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殊的身影很快被漫天风雪吞没,只留下那句话语在庭院中回荡,与远处尚未完全消散的钟声余韵纠缠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疯子!”沈钰白低斥一声,指尖的银针并未收回,反而转向林陌萧,“他的话,一个字都不可信!十年前他能将你……”
林陌萧打断了沈钰白的话,眼紧紧盯着皇城方向那道渐渐黯淡的赤色鸦形烟花。风雪刮过他清瘦的脸颊,留下刺骨的寒意,也仿佛刮开了记忆深处尘封的疮疤,腕间的旧伤在衣袖下好似生了感触般,隐隐作痛。“诏狱六响,关押的必是十恶不赦或牵涉重大的重犯身死。偏偏是此刻……”林陌萧低头,再次凝视掌心那枚染血的、带着冰冷触感的白玉棋子。
“他想引我们去诏狱?”沈钰白皱眉,“那里是龙潭虎穴!裴怀殊掌管大理寺,谁知这不是他设下的圈套?故意提起十年前北境,分明是在戳你的痛处!”
“是圈套,也是线索。”林陌萧将密信和棋子一并收入怀中答道,“‘寒鸦’这名字,我确实听过。在北境,叛军被剿灭前夜,我潜入敌营,曾在一名戎族将领的密函上见过类似的标记——一只墨羽赤目的乌鸦,爪下抓着断裂的锁链。
“你是说,当年北境之乱,背后就有这‘寒鸦’的影子?而如今丞相被杀,矛头又指向它?裴怀殊说丞相查的是十年前真相……”
“他或许没全说谎。”林陌萧望向沈钰白,眼中带着凝重,“但裴怀殊此人,心思难以揣摩。他主动现身,抛出线索,逼我们入局,所求绝非仅仅是‘合作’查案那么简单。他是在告诉我们,或者说,是在告诉所有被卷入的人,‘寒鸦’已经动了,当年的事,瞒不住了。”
“那我们现在……”
“去诏狱。”林陌萧斩钉截铁的说,“无论是不是圈套,那里一定有‘寒鸦’想抹去的东西,或者,是裴怀殊想让我们看到的东西。钟声六响,赤鸦为号。这是挑衅,也是催促。”林陌萧转身回屋,抓起一件深灰色的斗篷披上,从墙壁上取下一柄长剑。
沈钰白追上前,忧心忡忡:“太危险了!裴怀殊此人反复无常,当年他能……”
“当年的事,容后再提。”林陌萧系紧斗篷的带子道,“他说的对,若他想杀我,刚才就是最好的机会。他既抛出‘寒鸦’和‘棋子’之说,又引我们去诏狱,必有所图。无论图谋为何,这潭浑水,我们已被推了进来,避无可避。”
沈钰白看着好友眼中不容置疑的决心,知道再劝无用。默默收起银针,也取过自己的药囊和几样小巧的器具藏在袖中。“好。我陪你去。但你要答应我,一旦事不可为,立刻抽身!裴怀殊……不可信!”
“我从未信过他。”林陌萧推开门,凛冽的风雪灌入了斗篷,迎着风雪他大步踏入那片茫茫白色。“走吧。去看看这盘棋,到底是谁在执子,又想将我们置于何地!”
两人不再言语,身影迅速融入风雪弥漫的夜色。通往诏狱的路途并不遥远,但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薄冰之上。街巷空寂,唯有风雪呼啸。沿途,二人察觉几处不寻常的痕迹——墙角有新鲜却极浅的打斗印记,雪地上有数道被刻意扫乱、但方向都指向诏狱的车辙马蹄印。
越靠近诏狱,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血腥与焦糊的异样气味便越发清晰。高大的诏狱围墙在风雪中如同蛰伏的巨兽,门口的火把在风中摇曳。光线昏暗,映照着紧闭的铁门和门前守卫身影愈发狰狞。
在那铁门的阴影里,一道玄色的身影正静静倚墙而立,肩头的积雪已积了薄薄一层。裴怀殊抱着臂,似乎等了有一会儿了。抬眼望来,风雪掠过他深邃的眼眸,眸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比我想象的慢了些。”裴怀殊的声音依旧带着那股倦意的冷冽,嗓音穿透了风雪,落在了两人耳边。他直起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林陌萧身上,“看来,你们选‘合作’。”
林陌萧停下脚步,隔着风雪与裴怀殊对视,声音同样冰冷:“裴大人好脚程,看来这诏狱的大门已为你敞开?”
裴怀殊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他没有回答林陌萧的问题,反而抬手指了指那扇沉重的铁门,语气平淡得令人心悸:
“门是开了,可惜里面的人,已经开不了口了。不过,‘寒鸦’的爪子,倒是留得清清楚楚。想看看是谁在背后拨弄这盘棋吗?林陌萧,答案就在里面。”裴怀殊顿了顿,目光扫过林陌萧按剑的手与沈钰白戒备的神情,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残酷的诱惑和不容拒绝的强势,“进去之前,提醒二位一句,里面的光景可不会比十年前北境的尸山血海好看多少。怕了的话,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风雪更急,卷起了地上的积雪,扑打着三人的衣袍。诏狱门前,死寂无声,唯有裴怀殊那冰冷的话语,如同宣告,又如同诅咒,沉甸甸地砸在雪地上。
林陌萧眼神凌厉,并未退缩。他向前踏出:
“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