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圣看着步池眼中那份对沈珩之的赤诚忠心,眼神微动。他拿起矮几上那封沈珩之的信笺,指腹轻轻摩挲着,似乎在斟酌言辞。
“沈珩之……”剑圣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为你们选了条好走的路。”
就在此时,一道细微却急促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一只由灵力凝结而成、散发着淡淡金光的千纸鹤,如同离弦之箭般穿透殿外的云雾,精准地飞入大殿,悬停在剑圣面前。
剑圣眉头微蹙,抬手一招。千纸鹤瞬间展开,化作一行由灵力凝聚、闪烁着冰冷光芒的大字,清晰地悬浮在半空中:
【青鸾沈氏家主沈珩之,于结道侣大典前夜,**而死】
他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剑圣取出宗门令,交于玲珑,嘱咐道,“传令,从今日起终南山封山三年,不接受任何来访。玲珑,去传令吧。”
“可是?”玲珑眨巴眼,迟疑地扫过步池。
封山后山内弟子也无法离开,步池师弟就更出不去了?
“去吧。”一道轻柔的风卷着玲珑出了殿门,清修殿内只剩剑圣和步池二人。
“求师尊给徒儿一个解释!”步池叩首不起,即使剑圣施法去抬他,他也倔强地跪着。
“本就没打算瞒你多久。”剑圣起身弯腰,揉了一把步池的发顶,言语低沉,似乎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你且起来,此事说来话长,你确定要跪着听完?”
两人坐定,剑圣怀念地望着门扉的方向,娓娓道来:“你听说过‘燃血’吗?燃血等同于涅槃,是青鸾血脉的秘而不传的神术。”
步池摇头,他在沈家多年,还从未听过此法,“既然秘而不传,师尊又如何知晓?”
剑圣的话题话题突然跳跃到了方才离去的玲珑身上,“你不觉得玲珑与沈珩之有些神似?”
步池瞳孔微张,“难道……玲珑师姐是沈家人……不对,年龄对不上!”
“玲珑是她的小名,她原名沈鸳,同心契是不会认错人的。”
步池回忆沈家祠堂里的排位,记起了此人,“她是家主大人的姑姑?”按年龄算沈鸳活到现在至少50岁了,怎么还是少女一般,容貌和心性都太过年轻。
“你或许看出来了,玲珑的心智并没有明显成长。”
步池点头,神情越发认真。
“应该是燃血神术的后遗症。还有,她以前的头发是墨黑色的,现在的浅蓝色应该也和燃血有关。”
“没法治吗?”
剑圣摇头,“这些年我一直在尝试,受挫多了也就逐渐接受了。不管怎样玲珑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什么叫“活着就有希望?”侍奉家主半生,难道他所求就只为让他活着?
又或者,在家主的庇护下眼睁睁见他赴死?
步池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
“求师尊允弟子下山寻回家主!”
“找?你怎么找?按照容貌修为寻人?还是以袭府为圆心摸排?这些事袭少君不会做吗?找不到还好,万一找到了呢,你能从袭家手里带走他?如果不能,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步池跌坐下来,失了魂。
“你和沈弘好好在终南山闭关,剩下的事沈珩之早做了打算,等袭峥反应过来找上门,到时候才是真伤脑筋。”
步池抬起头,眼中划过一丝厉色,“他还敢上终南山要人?”
剑圣摇头,“九成不会,但他若真寻着蛛丝马迹找来了,珩之也有应对。他心中有数,总不会拉我终南山下水。”
一月之后,终南山。
黑镜摩挲着僵硬红肿的双手,敲响了那高达五丈的山门。
见他锲而不舍,瞭望台上的守门弟子传话道:“仙君请回吧,终南山封山三年,不接待任何人。”
“轰!嗡嗡!”
一道赤金色的长龙撞向玄铁大门,龙头之上站立着一位身着玄甲、拥有金瞳的杀神,浑身散发的赤金气焰,竟让终南山的终年冻土都融化成了水。
金龙暴戾,如果无人之径越过山门,无人知晓其中发生了何事。
然而,一日之内,十年之间,袭家少君全然变了样。
*** ***
宋家镇。
庭院深深,一株被精心养护在青瓷大缸里的昙花,在萧瑟的秋风中显出一种不合时宜的顽强。它的叶片肥厚墨绿,枝干虬劲,花苞合拢生机盎然。
然而此刻,这株奇异的昙花,连同它所在的整个清雅小院,都笼罩在一片沉重的阴霾之下。
西厢房内,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混杂着绝望的气息。雕花拔步床上,躺着宋家年方十六的幺儿——宋芝。
他小脸惨白如金纸,毫无生气,额角包裹着厚厚的白布,仍有丝丝暗红的血迹渗出,映衬得肌肤愈发脆弱透明。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仿佛下一刻就要断绝。
宋夫人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儿子冰凉的小手,眼泪早已流干,只余下红肿的眼眶和无尽的悲恸。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布满愁云,鬓角似乎一夜之间添了许多银丝。“我的芝儿……我苦命的儿啊……”
宋老爷在屋内焦躁地踱步,眉头锁成一个“川”字,不时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又重重叹口气。
“书院那边怎么说?!那些无法无天的混账东西,竟敢下如此狠手!”
