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我是毛绒玩偶》 第1章 1 想要流泪,却发现棉花的身体根本挤不出水分。 小北在网吧的桌角敲碎啤酒瓶,对准手腕。 利落割了下去。 鲜红的液体。 顷刻自白皙的皮肤流出。 根本来不及阻拦。 电脑耳麦里传出的游戏声。 窗帘被风吹动的呼呼声。 包间外敲击键盘的叫喊声。 全部消失了。 世界一片寂静。 他歪斜在椅子,双腿瘫软跪地,滑落。 双眼渐渐失焦。 好看的嘴唇,含着淡淡地上扬弧度。 今天是和小北重逢的第二天。 他自杀了。 身死后,灵魂会被拘魂使带走,进入地府。 此生再无法相见。 我比谁都清楚。 为重生再见到他,我在奈何桥畔等了16年。 打工了16年。 决不允许他就这样在我眼前离开。 逼迫自己深呼吸,凝神静气。 身体却忍不住颤抖。 他会自杀,是我从未想过的事情。 四处张望,我用绵软地胡萝卜鼻子砸向服务铃。 如果是前世的我,就能够抱起小北。 不用依靠任何人。 网吧老板姗姗来迟。 小北浓密的睫毛微颤。 是太疼了吗? 是太疼了吧。 呢喃着什么,但我听不清。 尖锐的嗡鸣声带走了小北,我趁乱爬上冰冷的汽车。 蜷缩在小北怀里。 身体柔软而温暖。 我的心却冷地像忘川的河水,挤满了水鬼。 白色的医院,我第一次来。 白的就像白无常的帽子。 医生在病床前,和护士低声嘱咐着。 熟络地就像小北已经来了无数次。 白色褂子的胸牌上刻着「江远」。 在奈何桥边的渡魂驿站打工时,我学会了识字。 躺在病床的小北,瘦地像一张泛黄的旧纸。 双眼惺忪,刚睡醒般迷离打转,就像忘记发生过什么。 江医生冷脸走到床边。 「这已经是第三次来医院,早和你说过犯病三次,吃药终生,你到底有没有按时吃药? 「不就是考研没考上?比活着更重要吗?!」 小北将头扭到一边。 「对不起。」 「你和我对不起什么?!这是你的身体,是你的命!」 强压着地怒气,吓坏了一旁护士。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 都怪我,都怪我...... 都怪我! 我不该攒够了忘川渡资还留在驿站。 如果当时马上渡了忘川,也许小北就不会是今天的模样。 但命运没有如果。 自责如潮水,翻涌着将我吞没。 挥动着棉花做的双臂,轻地几乎没有重量。 这幅身躯,我TM能做什么? 如果不能看见小北好好地过完这一生,我甘入地狱道的重生将毫无意义地像个笑话。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地狱道。 可以作为玩偶如愿陪伴在他身边,却只能眼睁睁见他沉入海底。 我对转轮王突发的玩心生出怨恨。 在地府酆都,负责投生的十殿阎罗转轮王看到重生的brief,用六道转盘随机决定了我的去处。 就这样,入了地狱道。 其实引渡过无数亡灵后,我早已知道,即使是最微不足道的意外,也是天命使然。 命,是躲不过的。 但是,我还有运。 即使这件事情听起来,充满了不可能。 第2章 2 消毒水的气味被秋雨冲散,小北终于可以出院回家。 昏暗屋子里弥漫着呛鼻的烟雾,眼熟的中年男人凹陷在起皮旧沙发。 粗粝地手握着遥控器,不停换台。 对准垃圾桶吐了口浓痰。 「呵忒!明天出去找工作挣钱!」 小北如木偶般径直走向卧室。 「哑巴了?聋了?讲话啊! 「老爷子被你害死,你那个死妈也跑了!怎么就剩你这么个病秧子!」 青年苍白的指节泛青,装着洗漱用品的塑料袋在手心勒出红痕。 像用尽全身体力,压下门把手。 进屋反锁屋门。 他低头静静靠在门上,无力地下滑。 头埋进膝盖,将我紧紧抱在怀里。 我被气得发抖。 想扔出一颗30kg的冰雪球砸向男人,但现在我全身却只有0.3kg的体重。 坐在地上,小北一次次抬起脑袋,不受控般砸着房门。 门板发出沉闷的声响,墙灰簌簌洒落在身上。 越来越重。越来越多。 突然。 传来「铛」地一声巨响,青年被吓到,一激灵地停止动作。 皮带重重抽打门板。 「找死去外面!别脏了老子房子!」 青年像听不见。 继续着用后脑勺砸门的动作。 就像一个被设定好行动路径的机械。 外面的男人抽打的更加用力,口中的谩骂无休无止。 让我想起渡魂驿站中遇到的枉死灵魂,不甘心地诅咒世间一切。 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我用这幅身躯唯一的优点—— 棉花糖般柔软的身体猛扑过去垫在门上。 小北愣住。 突然大笑起来。 「神经病!去死吧你!」 外面的男人狠踢着门,门板传来一下重过一下的震颤。 青年不再行动,滚烫的液体滑落地面,留下一圈圈水痕。 不知过了多久,嘈杂的男人终于离去。 