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小时的车程，一开始还有学生兴奋交谈，到后来每个人都已昏昏欲睡，鹤乔更除了梁老师点名时吱声认了个脸，其余都没怎么睁开过眼睛。
但他睡得并不安稳。
或者说，鹤乔少有能够熟睡的时候，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状态，意识和困倦不断拉扯，周围所有声音都像自海底深处传来，随嘈杂噪音持续撞击着耳膜，倘若灵魂能具象，绝对能看见一个和他模样相同的透明小人正从内部痛苦撕裂，裂成碎片后再面无表情地捡起血肉，一点一点给自己缝合。
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这是药物的副作用，周海彦知晓些内情，所以私下和各科老师都言辞含糊地通了气，勉强默认了鹤乔总在学校里睡觉的行为。
周海彦清楚，这孩子并非在用这种行为挑衅老师，自有难处，无可奈何罢了。
……
快到目的地前，鹤乔打起点精神，前座网兜里放了瓶矿泉水，他没多想，以为是全车学生的标配，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嗓子里的不适焦渴才有所缓解。
口袋震动，手机里一个备注为“老雷”的人正巧发了条消息。
【老雷：小乔哥，这个月真不来挂牌啦～】
波浪号后还跟着一个贼不正经的“勾引”表情包。
鹤乔眉头一皱，压下把这人拉黑的冲动，支着下巴单手打字。
【。：没时间，要去琴市参加竞赛。】
老雷又发来一串大拇指点赞。
【老雷：哎呀呀，差点忘了我们小乔哥还是明英的高材生呢～～】
【。：白眼.JPG】
鹤乔的昵称和他本人一样走性冷淡风，一个简简单单的句号，头像则由两根细琴弦和一截黑色檀木贯穿画面，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朋友圈更一片空白。
总结，完全没有一个十七八岁大小伙子的青春靓丽，活像公园晨练里的太极大爷。
老雷刚加上他时，一度怀疑这是鹤乔的小号
【老雷：学习重要学习重要，不过那些想见你的小姑娘小伙子们估计就得伤心咯，店里又攒了一大堆给你的情书呢（注：还有几张房卡雷叔叔我就代你拿走了[羞涩.JPG]，我们小哥哥还没满十八岁，可不能被肮脏的成人世界污染了～）】
虽然明白这话是在提醒他以后注意安全，但鹤乔仍旧觉着自己的手机脏了，被玷污了。
不想再折磨自己的眼睛，他从收藏夹里找到一个名为“修改版”的音频文件发送过去，对面果然没再耍宝。
四分钟的文件，老雷听了快有十分钟。
【老雷：！！！天才！唉呀妈呀乔儿你就是天才！！老子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事情就是那天晚上把你拉进店里！哈哈哈哈哈哈！】
随后又是一连串的彩虹屁和[烈焰红唇]么么哒。
把这个表情P到对面那个络腮胡壮汉的脸上，鹤乔真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恨不得立刻就把手机丢远，利爪挠地冲屏幕哈气。
哈！脏东西！
大猫应激炸毛.JPG
……
车辆停下，梁云光的一声“琴市到了”，及时救下快被小乔哥哥拉黑“赐死”的雷叔叔。
鹤乔浑身气压很低，索性坐着等最后再走，后排人都空了，他拎着背包下车时洛晟又招呼了几个alpha帮大家一起搬行李。
洛班长的脚步稍有踉跄，不过他控制得很好，除了落在后方的鹤乔，估计没人会注意到这点异样。
被行李箱砸中的那一下？
