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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Kapitel 8

作者:自有夜珠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血压突然下降造成的黑视让我瞬间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左脚绊倒右脚狠狠砸在地面上。


    这是非常丢脸、尴尬的举动,但是我对此却有一点隐隐的庆幸——因为,事实上,这将“我如何面对希特勒”的话题转变成了“希特勒如何面对我”,主动权固然失去,可对于一个完全没见过世面的手足无措的普通人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如我所愿。在我准备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一只手伸过来扶了我一把。我所触摸到的这只温热的、带着皱纹的手,毫无疑问属于希特勒。


    顺着这只手,视线上移,在我抬头的时候,我确切地感受到了,为什么他将自己的眼睛比作古希腊美杜莎的眼睛。那双带着少许绿灰色的蓝色眼睛,它们刺透人心的一眼可以让一个人目瞪口呆。


    希特勒用眼睛说话,用眼睛催眠,用眼睛蛊惑。


    而我——我相信这绝非是迟钝——并没有感受到这双眼睛里透出来的敌意,而是一种兴致勃勃的探究。不是猎人之于新奇猎物的探究,那是一种想要剥夺占有的嗜血的**;你可以说这是一种拿着手术刀的医师面对被捆死在手术台上的生命体的探究,开膛破肚之后是治疗还是丢弃,全凭那个可怜的小玩意能否激起他不衰变的兴趣。


    从我个人的角度,我希望并且自信地将此视为希特勒对我发出的一种安定信号。我激烈不安的心脏渐渐舒缓下来,但愿在此之前那震得我耳膜疼的声音没有吵到他。


    “Danke,”我用虚弱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试探,“Mein Führer……”


    “I''m a little hungry……Tut mir leid.”


    希特勒开口说话,我没有听懂,迷茫地看着他。


    “元首问你要吃什么。”


    熟悉的声音响起,我这才发现希特勒身边还有别人。凌晨审讯的那个翻译。


    “三文鱼沙拉,加糖热牛奶。”我说。


    午餐的食物质量怎么样,我实在记不得了,我只知道我思绪不宁,手和嘴一直在机械性地动。即便饥饿得胃都抽痛,还是要逼迫自己维持“教养”。希特勒偶尔抛出几个话题,他问我答,翻译的每一句话后面都拖着长长的沉默。


    “元首说,见节小姐认为午餐的水平怎么样?”


    “挺好吃的。”


    “元首想让你猜测三文鱼的产地。”


    这我怎么知道?


    我极其努力地思考,三文鱼产地就那么几个……智利不太可能,挪威?冰岛?丹麦法罗?


    雷德尔是不是一直催促希特勒占领挪威来着?


    ……“挪威。”


    希特勒脸上露出笑容。


    “恭喜你,小姐,你猜对了。”翻译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恭喜的模样。他似乎还在记恨我说的那几句文言文。


    接下来又是一阵无声无息,能听见的只有食物撕扯的声音。切割蔬菜的悦耳程度并不比切割肉好多少,尤其在希特勒手下。


    我碗里的沙拉已经快要见底了,但我还是试图不停地将一片又一片插起来放进嘴里,为了“有事可干”。


    在我叉起最后一枚叶子的时候,希特勒说话了。


    “元首说,他看了见节小姐的大作。认为见节小姐写的东西,非常有‘针对性’。”


    我拿在手里的刀叉悬在半空。


    “元首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写这些东西?”


    嘴里的叶子一阵阵发苦:“《凡尔赛和约》只是停战,战争迟早还会再次爆发。每个人都看得出来。”


    “元首并没有问你为什么会发生战争,”我想要模糊过去的计谋被戳破了,“元首要求你回答为什么会认为下一场战争的敌人是波兰。”


    “……”我并没有明确描写要和波兰打仗……好吧,我确实在里面提到了骑兵。


    “也许是,直觉。”我不知道这个答案是否能贴合希特勒的心意,我依稀记得他非常热衷于为自己的宣传形象施加一种“预言”的能力。


    但回答我的只有沉默。


    这种沉默和我自始至终所感受过的任何一种沉默都不同。这是一种即便你明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但你仍然被那种强大的威压造成的巨大精神压力逼迫,不受控制地不得不开口解释:


    “但泽或战争。波兰会选择战争。”


    希特勒的表情动了。瞬间我立即感到坐立难安,我无从分析这种表情代表着什么,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恐慌。


    ——在此之前,为了避免自己像许士尼格那样惶恐,我提前以一种精神胜利法暗示过自己数十遍我要面对的是一个会吸毒、睡女演员、患帕金森、讲话的时候唾沫横飞,然后因为毒瘾发作而流涎水的人。


    这些自欺欺人的把戏,在你真的面对希特勒本人时,是毫无意义的。


    双腿不受控制地抖。我用尽全身力气强行逼迫它停止。尽管如此,大腿内侧血管仍然在不停收缩、跳动。


    “元首让你继续。”


    可是我不敢继续。我无法预知,如果我所说出的与希特勒的想法贴合,他会赞赏,还是厌弃,或者干脆灭口?


