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荫里狭窄的弄堂,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坑洼。
三户人家门对门,挤在这潮湿的角落里。
黑夜弄堂尾的柴堆缝隙里,游走着一只灰黑杂毛的野猫。
左耳有道醒目的豁口旧疤,眼神机警又疲惫,就好似真的能看见我一般。
对视的瞬间,我已明白,它是这一世的我。
第三世了。
不远处,一个青年正被两个醉醺醺的兵痞堵住勒索。
太暗了,看不见青年的脸。
野猫不知何时窜了过去,凄厉嘶叫,如一道灰影扑上,利爪狠狠挠向兵痞眼睛!
趁其吃痛分神,青年挣脱狂奔,野猫却被一脚踢飞,重重撞在墙角,哀鸣着缩进阴影深处。
就在我以为自己这一世就会这么结束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蹲在暗影前,小心翼翼地抱起奄奄一息的小猫。
借着朝阳终于看清脸庞,原来他是小北。
他把小猫抱回自己窄小的裁缝铺。
「捡个瘟猫,嫌命长?」
倚靠在门框前说话的居然是小北父亲!原来这一世他和小北是邻居。
路过的小老头开口:
「车二哥,听老邻居一句,放下过往恩怨吧,你媳妇死在兵痞手里,小裁缝就算没逃跑也救不下来她的命!」
竟是小北爷爷!
这一世的邻居,下一世的亲人。
命运还真是会开玩笑。
「老药头,说的倒是轻松!欠我的三块大洋什么时候还?字据可都立了,你别想抵赖!」
闻言小老头灰溜溜地走了。
老药头的日子越发艰难。药铺无人光顾,一场秋痢更让他形销骨立。
小北不仅掏钱抓药,还在自己做裁缝的东家给他谋了个清理药材库的闲差,工钱虽薄,却让小老头有了口粮。
老药头攥着小北的手,老泪纵横:「小裁缝啊…你是我的再生父母…」
车二哥冷眼旁观,他对小北是恨,对老药头却存着点街坊旧情。
霜降那夜,老药头灯枯油尽。至死也未能还清车二哥的债务。
老药头草草下葬后第七日,车二哥一身酒气,在自家门口堵住收工回来的小北。
挥舞欠条,唾沫横飞:「你不是喜欢帮老药头么,老东西蹬腿了,债得还!你来还!少一个铜板,老子现在就砸了你的缝纫机!」
小北双眼赤红,寸步不让。
两人在狭窄的弄堂中央扭打起来,撞翻了小北门口堆着的几匹待染的粗布。
布匹滚落,砸倒了小北窗台上那盏点着的煤油灯!
玻璃灯罩碎裂,灯油泼洒在干燥的布匹上,火苗「轰」地腾起,瞬间舔舐上小北裁缝铺的木质门板和窗户!
混乱中,一直蜷在案板下的小猫,被巨响和热浪吓懵,猛地窜出!
后腿本能地用力蹬在墙角一个旧木凳——借力跃向门口。
燃烧的木凳被猛力一蹬,上面带着火星的碎布,轰然翻倒!
不偏不倚,正砸在小北背上!
「呃啊——!」
小裁缝一声惨嚎倒在燃烧的布料堆,被火焰瞬间吞噬。
清晨,桐荫里一片焦黑。
小北的裁缝铺化为乌有,废墟中拖出了他蜷缩焦黑的尸身。
车二哥呆呆地坐在门槛上,手里还捏着那张被火燎焦了边角的欠条。
弄堂口那棵半焦的老梧桐树上,一只左耳带豁口的杂毛野猫,静静地蹲在枝头。
它低头舔了舔前爪,轻盈地跃下树梢,消失在晨雾弥漫的巷口。
此时的它一定想不到未偿清的业债会在生生世世缠住它。
寸步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