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润无声,昨日的雨滴滴答答下了一整夜,今日清晨空气中尽是微凉的气息。
林念瑶坐在榻上凝神望着窗外,坐姿端庄笔直,院中卫明身穿薄衣拎了红缨枪正在操练,身姿矫捷,雨滴正巧落在枪尖被强劲的力道被劈开,散成众多小水滴。
“殿下,皇后娘娘派人送了些新衣,奴婢看样式都是今年时兴的。”彩云端着木质托盘,那上面白色的衣衫层层叠叠轻盈如雾,竟是冰蚕丝做的。
林念瑶用纤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抚摸,触手冰凉,想必夏日穿着定是温凉舒适。
“看样子娘娘只是刀子嘴豆腐心,送到您这的衣服可是实打实的。”
林念瑶将衣服整了整,轻叹一声后说道:“但愿如此吧。”
饭香盈盈的屋内,卫明练武后沐浴后换了朝服,发尾还有些潮湿,临行前望向林念瑶。
“公主殿下慢用,臣先去上朝了。”
“将军且慢。”林念瑶喊住他,走到他身前,抽出腰间的手绢递给他,“将军发尾还湿着,擦干再走吧,清晨风寒。”
卫明没接手绢,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发尾后说道:“不必了,不牢殿下费心。”
林念瑶听他这么说便收了手绢,随后拿出了一个香囊,食指勾住卫明的朝带,将香囊挂于他的腰间。
“这香囊是我昨夜亲自绣的,那日将军说染了风寒,我特意往香囊中加了些玉兰花蕾、金银花、紫苏等,想必将军将其日日带在身边风寒不久便能大好。”
卫明道:“公主费心了。”
卫明上了马车后第一件事便是将香囊扯下打开,亲眼瞧过确保里边是真的花后心中不免生出一阵愧疚之感。
是他错怪她了。
珐彩有些不解地问道:“公主,您是何时织的?这种小事吩咐奴婢做就好了,怎的还亲自动手?”
自家公主殿下不善女红她再清楚不过,那香囊上的纹样不说精妙绝伦,但也能看出来是一针一线认真织的,想必是熬了大夜废了诸多功夫。
林念瑶闻言嘴角浅浅勾起一个弧度,从宽大的衣袖中也拿出两个香囊递给珐彩和彩云,在她俩疑惑的眼神中解释道:
“给卫明一个香囊,算是我们感情和睦的证据。而且梧桐路那条小道上有个卖纺织品为生的婆婆,那日正好是婆婆生辰,我看老人家实属不易,就把香囊都买了,正好你们一人一个。”
早朝。
“北境传来捷报,盛小将军率骑兵三千将那萧云然贼子扣押下来了!”
卫明不禁微微皱眉,怕是没有这么简单,这萧云然乃敌方将领,同他交战数百次,此人阴险深不可测,有数次险些战败。他额角的那道疤痕便是拜他所赐,如若那次他再晚退一秒怕是头颅落地。
端坐于皇位上的皇帝不禁鼓掌大笑:“好!”
皇帝站起身来回踱步,“这位盛小将军上了折子说想在北境长期发展,只是……”
皇帝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卫明身上。
“卫卿这香囊看着不错,可是瑶儿为你绣的?”
朝中众多臣子的目光如利剑般压在卫明身上,可卫明身姿挺拔丝毫不受影响,不卑不亢地答道:
“是,公主殿下听闻臣染了风寒便亲自绣了香囊,往其中加了些止风寒的花草。”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新婚夫妻便是应当如此。”
一名臣子率先跪地:“臣斗胆提议,既卫将军已和公主成婚,还已在京中建府。北境凶险之地,卫将军还是少去为好,若真出了什么意外,公主殿下可如何是好?”
数位臣子接连跪地,言辞一致。
“是啊圣上,现下看来我朝大胜北境,卫将军大可不必以身犯险。”
“而且盛小将军成功擒住敌方首领,若无嘉奖,怕是军中不服啊,到时候若是动摇军心,那后果不敢想象……”
皇帝见此有些犹豫,轻声发问:“卫卿,你怎么想?”
卫明没有说话,只是沉默跪地。
片刻后,才说道:“臣卫明,愿遵从圣上旨意。”
醉仙楼。
一青年男子衣着矜贵气质非凡,正执杯轻转手腕看杯中酒液缓缓流动,恰逢吱呀一声的开门声,他抬眼望去顺势将手中酒杯举起。
“许久不见卫将军,怎的看上去如此颓废?”
刚下朝的卫明坐在他身前,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后说道:“今日之事,你是不是早就知晓?”
“我知晓与否不会干扰今日的结果。”大皇子林浔玥将酒杯重重砸在餐桌上说,“你在边关镇守五年,京中言官屡屡弹劾说边境百姓只知卫将军不知天子。”
“边关的风难道把你脑子也吹没了吗?”林浔玥站起身,“从前你做孤伴读时读书尚可,现下竟连功高震主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了吗?”
卫明不语,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林浔玥见他这样子心中不免生出一股气,坐回去喝了一口酒,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口,他不禁叹了一口气,“边关这么磨人心性吗?若真如此,我也想去见识见识。”
“殿下金贵玉体何必遭此折磨?”
