人意志。时间空间。】
【你不是知道的么?人类的感情。人性。就是这样复杂的存在】
【并且也正是因为你知道,所以你才不敢承认,也不敢面对】
陈斯然:“……”
“嗯……我认为这太过恶劣。殷念那么好,如果我不能给她最纯粹的爱,相反还有游离的可能……这简直可耻,可恶,十恶不赦。”
“如果我是这样的人,那么我就是垃圾。垃圾就应该去到垃圾桶,就该烂掉就该死掉。不是么?”
“而不是还在被这样纯粹地爱着。”
【万事万物,既相生,也相克】
【正因为你很爱殷念,所以你不允许自己还对另一个人有情】
【你对殷念的爱太过浓烈,又包含了强烈的责任感。所以你压抑了自己的真实,以为不承认它就不会存在。为此你甚至甘愿尝尽自毁与自残,折磨与内耗——潜意识驱使你梦游,驱使你剁掉自己的手指——】
【你还记得吧?那天晚上,你想要剁掉的那只手,正是被姜伶牵过的那只——尽管与她牵手或许并非你的主观意愿——】
【但痛苦让你完全无法思考,你只能粗暴地归咎于自己,将自己撕成两半。似乎与背叛的物证相切割,也就等同于切割了人性中的恶,只留下善的那一面给殷念,给自己】
陈斯然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么……”
【其实你早就意识自己到对姜伶的感情了,不是么?尽管你一直否认着——你不愿面对那样的自己,不肯接受自己人性中的恶】
【但这无济于事】
【你逃避,但却无法真的掐掉这份感情。你自我欺瞒,但感情不因你的否认而收回】
【它就是那么发生了,像河汇入大海,像雪化进土地,那么自然而然,无法控制】
【你又怎么会不清楚人类的感情就是这样幽微的。层次丰富的。难以一言概括的。不总是以人的意志而转移的。你明明都知道,你只是无法接受。你只是在努力欺骗、甚至也一度骗过了你自己】
【你一直以来读的书看的剧都告诉你,人在感情里要专一要专情,这些作品构成了你在感情上的自我要求,你认为爱只能是纯白的是崇高的】
【所以当你剖开自己,发现自己灵魂中竟还有这样恶劣的一面——与你历来的认知背道而驰——你的自我认知全然坍塌,你几乎找不到自己活着的支点——你多想纯白地去爱啊。就像那些童话故事所渲染的那样】
【但你无法左右这一切,也无法面对这一切。于是你选择逃避,你自欺欺人,瞒天过海。但现在你终于逃无可逃了,你必须直面这一切了】
【于是现在你知道了,你还会梦到姜伶,是因为你还没完全放下姜伶】
【你再也不会有一个十八岁了。所以,尽管姜伶并不够好,甚至很深地伤害过你,但她就是成为了你的白月光】
【你放不下的,不仅是那时的她,更是你的青春,和那时的你】
【殷念爱你,你当然也爱她,但她又怎么能够打败时间呢?漫长的岁月里,姜伶的意义无人可以取代。甚至连她对你造成的伤害,都是独一无二的】
【你能够压抑住自己的表意识,但你无法掌控自己的潜意识。于是你会一次又一次地梦到她——姜伶说得没错,梦是通往潜意识的道路】
陈斯然:“……”
“唉。我是不是错了。”
【嗯?】
陈斯然:“当初殷念追我的时候,我就该坚定地推开她,死也不松口,是么?”
“我不坚定,也没意识到自己还没完全放下姜伶。所以我现在遭到了反噬。我梦魇,梦游,内疚,自我折磨,这些都是我的报应。该死的人在自食恶果。”
【你只看到报应么?难道你没看到出路么?没看到盘曲在你心上的毒蛇向你吐信子么?嘶——嘶——嘶——那样充满诱惑的声音,邀请你堕入欲的乐园】
【拥抱堕落吧,纵容你败坏腐烂的爱欲,放弃你的自我要求,放弃你对任何人的责任感,成为一个只顾私欲的人。一个真正的、纯粹的、自私自利的恶魔。这样最轻松不是么?】
陈斯然:“我不想这样。”
陈斯然掩面哭了起来。
陈斯然:“我不要对不起殷念。”
“求你……放过我。”
【亲爱的,我正是在解放你啊。为什么不这样呢?为什么要和人性的恶对抗呢?为什么不能拥抱它呢?】
【感情纠葛让你不堪重负。道德谴责让你纠结内耗。自我要求催使你自毁自残。相比之下,只有堕落是通向逍遥的唯一.道路】
陈斯然:“我……我做不到。如果我成为这样的人,还配为人么。”
“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选了。”
“我的大脑快爆炸,我的心脏快爆炸。”
“谁能告诉我,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是啊,你该怎么办呢?】
【你的女朋友在等你回家,她对你将做的选择一无所知;】
【她对你的爱是那样温柔,仁慈,广袤,就算闻到你发丝上有别人下.体的味道,恐怕也不会舍得苛责你吧?】
【而你的前女友在等你上.床,为此她甚至已经在布置房间;】
【你不想剥开她么?品味十八岁时你未曾品味过的鲜美,和她做点和爱人该做而未做的事,探索彼此间最不为人知的隐秘哪怕就这么一次?】
【只要这一次,枷锁只要挣脱一次,你就完全——完全解脱了啊】
【你会怎么选呢?呵……其实我也很期待呢】
“噔噔噔噔噔噔——”
不等陈斯然回答,一阵突兀的铃声响了起来。
并且越来越响。
好吵……好刺耳……
字幕逐渐扭曲,随后像报错的代码一样,疯狂弹出生僻字来。
【看来我们的冩翥瑺聊天得蘆岶汑焂结束了,世界之外,似蘐峀乎有人汞焌焸在找你……】
【离开之前,帮我把暔幕布收焺起来吧,过焄珋昘来看瑱翂看我,抱抱我吧……】
一阵剧烈的扭动收缩后,字幕突然一闪,消失了。
瞬间融于幕布的黑色背景中,仿佛从没出现过。
也是同时,陈斯然发现自己,能动了。
然而那铃声也越来越响,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噔噔噔噔噔噔——”
陈斯然站起来,顶着耳膜被穿刺的痛感,皱眉走到幕布前,拉过幕布,把幕布往上卷。
就在这时,她看到幕布背后,坐着一个年轻女人。
女人整个人隐在阴影里,只留给她一个侧脸。陈斯然看不清楚。
“你是谁?”她边卷幕布边问道。
“你就是我啊。会伪装、会欺骗、社会化的我。有意识的我。”女人没有抬头,只是回答。
“不是……我是问你是谁。不是问我。”
陈斯然心想,这女人那里可能有点问题。
但她总觉得,女人的声音有点耳熟。
“我就是你啊。最赤裸、最坦诚、最原本的你。潜意识的你。”
女人终于动了,她低头走了过来。
“你走吧。这里我来收拾。”女人抬头,冲着陈斯然温柔一笑,“还是说,你要永远留在这里,陪着我呀。”
这下陈斯然看清楚了。
女人长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陈斯然一个激灵。睁开双眼。
风声呼啸灌满耳膜,地上的行人只有蚂蚁大小。
夕色里,她发现自己站在天台上,一脚正往楼外迈去。
衣兜里,电话一直响个不停。
第47章 一只手将她捞进屋内,吻向了她
意识回笼的瞬间,陈斯然下意识伸手拉住了栏杆——赶在那一脚踏下去以前。
风一吹,后背凉飕飕的,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原来是……梦中梦么。
脸上也凉飕飕的。
陈斯然伸手一揩,是眼泪。还不少。
她原来……真哭了么?不只在梦里?
