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淮之?”
对方回头,看神情大概是他。
“晁熠初?”
寒淮之喊得更加犹豫不定,像是被骗怕了。
“是我,别怕。”
他上前几步拽住寒淮之的手腕,后者本能的蹙眉一瞬,最后还是跟着他绕进货架中间。
“枫云暮他……”寒淮之压低声音,“怎么样?”
“怎么样?哦,已经救回来了。”他抓紧寒淮之的肩将他拉得更近一些,“你别不相信我的能耐。”
“我没有怀疑。”寒淮之摆手辩解,“只是我最近……可能出不来了。”
“出不来了?为什么?”
寒淮之神色微动:“我……身体变差了。”
“啊,都怪我。”“……倒也不是只是因为你。”
寒淮之干巴巴地笑出几声,骤然收笑。
“但也少不了你。”
他一愣,不禁加重了手上的力度:“你什么意思?”
“晁煜行,你哥可不喜欢用反问句。”寒淮之的脸色苍白,却也因此格外冷峻,“记得改改。”
好小子。
晁煜行猛地拉近寒淮之,他捏住那张脸,抬手指尖轻轻弹在了寒淮之的眯眯眼上。
“你是第一个识破我的。”
一包薯片被晁煜行从篮框里拿出,被暴力的揉捏。寒淮之听见那些脆片被震荡得粉碎,就像自己的骨头一样。
“寒淮之,你不是想要我哥一切都好吗?”
寒淮之皱眉,那是掩盖不住的厌恶。
可这让晁煜行更加兴奋:“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在帮你啊!你怎么不感谢我?”
“我不需……”
锋利若初成淬火的炙烈刀刃,晁煜行的龙爪猛地捏爆那好可怜的零食,原味的细碎的薯片飞溅到了寒淮之的脸上。
“你需要。”晁煜行的指尖擦过寒淮之的脸,轻轻舔舐,“你会需要的。”
晁煜行摆手离去,留下寒淮之呆站狼藉之中。他自以为是,所以不会转身看见寒淮之的表情逐渐恢复平静,甚至轻笑两声。
你以为你和我的每一次偶遇都是碰巧或意外吗,晁煜行?
……
它是在帮我。
灼热的火焰燃烧身体的每一寸,就像那一天的夜晚一样。枫云暮看见父母在艳色里走来,手中还牵着未曾谋面的妹妹。
这是尸毒带来的幻觉。可明知如此,枫云暮却甘愿沉醉,不愿清醒。
火灼伤他,也将他们隔绝在了别无他人的空间里。他逃不走,别人也无法来打扰他们的重逢。
“爸……妈……”
父母的面容已经被热浪融化,但那慈爱却仍是那么真切。母亲抚上哽咽的枫云暮,轻声唤了句真乖。
这样的梦,他已经做了无数次了。
接下来,他们会消散,在刺耳的尖声惊叫中或是外界的嘈杂窃笑中,再一次又一次的消失独留自己忍受着持续的永无终止的绝望和苦痛。
他闭上眼睛,不想再看见那一切的发生。
可今天似乎有所不同。四周静谧,没有惊恐也没有嘲弄,父母的手也仍搭在他的肩上。他不可置信地睁眼,接着被父亲一把拥入怀抱。
“受苦了……”
他无措,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延续这一切。他想再抱一抱父亲,却又怕这是最后一次。
“小云,妈知道你很着急,这件事也很难,但妈也知道,你可以的。”
母亲抓住他僵住的手臂,凉意注入他的身体。母亲怀里的妹妹笑着缠上哥哥的手臂,小龙的尾巴亲昵地蹭着他的指尖。
“急功近利,成不了大事。”父亲语重心长,“你向来不是这样莽撞的人。
他不是吗?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躲躲藏藏,有一点疑点线索就不肯放过。他就是这样被黑市抓住的,也是这样才与寒淮之交易的,也是这样才被天陰打成糊糊的……
“你很累吧?”母亲擦着他的脸,“别逼自己太紧了。”
他只是恨意上头,冲昏了头脑。凭什么受害者要畏手畏脚受尽苦难,凭什么凶手嫌犯可以招摇自在荣华富贵?
