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宋芝院外
大夫捻着花白的胡须,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仔细回忆了宋芝面上如同被沸水烫过般的浅红,沉重地叹了口气。
“宋夫人,宋公子,”大夫对着忧心忡忡的宋夫人和一旁眉头紧锁的宋连青拱了拱手,“依老朽愚见,这分明是……被强光灼伤所致啊!”
“强光灼伤?”
今日不过是深秋午后,日光温和,宋芝只是在廊下站了片刻,怎会被灼伤?
“老夫从未见过如此怪症”大夫摇头,语气凝重,“令郎体质……似乎极其畏光?老夫只能开些清凉镇痛的膏药缓解灼痛,其他的就无能为力了。” 他留下药方,摇头叹息着告辞离去。
庭院陷入一片压抑的寂静。宋连青想起了方才宋芝靠在他身上,轻盈的触感。
他这个弟弟从来胆小,小时候身上还有点肉他抱着都吃力,现在怎么轻飘飘地没了分量?
父亲信上的写他是被人欺负撞了头昏迷不醒,这个账还没同人算,醒来后又生了怪病。
幸亏他回家了一趟,不然弟弟怕是更遭罪了。
“宋兄,”一个带着几分江湖气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开口的是站在宋连青身侧、一位身着劲装、腰间挂着罗盘和符箓袋的年轻男子。
他是与宋连青同行的散修贾时广,是宋连青在清平衙结交的好友。
他琢磨片刻,轻飘飘来了一句:“令弟这‘见光死’的症状,很像是邪祟附体啊。”
“小弟走南闯北,驱邪除祟多年,邪祟畏惧火光,但有令弟这么大反应的还是第一次”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宋夫人瞬间变得惊恐的脸和宋连青凝重的表情,语气柔和下来,安抚道:“应该不是什么厉害的主。”
“胡说!”宋夫人的下意识维护宋芝“仙君慎言!我儿芝儿只是……只是大病初愈,身子骨弱了些!什么邪祟附体绝无可能!”
她张开双臂,如同护崽的母鸡般挡在门前。
贾时广并不意外。
但凡他提出“邪祟附体”,亲友之中有八成是不信的。
得情分多么淡薄才能当即改口将昔日亲友打为邪祟呢?
但大部分人只要动之以理,都是能说服的。
贾时广眼神带着一种职业性的笃定,说出口的话却留了余地,拿捏的分寸全是从人堆里练出来的圆滑:“也有可能是误判,宋夫人准许我与连青一同入内诊断,方有结论。”
宋连青点头,宋母也就让步了。
宋连青带着贾时广踏入西厢房时,屋内依旧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药味,光线被厚重的帘幕遮挡得严严实实,只余几盏烛火在角落摇曳,投下昏黄而压抑的光晕。
宋芝半倚在床头,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墨色的长发散落在苍白的枕上,衬得那张小脸愈发脆弱易碎,如同被雨打湿的昙花花瓣。他低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密的阴影,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来客的到来毫无反应。
宋连青看着弟弟这副模样,心中酸涩,正要开口介绍身边的同僚。
“宋兄,你这弟弟……”
贾时广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的滞涩感。
他站在宋连青身侧,目光却如同被磁石吸住一般,牢牢钉在床榻上那个安静的身影上。
宋连青疑惑地转头看向贾时广,却见他这位平日里大大咧咧、行走江湖见惯风浪的同僚,此刻脸上竟泛起了一层红晕。
贾时广的眼神闪烁着,甚至有些不敢直视宋芝的脸,他下意识地挠了挠头:“……也太俊俏了些吧?跟你这个死木头一点都不像!” 他用手肘捅了捅宋连青,试图缓解自己莫名的紧张。
“胡说什么!”宋连青眉头一皱,低声呵斥。他仔细看向宋芝。
离家十年,宋芝早就不是儿时的那个矮胖子,不过仍可以看出亲兄弟眉眼间的五分相似。
宋芝继承了母亲精致的轮廓,而宋连青则更像父亲的英挺。
但此刻的宋芝,那份沉静疏离的气质,苍白脆弱中透出的易碎感,确实与宋连青的沉稳刚毅截然不同。
叫人乍眼一看便觉得不同。
贾时广的反应虽然夸张,却并非全无道理。
有变化又如何?离家十年他的模样心性也全然不同了,就不许弟弟也有变化?
这份认知让宋连青心中那点对“邪祟附体”的疑虑更淡了——他的弟弟,只是大病之后变得有些……特别罢了。
“我看我是疯了才信你的鬼话,带你来添乱!”宋连青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悔。转身就想让贾时广离开。
“哎!宋兄且慢!”贾时广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去,眼中那短暂的惊艳被驱邪者的警觉压过。
他上前一步,目光再次锐利地锁定宋芝:“令弟气息阴冷,眉宇间隐有青黑之气缠绕,绝非正常生人!这畏光灼肤之症更是铁证!”