小北紧紧抱着我,累极了般就地躺下,身体用力地蜷缩着。 鼻尖埋进我绵软的肚皮,呼出地热气打湿了绒毛。 我小心翼翼地张开双手回抱着他,带给他我唯一能给予的温暖。 凌晨,小北醒来,麻木地像做了无数遍一样坐上窗边飘窗。 瞳仁中映出街灯的光,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深蓝色的天空闪着星光,一点点变淡,转为泛着橙红的蔚白。 他一动不动地抱紧双腿蜷缩着,像被抽走发条的木偶,无力眨眼。 一滴滚烫忽地落在我脸颊,快速地渗进棉花。 抬头,才看见小北满脸的泪水,和被浸透的睫毛。 将自己的围巾轻轻塞进小北手心,让他拿来擦泪,也好。 「咔哒。」一声。 穿透湿漉漉地寂静。 门忽地被打开。 男人得意笑着,在锁眼中抽出钥匙。 「哗啦!」 易拉罐擦过小北耳边撞上玻璃,半空中的黄色液体顺势流入衣领。 男人扯着领口把他拎起,单薄的身体晃荡在白衬衫里。 「装什么死鱼眼?去把冰箱剩饭热了!」 小北点点头,听话地向外走。没有反抗。 我不明白。 男人狼吞虎咽地吃完饭,趿拉着拖鞋进入卫生间,关门。 磨砂玻璃门映出屋内倒影,心生出一计。 门外,我静悄悄出现。 慢慢地把拖把杆,横亘在门前。 小小的泄愤,这副身体还是做得到的。 「白风北!」 突然的咆哮震得耳朵生疼。 男人瘸着腿撞开卧室门时,小北正机械地咀嚼。 「是不是你干的?啊?」 青筋暴起的手掌揪住小北后颈,勺子「当啷」掉进碗里。 不要,不要打小北。 我上前用身体拌住男人的脚。 他眼睛都没有向下看,直接将我踩在脚下。 巨大的压迫感,瞬间袭来。 我就像是一只被大象踩在脚下的蚂蚁。 男人另一只手不假思索甩上小北的左脸,也打飞了瓷碗。 白皙的脸颊被烙上清晰地五指红印。 清脆的声音在地板裂开。 青年下垂的眼眸涣散,缓慢开口。 「对不起。」 「呵,是该对不起,害死了我爹,现在又来害我了是吗?! 「要不是因为你我爹也不会......甚至都留不下一具全尸!」 第3章 3 这是我前世死亡的那天。 那时已连下了三天大雪,厚厚地积雪覆盖在坚硬地面。 我就这么在他们的双手下诞生。 因为爷爷用全身心的爱堆砌着冰雪,小北用真挚纯粹的感情怜惜着冰雪。 我雪灵显现。 那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日子。 一天半夜,我在院子里看到爷爷的房子从后面的一点火苗,就快烧到眼前。 火势迅速地蔓延着。 男孩曾说过他的床就在我前面的房子里。 没有思考,身体已经先我一步踏入房门。 一根粗重房梁从上空掉下重重砸在爷爷身上。 电光火石间—— 爷爷将男孩用力地踹下床。 我冲上前接住,小北在怀里挣扎不安。 只好霸道地束缚着他离开。 当再次闻到空气中的冷气,我感到幸福。 身体融化地速度比火势更加迅猛。 顾不上疼痛和挣扎,已经化为地上的一滩雪水。 我的灵魂飘上了天,无法再返回救出爷爷。 被火熏得黑黢黢的小北趴在地上。 对着我被烧焦的帽子和围巾嚎啕大哭,那是爷爷曾给我戴上的。 泪水划过他肉嘟嘟的小脸蛋,留下了两道清晰的白痕。 巨大的坍塌声引来了周围村民。 可为时已晚。 众人聚成一团将男孩围住,你一言我一语,质疑着年幼小北的存活原因。 「谋杀爷爷」「灾星」的言词,从缝隙中挤出,尖锐地刺破炙热地天空。 男人定是听说了这些话,并深深地相信着。 也是啊,毕竟那时的男人从未养育过小北一天。 没有了解的先入为主会吞噬他的理智。 我还想像过去一样,有能力拯救小北。 可如今这幅身躯,我需要作出战略改变。 被打后,小北开始对屋内的一切声响,草木皆兵。 每日都因噩梦而惊醒。 让本就稀少地睡眠雪上加霜。 冷汗浸湿枕头。 他决定不再睡觉。 但时间长了根本熬不住。 还会因睡着,陷入没有理由的自责。 一日比一日状态差,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 我不想在隐藏,我要让他知道我的存在。 「啪!」 我用三只「手指」的棉树枝手掌扇醒痛苦呢喃的小北。 他苍枯的面容就像被雨淋透的稻草人。 被吓到,抬手打开台灯。 一动不动地盯住我。 呆滞目光穿过,迎上他的目光。 才想起,今生的眼睛只是两颗黑色塑料半球,应当是看不出的吧。 青年黑眼圈重得像熊猫。 他微微发抖。 「幻觉吗......现在是梦境......还是现实?」 我心脏忽地漏掉。 要现在坦白吗?要现在坦白吗? 要现在…… 扭头—— 却看见小北已经又闭上了双眼。 第4章 4 人类的身体,明明非常脆弱,人,却意识不到。 小北开始不停地咳嗽,没日没夜。就像要把肺从嗓子眼里呕出来。 