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记处门口队伍冗长，死气沉沉。效率倒是出奇地快。
轮到苏棠，里面一个面无表情、穿着灰色制服、脸色青白的鬼差眼皮都没抬。
“名字，生前职业。”声音机械冰冷。
“苏棠。驾校教练。”苏棠回答。
鬼差丢给她一块冰凉的黑木牌子和一本薄薄的、封面破旧、用粗糙黄纸装订的小册子。
册子封面上印着几个歪歪扭扭、墨迹不均的鬼文大字：《新魂地府生存简要说明（第柒佰贰拾玖版）》。
“牌子拿好，滴血认主。以后是你的身份证，丢了魂飞魄散自己负责。”鬼差依旧没抬头，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桌面，“册子拿去看，基本规矩里面都有。魂力是命也是钱，别乱跑惹事，死了没人收尸。下一个！”
苏棠一手抱着猫，一手接过牌子和册子。
黑木牌子入手微沉，自动在她指尖凝出一滴近乎透明的魂血渗了进去。
一股微弱但清晰的联系建立，同时，她感觉整个魂体微微一沉，一种脚踏实地的实感传来。
低头看，身体果然凝实了许多，虽然依旧苍白，但至少像个人了。
“下一个！”鬼差机械地喊。
苏棠握紧牌子，把那本粗制滥造的黄纸册子塞进怀里，抱着猫挤出登记处。
有了实体，感觉确实不一样，饥饿感更清晰了。
册子？回头有空再翻吧，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安顿怀里这只麻烦精和自己。
怀里的黑猫不安地动了一下，发出微弱的呜噜声，小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臂。
“饿？”苏棠低头看了眼煤老板，它金色的眼睛半睁着，带着点虚弱的依赖。
“老娘也饿！找吃的去！”
她沿着破败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街道两旁的建筑歪歪斜斜，大多门户紧闭，透着一股子不欢迎活物的气息。
偶尔有店铺开着，卖的东西也稀奇古怪：散发着腥气的惨绿色粘液、装在笼子里吱哇乱叫的透明小虫子、还有一堆堆看不出原材料的灰黑色块状物。
苏棠看得嘴角直抽，这阴间的伙食标准也太地狱了。
终于，一阵带着麦子香的味道飘了过来。
循着味儿，苏棠在一个稍微热闹点的十字路口角落，发现了一个简陋的包子铺。
铺子就是个支起来的破棚子。
老板是个穿着油腻围裙、脑袋上顶着一撮焦黄乱毛的胖鬼，正挥舞着沾满面粉的爪子，用一口破锣嗓子吆喝：“新鲜出炉的忘川引魂包！一个魂力点一个！童叟无欺！吃了不飘！”
排队的鬼不多，三五个，都眼巴巴地盯着包子，喉头滚动。
摊子旁边立着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用烧黑的木炭写着：
忘川引魂包：1魂力点/个
魂力点？
苏棠摸了摸怀里那块冰冷的黑木牌子。
登记时，她感觉好像有极其微弱的一丝魂力被牌子抽走了，像被蚊子叮了一口，当时没细想。
一个包子就要一点？这物价！
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魂体内部，一种模糊的感觉浮现：她那点初始魂力，大概也就十几个点，一个包子就吃掉近十分之一？
这简直是抢钱！怪不得那些游魂看着包子直咽口水却不敢多买。
她排在队尾。
轮到她时，胖老板眼皮一抬：“新来的？牌子拿来瞅瞅。”
苏棠肉疼地递过黑木牌子。
胖老板拿着牌子往旁边一个凹陷的石槽里一按。石槽闪过一道微弱的红光，发出“嘀”的一声轻响。
牌子还回来时，苏棠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魂体里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一丝，那种源自本源的饥饿空虚感瞬间加重了一分，魂体也仿佛更透明了一丝丝！
这就是支付魂力点的感觉？比饿肚子还难受！
“喏，一点魂力，一个包子。”胖老板用油纸包了个热腾腾的包子塞过来。
包子入手温热沉甸，香气扑鼻。
苏棠咽了口唾沫，刚想掰开分给怀里眼巴巴的煤老板一点，尖锐的惊呼和碰撞声猛地从斜对面的路口炸响。
“让开！快让开啊！”
“停！停不下来！”
“哎哟！撞上了！”
苏棠猛地抬头！
那是熟悉又令人抓狂的一幕！
几个刚从另一个方向飘过来的新魂，如同喝醉了酒，身体剧烈地左右摇摆着，完全控制不住方向。
其中一个穿着现代T恤衫的年轻男魂，脚底像是装了火箭，猛地加速，“砰”一声狠狠撞在前面一个挑着担子的老鬼背上！
老鬼被撞得一个趔趄，担子脱手飞出，里面灰黑色的块状物撒了一地。
他自己则像个被抽飞的陀螺，打着旋儿撞向路边支着的一个简陋货摊！
货摊瞬间被撞塌，摊主鬼哭狼嚎。
而那失控的年轻男魂撞飞老鬼后，自己也完全刹不住，直愣愣地朝着苏棠所在的包子铺方向冲撞过来！
他脸上写满了惊恐和绝望，双手徒劳地在空中乱抓：“踩不住！踩不住啊！”
连锁反应瞬间爆发！
其他几个跟着飘过来的新魂也东倒西歪，朝着路口中央那辆由两匹骸骨马牵引的通体漆黑、雕刻着狰狞鬼面花纹的庞大马车撞去！
