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带你去。”
司铭砚面露倦色,他比这两天办公室里那台座机还要忙。枫云暮知道的,他为了追查那对龙角的下落应该得罪了不少人的。
“为什么?”枫云暮开着玩笑调动他的情绪,“你硬了?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硬气了?”
“我真不想带你去……”司铭砚攥着拳,但却也只能看着枫云暮往身上比划着试衣服,然后无奈而窝囊地说,“晁熠初就是想要将你公之于众。”
“也没到这份这份上吧。”枫云暮钻进毛衣里,断角勾住了毛线差点捅出个洞,“哎呀……他不是说我可以戴个面具吗?”
司铭砚瞥了眼床上的那半张脸的面具,好像有点嫌弃。连日怨念积累,他今天的情绪倒是挺丰富的。
“你以后还是多熬点夜吧。”“为什么?”“感觉你今天比之前都要有人的活力。”
司铭砚揉了揉自己的黑眼圈,又看着枫云暮龇牙咧嘴的模样,皱了皱眉。
“嘶……你怎么不早说这个礼服里是羊绒的,我穿这么多不得热死?”“你也没问。”
还顶上嘴了!枫云暮邪魅一笑,把脱下来的毛衣直接挂在了司铭砚角上。
“我看不到了。”“废话,你看得到就有鬼了。”
司铭砚扯下毛衣随手扔到一边。果然,谁到了deadline的最后几天都会变得疯疯癫癫的。
“咱真的要这么不务正业放弃最后一个下午去参加什么蒙面派对吗?现在放弃还来得及。”枫云暮正经起来,因为再不正经就来不及了,“要是晁熠初说的那个什么惊喜不是我们猜的东西,那不就完蛋了吗?”
“那就……”司铭砚垂眼,“完蛋吧。”
“你妈会揍你吗?”
司铭砚沉默着,突然干笑了一声,那挺吓人,像老实人被逼急了一样:“那你就和晁熠初走吧。”
“你赶我?”“……上车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枫云暮决定问一问司铭砚对晁熠初的看法,毕竟真到了最坏的情况,他还真是有可能抛弃司铭砚换个次选的。
干净地死了总比憋屈地活着强吧……不对怎么说反了。
“你很紧张啊?”枫云暮看着司铭砚握紧方向盘几乎快把车拆了的双手,“真怕我跟晁熠初跑了?”
司铭砚又不说话了。他双眼直视前方看似目不转睛,但眼神空洞得又像是在发呆。他们就这么不小心闯了个红灯。
“唉……”司铭砚叹了口气,难得的提到了以前的事,“他揍了我一顿。”
“啥时候?我怎么不知道?”“因为你不在。”“你俩就从那时候有的矛盾?”
“我和他没什么矛盾……”司铭砚微微一顿,偏头看他,“你不想知道他为什么揍我吗?”
“不想。”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是因为他找你问看到了什么但你当哑巴呗。
枫云暮稍作吐槽,把头从窗外转回,却被司铭砚眼里诡异的光芒吓了一哆嗦。
“你想。”司铭砚不再盯着他,“如果你打算和他走了,我就告诉你。”
深井冰,这并不能用来挽回我好吗?
枫云暮翻出块口香糖嚼了嚼,突然又有点好奇起来。
“那你还手了吗?”
车灯闪烁,这栋山顶老宅还是那样,漆色甚至比五十年前还要华美新颖。两位侍者来核对身份,枫云暮赶紧把有着易容能力的特殊面具戴上。
“他们家咋还是这个鬼德行……屁大点事都要开个集会酒会昭告天下的,简直奢靡。”
司铭砚附和地点头,熟练地停车入库。
“你怎么不回答我?”枫云暮下车追问着,他们贴近,一起走入人流。
司铭砚放慢脚步,轻轻靠上他的肩。
“是我活该。”
……
这场宴会,所有人都是主角。晁家邀请的不止是龙族,还有许许多多的异族和人类。辉光之下,攀谈和乐声混杂而祥和。
枫云暮易了容,连气息都似乎发生了变化。一些来恭维司铭砚的都没能认出这位“新人”的独特,这让司铭砚有些意外。
“看什么看?”枫云暮摇着酒杯向他致意,举手投足不失大家气派,“老子好歹也曾是个贵公子。”
毕竟他能藏匿这么久。
“当然。”但司铭砚只想去完成自己的任务,“晁熠初还没到吗?”
“他可是东家啊,不可能迟到的。”枫云暮凭着记忆往楼上的走廊看,“应该马上就要来了吧。”
“是的。”
谁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司铭砚立刻就将枫云暮护住。
“是我。”寒淮之居然也在,还端着一几块甜点,“他们这次的餐点挺不错,听说是晁熠初从外国带回来的厨子。”
“司铭砚,听说令堂花高价把糖济房的厨师请来做私厨了?您觉得两者相比哪位更胜一筹?”