中年男人怕被传染,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已经好多天没回。 小北彻底失去了睡眠。 甚至搞混了好几次感冒药和抗抑郁药。 我开始给他提前备药。 或许是错觉。 小北看我的眼神发生变化,常抓着我前后反复检查。 就在我以为坦白的时机成熟时—— 小北发烧了。 皮肤烫地像刚煮熟的鸡蛋。 躺在床上,仿佛就能看到额头在冒烟。 冲去卫生间,我用冷水浸透干毛巾—— 绵软的双臂却根本拖不动湿透的毛巾。 重地就像在平地拉拽忘川上的灵魂摆渡船。 水渍渗入棉树杈形状的手指。 大脑被灯泡点亮。 在洗漱池里接满了冷水。 我跳了进去。 这种感觉很奇妙,起初是从未感受过却莫名熟悉的寒凉。 尤其是前几次跳入水池,总会被浮起的将浸未溺的排斥感。 忍耐下去,竟有一丝被激透的爽意。 当被冰冷的自来水充分接纳时,心和身体一样,被满足填满。 漂浮在水池的某个瞬间,恍惚地就像再次回到了大雪人的时候。 将自己的棉花吸了个满身满怀。 沉重的身体迈着艰难的碎步。 今生第一次轻灵的心在望见床上煎熬地小北再次沉入水底。 身后留下的水痕就像黄泉的火照路,指引着我通向目的地。 趴在小北的额头,当棉花被温度烤干,就换一个方向。 身体的棉花干了,便再跳入水池。 往复。 很久没感受过快乐,陌生地让我有点无措。 没想到如今这副身躯竞也能帮到小北。 久违的满足感充分浸润在身体的每一朵棉花。 窗帘缝隙漏出海蓝色,又一点点漏出银白。 褐色的布帘被窗户夹缝漏出的凉风吹地直晃。 晃地我晕晕地。 生病,会有这么晕吗? 小北,会比这更晕吗? 刚湿漉漉爬回小北额头,他眼皮颤动。 忽地抓起我,手指用力,挤出的一片水打湿了他衣襟。 他严肃认真地盯着我的两颗黑色塑料眼珠,声音犹豫而颤抖。 「你是不是……能动?」 我坚定地看着他,狠狠地点头。 还从未见过小北如此精彩的神情。 他一刻不停地给手机开机。 搜索【雪人玩偶超自然现象】【jellycat 玩偶会动吗】【毛绒玩偶有意识怎么办】【抑郁症患者幻视都会看见什么】。 看着小北积极冲浪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此时的我还不知道,这竟是我和他今生唯一的欣喜时刻。 想起抵达酆都时,负责接引灵魂去处的一殿阎罗秦广王曾问过的: 「给我一个让你重生的理由。」 「我生前忌非人类,来世也不求为人。 「已不知在地府待了多久,久到已经忘了活着是什么感觉。 「在渡魂驿站的日子里,早知六道的拥挤不堪。不求何道—— 「只求让我能再次回到小北身边,陪伴守护他,只要能让我看见他好好的度过了这一生,就好。」 「哪怕是地狱道?」 「哪怕是地狱道。」 谁知竟一语成谶。 第5章 5 小北给我做了小枕头,就放在他的枕边。 我躺在他的身边,他好像不做噩梦了。 坦白之后,我也变得轻松了很多。 小北父亲却突然回到家中。 「人倒霉真是喝凉水都塞牙!都是因为你这个灾星!晦气!」 小北已经习惯,转身默默回房。 「啪!」地一声重响砸在门上,飞来的拖鞋掉落。 老男人三步并两步咬牙切齿地将门推开,门重重地回弹,打在小北身上。 青年捂着肩膀,木然低头打量眼前的男人,就像陌生人。 小北的眼神激怒了男人,将一口浓痰吐在青年脸上: 「呵忒!生了你这晦气玩意儿,害我连庄都坐不稳!」 好不容易平静的日子被男人轻而易举地打破。 小北被推搡摔倒,男人用力抓起他的头发逼视: 「一周之内你要还没挣钱,就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小北嘴角抽动,哼出一声冷笑。 男人怒气更盛,另一只胳膊猛地挥肘, 我甚至听到了空中传来的呼呼声,胳膊肘重重地落在小北左脸。 白皙的脸颊肉眼可见地红肿起来,他疼得倒抽冷气。 我从未如此厌恶自己。 对重生而来,所发生的一切,我都心有余而力不足。 任由小北一个人在他的地狱里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带着前世记忆的重生,对城隍和阎罗求来的重生,变成了今生最大惩罚。 我以为转折到来的时候,却将我们都推进了更深的深渊。 有同学来看小北了,终于有人愿意来帮他。 「我听说养金鱼对抑郁症患者很有用,在楼下给你买的。」 挺拔的男孩站在门口笑得灿烂,怀中抱着一个透明鱼缸,不大不小,刚好容纳两只金鱼。 小北没有伸手接。 「张祎,你又想干什么?」 男孩的声音尖锐两分,仍旧笑着: 「我代表考研成功的同学来看你,一片好心,怎么这么不知道领情?」 关门的手被张祎拦下,推开小北,硬挤了进来。 「没想到吧,从小到大成绩总排在你后面的我,考上了你的梦校,还就是你申请的专业。 