又梦游了么……
不过。
她现在只需要手一松,往前踏空一脚,就可以解脱了。
不只是那种精神上的解脱,不牢靠的、说散就散的解脱。
而是精神与身体的,双重的,真正意义上的,永久性的解脱。
可……手机一直在衣兜里震动着。
着实扰人。
连死也不能清净么。
冷汗岑岑,陈斯然先把往外伸的那只脚收了回来,随后拿出手机接起了电话——就那么靠着栏杆。
电话那头的少女音炸开,咋咋呼呼的,像连珠炮。
“喂?陈组长,我要死了呜呜呜——我遇到了一件很崩溃的事。你现在方便吗?我可以打扰你吗?”
是转去殷念部门的那个小实习生打来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快哭了。
陈斯然有点茫然——怎么,连死也要争着去了?
听起来明明好得很嘛。比她有精神多了。
她往远眺了一眼,太阳已经在慢慢往地平线上掉。天是日暮前和缓的橙色。
她收回目光,在温柔的夕色里对着手机轻声说,“方便的。你慢慢说。”
她往里靠了靠,怕自己从楼上掉下去——至少在这个电话结束之前不能。
“哦好,谢谢陈组长!其实我要问的是我之前的遗留工作问题——虽然我现在转部门转到殷总监这边了,但转部门之前的一些工作出了岔子。就还是得解决嘛,有始有终。”
“嗯,没关系的。你说。”
“就是,我转部门之前不是还有个配置游戏剧情的活嘛?然后我当时是把表配好了的,也上传到svn了,也自己在工程里跑过验收过了。都是能跑得通的。”
“但是我上传之前忘记把svn的版本拉到最新了,今天有个策划同事来戳我说,我上传的时候把她的表给覆盖了,她就把svn记录回滚了。让我把本地的配置表记录重新上传一下。”
“但是我配置的那张表是存在我之前的电脑上的,现在部门换了电脑也换了,那台电脑也已经被IT格式化了,以前存的配置表完全找不到了,但这段剧情周一就要更出去……”
“教你用svn的第一天我不就跟你说过么——使用svn之前一定一定,要注意先拉表更新版本。”
陈斯然皱眉。语气里难得带了点责备,“我应该跟你强调过,不止一遍。”
“对不起陈组长……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其实我都不敢跟你说。我因为这件事内耗一晚上了,现在才下定决心来找你解决。”
“嗳。”陈斯然心一软,语气又放软了,“算了,你也不要过于自责。在职场上,内耗也是大忌。”
“事情已经发生了,要想的是怎么补救。职场上过程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你懂么。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听你解释。”
“哦哦,好。”
“好了,这种事也不是不能补救,我跟你说怎么操作……”
陈斯然垂眸,楼下几十米处就是大马路,车来车往,她有点生理性腿软了,“算了,你等我一下。”
“啊……陈组长你是不是生气了?……或者其实不太方便啊?我知道你这种职级就连周末也会很忙如果实在不方便的话不用强求的我再找找别人也可以……”
连珠炮又炸开了。
高楼的风声呼啸在耳。电话这边,是惨烈的死;那边,是灿烈的生。
陈斯然有点语塞。她总不能告诉小实习生说嘿你想太多啦我不是在生你的气哈我只是正忙着跳楼哦。
“不是……你别管。很快就好。”陈斯然面无表情,甚至有点微汗地说道。
随后蹲下身,把手机放在水泥地上,轻轻推过栏杆。又站起身来,抓着栏杆,翻了过去,弯腰捡起手机,拂了拂上面的灰,拿回耳边。
“好了,我继续跟你说……你现在在电脑边上吧?你先连个公司的远程,按我跟你说的一步一步来……”
手把手教小实习生解决完事情,小实习生一连说了好几声“谢谢”,语气满是感动:
“不好意思啊陈组长,耽误了你一个小时……你待会儿有什么重要的事吗?我能请你吃顿饭吗?”
“什么请不请的。”陈斯然微微皱眉,“你还在实习,工资扣掉房租水电还剩多少?……好好存钱吧小朋友。等你毕业成正式工了再请我也不迟。”
“好耶!哎哟~人家只是想感谢感谢陈组长嘛。麻烦你这么久,真的太不好意思了。”
小实习生说着说着,语气开始变得肉麻了,“陈组长其实……你真是我遇见过最温柔的领导了。”
“其实我之前面试的时候骗了你……我上一段实习经历,不是自己离职的,是被开掉的。我当时不好意思说。”
“噢……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因为被开除好像就是很无能的表现嘛。”
“不一定。也可能只是因为公司傻叉。”
“……天啊!天啊天啊天啊!”
“嗯?”
“第一次听到陈组长说脏话!”
“……有这么震惊?”
“对啊,就感觉陈组长没脾气似的。很成熟很可靠又很稳重。”
“……”陈斯然又一次语塞了。
要怎么告诉小实习生呢。你眼中成熟稳重的大人,可能只是没有选择。或者,没有力气。
她转移话题,“说起来,那家公司为什么开掉你?”
“因为有一天我下班忘记写日报了……那天我发烧了,回到家蒙头就睡了,第二天hr就给我发消息让我去办公室一趟了。”
陈斯然拧了拧眉心。
还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她温柔却又笃定地说,“你记住。需要写日报的公司都是傻叉公司。”
“……哎?”
似乎没想到陈斯然会给出这样粗暴的结论,小实习生又吃了一惊,但飞快地反应了过来,“就是就是!傻叉公司!”
“傻叉公司。”陈斯然又骂了一句。
“其实你除了比较马虎以外,其余的能力是不错的。认真,负责,跟进落地能力也强。”
“那家公司开掉你,是它们的损失,不是你的。所以,不要觉得是自己的错,也不要觉得难以启齿。”
“天啊天啊天啊!”小实习生又尖叫起来,“陈组长,你等我10秒钟!”
“怎么了?”
“我要去同事小群里说陈组长夸我了啊啊啊啊啊!”
“……也有批判的。你要辩证看待。”
“我不管啊啊啊啊啊!陈组长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你真的真的!”
“……没看出来。”
“没看出来就对了啊。要被你看出来了还得了!我会害羞的啊!”
“那怎么现在又不害羞了。”
“也害羞!只是在电话里你看不见,所以才比较放肆!”
陈斯然垂眸。
唇角是什么时候勾起来的呢。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真好啊。
青春的……感染力。
她淡淡道,“好吧,谢谢,不过不要喜欢我。我有对象的。”
“陈组长你在打趣我吧?是吧是吧?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
“以防万一。”
“说真的陈组长。真的谢谢你,谢谢你的温柔,让我感觉很有力量。也给了我在这个行业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温柔也不总是好的。有时候可能自私一点才更好。”*陈斯然说完,才觉得这句话带点主观情绪了。
她不该这样。
但实习生只是说,“陈组长不是也说要辩证看待吗。那有利有弊不是很正常啦~”
“再说了,陈组长要是自私的话就不是陈组长了~我反正觉得陈组长最好了!”
