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归来的白鸦】
南城的雨从白昼缠绵到黄昏,将法医鉴定中心的玻璃幕墙淋成一片流动的灰蒙。
苏晚棠拖着银灰色行李箱站在大楼门口,白大褂的领口还沾着慕尼黑机场的寒气,却被走廊深处飘来的福尔马林气息瞬间熨烫干净。
这味道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记忆里某个尘封的、充斥着不锈钢器械冷光的角落。
「苏博士,这边请!重案组林组长已经在停尸房等您了。」
年轻的助手小王跑得气喘吁吁,额角还沾着雨水,看向她的眼神里混合着敬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这位刚从德国回来的法医界新锐,据说在国际顶刊发过数篇关于微量物证的论文,更传说她有双能从白骨里读出故事的眼睛。
苏晚棠微微颔首,取下墨镜。镜片后的眼睛是极深的琥珀色,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妩媚的轮廓,却因长期专注观察样本而带上了审视般的冷冽。
她没走电梯,拖着箱子直接进了消防通道,高跟鞋敲击水泥台阶的声音清脆而规律,像某种精准的节拍。
停尸房的感应门「嘶」地滑开,消毒水与**气味的混合气息扑面而来。林深雪背对着门口,正俯身观察解剖台上的尸体,警服袖口被她随意卷到小臂,露出那道浅粉色的旧疤。
灯光在她肩颈处切割出冷硬的线条,腰侧的配枪皮套与金属腰带扣在惨白的无影灯下交相反光。
似乎是听到动静,林深雪回过头。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有那么一秒钟的凝滞。
十年了。
眼前的苏晚棠褪去了少女时期的纤细,白大褂下的身形透着一种长期与尸体打交道的沉静力量,眉眼间的疏离感比记忆中更甚,唯有那双眼睛,依旧像藏着深潭,让人看不真切。
「苏晚棠。」林深雪先开了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半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
「林组长。」苏晚棠迎上她的目光,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称呼一个普通的同事。
「让我看看尸体。」
【贰·镀银的伤口】
不锈钢解剖台冰冷光滑,倒映着两盏无影灯的光斑。
死者是位年轻女性,妆容精致却被水泡得模糊,湿发像黑色的海藻缠绕在浴缸造型的特制解剖台排水口——这是小王特意从现场还原的摆放方式,只为了复刻十年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
最刺眼的是死者微张的唇间,含着半枚镀银胸针。胸针造型是一朵含苞的樱花,花蕊处镶嵌着细小的水钻,在灯光下折射出冷光。
「和歌剧院案最后一位受害者张曼丽的胸针款式一致,都是『樱花之吻』系列限量款。」
林深雪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压抑的怒火,「张曼丽的胸针是完整的,被凶手放在她掌心。这次凶手更嚣张,直接塞进了死者口中。」
苏晚棠没说话,戴上双层乳胶手套,指尖先轻轻拂过死者颈部。没有明显扼痕,但下颌角处有一片极淡的淤青。
她拿起放大镜,凑近死者微微张开的嘴,镊子精准地夹住胸针尾端:「胸针表面有唾液残留,内侧凹槽……有血迹。取 swab 样本。」
助手连忙记录。苏晚棠接着拨开死者蜷曲的手指,指甲缝里果然有暗红色的碎屑。
「有皮肤组织残留,指甲边缘有不规则撕裂,像是剧烈抓挠所致。」她用物证袋小心收集,「力度很大,指甲前端有崩裂,凶手很可能在对抗中被抓伤,部位可能是手臂或手背。」
她的声线始终平稳,带着一种将死亡事件拆解为客观数据的职业性淡漠,却在低头时,镜片反光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林深雪站在她身侧,能闻到她发间残留的、不属于停尸房的冷冽雪松香,混合着消毒水味,形成一种奇异的、让人心头微颤的气息。
「初步尸僵出现在下颌与颈项,尸斑位于背部未受压处,呈淡紫红色。」苏晚棠直起身,看向助手递来的尸温报告,「根据肝温推断,死亡时间6到8小时,但……」
她顿了顿,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按压死者胸部。果然,口鼻处溢出了少量白色泡沫。
「溺水体征?」林深雪皱眉。
「未必。」苏晚棠取来探针,「取肺组织、心血、肝组织,重点做硅藻检验。如果是生前溺水,肺部硅藻数量应显著多于血液,且种类与溺水水源中的硅藻种群一致。」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死者指甲缝里一点不易察觉的绿色粉末上,「但先看看这个——用微量物证仪扫一下。」
