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门当刹车踩?!前面是墙!撞上去给你爹妈省棺材本吗?!”
“方向盘抓稳!你当搓麻将呢?!”
“眼睛看路!后视镜里是你相好?!”
苏棠的怒吼在驾校训练场上空盘旋,唾沫星子能喷三米远。
她叉着腰,瞪着眼前这个把教练车开成碰碰车的学员,太阳穴突突直跳。
“都给我打起精神!昨天那个科目三挂科的……”
苏棠眼前一黑,胸口传来一阵熟悉的、尖锐的绞痛,窒息感瞬间淹没全身。
“药…在我包……”
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世界天旋地转,水泥地冰冷的触感迅速贴上脸颊,耳边只剩下学员们惊恐的呼喊:“苏教练!”
再睁眼,入目的是灰蒙蒙的天,没有太阳月亮,光线像蒙了层厚厚的脏玻璃。
空气又湿又冷,带着一股陈年铁锈和硫磺混合的怪味。
她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嵌在一堆散发着霉烂腐朽气息的破烂里。
“操!”
嗓子眼儿又干又涩,她试着动了一下,浑身像是被拆开重组过,钝痛伴随着诡异的轻飘感。
哗啦!
轰隆!
身下堆积如山的朽木烂铁彻底塌方,灰尘弥漫。
苏棠狼狈地把自己从废墟里扒拉出来,呸呸吐着嘴里的灰土。
环顾四周,破败不堪的建筑歪斜地杵着,远处一条浑浊的河无声流淌,更远处,一座巨大无比的石桥横亘,桥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缓慢移动的灰色影子。
她低头,看到自己半透明的手掌,指尖轻易地穿过身体。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苏棠并不存在的脊椎骨猛地窜上来。
“地…地府?”苏棠声音有些发飘。
她下意识想掐自己一把,确认是不是在做噩梦,手指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自己半透明的手臂。
魂体!她真的成了一缕幽魂!
这个认知像一盆冷水朝她兜头浇下,让她从里到外透心的凉。
短暂的呆滞后,一股邪火“噌”地就顶到了天灵盖。
“贼老天!老娘遵纪守法按时纳税!扶老奶奶过马路!连蚂蚁搬家都绕着走!凭什么啊!”
苏棠气得原地跳脚,对着那灰蒙蒙的天空破口大骂,“我该在阳间享受退休生活,广场舞跳成C位!凭什么把我塞这破地方来?连个新手大礼包都没有!连个引路NPC也没有!差评!我要投诉!消费者协会在哪?阎罗王热线多少?!”
回应她的只有废墟深处几声窸窸窣窣的响动。
骂累了,苏棠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屁股底下是块冰凉梆硬、雕着模糊兽头的破石墩。冰冷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点。
抱怨没用,得想法子在这里生存下去。
她打量着这片被自己砸塌方的废墟。
勉强能看出仓库的原貌,散落着扭曲的金属架、碎裂的木料、蒙着厚厚灰尘的皮革碎片……角落里几个锈得不成样子的铁疙瘩,依稀带着点汽车零件的影子。
几根歪倒的木桩上,缠着断裂的黄色封条,模糊写着阴司交通署封。
“驾校仓库?阴间也搞这个?”苏棠嘴角抽搐,开局砸塌非法建筑。
地府会不会找她赔钱?
正烦躁,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呜咽钻进耳朵。
“喵…呜…”
苏棠汗毛倒竖,警惕地看向声音来源,石墩后方更深处的瓦砾缝隙。
她屏住呼吸,挪开碎木板往里看。
黑暗中,一双金色的竖瞳骤然亮起,像两簇幽冷的鬼火,死死盯着她。
瞳孔里没有恐惧,只有极致的痛苦和一种冰冷的审视。
一只黑猫。
通体漆黑,但此刻被厚厚的血污、泥土和灰尘糊成了硬块。
后腿不自然地扭曲,身下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散发着淡淡的铁锈腥味。
最骇人的是一条长长的伤口,从肩胛骨斜划下来,深可见骨,皮肉外翻,边缘泛着暗红。
它几乎没了声息,只有胸腔微弱的起伏证明它还活着。
苏棠倒抽一口凉气。
真惨。
自己都朝不保夕,管它?嫌麻烦不够多?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站起身想走。
“呜…”
又是一声更微弱、更空洞的呜咽。
苏棠的脚步钉在原地。
操!
她猛地转身,恶狠狠地瞪着那团奄奄一息的黑影:“看什么看?碰瓷是吧?!老娘现在穷得叮当响!医药费从你下辈子罐头里扣!听见没?!”
骂骂咧咧中,她已经蹲下身,避开那些狰狞的伤口,小心翼翼扒开碎石烂木。
黑猫毫无反抗之力,只有金色的竖瞳随着她的靠近,警惕地缩成一条细线。
苏棠扯下自己魂体上那件破烂、半虚半实的外衣,团了团垫在手臂上,再小心地把冰冷黏腻没什么重量的黑猫放上去,同时尽量不触碰到它扭曲的后腿。
“算你命大,摊上我这么个冤大头!”她抱着这沉甸甸的麻烦,深一脚浅一脚走出废墟。
阴冷死寂的街道上,偶尔有面目模糊、肢体残缺的游魂飘过,他们眼神空洞麻木,手里拿着一块破木板以及一本薄薄的册子。
空气里的硫磺铁锈味混合着废墟的尘土气息,越发刺鼻。
她需要一个暂时的落脚点,一个能遮风挡雨并且相对干净点的地方,来处理怀里这个烫手山芋。
最终,她的目光锁定在废墟边缘一栋勉强还算有四面墙,屋顶只塌了一半的破败小屋上。
窗户只剩下一道框,门板歪斜地挂在一边。
就是它了。
苏棠抱着猫钻了进去。
里面空间狭小,布满灰尘和蛛网,好歹能遮挡视线。
她找了一处相对平整的角落,把黑猫轻轻放下。
将破烂衣服垫在下面,勉强能算个窝。
“老实待着!敢乱动伤口崩开,老娘可不管你!”
