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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35

作者:鱼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5章她不听35


    七点钟,天色彻底黑了下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玻璃窗上映出来一道道模糊的水痕。


    江惊岁坐在阳台前的摇椅上,神色安静地望着外面的雨幕。


    许久,一道阴影自身后倾斜过来,头顶跟着落下一道声音。


    “张嘴。”


    这道声音低低地响在耳侧,似乎说话的人就在离她很近的地方,江惊岁瞬间从记忆中抽离出来,有点茫然地微微仰起一点脸来。


    连祈单手松松地扶着椅背,从她侧面弯下腰来垂眼看她,另只手捏着只长柄小勺,将一口蛋糕递到她唇边。


    江惊岁眨了眨眼,慢半拍地张嘴咬了一口。


    “好吃么?”


    她点头。


    连祈直起腰来,将小勺子塞进她手里:“那就再吃一点。”


    江惊岁这才看见旁边圆几上放了个草莓小蛋糕,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买的,她捏着勺子微微歪过头去:“怎么想起来买蛋糕了?”


    他不爱吃甜的。


    平时很少买蛋糕甜点之类的东西。


    连祈倒了杯热水放到圆几上:“都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食会比较开心。”


    江惊岁抿了抿唇,慢吞吞地拽着椅子转过身来,没什么精神地趴到小圆几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蛋糕上的草莓。


    连祈拎着瓶矿泉水看她片刻,忽然问:“你哥哥住哪?”


    “嗯?”江惊岁擡了擡眼。


    怎么突然问这个了?


    “我去把那小孩打一顿。”连祈随手拎了把椅子过来,“要是一顿不解气,那就打两顿。”


    对熊孩子,也不用那么客气。


    听出来这是在哄她的语气,江惊岁终于笑了起来:“不是因为他。”


    她还不至于跟个小孩子计较。


    反正平时又见不到,当不存在就是了。


    江惊岁稍稍直起腰来,一侧手肘抵在圆几面上,手背撑着脑袋,低着头盯着草莓蛋糕看了会儿才出声:“连祈。”


    “嗯。”他低声应道。


    “我是不是一直没跟你说过我爸爸?”


    虽然是邻居,但其实连祈没怎么见过江惊岁她爸爸。


    连祈只知道她爸爸工作很忙,长期在外地出差,很少会回来。


    “我家应该算是那种丧偶式育儿教育吧。”江惊岁回忆了下才说,“我爸爸很少在家,我是跟着我妈妈长大的。”


    江惊岁小时候江文宪还不算忙,后来许茹工作调动,来了市北区这边的公安局,全家都搬到蓝山苑这边。


    江文宪的工作也开始忙起来,频频要去国外出差。


    大半年才能回来一趟。


    每次休假回来,江文宪都会把时间留给家庭,带妻子和女儿出去玩,到处旅游。


    在江惊岁的印象中,虽然爸爸不经常在家,但这并不耽误她喜欢他,江文宪是那种温和到几乎没什么脾气的性格,又是个宠孩子的。


    江惊岁从小到大,江文宪一句重话都没跟她说过。


    对她更是有求必应。


    他自己工作在外,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一件衣服四五年都不买新的,却在她说要上绘画班的时候。


    半年三万的学费,说交就交,一点都不含糊。


    许茹见他一年到头就那几件衣服来回换,也跟他说过好几次了,去买两件新衣服。


    江文宪弯腰捏一把女儿的脸,只是笑:“给岁岁买吧,我上班要穿工作服,也穿不着新衣服。”


    小时候家里的条件其实不是很好,江惊岁却没受过半分委屈,别的小朋友有的,她都有,别的小朋友没有的,江文宪也会偷偷地给她买。


    正是因为这些记忆在。


    即便后来江文宪变了再多,江惊岁也没办法真的讨厌他。


    可是。


    为什么人会说变就变呢?


    江惊岁一直都没能想明白这个问题。


    当初许茹因为救落水的小孩牺牲,葬礼过后,江文宪就开始忙于相亲。


    他说是长期工作在外,家里需要一个女主人,来照顾女儿的生活。


    江惊岁完全不能接受这个说法。


    既然说是为了照顾她,那为什么结婚之后,反倒是对她不闻不问了呢。


    江惊岁至今都没告诉连祈,当初她搬家,不是因为怕触景生情,也不是因为睹物思人。


    是因为她爸爸要结婚了。


    新妻子的工作在临芝区,所以要搬到那边去,交通比较方便。


    她觉得这件事难以启齿。


    她眼里的那个曾经幸福和睦的家庭,现在看来,就像是个笑话。


    搬到新家之后,江惊岁也始终不能适应。


    明明是自己的家,每次回来却总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做什么都要小心翼翼的。


    每次放假在家,都能听见他俩的争吵声。


    因为钱而争吵。


    因为房子而争吵。


    因为想要孩子而争吵。


    江惊岁厌倦了这种无休止的吵架,沉默地选择了住校。


    和江文宪也疏离起来。


    直到高考完。


    江惊岁到家之后得知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她有了个小弟弟。


    新买的婴儿车就放在客厅里。


    她异父异母的哥哥站在玄关,眼神里是同她如出一辙的愕然。


    江惊岁忽然很想笑。


    看吧,被抛弃的并不只是她一个人。


    再之后,江文宪提起要卖掉蓝山苑的房子,在这边买个学区房,方便小孩上学。


    江惊岁不同意。


    那是她妈妈留给她的唯一念想。


    父女俩因此爆发矛盾,父亲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其陌生起来。


    许茹的离世确实给了她打击,但真正让她陷入绝境的是江文宪的态度和新的家庭,空气好像都要窒息。


    爱,原来是一种这么脆弱的东西。


    亲情也好。


    爱情也罢。


    都是说消失就消失。


    江惊岁那时候的厌世情绪很重。


    几乎对所有人都持着怀疑和躲避的态度,就算是亲戚之间好意的关心,她也觉得难以忍受,她迫切地想要逃离这里,远远地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家庭。