梁云光提醒众人集合，拖着自己的箱子，鹤乔自觉站到了队列后排。
“利伯杯”汇聚了全国各大高校的顶尖学霸，营地大门前，每所学校都占据了一小块空地，泾渭分明，互不干扰，有的学校学生穿着随意，有的则统一穿了校服。
明英是前者，也不知是不是主办方恶趣味发作，他们正对面的队伍，一水的华丽制服。
“看到了吗？对面就是里斯克林，哇，贵族学院的校服就是好看！”
“里斯克林的学费真那么贵啊？”
“当然了，咱明英说白了比较大头的赞助者就一个Helan集团，里斯克林早就成枫市的地标建筑了，学生没点身份都没资格入学，他们家里又怎么会不给学校投资？不过都念里斯克林了，估计也不在乎那点学费。”
“我咋还听说Helan背后的贺家有人在里斯克林上过学呢？呃，算不算两家学校的联姻？”
“……”
出众听力捕捉到周围的议论，鹤乔眉心一动，念及手机列表里一位备注为“席教授”的联系人，不由得也抬眸打量了几眼。
这就是传闻中只培养商人政客的精英贵族学院？
与周围噪杂歪扭的队伍不同，里斯克林的队列安静而整齐，私家裁剪的校服将每个学生都衬得格外贵气，天然就和其他学校拉开了距离。
两个alpha在前方领队，一男一女，女生表情很冷，男生鼻梁上架着一副银框眼镜，似是察觉到鹤乔的注视，恰恰好地，转过脸来，笑得极其温和。
浅灰瞳眸微眯，鹤乔面无表情地想，温和的，简直有些碍眼了。
……
以竞赛为主的集训营没那么多花活，基地负责人致辞几句欢迎，各校学生就在带队老师的安排下去宿舍安顿了。
宿舍区分男寝女寝两大块，各自大区内又按第二性别ABO分了三个小区，omega和beta是四人寝，领地意识强烈的alpha是双人寝，入住前每个alpha还去领了“信息素隔离手环”，就是害怕一群未成年炸药桶们会碰一起打架。
登记好信息，鹤乔推开713的大门，里面很空，他的舍友还没入住。
尽管对和他人同住有些排斥，但鹤乔并未提出要换单间，鹤大爷有时的确挺自我中心的，可不意味着会无理取闹。
不过……
鹤乔窝进椅子，灰眸幽幽盯着地上摊开的行李箱。
好烦，好累，不想动。
为什么行李箱没有“一键放置”的功能？
差评。
……
“洛同学，好久不见。”
从梁云光手里拿到集训安排表，洛晟一边编辑公告，一边拖着行李箱朝宿舍走去。
呼喊自前方响起时，他正把共享表格发进明英大群，通知每个学生填写自己的宿舍号，按熄电源抬头，对着来者礼貌一笑。
“欧阳同学，好久不见。”
来问好的是方才里斯克林领队的男学生，全名叫“欧阳青”，洛晟高一参加各种竞赛时碰见过他几次，两人互换了联系方式，偶尔也会讨论一些问题，算是点头之交。
“我就猜到能在‘利伯杯’里看见你，又要一起比赛了，你可要手下留情啊。”
洛晟自然不会把客套的玩笑话当真，他和欧阳青共同参加的竞赛里，胜败五五开，没有谁能彻底压谁一头。
——当然，实力总会随着时间改变。
欧阳青说上次分享的竞赛题他找到原书了，还特意给洛晟也带了一本。
洛晟说明天上课时可以给他，很谢谢欧阳青还记得这件事情。
“对了，”扶稳镜框，欧阳青眼底笑意加深，“你的舍友是鹤乔吗？”
洛晟指尖收紧。
里斯克林的学生非富即贵，自有渠道能打探到其他学生的住宿安排。
不过，浅棕眼眸微冷，他怎么有点不爽呢？
不接话茬，洛晟含笑反问：“你认识鹤乔？”
“算是认识吧，所以我想来提醒你一下——”
“他那个人啊，”靠近一步，欧阳青指了指脑子，“这里有点问题，你和他接触的时候，最好小心一点。”
洛晟表情彻底冷了下去。
仿佛没察觉空气里的凝滞，欧阳青仍自顾自地说着：“他以前和我在同一所学校，后来突然转走了，我以为他会进里斯克林，没想到竟然在明英，从那会，不，应该说更早开始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怪——”
