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别墅的清晨,是属于寂静和秩序的。巨大的落地窗外,薄雾尚未完全散尽,凝结在常绿松柏的针叶上,反射着清冷的晨光。室内恒温系统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暖意,空气里只有顶级新风系统过滤后的洁净味道,以及一丝若有若无、被刻意融入的雪松冷香。
顾珩赤脚踩在温热的柚木地板上,身上只穿着一件质地极其柔软的深灰色丝质睡袍。他端着一杯黑咖啡,站在别墅深处一个被刻意隔离开的巨大玻璃缸前。这不是普通的鱼缸,更像是一个微缩的、高度精密的水下生态系统。巨大的弧形玻璃幕墙后,是精心构建的岩石洞穴、沉木造景和茂密的水草。恒温装置、复杂的过滤循环系统、精确调控的光照设备,以及模拟自然水流的造浪泵,共同维持着这个独立王国的运转。
缸内,水流缓缓涌动。几条形态各异、色彩斑斓的稀有热带鱼在清澈的水中优雅地巡游。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条通体如熔金般闪耀、鳞片边缘泛着金属蓝光的过背金龙鱼。它体型修长,姿态孤高而睥睨,缓缓地游弋在缸体上层,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君王。另一侧,几条色彩炫目、如同流动霓虹的埃及神仙鱼,在沉木和水草间灵巧地穿梭。还有几条体型较小、却有着奇特斑纹和习性的鼠鱼,在底砂上忙碌地翻找着什么。
顾珩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那条过背金龙身上。他欣赏它流畅的线条、完美的体态、以及那份沉静中蕴含的力量感和掌控力。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冰冷的玻璃缸壁,发出细微的“叩叩”声。缸中的鱼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频率,依旧保持着各自的节奏。
这才是他想要的“宠物”。不是需要遛弯撒欢的狗,不是需要逗弄的猫。是这些生活在精密人造环境中的、美丽而疏离的生物。它们的生存完全依赖于他构建并维持的这个完美系统。他提供最适宜的温度、最洁净的水质、最顶级的饵料,它们则回报他以视觉上的极致享受和一种……绝对的、安静的掌控感。
他喜欢这种掌控。如同他喜欢在商业谈判桌上,用精准的条款和强大的资本,将对手一步步逼入预设的轨道;如同他喜欢在人际交往中,用无懈可击的礼仪和恰到好处的距离,织就一张无形的网。一切,都在计划之内,都在掌控之中。
“顾少。”周锐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破了水族箱前的宁静。他依旧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衣,像一道无声的影子,递上一个平板电脑。“刚收到的简报。‘宏远’那边松口了,同意按我们修订的第三版协议签。法务部已经确认过。”
顾珩的目光没有离开那条金龙鱼,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接过平板,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浏览着关键条款。他的侧脸在玻璃缸透出的微光下显得轮廓分明,眼神专注而冷静,带着一种处理精密仪器般的漠然。这份价值数亿的并购协议,在他眼中,似乎与调整鱼缸的PH值没有本质区别——都是需要精确计算和操控的变量。
“另外,小张总那边……又派人送了点‘心意’过来。”周锐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说是感谢上次您在‘风华’项目上的提点。东西放车库了,还是老规矩处理?”
“嗯。”顾珩头也没抬,指尖在协议末页签下龙飞凤舞的名字,动作流畅而笃定。“处理干净点。告诉张琦,心意领了,下不为例。” 他不需要那些庸俗的“心意”,更不想留下任何可供人置喙的把柄。顾家的根基在律政界,父亲顾振邦的名字在京城的司法系统里是块沉甸甸的金字招牌。虽然他对那些枯燥的法条、无休止的法庭辩论毫无兴趣,甚至深恶痛绝(那让他想起父亲那张永远板正、不近人情的脸),但刻在骨子里的谨慎和规避风险的本能,早已融入血液。他选择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在资本与权力的灰色地带游刃有余,却又始终保持着与“违法”那条红线足够安全的距离。他享受这种在刀尖上优雅行走的感觉,用规则本身去赢得游戏。
平板递还给周锐。顾珩端起微凉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他转身,目光终于从鱼缸移开,落在大厅墙上悬挂的一幅巨大的、笔触冷硬的抽象画上。那是他重金拍下的新锐画家作品,充满了撕裂感和不确定性的张力。他喜欢这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冲突感。
“程屿那边呢?”顾珩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询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项目进度。
“回出租屋了。精神状态……似乎平静了不少。”周锐汇报得言简意赅,“警方那边的消息,怎么说呢?看起来算是接受了林晚主动消失的事实。”
顾珩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一个冰冷的弧度。平静?接受?很好。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林晚那个麻烦的女人,像一块顽固的污渍,终于被彻底清除出了程屿的生活。他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要巧妙地引导,让程屿自己看清那“脆弱”背后的算计和不堪,让冰冷的现实去浇灭他最后一丝无谓的牵挂。那个白色的药瓶,还静静地躺在他书房的保险柜里,像一枚尚未引爆的、威力可控的炸弹。现在,还不是用它的时候。
“MIT那边,David Chen的回复已经发给他了。”顾珩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庭院里精心修剪的枯山水景观。冬日的阳光清冷地洒在白色的砂石上。“David的反应?”