「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的。你一定也为我感到高兴吧。」 他转身面向小北,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啧,你爹又出去赌了?听说已经赔光了棺材本?你妈做的真对,幸好跑得早。」 他抱着鱼缸的双手突然松开。 突发的清脆迸发在地面,玻璃飞溅划破小北脚踝的皮肤。 张祎像感觉不到腿上的伤口。 「但我也好恨你妈的离开,凭什么一个没妈的人总被拿来和我比。你也配?」 水花连着两条活蹦乱跳地金鱼在地板肆虐溅跃。 「你爹嗜赌被砍掉两个手指,你自己心理承受能力还很差。真不明白我哪里不如你。 「说真的,你自杀那么多次怎么还没死?不会是为了博取同情在做样子吧?」 小北的眉头狠狠皱起,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手扶着墙面。 张祎向前走了半步,抬脚轻轻地碾压住一只濒死的金鱼。 猛地用力,声音在牙缝挤出。 「看,这条金鱼,活不成了,就该来个痛快。它现在没准还在感激我呢。」 垂死挣扎地金鱼从他的鞋底狰狞滑出,张祎的笑脸瞬间收住。 抓起手边刚刚烧开的热水壶,一簇簇精准地浇在地上。 地面冒起白烟,还有两只刚刚还鲜活,但已经再不会跃起的金鱼。 张祎满足地长舒一大口气,笑容再次回到脸上。 「你说,这金鱼像不像你? 「当了你家这么多年邻居,真觉得晦气啊,大家背地里都巴不得你们快搬走。都说楼里的风水被你们家破了。」 他语气稀松平常地就像在问吃了什么。 「你真的有未来吗?就当为大家行行好,快死吧。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建议哦。 「看来你并不喜欢我特地带来的礼物,你看呢,都死了。 「既然我不被欢迎,那就先走了,不用送。」 小北全程就像被钉子牢牢地钉在地板,一动不动,除了因胸口剧烈起伏而晃动的衣服,麻木地像块木头。 而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门被用力甩上。 小北在几乎同时的瞬间抱着肚子冲去卫生间,扑通一声跪在瓷砖,头埋进马桶不受控地开始呕吐。 刚喝下去的粥被尽数吐出。 第6章 6 小北更频繁坐在窗边,本只是常规的发呆,最后都会变成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就好像忘记呼吸后,突然想起来人要呼吸般地迟钝。 从之前的不想睡觉,变得嗜睡。每天没有多少时间是清醒的。 明明睡了很久他却看起来越来越累,体重快速地下降着。 每天睡醒,他就开始发了疯一样地进食。 然后再呕吐,循环往复,直到下次睡着。 我束手无策,对自己的厌弃达到了顶峰。 要力气没力气,要能力没能力。 只是一只棉花做的毛绒玩偶。 只会嘴遁。 但小北,却已经听不见我说的话了,甚至不再能看见我。 他的耳朵里都是嗡鸣,身体平衡力的渐弱,令他无法长时间站立。 肢体的麻木和24小时持续的头痛,让他视力也变得模糊。 小北的身体状态让我焦虑到发疯。 我无从控制情绪的出口,想要砸碎一切可以破碎的东西,想要撕烂一切脆弱的物品,想要尖叫到地府都能听到我求助的呐喊。 我要疯了。 我就是个废物。 TMD除了陪伴,什么都做不到。 只有陪伴,是最没用的能力。 我该怎么办? 我又能怎么办? 在渡魂驿站时,聆听过许多人魂的人生故事和死因。 生病的人死之前都要经历几个月的痛苦与折磨,死亡反而是□□的解脱。 只是灵魂还有好多的遗憾,对人间好多好多的不舍。 却早就清晰知道世界已经并不属于他们了。 无病人的突然死亡,是一瞬间的慌张与无感,来不及感受,就死了。 因为突然失去生命,而产生强烈地无法接受。 我忍不住去安慰他们。 有的人魂说,我好像人间的心理医生。 只是区别是,人间按小时收费,而我是死后免费。 那小北呢,他是什么感觉? 我在地府拥有的一切安慰经验和技巧,在小北身上都已无计可施。 临投生时,遇见过一个人魂,他和我介绍过世界的变化。 他说人类已经进入Ai时代。 我问什么是Ai? 他想了很久,告诉我,就当做是一个随时待命的万能老师,知道世间一切的答案。 趁着小北睡着,我挪着他的手指,问了Ai困惑我许久的很多问题。 就这样,我将信将疑地拥有了也许可以治愈小北的方案。 其实我并不全信,但我没有的选。 于是我按照回答把手机充电器泡进浴缸,家里跳闸过三次。 青年时常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 「噼啪!」 