“若单论西点,还是这里的更胜;但若综合中西两者,则各有千秋。”司铭砚给出中规中矩的评价,“但我不怎么吃甜食,没办法做出细致地比较。”
“喂,我还活着呢。”枫云暮无语,“大哥们,谈论点我能评价的好吗?比如:十五块钱的三菜一汤是不是比十五万一位的高档餐厅更有性价比?”
寒淮之笑了,他将手里的甜点推向枫云暮:“很抱歉,但眼下今非昔比,我们也是该做点低性价比的消遣娱乐一下不是吗?”
本想着什么时候和他道歉,到头来居然还让他先低了头,罪过罪过。
“嘻嘻,也是。”枫云暮秉持着不吃白不吃的心态接过来,“上次的事,是我太上头了。”
寒淮之拜拜手,也看向楼上。
“晁煜行也在这。”他那幽深的蛇瞳里是看不清的神色,“小心点。”
“小心点?”“小心点。”
枫云暮回头与司铭砚相视,后者沉默地喝了口茶水。
说实在的,要是是寒淮之恨司铭砚那还真是有迹可循,因为司铭砚也算是半个罪人的保护伞。但……现在看来是司铭砚的单向感情。
“司铭砚……”枫云暮小声凑近,“你不喜欢他干嘛要回答他的话?”
“但寒淮之所在的蛟龙分支如今我族是合作关系,我只能这般。”
可寒淮之如今也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半吊子小巫乐罢了。要是人人都像你这么尊重他,他也就不会被欺负得都要与我为伍了。
况且你以前也没这么有情商啊?哦,你就是怕事呗……
“……而且,”司铭砚以更小的带着戏谑意味的声音补充,“晁煜行也不希望自己的小男宠被其他人欺负……”
言外之意:能欺负寒淮之只有晁煜行。操,他以前也没这么变态啊?
说曹操曹操到,随着楼上熙攘推门而出,枫云暮也看见那几个熟悉的人影。为首的人正是头号嫌疑人——虬龙族家主、晁氏的掌权者晁耀世。
“耀世啊耀世。”父亲就爱这么念叨这个结拜兄弟。枫云暮也学着父亲的样子念叨着,只是瞋目切齿难掩愤恨。
那场火就是你放的吧?你不甘万年老二,就杀了我们想要上位对吧?你以为你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很久吗?你最好晚上两只眼轮流睡觉哈!
于是司铭砚和寒淮之一人一边都抓着他的胳膊,生怕他突然抽风。
枫云暮烦躁地甩开两人逃出人群。他没心思听那弑父仇人的客套说辞,只是躲在角落一杯一杯接着喝酒。
“别喝了。”晁熠初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凑近的,摁住枫云暮的手劝解着,“伤心又伤身啊。”
“惊喜呢?”枫云暮没心思说些别的,“老子乏了,要回家了。”
“什么惊喜?”晁熠初愣了下,又立刻笑起来。
“你一会和我来吧,”那只手搓了搓耳上的耳钉,“惊喜嘛,就要好好慢慢评鉴才是嘛。”
“但,现在,我们应该好好珍惜这场聚会的氛围。你看这热闹、这美丽……诶,你这么多年应该没感受过吧?”
“你有病吗?”枫云暮恼火极了,“老子不是枫云暮,说了多少遍了?”
“你说过吗?”
“晁熠初”歪着头,那个和善伪装下掩盖不住阴毒的眼神令枫云暮不寒而栗。枫云暮退后几步,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脱离人群。
“欢迎回来,枫云暮。”那只手摇晃着红酒杯逼近,逼得人走投无路,“好好享受眼下的欢乐吧,说不定哪天就又不见了么。”
“你他妈……”“和我喝一杯吧,毕竟我们也算得上是旧相识,不是吗?”
这可不兴啊!谁知道你往杯子里加了什么?枫云暮踉跄几步,撞进身后人的怀里。他抬头看见司铭砚的那半张脸,居然感到了莫名的安心。
“晁煜行,许久不见了。”司铭砚将枫云暮推到身后,“黎先生不胜酒力,我来替他。”
若没有地龙族那般的能抗命硬,枫云暮可不敢像司铭砚这样大胆地干了。
“没事吧。”寒淮之居然也过来了。
“没事,但我觉得你比较危险……”枫云暮嘟囔。
“黎先生?哦哦哦,看起来是我认错了。”晁煜行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司铭砚身后的两位,“那么,刚刚是我失言了。只是黎先生也曾听闻过那位罪人之子的故事吧?”
