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务大厅的一角,那不起眼的小地方,居然是位厅级干部的办公室。
司铭砚听闻过他,那位姓郭的老先生向来平易近人,是个体恤下属关爱百姓的好领导……
吗?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知道自己没有评头论足的资格。
他在输入框里向那备注为“母亲”的人打出两个字:“收到”。
他看了眼时间,离下一个任务节点还有一个多小时,但按照事务的优先级来看,他需立刻停止手头“无关紧要”的工作。
“司科长……”
他扫了眼无声的众人,将用于主持会议的文件从桌面上推给了然的副队,自己一言不发地提前离席。
半小时后,他便出现在了母亲安排好的地方。
那位亲民的“好领导”主动出面迎上了他,他被请进了那间朴素甚至极简的办公室。
“你就是司铭砚司科长对吧,我知道你的,上次那间追凶案办的很不错啊。”
“过奖了。”他摘下帽子,坐在了沙发客座,“那都是我应该做的。”
“是啊,为民服务、维护凡人与非人的友好关系我们应该做的。”郭书记笑了,帮他斟着茶,可司铭砚却看着那发锈的茶罐里装着极名贵的好茶,“喝点吧孩子,令母总是和我说道起你。”
可那和司铭砚没有关系,那不是母亲交代他的事情。他只想完成母亲交给他的事情,他不想去做母亲没有指令的事。
“好吧,没关系,不喜欢喝茶是正常的,人各有所爱嘛。”
郭书记点了根烟,站了起来。
“你想要办的事情嘛,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这取决于你的立场和态度。”
“有些事,办起来需要巧劲,不能钻牛角尖。”
隔着呼出的烟雾,司铭砚抬头看着他来回踱步的样子。他也知道,逆着光线来看自己的也正陶醉在烟雾里。
可他明明不喜欢烟味。
可他明明却说:“后辈受教了。对于这件事,我会换个角度去考虑和看待,尽量用更温和的方式解决问题,避免引起如何一方的情绪不满。”
“聪明,你这娃娃我好生喜欢。”郭书记大手一挥,开朗大笑着,“这样积极的态度,一点可以的。”
“有困难就解决苦难,但同时还要兼顾两端。如果有什么人不配合的话,就告诉我,我来帮你伸张。”
郭书记拍着他的肩,像是为他也打上了烙印。那是一种认同,一种证明。
司铭砚只能闭上眼。
……
又是整点,又是钟声,他又要去吃点什么饱腹。
他走到总去的那个窗口,不用说什么,只需要刷脸付钱。他在食堂的某处坐下,做着做习惯而顺手的准备,然后咀嚼、吞咽……
副队的消息在手边跳了出来,写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上午并没有出什么乱子。
接着是监控软件的提示,这让司铭砚想起来今天还没去看过枫云暮。
这件事更为重要,他终止进食,打开了监控。
枫云暮猜的很对,这里确实有监控,而且是可识别人形走动的针孔式。
司铭砚在卧室里发现了蜷缩在床上的枫云暮,他以为对方还在睡觉。
但枫云暮紧锁的眉头和攥着拳捂在小腹微微的手否定了他的猜想,他意识到对方似乎正在与腹痛斗争。
痛成这样为什么要强撑着?司铭砚抓起手机就想要打过去,但又迅速制止了这一愚蠢的行为。
他翻找了一下枫云暮的消费记录,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又没吃成几口饭,就走了。
……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枫云暮只是缩在被子里哼哼,说了什么司铭砚一个字也没听懂。
司铭砚只能加快搅拌冲剂的速度,然后端过去送给枫云暮。他想掀开枫云暮身上的被子却没成功,后来才明白枫云暮正拽着被子的一角死不松手。
“把药喝了。”