【叁·硅藻的谎言】
微量物证仪的绿光在指甲缝上方移动,屏幕上很快显示出纤维的光谱图。
「聚氯乙烯纤维,染色剂成分……像是园艺手套常用的那种防水耐磨款。」苏晚棠放大图像,「边缘有撕扯痕迹,说明死者曾用力抓挠过凶手戴手套的部位。」
林深雪的心沉了沉:「家属说死者有严重洁癖,家里浴缸每天用消毒水清洗,不可能有这种园艺纤维。」
「所以,要么是凶手在别处控制住死者,再移尸到浴缸布置现场;要么……」苏晚棠关掉仪器,目光锐利如刀,「这场『溺水』本身就是伪造的。凶手想让我们以为这是十年前的复刻,但他忽略了细节。」
她指向死者手腕内侧:「注意看这里,皮肤有轻微的约束痕,形状规则,像是宽胶带留下的。而真正溺水挣扎的人,手腕内侧很少会有这种垂直于腕骨的勒痕——那更像是被人固定住双手时留下的。」
林深雪顺着她的指尖看去,果然看到一道极淡的、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压痕。两人的指尖在空气中短暂靠近,又迅速分开,仿佛被无形的电流灼了一下。
「做毒理检测,重点查镇静类药物。」苏晚棠转身去取采样工具,白大褂下摆划过林深雪的裤腿,带起一阵微不可察的风,「如果死者是被迷晕后再被摆进浴缸,肺部的泡沫可能是药物反应或窒息所致,而非溺水。硅藻检验会告诉我们真相。」
她的专业让林深雪暂时压下了心头的纷乱。但当苏晚棠低头专注于提取肺部样本时,林深雪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她白大褂领口——那枚若隐若现的银色锁骨链,吊坠似乎也是一朵极小的樱花造型,和死者口中的胸针隐隐呼应。
是巧合吗?
【肆·母亲的旧照】
深夜,苏晚棠终于回到临时宿舍。巨大的行李箱还敞着口,里面是叠放整齐的衣物和专业书籍,唯独角落那包母亲的遗物显得格格不入——那是她回国前从老宅衣柜深处翻出来的,一条带着樟脑味的羊绒围巾。
她将围巾抖开,一张泛黄的照片轻飘飘地掉了出来。
照片背景是南城歌剧院的后台花园,几株晚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落在年轻女人的肩头。
女人穿着演出服,笑靥如花,正是苏晚棠的母亲,当年歌剧院的首席芭蕾舞演员苏晴。她手腕上戴着的,赫然是那枚「樱花之吻」镀银胸针,与今晚死者口中的那半枚,一模一样。
而站在母亲身边的,是穿着警服的林国栋,年轻的刑警队长身姿挺拔,正指着什么对母亲说着话。照片边缘,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不合身的芭蕾舞裙,躲在母亲身后,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那是十岁的苏晚棠。
苏晚棠的手指轻轻抚过母亲的笑脸,喉头有些发紧。照片背面,是母亲熟悉的娟秀字迹,用蓝色钢笔写着:
「199号物证是袖扣,他说要藏在……」
字迹在这里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打断,墨点晕开成一小团污渍。而在污渍旁边,有人用红笔描了一个模糊的樱花图案,笔触稚嫩,却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用力。
199号物证?袖扣?
苏晚棠猛地想起林深雪父亲笔记里的「199号物证待查」,还有那句「袖口樱花刺绣」。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翻遍围巾的每个角落,终于在流苏的夹缝里,摸到一个坚硬的小东西。小心翼翼地拆开,一枚小巧的银质袖扣掉落在掌心。
袖扣表面光素,唯有内侧边缘,用极细的工艺刻着一朵微不可察的樱花,花瓣脉络清晰,像用刀尖一笔一划刻进金属里。
而在宿舍窗外,南城的雨还在下。某个阴暗的角落,监控屏幕上正映出苏晚棠房间的灯光,一只戴着园艺手套的手轻轻划过屏幕上那枚袖扣的图案,指尖在樱花刻痕处停顿良久,随即拿起手机,编辑了一条新的短信:
「她回来了,带着不该带的东西。」
发送对象,依旧是那个未知号码。
而短信发出的同时,林深雪正在办公室里,将父亲笔记里的「樱花刺绣」与现场照片中死者袖口的模糊痕迹反复比对。电脑屏幕光映在她眼中,那道十年前的旧疤,又开始隐隐作痛。
两个女人,因为一桩十年悬案,因为父辈未竟的线索,在命运的棋盘上,再次相遇。而她们不知道的是,那朵淬毒的樱花,早已在多年前就将她们的命运,连带着两具白骨下的秘密,一起缠绕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第二章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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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