“其实那天你为了我们闹到策划组长那里的事我也都知道了……对不起,之前还错怪了你。”
职场上还真是没有秘密。陈斯然叹道,“不用谢我。或许我也只是……”
只是为了我自己。
以前的自己。
她才不是什么成熟稳重的陈组长。
她只是个被困在过去的,走不出来的人。
小实习生还在继续畅想,“虽然我以后不做剧情策划了,不过我希望能像陈组长一样,以后能做一个很好的领导!希望陈组长也能……嘿嘿,和殷总监好好地生活下去~”
“是么。”
“那肯定啊。”
“哎,陈组长,今天的晚霞好好看啊。你看到了吗?”
“我在看。”
“好耶好耶,我怕你没看到,刚拍了照片正想发给你呢~”
“不冲突。发过来吧。”
“想看。”
挂掉了实习生的电话,陈斯然感觉像蒸了个桑拿。有什么浊而重的东西,也跟着一起被蒸掉了。
她看着地平线,那里已呈现出瑰丽的紫色。紫色与橙色像水乳一样交融着。
和小实习生发来的照片里的一样。
许多年以后,昔日的小实习生又阴差阳错地当回了剧情策划,并且也同样成长为了独当一面的剧情组长,当她也开始带小实习生时,当她重复那个叫陈斯然的女人说过的话时,她总是会想起这一天,那个女人用她的温柔、耐心、与时间,替她解决了一个在当时的她看起来天大的麻烦。
后来陈斯然已经退圈,以至于小实习生总是后悔,后悔还没来得及报答她的陈组长,她就离开了。
她永远不会知道的是,她其实早就已经报答过了——或许在某个平行时空里,她的陈组长没有接到任何人的电话,于是生命便永远定格在了25岁。
她的陈组长。永远的陈组长。
陈斯然半倚在栏杆上,放空大脑,看完了这场日落。
等到天边那片紫色消融,她也做出了决定。
她点进了打车软件,目的地是姜伶家。
天黑了。
她给殷念发去消息,让殷念今晚困了就早点休息,不要等自己。
殷念没有问她要去做什么,只是简单回了个好,并提醒道今晚她的手机不会开启勿扰模式,让她有需要的话随时给她打电话。
陈斯然灭掉手机屏幕,感到心脏在胸腔里跳动得很平和,不是麻木的那种平和——一种平缓的暖流在她心中流动,滋润着她枯涸的心地。
她很久没有过这种平静的感觉了。
下了车,步行几分钟,她走到了姜伶家门口,按响了门铃。没有犹豫。
门打开了,屋里没开灯,但是有温暖的光晕跳动着。
暖色的光把房间铺得很满,一股好闻的香味飘了过来。
音响里正播放着一首小众爵士乐,颓靡的歌声给人一种正窗外下着细雨的感觉。
随后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捞进了屋内,反手关上门。
并赶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抵在墙上,急不可耐地吻向了她。
第48章 忠诚是选择
陈斯然的掌心柔软而滚烫。
又一次,姜伶吻在了陈斯然的手心里——陈斯然手心朝外挡住了嘴唇——赶在她的吻落下去之前。
从前这只手抚过她的发顶,双眼,鼻梁,会自觉接过吹风筒替她吹头发,会在她的寝室替她换床单。
而现在,这只手却挡住了她的吻。
姜伶茫然地看着陈斯然。
陈斯然这是什么意思。
是在……矜持么?
“等等……”陈斯然的声音有些轻微的发颤。
姜伶停下动作。
她看着陈斯然,眼中是未褪的情.欲,一点困惑,一点茫然,“怎么了?”她的嗓音有些喑哑。
就在她思索间,陈斯然已经轻轻拨开了她的手腕,抽身退向一边,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没看姜伶,只是别过眼问,“有酒么?”
姜伶会意地笑笑。她想她懂了。
“有的,等我下。”她说完去了厨房。
陈斯然趁机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服和头发。手指用力在掌心掐了掐,努力使紊乱的心跳重新平复下来。
厨房里传来冰箱门开关的声音,再回来的时候,姜伶手上拿了一瓶葡萄酒。烛光流转,瓶身泛着蜂蜜似的光泽。
这以后她又拿来了两个水波纹酒杯,放在茶几上。随后才坐回到沙发上,拍拍身旁,对陈斯然说,“坐。”
陈斯然走过来坐下。和姜伶隔了一个抱枕的距离。
“这瓶酒放了挺久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开瓶。”姜伶身体前倾,启开瓶盖。
“但现在你来了。”
酒精的醇香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陈斯然默不作声,看着酒红色液体倾泻而下,在杯中越积越高,表面荡起细小的漩涡。
“酒精确实能让人更放得开。”姜伶把盛着酒液的杯子往陈斯然那边推去,“希望对你有用。”
陈斯然不常喝度数高的酒,只是一口下去,脸颊就迅速热了起来。
姜伶淡淡笑着,又给两人各倒了半杯,随后率先举起酒杯,“为重逢干杯?”
陈斯然举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玻璃撞击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干杯。”她说完,一饮而尽。
她仰头饮酒时,脖颈拉出优美的弧线,喉管随着吞咽上下滚动着。
姜伶一边饮酒,一边分出点视线来看着她。
第二杯酒下肚时,陈斯然感到一种舒适的松弛感蔓延全身。
她发现姜伶坐得近了些。布面沙发随着她的动作微微下陷,两人的腿几乎相贴。
酒精让身体有些发热,姜伶脱了外套,露出两边漂亮的锁骨,凹陷处盛着些许烛光。
陈斯然有些上脸了,她定定地看着姜伶,姜伶也转过头来,看着她。
陈斯然注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
姜伶是喝酒不上脸的那种人,于是酒精只在她的眼尾染上了一抹薄红,让她看起来生动而真实。
像极了十八岁那年,她和姜伶坐在鄂尔多斯的星空下接吻,天真地以为两人能够永远好下去。
就是这种错觉,几年前让她心甘情愿地沉沦,又在最后被伤得体无完肤。
酒精模糊了意识的边界,陈斯然突然倾身向前。
于是两人的距离突然被拉近,彼此的呼吸轻轻扑在对方的脸上,温热的,带着浓郁的葡萄酒香气。
姜伶其实很想伸手扣住陈斯然的后脑勺,直接吻上去。这一天她等了太久,耐心几乎已经被耗尽。
但她意识到陈斯然有什么话要说,于是她把主动权交还给陈斯然,然后,耐心等待。
“姜伶……”陈斯然抬手,酒精让她有些放松,她的手往下落,食指指腹就快落在姜伶唇上。
但她终于是克制地收回手,看着姜伶认真说,“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很冒犯……”
姜伶浅浅笑了,眼里盛着烛光,“学我说话啊?”
陈斯然却只是继续说,“在说之前,我必须先跟你确认一件事。”
“你还爱我么?……哪怕只是那么一点点。”
近在咫尺的距离下,她直视着姜伶的眼睛,“请你一定,一定认真回答我。”
姜伶看着陈斯然的眼睛,半晌,别过脸去,从喉咙里滚出一个“不”字来。
随后她又像活跃气氛似的补充道,“怎么可能啊。你在想什么。”
“什么爱不爱的,咱们今晚上要做的事……不只是为了解开你的心结么?仅此而已。”
陈斯然点点头:“好,好,好。”
她一连说了三个“好”,说得极其仔细而又缓慢。
坦白局正式开始。
酒精已经撒开手脚在血管里奔涌,但陈斯然的话异常清晰:
“姜伶,你听我说,我过来,不是来和你上.床的。”
姜伶脸上的期盼骤然冷下来,她有些疑惑,等着陈斯然为此做出解释。
“我是来和你告别的。”陈斯然说。
“……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从这里走出去以后,我们不要再做朋友了,也不要再联系了。”
“我不明白。”
“那我就跟你说明白。”陈斯然坚定道,尽管这对她来说十分艰难,也十分生涩。
“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联系了。”
“我是说,明天,后天,大后天,未来一个月,一年,十年,我都不想……再和你有任何联系了。”
“……虽然很自私,但……对不起。就纵容我自私这一次吧。”
前一秒还以为会和陈斯然探索点缠绵的事,下一秒却被告知以后连联络的资格都没有。
落差太大,姜伶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愣了好一会儿,唇瓣突然颤抖起来,启齿道:
“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当初问你能不能做朋友,是你自己答应的。现在你却要轻飘飘的一句,就把我撇开?你既然这么不在意我,当初在天台上,又为什么要救下我?为什么不干脆让我去死好了?”