“欧阳同学。”
淡声打断，浅棕眼瞳微微压下，褪去那份温和，从少年身上溢出的漠然，冷得让人心惊。
洛晟上下梭巡过欧阳青，偏浅的瞳色逐渐加深，浸出一种要把人拆骨断筋的悚然。
“我看你呢，教养很成问题。”
欧阳青也不笑了。
“你之前提过里斯克林有一门‘礼仪课’，如果在背后非议他人就是你从课上学到的东西，建议你回去好好重修。”
“还有啊，”凑近欧阳青耳边，洛晟一字一句地提醒，“记得把隔离手环戴好，第一次见面我就想说了——”
他耸肩做了个“无奈头疼”的动作。
“——你的信息素，真的有点讨厌。”
“骨碌碌”的滚轮声远去，矗立原地，良久良久之后，欧阳青摘下眼镜细细擦拭着镜片。
“什么嘛，原来关系还行啊……”
想起棕眸少年向来表现的温和，以及方才那近乎撕破脸皮的讽刺，欧阳青嗤笑一声。
真刻薄啊。
……
冷着脸，洛晟掏出手机直接拉黑欧阳青的联系方式，连同曾经交流过的资料文件也一起删除。
脚步匆匆，明英其他学生的招手问好都没有注意。
隔着一条走廊的alpha奇怪地想，是他看错了吗？
洛晟怎么可能会有那么恐怖的表情？
糟糕膈应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宿舍门前，往日洛晟一定会先敲门，以免室内有人不太方便，可这会情绪太糟，他想也没想就推开——
吱呀。
浴室大门被推开，鹤乔擦着头发出来，拆开脑后的小啾啾，半长黑发凌乱披散在肩头，还湿漉漉地往下坠着水珠。
少年眉眼精致，并非是雌雄莫辨的朦胧，而是锋芒逼人的锐利，洗去长途车程的汽油味，也洗去平日漫不经心的困意，灰眸长发，宽肩窄腰，半湿衬衫贴着腹肌，野性和性感同时冲击而来。
像高原之上的新雪，也像色彩脏乱的摇滚。
修长五指随意向后捋开湿发，露出光洁额头的同时，鹤乔也看见了门口站立的洛晟。
他猜到了。
这次七班就他俩和一个beta女生参赛，他们有极大概率被分进同一间宿舍。
但为什么又是这副如临大敌的紧绷模样？鹤乔寻思，这么不乐意吗？
莫名其妙地，他有点不开心。
明明上车时他还伸手帮忙了。
洛晟一直站着不动，鹤乔问：“你不进来放东西吗？”
洛大班长这才僵硬挪进室内，刚放好箱子，一转身，整个人又被吓得紧紧贴上书桌桌沿。
鹤乔不知什么时候定在了身后，皱着眉头，些许疑惑。
某些湿漉的、炽热的东西在空气中不断发酵，可带来这一切的人却丝毫未有自知。
终于，他动了。
微微俯身，鹤乔低头靠近洛晟颈边，若即，若离。
鼻尖轻嗅，嗓音不悦道：
“你身上，有不好的味道。”
——他熟悉又讨厌的硝烟味信息素。
滴答，一滴水珠顺着发梢落上洛晟胸口，颈侧皮肤也生出被鼻梁蹭过的酥麻错觉。
湿热呼吸掠过喉结，灰眸向上睨了一眼，鹤乔极其霸道地问：
“你遇见谁了？”
洛晟脑中“轰”地一声炸开。
小乔哥哥：（确信）他果然很不情愿。
“刻薄”的洛班长：死机中——网络已断开链接——
[狗头]
（ps：不要觉得鹤同学这时候的行为有点太亲密过界了，他的思路，咳咳，和正常人的不太一样，后面会解释哒[狗头][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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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争锋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