苏棠凶巴巴地警告,换来黑猫一声几不可闻的微弱呼噜。
她像个没头苍蝇在废墟里乱翻,动作粗暴,嘴里骂骂咧咧:“破布…水…他娘的干净水呢?!”
翻了好一阵,才在一个倒塌货架下找到两个灰扑扑的陶罐。
一个空的,另一个沉甸甸。
陶罐上贴着条子,放的时间久了字迹不清,但还是能辨认出来几个小字。
凝魂草汁。
“凝魂草汁?”苏棠一愣,这味道好熟悉,感觉在哪里味道过。
拔掉半朽的塞子,一股清冽中带着淡淡草药苦涩的气息冲散了周围的霉味。
罐子里是全透明的液体,闻着有一点盐味。
苏棠仔细回想,这味道既像云南白药,又像碘伏,其中还有一点咸味和铁锈味。
想必这是这座废墟驾校以前给学员受伤用的急救物资。
“破烂驾校倒闭了,急救物资倒藏得挺深,便宜我了!”她嘟囔一句,抱着罐子就往回跑。
回到小屋,黑猫气息微弱。
苏棠看着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头皮发麻。
这活儿她熟啊。
当驾校教练那会儿,学员训练时磕碰擦伤是常事,简单包扎处理是必备技能。
“忍着!敢挠我,晚饭取消!”
她集中精神,努力让双手凝实,扯下自己魂体衣服上相对干净的内衬部分,扯成几条相对干净的布条。
蘸取罐子里的液体,动作笨拙却异常小心地擦拭伤口周围的血块污垢。
液体碰到伤口,黑猫身体猛地一颤,发出压抑的痛呜。
苏棠手一抖,骂得更凶:“叫什么叫!这点疼都受不了?”嘴上是这么说,动作却放得更加的轻了。
擦净污垢,伤口更显狰狞。
她深吸口气,用干净的布条蘸满液体,覆盖在最大的伤口上,开始包扎。
手法是标准的8字缠绕,力度适中,既固定又不过紧。这得益于无数次给学员包扎扭伤脚踝的经验。
黑猫后腿的扭曲她不敢动,只用布条稍微固定了一下。
包扎完,她自己累得够呛,魂体感觉稀薄了几分。
再看黑猫,伤口被液体覆盖后似乎不再流血,气息也平稳了些。
它金色的眼睛半睁着,安静地看着她。
苏棠靠着墙喘气,强烈的空虚和疲惫感席卷魂体。
罐子里液体不多了。
她蘸了一点放进嘴里,一丝清凉气息流入,稍微缓解了点虚弱。
看着罐底浅浅一层,再看看地上奄奄一息、浑身被血污灰尘糊得硬邦邦、几乎看不出本色的黑猫。
简直像个刚从煤堆里扒拉出来的脏煤球。
一股莫名的烦躁和心疼涌上来。
她戳了戳黑猫脏兮兮、勉强还算干净的鼻尖:
“脏得跟煤堆里滚过似的,碰瓷还摆谱,行!以后你就叫煤老板了!” 苏棠没好气地宣布,“医药费、伙食费、住宿费,全从你下辈子当猫主子的罐头钱里扣!听见没?煤老板?这就是你的卖身契!”
“麻烦精!便宜你了!”她骂着,小心扶起猫头,把剩下的大半液体慢慢滴进它嘴里。
煤老板微弱地吞咽着,身体有了一丝暖意,呼吸平稳了些。
它金色的眼眸看着苏棠,里面那层冰冷的隔膜融化了一丝,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呼噜,像是在回应这个突如其来的名字和卖身契。
苏棠看着空罐子,感受着更汹涌的饥饿感,重重叹气。
开局捡只猫,负债又挨饿,还多了个叫煤老板的长期债主。
苏棠抱着裹在破布里的黑猫走出破屋,想找个更稳妥的地方。
刚走上稍微宽敞点的破路,一个佝偻着背、提着个破篮子、脸色灰败的老太婆游魂慢悠悠飘过。
老太婆浑浊的眼睛瞥见苏棠和她怀里的猫,尤其注意到了苏棠新魂的稀薄感,嘶哑开口:“新来的?”
苏棠警惕地点头。
“啧,”老太婆努努嘴,指向远处一座灰扑扑、门口排着长队的矮胖建筑,“喏,户口登记处。不去登记,只能是个飘着的影子,啥也干不了,魂力散得快。登记了,才有实体,能碰东西,能吃饭。”说完,也不等苏棠反应,慢悠悠飘走了。
户口登记处?实体?
苏棠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又看看怀里的猫。
确实,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