“我这么做,不是因为不在意你,恰恰是因为太在意你了。”
陈斯然叹气,“我最大的错误,就是低估了我对你的爱……姑且叫做.爱吧。时至今日,其实连我也不懂这种复杂的感情叫做什么。可能也不仅仅是爱。”
“和你分手的时候,是我人生中的低谷时期,那时我被工作上的挫折和感情上的不顺两面夹击,我太痛苦了,并急于撇清这份痛苦。”
“……工作上的挫折?”姜伶愣住了,“我是记得你当时在实习,但不是蛮顺利的么?印象里从来没听你抱怨过这方面的事情……”
“并不。甚至可以说……非常坎坷,非常痛苦。”
陈斯然摇摇头,“就像你隐瞒了抑郁症一样,我也隐瞒了实习上的不顺。”
姜伶眼里满是愧歉,“抱歉……我以为你那段时间状态很好。我以为……要不然或许也不会在那种时候把你推开,让你……雪上加霜……”
“是啊,姜伶。我们之间,总是有很多的我以为。”
“那时你推开我,你跟我说,下次记得找适合自己的人。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也许那时的我们真的不合适。只是命运让我们纠缠在一起太久了,久到让这份不合适面目模糊,便也显得不那么要紧。”
陈斯然苦笑道,“总之,那时你跟我提分手,我并没有坚定地反对。是因为我以为只要斩断和你的关系,就能逃离这份痛苦。我就顺水推舟答应了。”
“并且那时候,我是恨你的,恨你用那样滑稽的理由甩了我。我以为在那股恨意的支持下,我不会再眷恋你了,我以为我能走得很干脆。”
“但没想到,很快我就对你恨不起来。我一边恨着你,一边爱着你,当爱远远超过了恨,恨就变成了遗憾。”
“我又开始想着你,惦记你,翻来覆去地梦见你。我甚至开始自我谴责——如果在那时我足够成熟,足够坚定,如果在那时我死皮赖脸不放开你……我们会不会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在那段日子里,我做了太多太多的假设,那些假设太美好,一度把我困住了。是我画地为牢,作茧自缚。是我纵容自己以痛止痛,对你的眷恋越来越深。”
“那份眷恋的持久性超乎了我的想象,尤其是在我得知当年你提分手的真相后,更是卷土重来。使我至今仍无法完全放下你。而这也是我还会梦到你的原因。我早就知道,只是一直以来都在掩耳盗铃。”
“但你不是很爱你的女朋友么?”姜伶的手微微颤抖起来,眼中晦暗不明。
“我是爱她,但或许我灵魂中的一部分依然还对你有感情——这完全超出了我自己的控制。我这么说,你能懂么。”
“但纵然这样,我却绝不能跟你上.床,如果我这样做了,我就真的真的,真的对不起我女朋友了。”
“我无法剥离自己潜意识里对你的感情,但我可以选择在行动上忠于我的女朋友。我必须忠于我的女朋友。她真的很好,我绝不能对不起她。”
“我跟你说我对你还有感情,也并不是要向你索求些什么,更不是要你对我负责任。你在我心里依然特别,我依然会记得那年暑假那片星空下,我们两颗心是贴得那样近——但我必须向前走了。我必须要对我的女朋友负责。”
“于是你就选择了这样粗暴的手段,要直接和我斩断联系。”姜伶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崩溃。
“我没办法,姜伶。只要我还保留着和你的联系,我就不可能真的放下你。所以我必须和你斩断联系,以断绝自己还对这段关系存在眷恋的可能。”
“可能就算斩断和你的联系,我也会需要很久才能够彻底走出来——三年,五年,又或者是十年。但至少我要先迈出这一步。”
“实际上我有想过,要是在那个时候,我没有遇到你就好了——我本来已经没再梦到你了。但我能说那时候再遇到你是不对的么?我后悔和你重逢,却又庆幸在那时救下了你。”
“所以你说你爱我,但实际上你更爱她。”姜伶苦笑道。
陈斯然不置可否,只是说,“姜伶。我现在。是她的女朋友。”
“……但是姜伶,你在我心中依旧是特别的。我不会因为我们分开,就否定曾经的那些美好。我知道那天晚上,那片星空下的真心不是假的。我们都那样纯粹地爱过。与被爱。”
“所以我想请你,不要死。不要因为两段失败的感情,就认为自己是不值得被爱的——我曾经爱你爱到几乎失去自我——我并不是说这种爱就是健康的。但是请你相信,以后一定会有人爱你,胜过我。”
“抱歉,我知道这番话在你听来可能莫名其妙,如果不是确认你已经不爱我,我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给你增添困扰。总之,你要好好活着,我们都好好活着,好吗?”
“分手那时,我们的告别做得太仓促了,甚至连面都没见,我不得不说我也有为此感到遗憾。所以这一次,我才想好好跟你道个别。”
“别再见了。好吗?姜伶。照顾好自己。好吗?”
“好吧。好吧。”姜伶喃喃道。像是无奈接受了这一切似的。
她沉默地坐回沙发另一端,拿起酒瓶看了看所剩无几的液体。
“能最后再陪我喝一瓶么。”
“当然。”
窗外突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
室内的酒香气和雨水气息混在一起,醇厚又潮湿。
姜伶很快又拿了一瓶酒来,熟练地开瓶,给自己和陈斯然都分别倒上。
陈斯然也没有推脱,举起酒杯,和姜伶碰了下,酒液滑过喉咙,暖意又一次从胃部扩散到全身。
姜伶的目光落在陈斯然的唇上,看着她用舌尖轻轻舔去唇边沾着的酒液。
“你还记得上次咱俩一起吃完那家客家腌面,出来之后,我跟你说的话么?”
“嗯?”
“我那时说……其实我后来有想过,要是疫情那年,我家里的产业没受到冲击的话,也许我们真的能一直走下去……”
“姜伶。”陈斯然打断道,“听我一句劝,如果我们想要过得更好,就不要把如果这个句式挂在嘴边。”她终于学会了给自己的温柔设置防火墙。
姜伶却只是固执地继续下去,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我才知道你爱我这么深……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以为你并不那么爱我。如果……”
“姜伶。”陈斯然再次打断了她,几近生硬,语气却只是无奈,“我们给彼此留一点好的回忆,好么?”
这一次,姜伶终于不再继续,她嗯了一声,随后轻声道,“好。”
很乖,很听劝似的。
陈斯然的手指在杯壁上摩挲着,目光开始变得遥远。
……这下,一切都该尘埃落定了吧?
她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一个失格的恋人。
但她终于还是对抗住了人性的恶——她没有在引诱下堕落。
她要对自己负责。对殷念负责。尽管她的力气几乎已被耗光。
她已经想好了,她要用余生来偿还殷念——她对殷念的好,不及殷念对她的万一。
至于姜伶……短时间内,她应该还会再梦见她吧?
