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无人烟的泥地,前方一眼望不到尽头,一辆白色四轮车在上面不断蠕动。
在驱车前往明泽村的路上,随着四周逐渐变得昏暗,黑长直少女单手扶住方向盘,打了个哈欠。
车上只有少女一人,直到明月高悬,才到达村子边缘。
前方是一条溪流,桥很窄,没法开车过去。
找地方停好车,确定车锁好后,身穿黑大衣的奈何伸了个懒腰,穿过摇摇欲坠,不时发出刺耳摩擦声的木桥。
刚到对岸,不远处出现了位二八少女,穿着苗族传统服饰,直愣愣地站着。
奈何可以很清楚看到对方的脸,大眼睛,高鼻梁,厚嘴唇,不过两三秒功夫,从一个空洞躯壳变成了一位鲜活的少女。
“远方的客人?你好啊!”少女朝奈何的方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眼睛微眯,洋溢着的生机气息与四周格格不入。
“您好。”兴许是气温太低的缘故,少女伸过来的手异常冰冷,但她的热情弥补了这一点。
“阿妈说今天会有客人造访,专门让我来等着,你怎么来这么晚,外面太冷了!”少女虽然这么说,但还是牵着奈何的手,“我们先回屋暖和暖和吧,有什么事待会说吧!”
少女鸟儿般轻盈灵巧,拉着奈何来到一栋木屋前。
木屋被石头堵的严严实实,少女怎么用力也推不动,干脆拉着奈何往村子里一处灰扑扑的小房子跑过去。
奈何顺着少女的力道奔跑起来的时候,还不忘打量一下村子里的环境。
一片荒凉落魄,全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要真有,估计也只是哪路孤魂野鬼。
“到了,我大舅家,他刚成家就出去谋生了,家里没别人,就妗子一个人,这个点应该搁家睡觉吧,她之前老说阿妈瞎说,不可能有人会跑到我们这穷乡僻壤的乡下地方,经常说阿妈供的神不管用。得亏你来了,她看到你肯定信阿妈说得都是真的了。”
“呦,你阿妈还信神,啥神啊,我兴许也认识呢。”
小姑娘摇摇头,两人刚一推门进屋,嘎吱一声,厚重的灰尘扑面而来,欢快地迎接难得的客人。
奈何本能往后一避,拉着小姑娘往门外退了退。
“咳,小姑娘,你这屋子多久没住人了,耗子都不稀罕来这串门。”
小姑娘一动不动,眼神木木,盯着眼前的屋子没有反应,好一会儿,突然面无表情地簌簌流泪。
奈何掏出一张绣着彼岸花的白手帕,眼泪浸透手帕,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好孩子,乖一点。”用手轻轻拍打少女背部,奈何将手帕收了回去。
少女抽泣着,试探着抱住奈何,眼泪渐渐止住,松开后,少女低着头,声音闷闷:“对不起漂亮姐姐,我,爸爸妈妈不要我了,妗子说,让我在河边等人是骗人的,爸爸妈妈其实想丢了我去城里,我,我不信她,可是刚刚家里门打不开,现在妗子家还没人了。”少女断断续续述说着,要哭不哭。
奈何叹口气,揉了把小姑娘的脸蛋儿,抹去泪水:“你刚刚不还说她在睡觉吗?先进去看看再说吧。”
“好。”
越往里深入,腐烂的气息越发清晰。
奈何扭头看向旁边的小姑娘,小姑娘一脸紧张,咬着嘴唇,看起来丝毫不受味道的影响。
屋子不大,少女拉着奈何来到一张床前,用气音小声道:“漂亮姐姐,我们先在这凑合一晚吧漂亮姐姐,妗子她这个点应该还在睡觉,她很辛苦的,我们先不要打扰她。”
奈何盯着少女,突兀开口:“你是谁?”
“我……是谁?我是——”少女突然卡壳,脸上平白出现几道裂痕。
沉默中,奈何弯腰捧住少女的脸颊,对上少女深棕色的眼珠,安抚道:“乖孩子,告诉我,你的执念是什么?”
一瞬间,奈何看到很多混乱且支离破碎记忆。
泪水盈满眼眶,少女不断复述奈何的话:“执念,执念,执念……”
“不知道,好饿啊,妈妈,我好饿啊!”
少女又在不断抽泣:“我是妈妈的好孩子,妈妈,妈妈,饿,好饿啊!”
“饭,妈妈,饿,妈妈,妈妈!”
奈何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剥开一颗塞到少女嘴里:“没带干粮,先吃点压压。”说着,又往少女手上塞了些糖,“你知道你阿妈现在在哪里吗?”
少女吃了糖,眯着眼笑起来:“甜的,好吃!”
接着又指着奈何道,“妈妈,这里,妈妈”。把一颗糖去了糖皮,递给奈何。然后再指着自己,“好孩子,我是妈妈的好孩子!”
少女脸上的裂痕不再蔓延,奈何用手点了下少女额头:“嗯嗯好孩子,你吃吧,妈妈吃过了。”
一道黑影闪过,奈何看着又变得呆愣愣的少女,又看了眼灰扑扑的床:“我去车上拿点东西,你在这里等会。”
要走的时候,有什么拽住了她的衣角:“我乖,妈妈,我乖!”