凭什么?他看见那些人的脸,他便恨啊。
“那……我该怎么办?”
他想要父母给他个答案,但他怎么又不会知道,眼前的父母只是他内心幻化的渴求罢了。他们就是他的一部分,是他最柔软而向往的爱。
他给不了自己答案。
明明路就在面前,他却觉得无路可走。
在幻境之外,司铭砚坐在他的床头,看见了他眼角的泪。
“烧退了。”寒淮之把温度计取出来看了看,”应该一会就会醒了。”
司铭砚瞥过脸,咬紧唇。
“可以信了吧?”门口的晁熠初招手让寒淮之过去,“这是寒淮之,真的寒淮之。他怎么会害人呢?”
司铭砚没搭理,他只是注视着寒淮之,接着便继续看着昏睡的枫云暮。
“没良心……”
……
“然后呢?你把他们都赶走了?”
枫云暮将剩下的汤底几口抽干,将空碗堆到一边。厨房里的煮面声滚滚不停,司铭砚抽空回来收拾碗筷,顺便回答他的问题。
“不是,看你快醒了,他们就自己走了。”
这是第十七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尸毒作祟,他牙根痒痒就想吃点什么,也一点没有饱腹感。
家庭主妇司铭砚围着围裙坐在他身边看他快速吞咽,看得枫云暮总有点尴尬。
“咱家是不是吃空了……”“放开吃吧,那些我来处理。”
枫云暮咯咯笑两声,便没空再继续矜持了——刚出锅的时候才是最好吃的。
“你看起来好多了,真好。”
煽情的话司铭砚还是不怎么学的来,一切都在那句感慨里凝聚。他帮着拿来纸巾,起身又要去煮下一锅了。
“不用了……应该不用了。”枫云暮含着半个流心蛋,极嫩的蛋黄溢出了嘴角,“和我讲讲我错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会被那帮人发现?”
“嗯……”司铭砚一瞬的迟疑像是犹豫,“说来话长,总结起来就是:我被母亲撤权、母亲让黑市的人寻找你和天陰、我去找你。”
好轻描淡写……好几个司铭砚怎么学不会卖惨呢?
“我的事,无足挂齿。”司铭砚就是想让他安心,“既然我们还能坐在这里,既然没有人突然闯进我们的房间,就说明一切还不坏、陈若芳也自认为一切都还可控。”
唉……又是陈若芳。你说你们点那么高的防御干嘛呢?我都想不到怎么弄她……
更可惜我这贱骨头,才养好的,现在又锈斑斑的靠在枕头上都疼了。
枫云暮扶着腰,腰下枕头的柔软触感让他突然想起什么不该被发现的东西。
“我的账本呢?”枕头下的空荡让他慌了一瞬。
“哦,在这。”司铭砚去自己的外衣口袋里翻了出来,“我……”
“给我。”
司铭砚没想到枫云暮会因为这个生气。
“谁让你乱动的?”“呃……因为,我想找你。”
为了寻找枫云暮会被带到哪去,或者……可能逃到哪去,他只能从身边中的蛛丝马迹开始寻起。
“我没有办法,母亲撤了我的权,我只能查一些这种事情……”司铭砚攥着围裙委屈得很,“我是不该乱动你东西,也不该去……”
“去?”“去找那只兔妖问问情况……”
枫云暮瞪大眼睛,本就充斥血丝的眼珠显得更吓人了。
“我不是说了,不要去找他了吗?你知不知道这会给他惹麻烦!你想把他也牵扯进来吗?”“我是没有办法……”
枫云暮气极了,想想看,他们都差点违抗龙族把自己分尸了,更何况没有支撑和周旋余地的兔兄?
人家是几百只兔子的爸爸啊!!
“我真想揍……”
可看看司铭砚,他有什么错?他只是被逼急了。
枫云暮攥着拳头把牙根咬得作响,最后还是没再说什么过分的。
“那你从这些里面发现什么了吗?你是通过这些找到我的吗?”