“去你妈……”“那人也算得上是我的一位朋友呢,尤其与我的兄长走得很近。对了,你的司铭砚也认识他呢。”
“谁能料到他们一家会落到这种地步呢。”
司铭砚的目光似有似无地回看向自己。枫云暮嘴角抽搐,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因为这位受人瞩目的大混账正用夸张的声线吸引着那些狐朋狗友靠近。
他想起来现在的自己只能姓黎。
“听说枫云暮本来是会有个妹妹的。”有人奉承地搭话。
枫云暮猛的抬头看向他。
晁煜行招招手,向一位侍者要来了一枚生鸡蛋。
“事到如今也没必要瞒了:我可告诉你,你说的是对的。”他托着那枚光洁细腻的蛋卵,透过光欣赏着她的模样,“是我们一家尽兄弟之情帮着他们最后收尸的时候刨出来的。还是枚龙蛋,甚至成了形。”
“只可惜啊,被火烤成了全熟毛蛋。”
蛋壳被敲碎在桌角,蛋的黄与清落入高脚杯。晁煜行眯起眼,仰头将那美食吞进口中。
“你真是够了。”
枫云暮愣了下,他觉得最不可能的人却站了出来。
“大庭广众说这些东西,这是对逝者的侮辱。”寒淮之一字一顿,指着晁煜行的鼻子就骂,看起来还带了不少私人情绪,“你真是有病,晁煜行。”
“可我没说错啊。”晁煜行无辜摊手,“蛟龙族不这么叫活珠子嘛?难道叫钢化蛋?还是炸弹?”
众人哄堂而笑,笑声刺耳难听。枫云暮一阵反胃,捂着嘴险些吐出来。
“枫……”司铭砚哑声,“……我们走吧。”
“可……”
可现在众人的嘲讽对象已经变成了寒淮之,他们似乎都知道寒淮之和晁煜行的关系,嬉笑中甚至动手将寒淮之推搡进晁煜行怀里。
“你看二晁少连这都不生气,看看他多宠你啊。”“就是,你以后要像你爸一样为二晁少守寡哦。”
“说什么呢?我可不忍心让我的宝贝孤孤单单。”晁煜行一把揽住寒淮之,不由分说就是一吻,“宝贝,你好久没和我过夜了。”
“寒淮之……唔。”
司铭砚捂住枫云暮的口鼻,直接将他拖了出来。他拽着他的手将他拉出大厅,一把将枫云暮推到了墙上。
“傻逼,你他妈也要强吻吗?”“不用管他,是他咎由自取。”
司铭砚动手整整枫云暮被拽歪的礼服:“晁熠初给我发消息了,别忘了我们的正事。”
很不幸的是,会场里太过喧闹,枫云暮又一心炫酒也没能听见晁熠初的短信轰炸,由此才撞到了他弟的枪口上。
“我以为你看到了。”司铭砚与他一起重温信息。
“我……你就会窝里横。”枫云暮自知理亏,“我不想单独去,我他妈现在看到那张脸就犯恶心。”
“那我陪你。”
唉,可怜的寒淮之,真是罪过罪过。
但枫云暮也只能抛下队员去刷野怪去了。
这幢别墅的布局枫云暮仍记得清楚,最西边的隐藏楼梯是以前的各位逃课专用通道。如今他们逆着台阶而上,远远的就看见了月光下等到花都谢了的晁熠初。
“你们怎么……”
那张脸一靠近,枫云暮的脑子一热就揍了上去。晁熠初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抱着半边红肿缓缓扣出一个问号。
“不知道怎么的手就自己动了嗷,对不起。”
晁熠初晃过神,居然勾唇一笑:“所以你就是枫云暮,连力道都没有变。”
给你打爽了?
“这不重要。”司铭砚打断晁熠初的回味,“你所谓的惊喜在哪?”
“惊喜嘛,就要……”“打住!你们俩真不愧是双胞胎。”
“你遇到我弟了?”晁熠初疑惑。
于是枫云暮和他大概讲了一下,看这晁熠初从震惊、到厌恶、再到不可置信地搓了搓耳钉。
“操,”他没了卖关子的心情,因为他还要去救救寒淮之,“司铭砚你在外面,你和我进来。”
若没记错,这应该是个储藏室。
晁熠初的龙尾从西装下伸出,勾起一盏电灯。他在枫云暮面前蹲下,抱起一个被红布遮盖的玻璃盒子。
“打开他,枫云暮。”
“我不是他……”
直到红布掀开的最后一刻,他都坚持这么说。
月光之下,那对玉色的龙角被安好地放在盒中。他突然就想起了父亲那对更粗壮而美丽的角,想起母亲要自己低下头,唠叨着护理的注意事项。
他又觉得那像假的,像一块塑料,是廉价而无用装饰。它卑微而碍事,甚至比不上那小小厕所里的一个挂钩。
“送给你,这本来就是你的。”
“但我拍下它并不是想给你们使绊子,我只是怕你的东西被一个不会善待的人拿去。”
枫云暮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凝视面前的慈善家。
“那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晁熠初摇摇头,却又说,“我只是想要你离开司铭砚。”
“为什么?”“因为他是帮凶,他只是他妈妈的所属物!只要他妈一句话,他就可以再杀你一次!”
枫云暮不语,只是伸出手接过。可晁熠初却急迫地抓住他的手臂,急得快给他一巴掌。
“……我不是枫云暮,你的那些话,应该去墓前说给那个本尊听。”
他微微欠身,五十年的卑贱让他向晁熠初鞠了一躬。
“枫云暮!”
门外是司铭砚,背后是晁熠初。枫云暮回眸,借着月光向他轻笑。
“快去韩国整个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