“他同意程屿过去,很重视。”周锐回答。
顾珩微微颔首。这才是正确的方向。他欣赏程屿身上那种对技术的纯粹专注和解决问题的冷静能力。这种能力,不应该被无谓的情感拖累,更不应该埋没在那些平庸的日常琐碎里。他需要程屿站得更高,看得更远,需要他的才华在更耀眼的舞台上绽放光芒。而他顾珩,将是那个递上阶梯、并将最终收获果实的人。程屿的成长,将成为他收藏中最耀眼、最具价值的“藏品”之一。
为什么会是程屿?这个问题,连顾珩自己也无法给出一个完全清晰的答案。
京城的圈子里,从不缺俊男美女。他顾珩,顾家的独子,律政世家的“叛逆者”,年纪轻轻就在资本圈玩得风生水起,身家背景、外貌能力都是顶配。他身边环绕着各色人等,只要他愿意,勾勾手指,就有大把鲜嫩可口、知情识趣的“小男孩”主动贴上来。他玩过不少,也厌得很快。那些男孩大多空有皮囊,眼神里写满了对金钱和地位的****,或是故作清高的拙劣表演,乏味得像流水线上的复制品。短暂的欢愉之后,只剩下更深的空虚。
程屿是不同的。
第一次注意到他,是在大学计算机系的一场全国性黑客攻防大赛决赛上。顾珩作为赞助商代表和特邀嘉宾出席。台上,其他队伍或紧张冒汗,或得意忘形。只有程屿,坐在角落的操作台前,背脊挺直,侧脸专注而沉静。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速度快得几乎出现残影,屏幕上滚动的代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面对对手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和己方系统不断亮起的红色警报,他眼神锐利如刀,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和高效。每一次精准的拦截,每一次巧妙的迂回,每一次化险为夷后的迅速反击,都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美感。那不是炫技,而是一种深植于骨髓的、对复杂逻辑和系统本质的深刻理解与掌控力。
那一刻,顾珩感觉自己像在欣赏一条在湍急暗流中逆流而上、姿态却无比优雅而强大的鱼。程屿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纯粹的、不掺杂质的专注和力量感,与他周围那些浮躁喧嚣的环境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像一块未经雕琢却光芒内蕴的璞玉,突兀地闯入了顾珩早已厌倦的、由庸脂俗粉构成的猎场。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欣赏、好奇和强烈占有欲的情绪,瞬间攫住了顾珩。他想拥有这种光芒,想将这枚独特的璞玉纳入自己的收藏。但程屿身边有林晚。那个敏感、情绪化、像菟丝花一样依附着他的女孩。顾珩厌恶第三者这种身份,更不屑于用低劣的手段去抢夺。他有足够的耐心和手段。他选择扮演一个温和、强大、乐于助人的学长,在程屿需要的每一个节点,不动声色地递上恰到好处的帮助——一份关键的算法笔记,一次瓶颈期的点拨,一份熬夜时的咖啡和宵夜。他像最优秀的猎手,用名为“友情”的蜜糖,在程屿和林晚之间那道看似坚固的壁垒上,耐心地涂抹着、渗透着。
他等待着。等待着林晚那根脆弱的神经自行崩断,等待着程屿在现实的挤压下看清身边人的“真面目”。他像打理他的鱼缸一样,精密地计算着水温、光照和饵料,只为等待那条最心仪的鱼,最终心甘情愿地游向他精心编织的网。
手机在丝质睡袍的口袋里震动了一下。顾珩收回投向窗外的视线,拿出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新信息,来自一个备注为“K”的人:
K:珩哥,听说你回北京了?好久没聚了!晚上‘兰会所’?新来了几个小朋友,特水灵,给你留个位置?
顾珩扫了一眼,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丝惯常的淡漠。他指尖在屏幕上轻点:
顾珩:好,等我。
回复发送。他甚至没有犹豫,还不到收网的时候,不妨碍他找乐子。
他的收藏室里,已经有一条最独特的“鱼”在向他游来,虽然这条鱼目前还带着警惕,还在适应新的水域。他有的是耐心和时间,去调整水温,去投放最精准的饵料,去欣赏它最终绽放出只属于他的、最璀璨的光彩。
顾珩放下咖啡杯,转身走向衣帽间。巨大的镜面映出他挺拔的身影和深邃的眼眸。那眼神深处,是属于顶级掠食者的冷静、耐心和志在必得的幽光。他拿起一件熨烫得一丝不苟的白色衬衫,动作优雅地穿上,系上精致的袖扣。
新的一天开始了。他的“鱼缸”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精心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