    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


    不想再跟江文宪争吵。


    不想再跟这位后妈虚与委蛇。


    不想再待在那个已经面目全非的家里。


    她选择了离开。


    远到千里之外的陌生城市。


    陌生的面孔,陌生的地方,陌生的街头,谁都不认识她。


    她终于有了个可以自由呼吸的空间。


    -


    后半夜,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惊蛰过后,北安的雨天也跟着多了起来,往往是夜里一场急雨,第二天清早又雨过天晴。


    江惊岁蒙着头,睡得并不安稳。


    她做了个梦。


    梦见了很久之前的事。


    高考完的那个暑假,大概是她这一生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她和江文宪经常吵架。


    在说起卖房子这一事之前,江惊岁已经签了遗产放弃协议,许茹的那些理财资金她都没要,被江文宪都取出来去投资了。


    她除了在房子上没有松口。


    江惊岁其实不在意钱。


    她只是觉得那个房子里,还有她妈妈的气息在,她的所有回忆也都在那里。


    那不止是一个房子的问题。


    那个雨夜,大概是父女俩吵得最激烈的一次。


    江惊岁坚决不同意,江文宪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指着她一字一顿地说:“你给我滚出去!”


    江惊岁也是性子倔,一声不吭地扭头就走,将陈岚温声细语的劝架声全然抛在身后。


    出来小区,却碰上了连祈。


    江惊岁反应了下才想起来,先前跟他说好的晚上要一起吃饭。


    但这一刻,江惊岁什么话都不想说,什么人也都不想见。


    “江惊岁。”


    要错身过去的那一瞬间,连祈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小心地问她一句:“你怎么了。”


    “松手。”江惊岁没有看他,低着头闭了闭眼,声音轻不可闻,“求你了,放开我。”


    从没听过她这种语气。


    连祈愣了一下,缓缓松开了手。


    江惊岁径直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不想回许芸那里。


    也不想回外婆那里。


    她随便选了个方向,没有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连祈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她完全没有地方可去,最后还是回了蓝山苑。


    没有这里的钥匙,江惊岁开不了门,只是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在门口安静地坐了很久。


    再之后,要下楼出去的时候,连祈又拦住她:“江惊岁,你——”


    “别跟我说话。”她哑着嗓音打断他,低着头挣开他的手,“也别跟着我。”


    她绕过他,置若罔闻地下了台阶。


    连祈沉默地跟了上去。


    晚上不安全,放她一个人在外面,又是这种状态,他也放心不下。


    江惊岁也不管他,沿着路边慢慢地走着。


    直到夜深了,江惊岁回了许芸那里。


    要推门进去的时候,连祈终于出声:“江惊岁。”


    江惊岁停住,一动不动地背对着他。


    静了很久之后,她深吸一口气,倔强地挺直了纤瘦单薄的脊背,哑声开口:“你回去吧,连祈。”


    这话很轻,又很坚决。


    那一瞬间,她好像是做了某个决定。


    连祈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决绝。


    连祈忽然有种强烈的直觉,如果今天他就这样走了,会发生让他无法挽回的事。


    他沉默了下,忽然很轻地又叫她一声:“岁岁。”


    一声轻软又无奈的“岁岁”,让江惊岁的眼眶瞬间红了起来。


    但她却没有回头。


    店里已经关门了。


    许芸不在,游樟今天值晚班,二楼只有游皓在闷头写作业。


    江惊岁径直回了房间。


    十点多,游皓做完作业,“咚咚咚”地跑过来敲她的门:“姐,楼下那个哥哥是找你的吗?”


    江惊岁不说话。


    游皓瞧了瞧她的表情,转身拿了把雨伞下楼,没一会儿又“蹬蹬蹬”地跑上来了:“外面下雨了,我跟他说,你已经睡了,他也不理我,就在那儿站着,他是不会说话吗?”


    江惊岁闷不作声地把游皓推了出去,关上了门。


    第二天早上,她再下楼时,连祈已经不在了。


    游皓给他的伞还在原地。


    碰都没碰。


    雨下了一夜,门口的梧桐叶子落了一地。


    江惊岁站在梧桐树下看了很久,忽然慢慢蹲了下去,双手环着膝盖,眼泪无声地往下砸。


    春夜里又是一道惊雷在耳际炸响。


    江惊岁倏然惊醒,卧室的窗帘没拉,窗外闪电划破漆黑的夜幕,亮得晃眼。


    江惊岁还未完全从梦境中抽离出来,梦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情景依稀浮现在眼前,相隔七年之后,她的心口忽然迟钝地蔓延出一种闷闷的疼。


    她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抱起凑过来蹭她的貍花猫,擡眼看向窗外好像要淹没整个城市的雨。


    这一刻。


    她好像回到了当年的那个雨夜。


    江惊岁将手放在猫咪柔软的腹部,感受着掌心下一起一伏的呼吸,睫毛轻轻垂了下去。


    她那天是想跟他好好道别的,至少说一句再见。


    但那时候,她实在没有精力再去考虑其他人,各种沉重的情绪拉扯着她不断往下坠。


    现在回想起来,他们俩之间,一直都是她在单方面地做决定。


    单方面地离开。


    单方面地放弃。


    她好像一直都没想过,这样对连祈公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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