不过殷念的爱实在太仁慈了,她在这爱里被宽宥,于是也有了直面梦魇的勇气。
更何况,她已经直面了自己的心,拿下了这个最难搞的敌人,这才是最重要的。
不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还会被自己蒙蔽到什么时候。
陈斯然想着想着,一股奇怪的松弛感慢慢蔓延至全身。
她的眼皮开始变得沉重,视线边缘也模糊起来。
“我好像……喝得太快了。”陈斯然试图站起来,却发现双腿使不上力气,才站起来一点,又坐了回去。
姜伶眼疾手快,伸手扶住她,“没事的,多坐一会儿。”
陈斯然试图集中注意力,但意识像笼在了一团雾里。
她的思维变得迟缓,舌头像是打了结。
“姜伶……我感觉……不太对劲……你总不会是……”
她感到自己的声音变得很远,远而缥缈。
姜伶的脸在她眼前晃动起来,分裂成两个重叠的人影。
“只是酒精作用。”姜伶伸手在她背后拍了拍,安抚道,“放松。”
但陈斯然知道这不正常。她试图推开姜伶,拿出手机,但手臂已经不听使唤。
恐惧像虫子一样爬进她的脑髓,但她的身体却无法做出反应。
她试图站起来逃跑,却慢慢地、慢慢地瘫软在沙发上,像个泄了气的气球,彻底在沙发上瘪下去。
最后的最后,她只记得姜伶看着她,居高临下地,发出叹息般的声音:
“为什么,你对她就能那么坚定呢。”
第49章 她们的爱都在岁月里变态变质了
陈斯然忘了自己是怎么醒过来的。
只记得醒过来的时候,头痛得像是被人用棒球棍打过。
她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几秒才逐渐聚焦。
室内昏黑一片,窗帘紧闭着。
但从缝隙里透出的光看来,天已经亮了。只是光线比较柔和,看起来应该应该不是正午。
应该是早晨,或者下午比较临近傍晚的时分。
“醒了?”
姜伶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温柔得像是早安问候。
陈斯然转头看去,姜伶正坐在床边,定定地看着自己。
她试图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
记忆回笼,结合眼下的情景,很快陈斯然就搞清楚了当前的情况,尽管这让人难以置信——
那就是,她被囚禁了。
皮革绑带将她捆死在床上,绑得还很结实。她试着用力,却发现连个松紧的空间都没有。
背后被垫了垫子,这让她整个人不是平躺,而是半躺。好像这只是个寻常周末,而她正准备窝在床上看电影似的。
“不要乱动,会勒疼你的。”
姜伶说着,起身按亮了房间里的灯。
白光骤然炸开,陈斯然眯了眯眼睛,才适应这光亮。借着光线,房间里的陈设一览无余。
这是……姜伶的房间。
姜伶疯了吗?在自己的住处做这种事……
按亮了灯,姜伶坐回了床边,“你睡了快十四个小时,我担心死了。”
陈斯然抬眼看向姜伶。
她的眼里都是不忍,看起来的确很担心。
大脑还残留着酒精和药物的混沌感,但寒意已经像冰川水一样漫进了陈斯然的意识。
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就算再不情愿接受,陈斯然也不得不面对。
奇怪的是,她虽然感到反感、羞耻、恼怒,却并没有太浓厚的恐惧感。
她隐隐觉得,姜伶不会伤害自己。
但只是被囚禁,也已经很出格了。
所以姜伶为什么会囚禁她?
她遗漏了什么重要信息?
现在她需要弄清楚姜伶囚禁她的原因,然后想办法脱离这个处境。
“你在酒里下了药?”陈斯然开门见山。
“对不起。”姜伶道歉,“我也是第一次用这种药,没有把握好分寸。”
“不过我泡了蜂蜜水,可以缓解喉咙的不舒服。”
她说着,又一次起身。
“姜伶。”陈斯然叫住了她。
姜伶顿在原地,回头看她,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撒泼打滚,陈斯然只是抬起眼,看向姜伶,像劝诫孩子似的说道:“你这是非法囚禁。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姜伶没有回答,表情也没有丝毫波动,她只是径直出了门,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杯蜂蜜水。
她坐到床沿边,把杯沿送到陈斯然嘴边。
“喝点水吧,你肯定很渴。这个药的副作用就是这样。”
陈斯然没有抗拒,她的力气要用来做更有用的事。
而且她确实渴了。
她低下头,抿了几口水。
尽管姜伶有调整杯口角度,但还是有一点蜂蜜水,顺着陈斯然的嘴角流下来。
姜伶伸出大拇指,细细替陈斯然揩掉了。
她动作很轻,像在对待一件易碎品。
陈斯然看着姜伶,从她眼里看到了满得快要溢出来的迷恋。完全不加掩饰。
她预感到自己判断错了些什么。也预感到姜伶有话要说。而那应该就是她被禁锢在这里的答案。
“你知道吗陈斯然。”姜伶的声音依然温柔,但多了一丝陈斯然从未听过的偏执。
“如果不是你的话,我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那天在天台上,当你把我救下来,我就知道,我们注定这辈子都要纠缠早一起了。”
“不然怎么解释呢……现场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你?这就是命运啊。人是不可以违抗命运的。”
“过去的三年里,我都在试着违抗命运,后来我失败了。那时我仗着自己年轻,浅薄地以为,和你分开之后,总能再遇到一个更合适的。”
“后来我才发现我错了。我根本再也无法爱上任何一个人……十八岁到现在。七年间。我只爱你一个人……只有你。”
“我也不是没有试着去接触新的人,却总是下意识把她们和你做比较。然后我就发现,我只是在她们身上寻找你的影子……直到那时我才知道我错过了什么。”
“所幸命运给了我一次机会……我知道你谈恋爱了,但没关系,把你抢过来就是。我从前就知道你是个心软的人,我爱你,也爱你的心软。但我现在不仅要爱你的心软,我还要利用你的心软。对不起。”
“于是我捏造了两个前女友,编了两段很悲惨的情感经历。我知道当你把这两段情感经历和天台上的我联系在一起,就会生出对我的怜悯和愧疚心理。”
“你果然又心软了。你开始心疼我,难以拒绝我,可能连你自己都没意识到。但我没想到你还对我有感情。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但你说爱我,竟然是为了离开我。我还没来得及笑,就应该哭了。”
“命运已经给过我一次机会了……我没得选,如果这一次再失去你,我可能就真的会永远失去你了。但我舍不得,所以我不得不做点什么……我也还……爱你啊。”
陈斯然愣住了。
是了,这就是她忽略掉的信息。
她怎么会没想到呢?
就像她也还没完全放下姜伶一样,姜伶也还对她有感情。
是她先入为主,被刻板印象影响了判断,才会被姜伶蒙蔽。
酒精、烛光、那些不该说出口的话……她怎么会如此愚蠢?
但这已经不纯粹是爱了。
这是扭曲的占有,是病态的执念。
在漫长的岁月中,她们两人对对方的爱,都因为纠缠过久,而变态、变质了。
她早该想到的。
她自己对姜伶的爱都掺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她又怎么能认为姜伶对她的爱能够幸免其中呢?