枫云暮哆哆嗦嗦接不住碗,司铭砚只能亲自喂他。他先是摸到了一手冷汗,接着才能扶起枫云暮。
枫云暮的黑眼圈重得厉害,怕是疼了一个晚上。在喝掉加了止痛药的冲剂后,他的状态稍稍好了一点。
“你怎么现在才来……”他怪责着,但没什么气势,“我都快晕了……”
“是你不打电话给我。”“我以为你能看见啊……他妈的死监控还有延迟的吗……”
其实,若是平时的话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可惜今天早上突然的事务变动导致司铭砚忽视了枫云暮。司铭砚突然觉得他的责怪还挺有道理。
“你昨天一下子吃太多东西了,这是急性肠胃炎。”他叹气,解释,“和我去医院。”
他拉起枫云暮的胳膊想将他背到肩上,但枫云暮甩开了他的手。
“没必要了,不就吃多了吗……”枫云暮翻身到一边,“去干你的活吧,别在我这摸鱼。”
“只是喝药是好不了的。”
司铭砚想要动之以理,却只见枫云暮自闭双耳。
“听不见听不见……”“你这样下去身体是好不了的。”“我身体好不好和你有什么关系?会给你带来什么损失?你倒是说清楚。”
当然有损失。
“……可保护你的人身安全是我的责任。”每当他需要撒谎,他就喜欢用这最崇高而虚无的东西来作挡箭牌。
“况且,我不会让你的财产受到损失,我们会走医保程序的。”
枫云暮的发丝被汗渍黏在脸颊和前额上,司铭砚看他似乎是被说动了,手指偷摸地伸到枕下去拿出了那本小册子。
“把脸转过去,别偷看。”
配合一下也无妨,司铭砚转过去。
“……好吧,但我没力气,可能走不动。”
枫云暮应该是指他没力气走到医院。
“没关系,我们可以打车。”
……
果然是急性肠胃炎。在司铭砚复盘了枫云暮食谱的时候,枫云暮蹲在垃圾桶边上吐了一通,彻底没了力气。于是接下来的问题都由司铭砚代为回答,这病秧子只是趴在那耳边喘粗气。
“要挂水。”“冷死了……我只想喝水……”
枫云暮靠在座位上,虚弱地闭着眼,只有在针管刺入皮肤的时候才好像叹了口气。
“我以前哪有这么脆……”
那是以前。司铭砚帮他披上外套,没有反驳这个言论。
“我才出院……怎么又回来了?”枫云暮半睁着眼看他,眼里没什么神采,“你怎么还在这啊?”
“我得在这。”
他给枫云暮套了层壁垒,他必须确保没有其他什么无关人员看见这家伙。
枫云暮咳嗽几声,弱弱地笑起来。
“你就是想偷懒嘛,不想上班。”
没人想上班,没人想去做自己厌恶的事情。但我站在这确实是因为你更重要。
“你给我看一眼那个挂水的单子。”
枫云暮拽着挂号单的一角,努力看清上面的字。司铭砚很快就意识到他是在看花费的数额,便立刻收了起来。
“坑人啊……我明天可不来了。”
“你要是好了,就可以不来了。”他中规中矩地回答。
司铭砚喊的跑腿的来了,带着枫云暮要的水和暖手袋。他将热水装满水袋,和矿泉水一起塞进枫云暮怀里。
枫云暮挑挑眉,毫无谢意般的表情。
“……诶,昨天的饭不是你送来的吗?你是不是下毒了然后在这装好人?”
昨天的饭确实是他“帮枫云暮点的”,但他也确实是没有下毒。母亲没有指使他做什么,而他也没必要下手这么狠。
“在你拿到手机后,我这就可以看到你的浏览记录。我看见你在麻辣烫、荷包鸡等停留了很长时间,就……”“等下,你看得到的什么?什么?什么?”
是挺缺德。
“我靠。”枫云暮小声骂了一句,“我说你怎么连读心术都会……妈的,别什么都偷看啊。”
司铭砚以为枫云暮还会再说些什么,但对方居然没有再调侃几句。
终究是寄人篱下,也好理解。
“司铭砚,你会一直在这陪我吗?你真的没事干嘛?”
“嗯。”他答应得很快,“当然,我还要送你回去。”
“为什么不派你什么下属来干?我有点担待不起。”
不……没必要。在工作上,他们中的任何人都能比我做得更好。
可他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
“那你的任务就是我?”