回过身,眼看少女身上开始不断蔓延出的黑色裂痕,眼里满是为什么要丢下我的委屈,奈何握住少女的手:“那你跟我一块去吧,就附近,不远。”
“妈妈,妈妈,吃,饿,妈妈。”少女嘴里断断续续蹦出些词来,一改之前的灵动,嘴角生硬扯向两边,弧度很大,快要到耳根子上。
“怕,妈妈,怕,我怕。”
奈何只好哄着小姑娘:“不怕不怕,哎你别哭了,乖,妈,妈妈在这呢。”拉着冰冷的小手,奈何正要往屋外走,小姑娘却依旧一动不动。
“妈妈的好孩子,跟妈妈走吧。”听到这话,低着头小姑娘才有了反应,抬起头盯着奈何,“我想去看看妗子,给她说阿妈没有不要我。”
奈何很顺利的进入母亲这一角色:“行吧,到时候我得说说她,一天天都给小姑娘说得啥啊这是!”
“嗯!不过阿妈你别骂太凶,气坏了身子,妗子一个人也挺可怜的。”
“现在这是又正常了?”
“阿妈你在说什么啊?”
“没什么,我想怎么骂人呢。”
几步路的功夫,两人来到一扇门前:“妗子就搁里头睡觉了,要不咱回去吧,村子里都知道她骂人狠,有时候还会上手……”
少女声音渐弱,奈何一脚踹开房门,兴许是年久失修,“嘭”一声,房门倒地,壮烈牺牲。
“来都来了,怕啥?你妗子这样的,你阿妈我能一个干十个。”
“妈你真厉害!”
你一言我一语,奈何环视一圈屋子,果不出所料,床上没什么活人了。
有的,只一具面目全非的死尸。
“怪不得那么臭。”
转眼,少女丝毫不见异常,暗含期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你看到什么了,能闻着什么味吗?”
“妗子搁上头睡觉啊,咋了,阿妈,什么味,好饿啊,是饭味吗?”
“没有,你去把人叫醒。咱一块儿骂。”
“啊?不好吧,她是长辈呢!”带着担忧的表情,小姑娘赶过去晃人。
趁着小姑娘叫人,奈何打了通电话:“鸦鸦,来趟明泽村,这有个小姑娘,神魂不全,保守估计得死了三年了,回去估计要添双筷子了。”
“你又要捡什么东西回去?!现在想起我了?晚了!我不是那么随便的鸦。”
“这个村子里有你爱吃的,飞过来吧,我开车过来的。”
“我不去,我们还吵架呢,谁让你给那朵破花带饭了,那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
按下挂机键,合上手机,奈何打了个哈欠,看到少女还在叫人起床。
学着之前在记忆里看到的语气,奈何唤着:“鱼儿,小鱼儿,乖乖的,阿妈这就带你回家去!”
少女终于回过头来,往奈何的方向走过去:“阿妈。”
一路上,鱼儿都很安静,一直到河边都没有发出声音。
要过桥的时候,鱼儿突然不再走动,呆呆立在最开始出现的地方。
阴冷的风刮过,鱼儿突然笑了起来,银铃般清脆的声音此时显得有些瘆人。拉着奈何的手,往河边头回去的屋子处走,微笑的弧度扩大,用手去抓用石头封得死死的屋门。
奈何感到有人拍了一下她,阴测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要……回头!”
奈何回头了,并且弹了下始作俑者的脑壳。
始作俑者是一只漂亮的喜鹊,立在奈何肩头:“你说有好处的,哪儿呢?先说好,我现在只吃好东西,村子里那些我没胃口,不行你请我吃福聚德怎么样?”
“没钱,上次不是我请客。”奈何蹲下,用树枝翻了下脚下泥土,没找到什么东西。
鸦鸦扑棱着翅膀,表示不满:“我不管,请我帮忙就得请我吃饭,你和那朵破花吃都不和我吃,我生气了!还有,我现在不吃那个了,你翻到我也不吃!”
“也行,回头请你,你小时候不挺爱吃的吗,没这个你现在能这么生龙活虎?”
“都说了,我要吃好的,好的,那玩意再怎么营养丰富我也不吃了。行了,那挠墙的小姑娘就是你说得那个,这个别捡了吧,让她早脱胎转世比较好。”
奈何摇摇头,指着又挠又撞的小姑娘“要捡的不是她。应该是身体搁里头了,你能破开吗?”
“小意思……个鬼,有封印,你难道想我直接把门撞破,撞傻了怎么办?”
奈何打了个哈欠,伸出三个手指:“3顿,一会你开车。”
“多疼了,你……”
“一周3顿。”
“成交,不准反悔啊!”
只见那喜鹊飞到空中,羽翼扇了几下,猛烈强劲的风呼啸着往房子那里袭去。
那风跟有意识似的,除了把房子屋顶墙壁给掀开,其余的一概没受到波及,又因着风吹过的原因,屋内的灰尘臭味也散了不少。
奈何点点头,看向小鱼儿:“去吧。”
小鱼儿早在刮风那会儿,就跑过来抓住奈何的手,此时瞧着有些不安:“阿妈,我,我害怕。”
“阿妈?你什么时候打出来这么大一闺女!”
小姑娘怯怯看向停靠在阿妈身上的鸟。
奈何揉了揉小鱼脑袋,开口安抚:“别管你姐姐,她没吃饭饿傻了,去吧,乖,阿妈陪着你呢!”
迈进屋子,里面一切尽收眼底,小姑娘看着不远处地板上一具白骨,怔愣着。
天色混沌中透着光亮,奈何抬头看了眼天,肩上喜鹊叫唤着:“要天亮了,天要亮了!”
声音落下,小姑娘的脸开始不断扭曲,身上密密麻麻布满黑色裂痕,一声清脆的破裂声,身上一片片碎片掉落,发出如瓷片摔在地上的声音。
很快,时间在少女身上不断流逝,小鱼一炷香的功夫,从一个二八少女变成位耄耋老人。
老人瘦骨嶙峋,佝偻着背,叫人难以想象这是由刚刚的妙龄少女变出来的。
调转身子,老人满皱纹的脸挤出一抹笑来,神色不明,望向奈何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