察觉到眼眶的泪意,陈斯然才发现自己鼻子酸了。
她看着姜伶,只觉得哀伤。
即使是在这样极端的情况下,她依然无法完全怪罪姜伶。
不得不说,在得知自己已经是姜伶的“前前前女友”时,陈斯然心里是有恨的。
她以为在自己还在被梦魇反复折磨的时候,另一个人已经潇洒挥挥手走了出来,所以才能一连谈上两段。
可原来姜伶再没有谈过。原来在那段爱里,被困住的从来都不止她一人。
该说陈斯然是太过柔软,还是太过愚昧呢?——明明此刻她才是弱势方,可她竟因怜悯而欲落下泪来。
“姜伶,你需要帮助,这不是正常的——”
“什么是正常的?”姜伶突然打断她,近乎低吼。
“假装心平气和地和你做朋友就是正常的?是你昨晚亲口告诉我,你依然还对我有感情!你给了我希望,现在又想收回去?甚至想彻底和我断了联系,一点念想……也不再留给我了……”
陈斯然看着姜伶歇斯底里的样子,突然意识到,在那段感情里,姜伶受到的创伤,远远不比她受到的少。
那个曾经总是对她羞赧的少女,现在可以毫不犹豫地欺骗她、囚禁她、吼叫她。
她一定是,受到了巨大的伤害。
“我们冷静一下,好不好?”陈斯然哀伤地看着姜伶。姜伶的状态已经偏执,她不能被姜伶的话带着走。
她尝试和她沟通,“姜伶,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吧……你口口声声说爱我,但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被你捆在这里,像个标本,你觉得这是被爱的体现么?”
“那你说,什么才是爱?像你那样,嘴上说着还对我有感情,转身就能对别人坚定不移?”
姜伶似是平复下来,伸手轻轻抚过陈斯然的脸颊,眼神暗了暗。
随后声音却又一次拔高,几近崩溃:“为什么?为什么你能对她那么坚定?当年我提分手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这样挽留我?”
姜伶越说越激动,陈斯然不知道她只是在发泄,还是真的在索求答案。
只是在这一瞬间,她想清楚了一些事。在姜伶的问题里,她突然找到了困扰自己很久的问题的答案。
“姜伶,你听我说。”她潸然道,“我后来确实也后悔过——如果我在那时坚定地抓住你,不管你怎么推开我,我也不放开,我们这段感情的走向,会不会就不一样。”
“但现在我知道了。就算那次我坚定地抓住了你,后面你也会因为别的事推开我。因为在那段感情里,我们从来就没有成长。”
“你问我为什么不坚定地选择你,却坚定地选择了殷念。是因为我根本没有从你那里获得确定的爱。可你知道我在殷念那里获得的爱有多确信吗?”
“在她那里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在被确信地爱着的时候,是会因幸福而流下泪水的。是她的爱给予了我坚定的理由。”
“当然,我这样说,不是把责任全都推在你身上。因为爱是相互的。我没有从你那里获得确信的爱,所以我没有坚定地抓住你;反过来说,你也没有从我这里获得确信的爱,所以你一次次推开我。这两者不分先后,互为因果。”
“所以姜伶,我们必须要承认,我们其实根本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爱对方。对于对方来说,我们确实都是特别的。但那份特别掺杂了太多东西——关于青春的眷恋,关于我们的付出,关于再也回不去的十八岁,再也不能重来一次的真心。”
“我们都被那段感情困住太久了,是时候直面自己了。承认是自我疗愈的第一步。在这以后,我们才能走出来。”
说出这一段话,陈斯然感到酣畅淋漓。好像淤积已久的一口浊气,也随之吐了出去。
姜伶的状态明显已经不太稳定,她不知道说出这些话会引发什么后果。
但无论发生什么,她照单全收。
出乎意料地,姜伶却冷静了下来。
然后开始掉眼泪。
她哭的时候很安静,连肩膀都不怎么抖动,只有鼻翼两侧随着抽气轻轻翕动。犬齿轻轻咬着下唇,仿佛这样就能把呜咽声堵回去。
泪水顺着她轮廓分明的侧脸淌下来,在下颌处悬了片刻过后,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她背过身去,开始抹眼泪。
陈斯然看着她单薄的背影,突然很想把她抱进怀里安慰她。
就像十八岁时那样。
在那段感情里她们都有错,都不够成熟。
可是曾经的付出是真的,真心也是真的。
如何不心动呢?如果一个人在最纯粹的年纪把自己的脆弱剖开给你看,如果你被交付真心被当做例外。
时间好像又倒流回十八岁,高考完的那个暑假那片星空之下,姜伶对她那番剖白,那个草莓味的,漫长而湿润的吻。
现在她还给姜伶了。
谁也不要再欠谁。
第50章 别再刻舟求剑
不多一会儿,姜伶抽了几张纸,擦干净眼泪。似乎觉得不够,又进洗手间洗了把脸。
再回到房间时,她看起来已经平静了下来。
“疼吗?”她伸手摸了摸陈斯然身上的绑带。
“你说呢?”陈斯然反问道。
现在可不是逞强的时候,她需要想方设法脱困。为此她必须抓紧一切机会示弱、让姜伶心软。
姜伶已经平复下来,安静地看着她。看起像是有所松动了。
也许接下来,就会给她松绑了。
陈斯然松了一口气。
还好。姜伶在失控的路上还没走太远。岁月虽然在她灵魂上刻下斑驳划痕,但依然为她保留了柔软的底色。
悬崖勒马,为时不晚。
在陈斯然的注视中,姜伶一只手勾住绑带往外拉,另一只手食指穿进了绑带和皮肉的空隙中。
“骗人。”她掀起眼皮子看向陈斯然,“哪有很紧。”像是猜到了陈斯然的打算,她冷冷道,“我不会放你走的。”
仿佛刚才那个掉眼泪的人*不是她。
可她的眼尾分明还带着刚才哭过的残红。
陈斯然终于意识到,她似乎低估了人性的复杂程度。
在她这里,姜伶先是她的前女友,然后才是个会被谈及人性的人。
前女友的身份是个免死金牌,所以她会先入为主地认为,姜伶再如何失控,也是不会伤害她的。
可人是会变的,亲密的人会反目成仇,熟悉的人也会变成陌生的人。
更何况,姜伶现在的精神状态本就已经失控,远远脱离了正常人的精神状态。
她身上已经背负了另一个人的未来,她不能把自己和殷念的未来都押在变幻莫测的人性身上。
她必须收回对姜伶的信任,想办法从眼下的情况里脱困,其他的事,往后再说。
劝解失败,陈斯然试图晓之以理:“如果我太久不回去,我的女朋友会找过来的。”
“你的女朋友?”姜伶冷嗤一声,“我替你跟她打过招呼了。”
陈斯然蹙眉:“你做了什么?”
“指纹解锁是个好东西。”
“但这是你家。是居民住宅。你藏这么一个大活人在这里,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
陈斯然叹了口气,“我不是在威胁你,姜伶,你现在放我走,我还能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姜伶却像听到了一个笑话,“转移一个人是什么很难的事么?况且,我既然会做出这种事,那么就做好了接受一切结果的心理准备。”
“你……”陈斯然露出一点惫态,“一定要这样么,姜伶?我们曾经也是那样好,别毁了这一切好么?”