被说中了,真聪明。
“我依稀记着,以前的哪一天,你也送我去过医务室什么的……你应该忘干净了吧。”
是啊,为了逃过那该死的家教补习,枫云暮故意往桌子上一撞扶着腰就号。于是自己和另一位朋友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架着他掏出家长们的重压,逃向自由去。
可如今,薄凉的枫云暮冷笑着问他什么不是忘了,他却也只能保持沉默,期待着自己能真的忘记。
在过去的某些日子里,他甚至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枫云暮这个人。
“和你聊天真没意思。”
于是枫云暮靠在椅背上睡着了,睡得太快了。
但司铭砚没有喘息的机会,他拿出随身带着的平板,终于开始完成被挤堆到一侧的本职工作。
有关枫云暮的事情进展不顺,却也不能急。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不该轻易尝试挣脱,因为那任何动作都有可能造成切肤的痛。他只能先处理其他的事,例如一位为了和凡人斗气而暴露非人身份的妖狐。
他用着从母亲那里学到的、千篇一律的说辞,写下应酬的表面文章,脑子里都是郭书记呼出的那一口二手烟的刺鼻。
他盯着那位受害者的讯息,邪恶的想法如腐肉的蚊蝇般挥之不去。他恶心,他不理解。
若隐若现地电话铃声吵到了他,这不来自他的手机。他寻找着,将手伸进了枫云暮的口袋里。
“什么……”被吵醒的枫云暮想要从他肩上抬起头,却被司铭砚扶了回去。
“我来。”他看着那来电的备注,接通了电话。
“寒淮之……”“别急着谴责我,先试着找到我。”
寒淮之的声音在手机内外诡异地回荡着,他回头,看见了那暗处的恶魔。
他迟疑,但末了还是挂断电话。他小心地将枫云暮从自己身上移开,但还是引起了对方的不满。
“你要干嘛?”“我马上回来,帮我看着我的东西。”“哦……尿急就去……”
他将平板息屏摆在枫云暮的膝盖上,自己起身,追着寒淮之消散的气息来到了应急通道。
“你怎么在这?”“偶遇。”“你要做什么。”“打个招呼。”
司铭砚的脸色冷了下来。
“别这样司科长,打扰了你的公务,我很抱歉。”寒淮之欠身,“但说实在,我一直觉得你我排行一个老三一个老四,实在没有必要像他们第一第二那样勾心斗角的。”
“我从来没有想要与你有什么冲突,”司铭砚并不想引火上身,“但你昨天来找过了枫云暮。”
“司科长是怀疑寒淮之的急性肠胃炎与我有关吗?”
他是怎么知道枫云暮是急性肠胃炎?
“司铭砚,枫云暮他比信你还要信我呢。”
我是否可将这句话理解为蛟龙族企图争夺所属权的意图?
黑色,他一向不喜欢黑色的。可如今他却在那无人的暗处,向寒淮之拔出了枪。“安全出口”的荧色绿光印上他的侧脸,让他想起了枫云暮的眼睛。
“你应该遵守规则。”
“当然,所有人都应该遵守规则,应该恪守信用和责任。”寒淮之仍笑着,“但所有人都不会这样做,你也一样。”
“不,那是你还未分清何为规则。”司铭砚打开保险,上了膛。
“所以你已经分清了,是吗?”
他不说话,只是上前一步几乎将枪口抵在了寒淮之额头上。
“别这样,老三。”寒淮之眯着眼,冷静得好像只是茶余饭后的闲谈,“这次是你们家做东,我不会忘的。”
“你应该知道,我们是一路人。而我站在这,也只是因为三族本一体,我会帮你而已。”
司铭砚最不喜寒淮之的那双眼睛,因为他曾一度以为那里只有虚无。
而寒淮之却只是毫不畏惧地从他身侧走过,将那枪击的威胁置之度外。
“枫云暮的水快挂完了,你知道吗。”
……
“你去哪里了?便秘了?”
睡眼朦胧的枫云暮卡着回血的输液管仰头看着司铭砚,用上了很不满意地语气:“为什么我叫护士他们都不理我?”
“对不起,我设下了屏障,他们看不见你。”“吼,你身为检察官却带头在人群里施法,你罪该万死。”
是啊,罪该万死。司铭砚去喊来了护士,终于给枫云暮换了药。
他拿回平板,重新坐下。枫云暮的脑袋立刻贴了上来,自觉靠上了肩。
“这个子刚刚好。”
刚刚好吗……
那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