小北刚摸到水壶就像踩了电门,抖得像风中的枯树枝。 水壶脱手落地,水溅得到处都是。 「嘶……」他怔怔盯着地上的一大滩水。 我快速走近:「……怎么了?」 有点莫名的心虚。 「刚刚...我好像还看见了爷爷在水里对着我笑...... 「小雪,我是不是产生幻觉了?」 我满脑子都是懊悔忘了问如何诊断疗效有没有起作用。 小北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回事?」 我支支吾吾,忍不住地搓手: 「这叫电休克治疗。是 DeepSeek……说要对你做这个治疗……」 青年瞳孔猛地收缩: 「你……在搞什么鬼?!」 他抓起我就要往墙上砸,却在最后一秒松了手。 小北眼里闪着异样的光。 「连你...也要害我吗……」 青年胸前剧烈起伏着,用力甩上卧室门。 一桶速食海鲜面,被撕开包装盖,孤零零地立在桌上。 我轻轻打开门,偷望小北,却正好和他眼神对上。 他扯出的笑比融化的雪人还难看: 「下次直接电死我……多省事……」 不敢再看小北的眼睛,胸口发胀。 心里也越发委屈起来。 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只会把事情搞砸。 凌晨三点,我点开通讯录,群发短信: 「我是白风北。我得了抑郁症,帮帮我......」 小北需要人类的帮助。 或许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替他求助。 无论是谁,都比我强。 无论是谁,能救小北就好。 第7章 7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小北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 不到早上 7 点,38 个未接。 「你他妈的发什么疯?!」 小北眼里的血丝红的像曼珠沙华。 「给六七年没见的班主任发求救短信?救救我?」 无措像水鬼的手臂,如藤蔓般将我裹紧。 「这是在给你寻求社会帮助!毕竟我也不是人类……」 他冷笑。 「插座泡水是帮助?群发社死短信是帮助? 「你个破玩偶以为你是谁?!」 我第一次手足无措,愣在原地: 「我...我就是想帮你......」 想要解释却说不出一个整句。 小北满脸不耐,紧皱眉头: 「你他妈连人都不是,凭什么摆布我的人生!凭什么!!!」 我着急地抱住他,被厌烦甩开。 圆滚滚的身子在地上滚了三圈我才将将站住。 「...不是,我只是......」 不希望我的小北死掉。 小北抬头,两眼是从未见过的冷漠,像有无数根冰锥刺向我。 「滚。」 他指尖深深掐进我棉絮,抓着我停在楼梯井上方: 「你根本不懂。」 我在楼道一层层向下滚动,原来人类说的坠落这么漫长。 忽然想起那年大雪。 小北爷爷说希望男孩长大后健康快乐。 躺在一楼地上的我,动弹不得。 红围巾掉在三楼栏杆上,小北曾说这条围巾和爷爷给我戴的一样。 不断回想小北说的话。 是我……错了吗? 小北……不要我了吗? 全身止不住颤抖,忽然发现原来棉花一样的身体也会有感觉。 胸口像被塞进一整个苹果,裹挟着酸涩的钝痛。 我第一次不想笑了,却发现身为一只毛绒玩偶,我只能微笑。 楼道口传来走路声,我侧头,竟是男人回来了。 一个个台阶连爬带翻,终于回到四层。 「你他妈还瘫在家里当死鱼?老子这点棺材本都快被你败光了!」 男人的声音闷声传出,我透过虚掩的大门看向屋内。 他突然揪起小北的头发一下下用力地往墙上撞。 我内心所有的焦急都在此时化作了惊人力气。 扒开了沉重的铁门,回到了屋内。 看到一把闪着银光的水果刀正放在桌上。 我趁男人不备将刀子塞进小北手里。 青年愣住了,看着手心里握住的刀柄,以极其诡异的眼神望向我。 蓦地,他一改沉默,放声大笑,笑声在楼道里形成回声,格外响亮。 笑得我一头雾水。 笑得男人怒气更盛。 男人顺手抓起门口的木鞋拔子泄愤般抽打在小北身上。 青年不躲不闪,像块石头重重地立在原地。 小北露在衣外的肌肤布满淤紫,额头大片青红,血顺着脸颊流下。 见他这般,我恨铁不成钢,在青年手心就要夺过刀柄—— 小北眼神锋利地射向我,一脚将我踢远。 后来,我想过无数次,如果我没有给他这把刀一切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地狱道,一生活在折磨和痛苦之中。 名副其实。 我为了陪伴小北好好地活着,重生成为了执念。 在地府心甘情愿地打工。 有一天,船夫说我的渡资,终于够了。 我问他,可以存钱吗? 想为小北多存一些渡资,让他死后不要因为没有钱无法过河而成为忘川河里的水鬼,永无轮回可能。 