姜伶的表情柔和下来,伸手摸了摸陈斯然的脸。
“干嘛露出这副表情呢……我没有毁掉任何东西,相反,我在拯救我们。我在帮你认清自己……你不是也承认了还对我有感情么?你只是需要一点时间重新做选择……”
她的指尖凉丝丝的,像蛇爬过皮肤。那双在接吻时会害羞到闭起来的眼睛里,现在只有偏执、求索、占有欲。
“是么。”陈斯然苦笑一声,“可是我认识的姜伶不会做这种事。”
姜伶猛地掐住陈斯然的下巴,力道大到让她疼出眼泪:
“那我们就重新认识一下吧。”
她不再说话,只是欺身靠向陈斯然,近乎粗暴地扯开了她的衣服扣子。
瞬间,陈斯然的前胸暴露在空气中。凉意从四面八方涌来。
姜伶附身压了下去,张口咬在了她裸.露的肩膀上。
不是小打小闹的咬,是下了狠劲的咬,牙齿深深陷进皮肉里。
陈斯然恼了,张口想叫住姜伶,却因疼痛而止不住地发出一声呻.吟。
姜伶听到了,不仅没有松口,反而加重了牙齿上的力道。仿佛要把所有压抑的愤懑、委屈、遗憾、或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全都灌注在这一口里。
见血了。
一丝腥甜涌上舌尖,姜伶这才缓缓松开牙齿。
然而她的嘴唇并没有离开,而是紧贴着陈斯然的皮肤,一寸一寸地往上移。
最后停在了陈斯然的颈部。
这里皮肉纤薄,雪色的肌肤下,血液在血管里奔涌。
有那么一瞬间,陈斯然几乎以为姜伶要咬断自己的颈部大动脉。
可姜伶只是把唇轻轻地贴在那里,停了很久,很久。
久到陈斯然以为姜伶睡着了。
姜伶温热的呼吸扑打下来,一下一下,令她发痒。她想伸手去挠,然而四肢都被绑住,动弹不得。
更何况,姜伶整个上半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痛!”陈斯然终于忍不住叫出声,“姜伶,你压痛我了!”
她的胸都被姜伶压得变了形。
姜伶衣衫完好地坐起来,垂眸看着衣襟大敞的陈斯然。
她伸手抚过陈斯然肩膀,那里已经清晰地出现了牙印。
“你的女朋友要是看到这个,她会怎么想呢?”她的指尖沿着齿印游走,“不如拍给她看,你觉得怎么样?”
陈斯然本就又羞又怒,语气再也绷不住。
她怒斥道:“姜伶!”
姜伶面无表情,只是突然把陈斯然的衣服拉得更开了些。随后垂眼细细打量着陈斯然裸.露的肌肤。
像在检查什么似的。
陈斯然试图挣.扎,但根本无济于事,反而加速了体力的流失。
姜伶面色玩味,语气讶异,“她不喜欢在你身上留下印子?”
不等陈斯然说话,她又追问道:“其实我一直好奇,你们做的时候,都习惯用什么呢?手?嘴?还是……玩具?”
“能不能和我实操一下?把你对她做的,在我身上也重复一遍?当年我们谈了那么久却一次都没做过,很可惜不是吗?”
再没脾气的人也受不了这样的侮辱,陈斯然彻底被激怒。
“姜伶!你疯了!!!”她吼道。
“疯?”姜伶歪着头,像是听到什么滑稽的事情,“我只是在做你当年对我做的事——接近我,驯化我,把我锁起来,关在你的世界里,然后又突然把我放逐出去。”
这番话陈斯然没有听懂。
但她下意识到,姜伶可能兀自走入了什么死胡同。
然而不等她多想,姜伶已经又俯下身来,压住了她。
她的五指插.入她的发丝里,另一只手掐住她的下巴,固定住她的脸,毫不客气。
这一次,她降落在陈斯然的唇。
陈斯然想要别开脸,却拗不过姜伶手上的力道。
姜伶不容抗拒地碾了上来。
唇瓣相贴的瞬间,呼吸灼热交缠。
姜伶的吻近乎凶狠,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陈斯然牙关用力,狠狠咬在了姜伶的唇上,铁锈味瞬间在唇间爆开。
姜伶却像没有痛感似的,手上力度加大,迫使陈斯然张大嘴,舌尖抵开她的齿关,堪称粗暴地深.入。
陈斯然颈部用力,拼命想要把脸别开,然而姜伶手上的力道更大。她全身被绑住,就连下巴也被凶狠地固定住,动弹不得。
无力感笼下来,陈斯然终于感受到了绝望。
她终于意识到。
姜伶已经,彻底烂掉了。
自己可能已经永远失去了那个,她曾经深爱过的姜伶。
她十八岁的恋人姜伶,会因为在爱里不够成熟而无意间伤害到她,却绝不会有意识地对她做出这种事。
如此冒犯,如此僭越,如此……不顾及她的感受。
她很想问向面前这个女人,歇斯底里地问向她,她熟悉的那个姜伶,被她藏到哪里去了。
可是她的喉咙喑哑,发不出声。
命运是如此薄情的东西,使她与她走散,使她与她重逢,又使她目睹她走向面目全非。
泪水瞬间在眼里充盈,直直从眼角滚落下来。
空气变得稀薄,姜伶还在掠夺她的氧气,陈斯然却已经不再挣扎。
感觉到她的冷淡,姜伶却反而像是失去了兴趣,停止了掠夺。
分开后,姜伶仍抵着她的额头,呼吸不稳,眼底烧着未餍足的阴暗,还有某种更深的、近乎癫狂的占有。
“现在,我们算是重新认识了。”
姜伶撂下这句话,抽离上半身,理了理自己乱掉的衣襟。
她看到陈斯然的泪水了,看到陈斯然发红的眼眶、满目的冷静、质问与绝望。
但她只是冷静地伸出大拇指,替陈斯然拭去眼角的泪水,就像替她揩去嘴角的蜂蜜水。
那般温柔、细致。
“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呢?好像我抢了你的什么东西似的。”
“姜伶。”
“怎么。”
“你这样绑着我,就不怕我咬舌自尽?”
几番折磨,陈斯然的嗓音也已变得沙哑。她带着一丝挑衅,却又透着一丝微弱的希冀——如果姜伶会因此心软……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
然而事实碾碎了她的最后一丝希望。
姜伶眉头一挑,突然欺身上前,膝盖抵在床沿,居高临下。她的动作很快,两指掐住陈斯然的脸颊,指腹深陷进柔软的皮肉里,迫使陈斯然张开嘴。
陈斯然下意识地挣扎,但姜伶的手指已经探了进来,指节卡在她的齿间,让她无法合拢。
“唔——!”