他声音嘶哑,带着压抑的怒火。宋芝在镇里最好的书院读书,性子温和,却因家世普通又生得过分俊秀,被几个跋扈的同窗盯上。
昨日一场蓄谋已久的霸凌,推搡间后脑重重磕在假山石上,当场便不省人事。
“还能怎么说?”宋夫人泣不成声,“只道是少年之间玩闹失手……赔了些汤药银子……可我的芝儿……我的芝儿眼看就要……”
后面的话,她再也说不出口,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连青呢?信鸽放出去了吗?”宋老爷猛地停步,眼中燃起最后一丝希冀,“他如今是清平衙的巡护使,有仙家手段!他一定有办法救他弟弟的。”
“嗯……”
一声极其细微、如同初生幼猫般孱弱的嘤咛,刺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宋夫人浑身剧震,猛地低头,泪眼盯住床榻上那张惨白的小脸。
只见宋芝那两排如同小扇子般浓密卷翘的长睫毛,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下!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弱地翕动,逸出一缕微弱的气流。
“芝儿,芝儿!” 宋夫人的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变形,她扑到儿子身上,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上他的脸颊,“你醒了?”
宋芝紧闭的眼帘,在父母狂喜的注视下,终于缓缓掀开一道缝隙。
而在庭院角落里,昙花顶端那积蓄了漫长岁月、饱满圆润的花苞,毫无征兆地、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迅速萎缩、干瘪。
洁白如玉的花瓣尚未有机会舒展,便已失去所有光泽,片片剥落,在冰冷的秋风中无声飘零。
它们甚至未能触及泥土,便在半空中寸寸化为灰烬,随风散尽。
只余下一根光秃秃、瞬间枯槁焦黑的花茎,直指苍天。
宋芝的眼睛已经完全睁开了。
那双眸子平静漠然,没有对伤痛的感知,更没有对父母的亲切。
那目光,如同隔着无形的、厚厚的云雾。
宋夫人一边落泪,一边伸出手将儿子紧紧拥入怀中。
宋芝没有回应,只是直直地望着天花板。
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纤长浓密的睫毛如同垂落的鸦羽,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上投下两弯深沉的阴影。
待宋夫人离开他,平复心情时,他尝试着转动一下脖颈。
这个微小的动作,牵扯着额角的伤,让他本就脆弱的气息微微一窒,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蹙了一下。
我是谁?
我是……
对,我是青鸾沈家,沈珩之。
我与侄儿相依为命早已没了双亲。
但看着眼前悲喜交加掩面而哭的妇人,他忍不住伸手安抚,“别哭,我没事。”
沈珩之静静地躺在那里,微蹙着眉望着宋夫人,眼中的温柔和沉浸有评定一切波澜的魔力,宋夫人的泪珠子不一会儿就止住了。
奇怪,宋夫人心中诧异,明明还是那个眉眼轮廓,还是她从小看到大的样貌,为何方才她有一瞬间惊艳?
芝儿模样确实清俊,但也不到惊艳的程度。
宋夫人想不通,很快放走了这一闪而过的念头。
醒了就好。
活着就好。
还有命在,作母亲的,还有什么接受不了的呢?
又过了三日,三日里沈珩之除了睡觉就是吃饭换药,昏昏沉沉的任由大夫摆弄。偶尔清醒时运气内视,发现自己竟然是附身在了一个毫无修仙天赋的普通人身上。
但好在这具身体没受过毒伤,他若实在要用仙法也有办法,只是坚持不了一时半刻。
听侍奉的人说,宋芝懦弱内向,这才屡屡受人欺负。
额头上的伤就是受了同窗欺负,差点就死了。
严格来说是已经死了,要不是自己的神魂附身,这具身体已经凉了。
沈珩之愁得头更疼了。
他想起了燃血禁术后附上的劝言:否定过去也会被过去所否定。
当时他的理解是,改头换面之后要适应新的身份,舍弃旧的身份,总归有些不适应。
但在践行之后,他又意识到此言另有的深意。
每个身份和局面都会有他要面对的困境,断然舍弃从前,他又从何得知以后的局面会变得更容易?
他确实由明转暗摆脱了袭家。
但现在他弱得一只蚂蚁要他一口就得疼好久,用这样的身体什么都做不了。
况且袭峥给他带来的束缚真的值得他这么做吗?沈珩之想不出答案。
他现在早已没有定下次计划时的羞愤,但严丝合缝的计划不会因为他心意的转圜而就此停止。
走到这一步,即便是错,他也得相信自己是对的。
沈珩之睡不着了,望着窗外的桂花树出神。
正午阳光正好,他醒来就不曾走动了。
“浮生,扶我出去走走吧。”
沈珩之在浮生的帮助下披好外袍,缓缓挪步,一脚迈出屋檐阴影,立于阳光下。
针刺似的、密密麻麻地疼痛感从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传来。
沈珩之猛地一抖,向后瑟缩,重心不平往下倒去。
“少爷!”浮生站在太阳下伸手抓了个空,看着沈珩之的脑袋就要撞上门扉,惊呼出声。
下一刻,一道藏蓝的身影出现在沈珩之和门扉之间,揽住宋芝的腰将人护在怀中。
开局一个战损美人。[坏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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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