就这样,我又干了不知道多久。 却忘了自己并不知道小北的全名。 我问船夫:「等到小北来了,你可以认出他吗?」 船夫说:「你对他的挂念,自会在他的灵魂刻下印记。」 这我就放心了。 我安心地踏上了摆渡船,进酆都入六道投生。 哪怕最后是地狱道,亦甘之如饴。 秦广王曾说在我更久远的前世,亏欠小北。 但天机不可泄露,我无从得知缘由。 只有在小北身边,我才能得到灵魂的归属与安宁。 「如若重生,可会再次改变天命?小北的下一世,可要对我偿还?」 「万物生,万物灭。此乃修行,天机也。」 当时我认为是得看来世修行才知道。 现在看来,小北不用对我偿还了。 因为我递给了他,自我了结的刀。 我亲手将小北推向了死亡。 第8章 8 满地的红,染慌了我的眼。 我感受到了小北说过的耳鸣,眩晕,还有天旋地转的白。 和漫无目的地茫然。 我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眼前小北倒在血泊中的模样。 这不是真的。 一定是在做梦。 急促地,就像催促我前进的号角般地铃声,抓回了我。 人行道的夕阳把街道染成了血橙色。 不记得自己怎么来到了这里。 绿灯闪烁着。 圆滚滚的身子被飞驰而过的电动车带来的风波晃动。 看着无数滚滚车轮,第一次生出了一种渴望。 心中有个声音一直在呐喊—— 走过去,像个人类一样走过去。 多想成为人类,多想还拥有前世的沉硕身躯。 对生命的失控,源于对身体的失控。 我怨恨着自己,从未这么怨恨自己,我真该死啊。 刀应该扎向我的心脏。 ————嘀 随着尖锐的喇叭声,我胸前狂跳,心跳声咚咚地震响在耳边,擂鼓棒用力砸在心上。 心尖渗着血,痛的一抽一抽的。 等到再能看见,我的身体竟漂浮在半空。 就这么由着滚了几圈,轻轻坠落在地,我正要爬起—— ——砰 ——嘶 轮胎碾过棉花的触感很奇妙,就像回到那年大雪天。 小北爷爷把我堆得高高时,掌心粗糙的温度。 我第一次感受到撕裂的疼痛。 就像是用千万根冰针在缝补伤口。 小北被打的时候,也像这样疼吗? 拿刀,扎向自己时呢? 他一定很痛吧。 他宁愿很痛。 我只感受过身体消融的疼痛,这样的痛感是第一次感受到。 原来,做人这么痛苦。 我尝试爬起,却发现双臂没了,世界也完全歪斜,看来脖子断了。 再站不起来了。 我忽然明白了听亡魂说过的「走马灯」。 6 岁的小北,鼻尖冻得通红,拉着我笑得璀璨耀眼。 22 岁的小北,苍白的脸色下目光涣散,躺在医院病床倦怠地望向窗外…… 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我神智瞬间清醒,身体变得无比轻盈。 飘在空中,看到了马路边狼狈的自己。 我又死了。 脸上有陌生的湿润感,我摸了上去,原来是我哭了。 灵魂形态的我,又一次流出了眼泪。 第9章 9 大片的白,点亮了我的前路,忍不住地跟着飘啊飘。 白的就像白无常的帽子。 一具酷似小北的身体正躺在手术台上,而江医生也在一旁。 黑白无常一左一右裹挟着我,手上拿着我再熟悉不过的枷锁。 意识瞬间被玎珰地金属碰撞声敲醒: 「等等等等,都老熟魂了,我又不会跑。」 他们知道我是因小北而重生的往魂。 上一世,被黑白无常带去城隍庙后,城隍听说了我的故事决定因我的勇敢而给我一次重生的可能。 「让我留到可以看见小北手术后的结果,好不好? 「执念太重,又难以入往生了,你们就当为了早日位列仙班积攒阴德。」 黑白无常默契地对视。 白无常搂住黑无常肩膀,笑盈盈不语。 我忍不住焦急问道: 「他......可还有救? 「我有什么能够帮他的吗?什么都好。」 一向不爱说话的黑无常,搓着手,喏喏发言: 「如果代价是你的生生世世呢...... 「却只为一个或许存在的可能,可......值得?」 「值得。」没有一丝犹豫。 黑无常瞥了身侧一眼,换来白无常的白眼。 他阴冷开口: 「你需要一次次消耗你的三魂七魄,进入他者心海,激发生灵求生意志。 「但生死并不由你,心海亦不由你。况且亏欠已清,何必再因执生念? 「而且魂魄一旦产生过大消耗,三魂将永远消散,七魄将永不凝聚。」 黑无常慢慢地将头抬起,和我对视: 「告诉你......是为了消灭你执,生生世世的轮回报应,是我们最不想看到的。」 突然,我很好奇自己在更早的前世究竟亏欠了他什么,竟甘心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地狱道的一生痛苦与折磨。 我一直在想要怎么帮助小北过好他的一生,却从未意识到真正能帮他的人只有他自己。 白无常说过,他的生死不由我。 原来一直的我,都做错了。 我决定进入他的心海,但这次不再是为了帮他,而是帮我自己。 