“贱魂找死！”马车车辕上，面目模糊的黑衣车夫发出一声的怒吼，手中缠绕着的暗红色的长鞭高高扬起，毫不留情地抽向那几个失控撞来的新魂！
显然，他根本不在乎这些新魂是失控还是有意，挡了墨家的路，就该死！
眼看鞭影就要落下，那几个新魂魂体孱弱，这一鞭下去，轻则重伤魂体留下永久伤痕，重则当场魂飞魄散！
“都给我——定！！！”
一声石破天惊的咆哮，带着十年驾校教练深入骨髓的权威和不容置疑，如同平地惊雷，猛地炸响在混乱的路口！
是苏棠！
身体比脑子更快！
在看到混乱失控场面的瞬间，她那根名为职业本能的神经就彻底绷断了！
什么初来乍到，什么自身难保，统统抛到脑后！
她像一杆标枪般立在包子铺前，一手抱着猫，一手竟然下意识地做出了指挥交通的姿势，眼神锐利如刀，死死锁住那几个失控的新魂，尤其是那个直冲包子铺而来的T恤男！
“你！穿T恤的！看前面！别闭眼！意念收！收！收油门！不是让你魂力全爆！想象脚底下有块冰！滑！轻点！对！轻点刹！稳住方向盘，稳住你自己的身体！”
她的吼声又快又急，精准地砸进T恤男的意识里。
那年轻男魂被她吼得一个激灵，濒死的恐惧和对指令的本能服从，让他下意识地按照那声音去做。
拼命收回失控的意念输出，想象脚下打滑，身体前冲的势头竟真的猛地一滞！
“还有你们几个！”
苏棠的目光扫过其他几个即将撞上马车的倒霉蛋，“别往中间挤！看左右！S弯！S弯懂不懂？！走位！走位！避开那辆破车！不想死的给老娘扭起来！”
那几个新魂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震住了，混乱中竟然真的下意识地开始笨拙地扭动身体，试图绕过那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黑色马车。
虽然动作滑稽得像群魔乱舞，但居然真的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马车和那呼啸而下的致命长鞭！
啪！
长鞭狠狠抽在空地上，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碎石飞溅。
车夫显然没料到会被这群贱魂避开，面具下发出不屑的哼声。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间隙，苏棠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揪住那个差点撞塌包子铺的T恤男的后领子，用力往后一带：“靠边停车！熄火！双手离开方向盘，站好！”
T恤男被她拽得一个趔趄，总算在离蒸笼还有半米的地方停了下来，魂体剧烈波动，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路口短暂的死寂。
墨家马车车夫冷冷地瞥了苏棠一眼，似乎觉得再纠缠有**份，鞭子一扬，骸骨马发出一声无声的嘶鸣，拉着沉重的马车隆隆驶过，留下满地狼藉和一众惊魂未定的新魂。
“呼…” 苏棠松开T恤男，自己也松了口气，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怀里煤老板的金色竖瞳一直看着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哎哟喂！吓死鬼了！”包子铺的胖老板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看着自己差点遭殃的蒸笼，又看向苏棠，小眼睛里满是惊奇和一丝感激。
“妹子，行啊！新来的？有两下子！刚才那架势，比鬼差还唬人！”
苏棠摆摆手，没空客套，指着地上撒了一地的食材和倒塌的货摊，还有那几个瑟瑟发抖的新魂，怒火又蹭地上来了：“这他娘的到底怎么回事，天天这么撞？阴司交通署吃干饭的？就没人管管？”
胖老板叹了口气，一边收拾自己的蒸笼，一边压低声音，带着点愤懑和无奈：“管？怎么管？以前更乱！现在这还算改革了呢！”
“改革？”苏棠皱眉。
“是啊！”
胖老板努努嘴，指了指远处那片被黄色封条缠绕的驾校废墟方向，“看见没？那片废墟，以前也是个驾校，叫什么幽途的，早八百年就倒闭查封了。”
“上面那些大老爷们一拍脑袋，说地府交通混乱，事故频发，影响轮回效率和魂口质量，要推行新魂自主位移能力提升计划！美其名曰交通改革！”
他拿起一个包子，狠狠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抱怨：“说是有意愿、有能力的，可以去阴司庶务司那边登记申请，抵押一部分魂力做保证金，就能获得那破废墟的使用权，搞什么…嗯…新魂位移引导培训！说白了就是教鬼飘！”
胖老板嗤笑一声：“说得轻巧！抵押魂力？魂力就是命！谁敢轻易押？再说了，教鬼飘？谁有那本事？那破地方煞气重，死过好几茬老板了，赔本的买卖！我看就是上面搞个名头，糊弄鬼呢！结果呢？屁用没有！该飘的还是乱飘，该撞的还是乱撞！墨家的马车照样横冲直撞！”
他愤愤地又咬了一大口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