什么时候他要被一个半吊子道士捉拿喊打了?
沈珩之动了,看着床前贾时广蹦跶地模样,心头闪过一丝嘲弄。
但这就是现实,借尸还魂太过耸人听闻,即便是一个半瓶水的道士也足够叫他吃苦头了。
接着,贾时广猛地从腰间符箓袋中抽出三张朱砂绘制的“镇魂符”,口中念念有词,脚踏七星罡步,气势汹汹指向宋芝。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邪祟现行,敕!”
一声断喝,手中符箓如同三道燃烧的赤色流星,带着破空之声,精准地射向床榻上的宋芝!一道直取额头,两道分贴左右肩井穴!
符箓触及宋芝身体的刹那!
“唔——!” 一直如同精致人偶般安静的宋芝,身体猛地剧震!那双沉寂的眸子骤然睁开,瞳孔瞬间收缩如针尖!一股无形的、仿佛要将灵魂生生撕裂的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入他的识海深处!
沈珩之寄居的神魂几乎要被击散!
宋芝死死咬住下唇,瞬间尝到了血腥味!他纤细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沿着苍白透明的脸颊滑落,打湿了鬓角。
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照出难以忍受的痛楚。
他依旧死死压抑着,嗓子紧压发不出声,只有破碎的呜咽从齿缝间逸出。
“住手!”宋连青看到弟弟瞬间惨白的脸和痛苦到痉挛的模样,心如刀绞,宋夫人在屋外一直未曾离去,闻言也冲了进来,哭喊着扑到床边。
“芝儿!我的芝儿!”
她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呵斥出声:“滚!你给我滚出去!”
贾时广也被宋芝这远超预料的剧烈反应惊住了。
和他预料不同,符箓灼烧后并未有邪气溢出,反而是……
反而是一阵清雅的草木气息。
真是他误判了吗?
看着宋连青和宋夫人为之心痛的模样,他心中也闪过一丝犹豫和动摇。
就在他心神微分的刹那,宋芝身体猛地一抽,彻底晕死过去!
浑身冷汗淋漓,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
“芝儿——!!”
宋夫人颤抖的手指探向他的鼻息,感受到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呼吸,浑身冰凉。
好不容易盼醒的孩儿,眼看着就要再被折腾死了!她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淬毒的刀子,狠狠剜向贾时广。
宋连青直接挡在贾时广和床榻之间,压制着愠怒:“贾道友先离开吧。余下的是家事,无需贾道友插手了。”
贾时广看着眼前混乱绝望的场面,又看了看床上那气息奄奄的少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从方才的情形看他确实不是邪祟附体,更像……被什么妖灵山怪影响了。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收起罗盘符箓,深深地、复杂地看了一眼昏迷的宋芝,转身快步离开。
宋夫人抱着昏迷的儿子,哭得肝肠寸断。
宋连青心中亦是沉重无比,他走到床边,看着弟弟苍白脆弱的脸庞,感受指尖传来那微弱的脉搏跳动,才稍稍松了口气。
“娘,”宋连青握住母亲颤抖的手,“等宋芝缓过来,伤好一些,我就带他离开。我们去寻访真正的医仙圣手,去找最好的医师!一定能治好他这怪病!”
他像是在安慰母亲,更像是在对自己立下誓言。
无论如何,他不能再让弟弟承受这种无谓的痛苦和伤害了。
“上哪去寻医仙呐?”母亲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紧了宋连青,“医仙是那么好见的?我们宋家祖上未曾有过修道之人,连青你是第一个。你若是做不到,母亲……也不怪你。”
“能见。”宋连青宽慰道,“南靖山里隐居了一位医仙,听说是从前一直为清平衙的尊主做事,十年前辞别隐居,这些年一直在济世救民做些善事。遇上怪症难症都会出手。”
“真的?”
宋连青点头,“医仙自号赎心,每月初一开诊。我陪着宋芝去,定会将他治好。”
没错,又是那个冤种医修。
沈宝继续吃苦,还有有吃不完的苦……
就是说,做出不明智的选择后就是有吃不完的苦。
沈宝选择燃血重生,不纯是因为袭峥,而是他受不了被控制。
最落魄的时候他都是说一不二的主,违背他意愿的事都被他潜意识归为要克服的“敌人”。
袭峥对于他也是如此,而一旦被划作“敌人”沈宝的手段就尖锐许多。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都干得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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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去见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