我对他的执念太深,深到我从未关注自己的感受,和自己的灵魂。 如果得不到解决,就算再度入轮回,亦是折磨。 解决之法就藏在小北的身上。 抱着可能魂飞魄散的觉悟,我冲进他心海。 第10章 10 一阵熟悉而陌生地恶寒,牵着我来到了「仁济堂」后巷,积雪压弯了枯枝。 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一只灰褐色的松鼠,蜷缩在柴垛缝隙里,绒毛结满冰霜,气息微弱。 它仿佛感知到我的到来,暗淡地眼珠开始滴溜溜地寻着。 其实在相逢的那一刻我就已知道,它是我的前世。 「仁济堂」中的药铺学徒推门倒药渣,是小北! 他蹲下身,小心拂去松鼠绒毛上的雪粒。 「还活着!」 小北飞快地将松鼠抱起,藏进背风的柴房角落。 悄悄舀了半碗温在灶边的米汤喂给了它。 又抓了把刚倒出、尚带余温的药渣,垫在松鼠身下。 「我」就这样被小北救活。 原来这就是我们的缘起。 翌日清晨,小北刚卸下门板,便见一落魄铃医立于阶前。 铃医布袍单薄打满补丁,背负的药箱漆色剥落。 他恳请掌柜收些自采的草药,或容他在此坐诊半日。 掌柜嫌他寒酸晦气,伙计更是嗤笑驱赶:「去去去!别挡了贵人抓药!」 小北目睹一切。 趁着师傅转身,他快步走到被驱至街角的铃医身边,低声急促道: 「先生莫灰心!城西破关帝庙,左近穷苦人常聚,最缺郎中!」 我的视线也得以随着走近,铃医竟是今生小北的主治医生——江远! 小北又飞快地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布包,塞进铃医冰凉的手心: 「…几片甘草姜片,不值钱,您暖暖身子。」 江远一怔,微颤地捏紧手中温热的暖包,深深看了小北一眼,未再多言,转身朝城西走去。 怪不得今生江远会对小北医治的如此用心。 肥了一些的松鼠爬上小北肩头,前肢抓住伸出逗趣的一只手指,静静地说着道别。 心海的地面抖动,空间骤然龟裂,我不设防地被卷入心海漩涡,由着扭曲。 第11章 11 京师的盛夏,高门府邸后花园的凉亭里,冰鉴散着丝丝凉气。 一位身着杭绸袍子的公子哥占据视线,正慵懒地逗弄着金笼中的翠羽鹦鹉。 鹦鹉羽翼流光,盯住我的方向,用清脆的嗓音说着: 「我来了——我来陪你哪!」 引得公子哈哈大笑,转身抓起一提水晶葡萄,随手将其中一枚丢进笼中。 虽然只有一瞬的露面,一瞬足矣。 是小北。 而那只鹦鹉,便是我。 这是第二世的羁绊。 「噗通」一声,一块松动的院墙砖石突然脱落。 不偏不倚砸进了墙根下府中用来给两只獒犬饮水的石槽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其中一只正趴着打盹的獒犬的鼻子,另一只被碎砖砸到头顶,引得狂吠不止。 很快,管家带人揪着惊慌失措的书生进了院子。 谄媚地禀报。 「爷!就是这穷酸,惊扰了您的清静!」 书生竟是张祎。 原来高高的粉墙另一侧是街边后巷,张祎正在下面一边遮阴一边誊抄书稿,指望换几个铜钱糊口。 不料一个不小心撞掉了一块年久失修的砖石,给自己惹了麻烦。 小北看了一眼,不在意地挥挥手:「交给你处理吧。」 鹦鹉接话道:「撵出去!撵出去!」 得到掌权的管家摩拳擦掌,我跟了过去。 张祎被拉着带走,双腿拖在地上。口中一直苦苦哀求,辩解是无心之失。 管家充耳不闻。 书生被扔在人迹罕至地柴房前,板子落在皮肉上,传来惨烈的闷响。 次日,高烧不退的张祎挣扎着出门想去寻个大夫,刚踉跄走到街口,正遇上出来遛早的两只獒犬。 一只獒犬嗅到张祎身上板伤的血腥气,似乎想起了昨日的砸头之仇。 竟猛地挣脱了绳索!护院惊呼阻拦不及,另一只也迅速冲了出去。 张祎瞬间被两只獒犬扑倒在地,惨叫声淹没在疯狂的撕咬声中。 血染青石,干涸的血痕隐约留下两条金鱼的剪影。 这一世张祎临死前那刻骨的怨恨,已如无形的丝线,悄然缠绕至下一世。 秋高气爽,西郊猎场。 公子对鹦鹉的宠爱超乎寻常,执意将鸟笼挂在鞍侧同去。 围猎开始,号角长鸣,锣鼓喧天,猎犬狂吠,骏马兴奋嘶鸣。 巨大的喧嚣彻底吓坏了笼中鸟。 它惊恐万状,在笼中疯狂扑腾尖叫,翠羽纷飞。 尖锐的鸟喙和利爪无意中勾开了笼门精巧的搭扣! 脱困的鹦鹉魂飞魄散,失控地撞向小北座下骏马的眼睛! 人立而起,长声悲嘶,猛地狂奔。 突发意外,令公子猝不及防地摔下马,沉重的身躯砸在坚硬的冻土之上。 被受惊的马蹄无情踏过…… 待众人惊慌围上,贵公子已然气绝身亡。 鹦鹉亦倒在一旁。 上一世他救了我,这一世我却害死了他。 鲜衣怒马的小北,闲懒自在的小北,健康富足的小北。 如此幸福的小北,就这么被我害死了。 地面冻土被无形巨手揉成齑粉,我淹没在漫天翻涌的尘埃。 