    “为什么是波兰?元首要求你回答!”


    “因为波兰占据德意志的土地!”我被这突然拔高的声音猛地一惊。


    “还有呢?”


    “……西方国家对波兰的义务不是严肃的。”


    “还有。”


    “……在所有待在的羔羊里,波兰是安全、最温顺的。”


    我注意到希特勒开始活动。


    “还有。”


    “……德国可以很快吞下波兰。不会陷入长期的两面战争。”


    希特勒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被吓得往后缩了缩,尽力贴在椅子上。


    他在这间屋子里踱步,我只能坐在那里无能为力地等待命运的宣判。他停下来,对翻译说话。


    可翻译没有再对我说出中文。他只是瞥了我一眼,然后走出去。


    我要吓坏了。希特勒在看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觉得浑身上下的血都发凉,他那两只锁定我的蓝色的眼睛仿佛是在我的左右胸腔上各开了一个口,源源不断地放血……让我在濒临意志溃散的同时,又十分清晰地感受到我的细胞都被全部冻住了。


    ——谢天谢地。翻译又很快进来。他那刻薄得像放了几天的死面一样的脸从来没有如此可爱过。


    他把一张纸送到我面前。


    “元首要求你把所有的想法都写下来。战争几月开始?多久结束?伤亡如何?英国的态度、法国的态度、苏联的态度,所有,全部,不准隐瞒任何一条。”


    “如果你不会德语,就用英语,不要用中文。”


    写?


    ……


    罢了。像我这样微小的普通人,是无法改变历史的。如实记录——现在看起来像预言——并不能为既定的事实贡献出什么。即便我是如此地清晰地知道,波兰即将被侵略,犹太人即将被屠杀,整个世界将陷入战火。


    已经丧失作为旁观者的主体资格的我只能捏起钢笔,作为一名历史的参与者写下:1939.9


    28days


    maybe:Poland60000 Deutschland10000


    Britain and France will declare war, but dare not send troops.


    Poland is the USSR’s gateway to the West, USSR wants to divide Poland equally with Deutschland.but it will take months to negotiate.


    ——我在这里画了一个箭头,指向第一行的1939.9。


    写到这里,我已经完成我的任务了。但我想了想,为了保险,又补了一句:In the face of Poland, there was no possibility of defeat for Deutschland.This is a fast, crushing war,  like lightning.


    只是面对波兰。我不对除此之外的任何德国发动的战争结果负责。


    纸被收回去,恭恭敬敬递到希特勒面前。翻译眼睛只盯着我而不敢看。


    希特勒扫了两眼。


    “原因,理由。”


    其实我听希特勒说了很长一段话,应该不仅仅是这两个单词。我总觉得翻译和他的话有一些对不上,但我确实听不懂,所以也没办法。


    这混蛋一直以来的报复性刁难使得本就复杂的对话又蒙上一层迷雾。他作为唯一的传声筒,却掌控着信息过滤权。让我的分析更加艰难。


    “你要我写下来,还是说话?”


    “写下来。”他又给我一张纸。


    “我的英语水平不够。”


    我说。希特勒摆了摆手。我们又重新回到对话模式。


    “谁教给你的?你的美**官父亲?”


    “不。不是。”我不能提前让纳粹对美国有所提防,“美国人不关心这些。是我自己猜测的。”


    希特勒根本没说话,但翻译依然继续着质问:“你为什么要猜测?你的意图是什么?你是美国人,中国人,为什么要在意欧洲的事情?”


    “我对全世界都要猜测。这是一场世界性的战争。这是要颠覆旧有制度的战争。这是世界霸主要重新洗牌的战争。我要知道中国的未来,就必须推测世界的未来。”


    翻译顿住。他满怀诧异地深深瞥了我一眼,直到连我都感知到了希特勒的不耐烦,他才开始用德语复述——


    希特勒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


    我被吓了一大跳,没忍住“啊!”了一声。


    这一声立即吸引了这恶魔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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