司铭砚已经丧了气,他再懒得辩解,把龙角伸了过去。
账本没有缺页,但愿兔兄那边也安好。枫云暮象征性地摸了摸,叹口气决定不再追究了。
“你也像陈若芳那样怀疑我吗?你也觉得我是联合天陰逃走了吗?”
司铭砚的身子僵僵的直起,没什么神采地看着枫云暮。
“确实是不无道理,但……你也应该知道我会想为老师报仇的吧。”
司铭砚仍是那个姿态,一言不发。
“列举一切可能而不主观臆断,这确实是你的职业素养……”枫云暮知道司铭砚在想什么,“我又不是在怪你。”
“不是吗?”司铭砚反问,而后肯定,“不就是吗?”
“我总该有点生气的,毕竟你误解了我的人为,而我没能成为你的例外。”枫云暮为自己开脱,“这是人之常情。”
他也希望司铭砚为自己开脱,讲讲缘由。
“你……当时太冲动了。”司铭砚说了,带着些商量的意思,“我这……也可以是人之常情吧?”
“你们怎么都这么认为……”枫云暮转而又笑了,想起那是自己的自言自语,“好吧,我在这种事上才会冲动,其他还是智商在线的。”
“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司铭砚见他的语气缓和,也慢慢放松下来,“也是。”
看得出来,这个问题没有必要再深究了。“人之常情”,多好的一个词啊……
枫云暮嗦完最后一口面,擦擦嘴躺了下来。他拦住司铭砚,希望他先别忙了,陪陪自己。
“又不是没有洗碗机……”“哦,我又忘了。”
司铭砚速战速决,应枫云暮的要求脱下围裙也靠在了他身边。
“你是怎么查到我的?”“副队,他有在帮我。”“他人真好,不亏是你带出来的人。”“他比我更适合应付职场和官场。”“那你适合动脑子判案。”“倒也不……”“我还想听那种离奇的案子。”
司铭砚恍惚了,他没想到那些他平日最讨厌的事情居然也可以在某一天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注视着枫云暮看了好久,说了句好啊。
“某位狐妖痛恨某位喜欢貂皮的受害者,于是□□对方成了对方的老婆希望实施报复,结果发现貂皮全是假的人造皮。她希望和对方离婚,却发现居然需要半年的冷静期。”“哈哈哈……”
“某位马妖参加了凡人的竞速项目连获金奖,结果被对手恶意举报使用了兴奋剂。他处于报复心理来到对方家中,用原身当着受害者的面踹烂了对方的宝马车。”“宝马踹宝马,天才啊。”
“某位鸟妖在发情期相中了一只还未化形的雌鸟。他为了追求对方而每日蹲在五楼窗口用树枝做巢,结果被不明所以的凡人误以为要跳楼。该鸟妖还患有严重的囤积癖。于是在他配合调查的期间,我们联系了社区物业把家中杂物全部清空了。”“那他不得起诉你们啊?”“哦,没有,因为我们促成了他和她老婆的婚姻,他们搬回山里住了。”
枫云暮听的乐呵:“你平时都管这些啊?”
“但凡和妖兽有关的我们都要管理。近来犯罪率逐年下降,刑事案件也不怎么多。”司铭砚叹气,“就算有,也不过是谁恨了谁,谁爱了谁,谁为了谁付出了什么,谁为了什么杀死了谁……千篇一律,无聊至极。”
人间百态,司铭砚看得还不够少吗?只是他始终置身事外,从来不想去共情或是理解。
直到枫云暮回来,直到他彻底明白自己并非孤身一人。
“你真的爱他吗?”
无论如何,问出这个问题的人定然居心叵测。而司铭砚对寒淮之的厌恶与日俱增,这一点也是毋庸置疑。
“你为什么讨厌寒淮之?”“因为他很危险……他不是有可能被控制了吗?”“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一直不信那预言啊仪式啊什么的……”
他信,寒淮之则有可能不是寒淮之;他不信,寒淮之则有可能是他们的人。信与不信,答案都是一样。
还是把那些话……当作耳旁的风吧。
“他是不是……挑唆你了?”
枫云暮啊,他总能看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