第12章 12 桐荫里狭窄的弄堂,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坑洼。 三户人家门对门,挤在这潮湿的角落里。 黑夜弄堂尾的柴堆缝隙里,游走着一只灰黑杂毛的野猫。 左耳有道醒目的豁口旧疤,眼神机警又疲惫,就好似真的能看见我一般。 对视的瞬间,我已明白,它是这一世的我。 第三世了。 不远处,一个青年正被两个醉醺醺的兵痞堵住勒索。 太暗了,看不见青年的脸。 野猫不知何时窜了过去,凄厉嘶叫,如一道灰影扑上,利爪狠狠挠向兵痞眼睛! 趁其吃痛分神,青年挣脱狂奔,野猫却被一脚踢飞,重重撞在墙角,哀鸣着缩进阴影深处。 就在我以为自己这一世就会这么结束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蹲在暗影前,小心翼翼地抱起奄奄一息的小猫。 借着朝阳终于看清脸庞,原来他是小北。 他把小猫抱回自己窄小的裁缝铺。 「捡个瘟猫,嫌命长?」 倚靠在门框前说话的居然是小北父亲!原来这一世他和小北是邻居。 路过的小老头开口: 「车二哥,听老邻居一句,放下过往恩怨吧,你媳妇死在兵痞手里,小裁缝就算没逃跑也救不下来她的命!」 竟是小北爷爷! 这一世的邻居,下一世的亲人。 命运还真是会开玩笑。 「老药头,说的倒是轻松!欠我的三块大洋什么时候还?字据可都立了,你别想抵赖!」 闻言小老头灰溜溜地走了。 老药头的日子越发艰难。药铺无人光顾,一场秋痢更让他形销骨立。 小北不仅掏钱抓药,还在自己做裁缝的东家给他谋了个清理药材库的闲差,工钱虽薄,却让小老头有了口粮。 老药头攥着小北的手,老泪纵横:「小裁缝啊…你是我的再生父母…」 车二哥冷眼旁观,他对小北是恨,对老药头却存着点街坊旧情。 霜降那夜,老药头灯枯油尽。至死也未能还清车二哥的债务。 老药头草草下葬后第七日,车二哥一身酒气,在自家门口堵住收工回来的小北。 挥舞欠条,唾沫横飞:「你不是喜欢帮老药头么,老东西蹬腿了,债得还!你来还!少一个铜板,老子现在就砸了你的缝纫机!」 小北双眼赤红,寸步不让。 两人在狭窄的弄堂中央扭打起来,撞翻了小北门口堆着的几匹待染的粗布。 布匹滚落,砸倒了小北窗台上那盏点着的煤油灯! 玻璃灯罩碎裂,灯油泼洒在干燥的布匹上,火苗「轰」地腾起,瞬间舔舐上小北裁缝铺的木质门板和窗户! 混乱中,一直蜷在案板下的小猫,被巨响和热浪吓懵,猛地窜出! 后腿本能地用力蹬在墙角一个旧木凳——借力跃向门口。 燃烧的木凳被猛力一蹬,上面带着火星的碎布,轰然翻倒! 不偏不倚,正砸在小北背上! 「呃啊——!」 小裁缝一声惨嚎倒在燃烧的布料堆,被火焰瞬间吞噬。 清晨,桐荫里一片焦黑。 小北的裁缝铺化为乌有,废墟中拖出了他蜷缩焦黑的尸身。 车二哥呆呆地坐在门槛上,手里还捏着那张被火燎焦了边角的欠条。 弄堂口那棵半焦的老梧桐树上,一只左耳带豁口的杂毛野猫,静静地蹲在枝头。 它低头舔了舔前爪,轻盈地跃下树梢,消失在晨雾弥漫的巷口。 此时的它一定想不到未偿清的业债会在生生世世缠住它。 寸步难行。 第13章 13 身后传来微不可查地呼吸声。 天地退去一切色彩与画面,变成无边无际的虚无的白。 忽地转身,和今生的小北猛然对视。 「你......你都看见了吗?」 「原来一切皆是命定。」 他呐呐地若有所思。 「今生,你对我的亏欠,都还清了吧。我听到了你和黑白无常的对话。 「我们......来世不会再相遇了,对吧?」 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焦急道: 「雪人,你快出去!再在这里待下去你会魂飞魄散的!」 笨蛋小北。 「你呢?」 他第一次这么严肃而认真地注视着我的双眼: 「雪人,我曾以为我的世界除了自己,一无所有。 「原来你生生世世......原来你已被刻入我的灵魂,原来我一直都不是只有自己孤单的一个人。 「我会活下来,了结三世因缘际会,不要再留到下一世。」 他抬手擦掉我的泪水,紧紧地抱住我,似是要将我揉进身体。 「再见,雪人。保重。」 不等我反应,他将我驱逐出他的心海。 三魂在接触到人间空气的瞬间便随着记忆消融蒸腾成雾,雾气里还凝着未说完的话,却再无法聚拢这些水汽。 其实我早就知道,来不及了。 七魄从七窍涌出,飞不过三丈便自燃成灰,永远地消烬在三界。 后面的故事我就不知道了。 但我知道,今生的小北会好好地活下来,足矣。 我也终于可以不再处于三界因果之中,如果魂魄的消亡是终极解脱,那便如此。 从此世间再无我,真好。 保重,小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