姜伶的手指进一步深入,越过她的齿关,在她口腔里搅动。
指腹游过舌苔,擦过敏感的上颚,唾液迅速浸湿了姜伶的指节。湿滑黏腻。
这次她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带着某种冷酷的检查意味,像是在确认一件物品是否完好。
确定陈斯然还没真的咬舌,姜伶才抽出手指,松开她的脸颊。
粘稠的银丝在指尖拉长,断裂。
“很好。没有真的咬舌。”
她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某种压抑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
“你要是还想体验这种感觉你就试试。”她语气狠戾,近乎威胁。
“你不可能一直这样看着我。”
“我会的。”姜伶指尖轻轻擦过她的唇瓣,动作又变得温柔,却让人不寒而栗,“你也要开始习惯。”
她顿了顿,忽然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不过你说得对,考虑到你的生命安全,我确实应该增加一道保障。”
姜伶说着,起身推门,走出房间。
陈斯然绷紧身体,她不知道姜伶要去干什么,但直觉告诉她不会是什么好事。
再回来时,姜伶手里多了个钢丝球。
崭新的。金属丝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银色光泽。细密地交缠着、蜷曲着。
陈斯然睁大眼睛看着姜伶,满目难以置信。
“不……”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微不可闻。
姜伶没有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她一手捏住她的脸颊,手指用力挤开嘴,另一只手直接将钢丝球塞了进来——
金属丝瞬间填满了口腔,粗糙的铁丝刮蹭着柔嫩的内壁,舌尖被挤压得无处可逃,金属味混着唾液在嘴里蔓延。
陈斯然本能地干呕,但钢丝球卡得太满,连呕吐都成了无法进行的动作。
眼泪几乎是瞬间涌出来的,顺着眼角滑落。最后一丝希冀也彻底破灭。陈斯然完全绝望了。
“这样,你就没办法咬舌了。”姜伶静静地看着她,眼底翻涌着某种近乎病态的满足。
陈斯然闭上双眼。不再挣扎。
她彻底失望,绝望,也彻底失去力气了。
她知道眼前的姜伶已不配她寄予任何期待。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嘴再一次被撬开。
嘴里一空,钢丝球被拿走了。
陈斯然缓缓睁开眼,双目空洞:“姜伶,我想屙尿。”
粗鄙的言语冲淡了粘稠的氛围,姜伶一愣,脸色沉下来,“想找借口也找个好的。”
“我真的憋很久了。”
姜伶起身,“我给你拿便盆来。”
“姜伶。”
“还有什么事?一起说。”
“你一定要让我在你面前彻底失去尊严么?”陈斯然的泪又开始往外涌。
“你已经撕开我的衣服,不顾我的意愿羞辱了我。你要把最后一点也夺去么?那样的话,我在你面前,和动物有什么区别?”
姜伶定定地看着陈斯然。
场面僵持。
片刻后,姜伶坐回到陈斯然身边,替她擦干净眼泪,拉上衣服,又帮她把扣子一颗,一颗,扣好。
她开始给陈斯然解绑。先是把双手的束缚带解开了。
被捆太久,血液循环都不是很通畅。手臂绵软,陈斯然只能任姜伶动作。
“你这样对我,待会儿我怎么脱裤子。”陈斯然揉着手腕苦笑。
“脱不下来的话,我会帮你。”
“你要守着我上厕所?”
“不然呢?”
陈斯然抿了抿嘴。
姜伶又开始替她松脚上的绑带。一边动作一边说:“你可别骗我。不然我可能会捅死你,再自己跳楼。”
她说得轻描淡写,好像这不是个什么大不了的事。
陈斯然一阵恍然。
再一次,她不知道眼前的姜伶,和她认识的那个姜伶,还剩下什么共同之处。
除了这张脸,和这把嗓子。
姜伶烂得很彻底。
陈斯然知道变化才是人生常态。可是一个人变得再多,当真能变到这个地步么?
那么,她真心付出的那几年,被困住的那几年,又算什么呢?
哈哈……哈哈哈哈。
绑带快要彻底解开的时候,姜伶问她:“现在后悔那天救我了么。”
“滚。”陈斯然面如死灰。
“你把我们的回忆毁了。姜伶。我恨你。”
“呵。”姜伶冷笑,“那也挺好。”她的神情流露出几分落寞,“总比和你再没有关系的好。”
“不……我不要恨你。”陈斯然冷硬道,“恨不过是爱的另一面。我再也不要分任何一点感情给你了。不管是爱。又或者是恨。”
“如果你是问我是否后悔救你,那么我告诉你,我不后悔救你。如果再来一次,我依然会再救你一次。再来一百次一千次也一样。但那只是出于,对一个生命基本的尊重。”
“而不是出于对你的情分。”
“漫长的几年里,你在我心里一直是特别的。但现在你把这份特别毁了。姜伶。”
“从今以后,你在我这里,和这个世界上其他人,其他所有人,我知道名字的,不知道名字的,都再没有区别。你再也不会是特别的。”
姜伶没吭声,把最后一根绑带也解开了。
被捆太久了,不仅是手,脚也脱了力。踩下地的时候,陈斯然膝盖一软,径直往下跪。
姜伶及时抱住了她,没有让她真的跪下去。
陈斯然突然想起来,在榆林的时候她发了烧,下车的时候栽向地面,也是姜伶像这样接住了她。
姜伶是在什么时候,烂成这副模样的?
鼻头一阵酸涩,陈斯然有点想哭。但这股冲动很快就被一种冷硬的情绪镇压住了。
她又不想哭了,只想逃。
殷念……殷念还在家里等着她。
她要好好地回去。好好地回到殷念身边。不要让她担心。
冷静。冷静。想想怎么脱困。
去到卫生间里,陈斯然赶在姜伶跟进门之前,反手把门关上了。
“姜伶,给我留点尊严吧,就当是十八岁的我求你。”
姜伶抬手,掌心贴在磨砂门上片刻,终究还是放下了。
她转过身,背对门站着,“你快点。”
逼仄的卫生间内,姜伶揉捏了一会儿手臂、大腿,帮助四肢的血液重新开始循环。
冲水声和开门声同时响起,姜伶转过身来,还什么都没有看清,就感到脖子上一紧。
窒息。晕眩。大脑发黑。
什么东西嵌入了她的皮肉里。粗暴,狠厉,毫不留情。
陈斯然手上用力,猛地收紧了皮带,死死勒住姜伶的脖子。
姜伶的心脏剧烈搏动着,震感透过颈部同步到皮带,又通过皮带传导到她的手上。
陈斯然呼吸急促发烫——这是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她平常连只鱼都不敢杀,都是直接买切好片的成品。如今却要用皮带死死勒住昔日恋人的颈脖。
姜伶的脸近在咫尺,为防意外,她必须死死地盯住那张脸。目不转睛。
很快,她看到姜伶的眼白开始充血,眼角有生理性的泪水往外涌。她的嘴角有唾液流出直淌到下巴,气管里也发出“嗬——嗬——”的声音。
那张脸不再是十八九岁的清爽模样,那张脸上满是陌生的情绪,那张脸慢慢涨红——但姜伶完全没有挣扎。
她对死一点恐惧都没有。
陈斯然手上渐渐卸下力来,慢慢松开了皮带。
她只是想逃,并没有理由弄出人命。
生物的求生本能被激发,姜伶猛地吸入一口气,在原地弓下腰,随后剧烈咳嗽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陈斯然看着这个曾经可爱的,现在可恨、可怜又可厌的人。
像经历了一场大地震,她心底对姜伶的眷恋轰然坍塌。
原来她十八岁的爱人姜伶,早就与她失散在了岁月的洪流中。
原来一直以来,都只不过是她在岁月的长河里刻舟求剑。
刻舟求剑啊……
人类这样的生物,为什么总是溺毙在过去的长河里呢……
明明这么久了,她自己都不再是曾经的自己,姜伶又怎么会是曾经的姜伶呢……
她又在……眷恋什么呢……
姜伶已经因为痛苦慢慢地跪了下去。她面朝陈斯然,跪在了地上,两手撑着地面,咳嗽仍未停止。
倒像是在跪她,乞求她的宽恕似的。
陈斯然没再多留念,甚至一句话也没再舍得留,大步向门口走去。
这个地方,让她痛心,亦让她作呕。
她的温柔,她的眷恋,亦在此间,如流水般去了。
握住门把手的时候,陈斯然本来还担心,这道门有没有被姜伶上什么奇怪的锁。
然而她径直推开了门,意外地顺利。
门在她后面砰一声关上,连同她的青春也被关在里面,关死了。
十八岁的陈斯然永远留在里面,二十五岁的陈斯然走了出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