“那你呢?”林浔玥顿了顿,“你放着好端端的矜贵公子不做跑去北境吹什么寒风?”
五年,京中时兴的菜品、布料换了不知多少回。卫明那日回京脱盔卸甲,身上穿的白色中衣还是多年前的款式。那衣袖处都被浆洗得有些磨损了。
可据他所知,国公府的赏银俸禄可都是顶好的,没理由连几身好一点的衣裳都买不起。
淅淅沥沥的雨又下起来了。
卫明将手中的茶杯放于桌上,目光眺向窗外,他眼睁睁瞧着一滴滴水珠顺着油纸伞落下来,正好砸在一个拿糖葫芦的幼童手上,那幼童还以为是糖葫芦化了着急去舔,却被冰了个寒颤,随后摇头晃脑地拉住同行长者的手,同她连说带比划地描绘起刚刚发生的事。
他不由得弯起嘴角,看着虽在雨中但仍然繁华的街道,“就为了这个。”
林浔玥见此重叹一口气,“见父皇旨意,你怕是无法回北境了。”
卫明轻轻转动小指上的戒指,“我不喜打仗,但我更不喜百姓流离失所。”
北境人民不必担忧战争何时到来,不必担忧会过上流离失所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让更多的人过上这样的日子,就好。
盛小将军也罢,他也罢。只要有人能做到让百姓安居乐业便好。
如果没有人能站出来,那么他便愿意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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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殿下,听说卫将军下朝后径直去了醉仙楼。”彩云说道。
这场赐婚来的突然,赐爵新府来的突然,这一封长留京城的旨意更是来的突然。
林念瑶捧着书,闻言抬眸,凝神望着窗边的盆栽。
前日大婚之夜被卫明浇下两杯冷酒的盆栽现下居然还生机勃勃,不见半分颓然之色。
“这卫将军原先便是大皇兄身边的伴读,国公府出身,五年伴读生涯过得好好的,出宫后不等继承爵位站大皇兄的队,反倒是去了边境。”
“说是磨练心境也好,说是保家卫国也罢。不论如何,在战场上的那些功绩是实打实的。这些功绩在某种程度上也算得上是催命符。”
“那圣上给您和卫将军赐婚是为何?”
“很简单的道理,他需要一枚棋子站在卫明身边监视他,我是最好的选择。”林念瑶将手中书放在书桌上,起身到窗前开了道缝隙,瞧着盆栽在雨水的浇灌下显得愈发滋润。
“母后不太喜欢我,你以为父皇不知道吗?”
彩云说:“那为何圣上还在您吃不饱穿不暖时不闻不问?”
林念瑶自嘲一笑,她不如长姐在母后身边长,不如二弟是男子将来有继承皇位的可能性,所以她不受母亲宠爱是应得的。她虽自幼长在母后宫内,可宫中侍女太监视若无睹,喝井水吃冷饭是常事。
十二三岁身量纤纤,腰更是一只手握的过来。恰逢这时狄族频频侵犯北境,便是这时,这位母后便动了将她送往北境和亲的心思。
自此才能吃饱饭穿暖衣。
“那便是为了让我记住,在母后宫中我过的是什么日子,眼下过的是什么日子。这期间的不同又是谁给的。”
“母后自然愿我嫁与卫明,卫明站队大皇子,便是今后大皇兄成功继位,想来母后的日子也不会难过。”
林念瑶走到棋盘前,不知是谁下的未收拾,一盘棋子宛若兵不见刃的战场,黑棋白棋无形中厮杀激烈,互不相让。林念瑶见状随意执白子轻轻落于棋盘之上。
棋局尚未结束,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彩云抬手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公主殿下实属不易,您放心,我和珐彩定会誓死追随殿下。”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林念瑶拿了柔软的粉红色手帕轻轻为她擦拭眼泪,“再苦的日子咱们三个也熬过来了,从今往后大好的前途再等着咱们呢。”
彩云红着眼连连点头,“公主想吃什么?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林念瑶随口说了桂圆奶羹,见着彩云和珐彩二人手挽着手出门,心中不免轻轻叹气。
眼下看来哪来的大好前途,这卫国公府也算得上是龙潭虎穴了,前有一个在大婚之夜来惹事的嬷嬷,今日卫明在朝中被借着与她的姻亲敲打。
自从写了那一纸协议,她现在和卫明算是一条船上的人。
卫明送走了大皇子林浔玥,孤身一人坐于醉仙楼上好的包间,晚风挟着寒意吹进房间,他将指上的戒指取下,夕阳余晖随着时间慢慢消失不见。
他抬眼看着晚霞,京城的落日不同于北境,北境高墙之上吹来的风是自由的。京城繁华似锦,明灯悬于高门。从这个角度看,好一片万家灯火。
可四四方方的格局,仿佛能将人锁住一辈子。
卫明把玩着手中的戒指,今日圣上随口一言,便将他锁在了京城。在边关浴血厮杀五年载,只换得帝王猜忌。
他收了戒指,轻轻拨动腰间挂的香囊,这位表面娇滴滴的三公主殿下,倒是心系家国大义,不局限于儿女私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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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