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珠顺着额发滚落,滑过滚烫的耳廓,带来短暂的刺痛清醒。程屿撑着洗手台,镜中的男人脸色依旧苍白,眼底残留着惊魂未定的血丝。胃里的翻腾被强行压下,只剩下空洞的灼烧感。他深吸几口带着消毒水和廉价香薰味道的空气,试图将酒吧喧嚣的音乐和刚才那令人窒息的“秘密”拷问隔绝在外。
推开沉重的隔音门,震耳欲聋的声浪瞬间将他重新吞没。迷幻的灯光扫过,他眯着眼,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卡座。然而,脚步却在靠近时顿住了。
卡座里多了一个人。
顾珩。
他不知何时来的,脱去了笔挺的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深灰色羊绒衫,袖口随意地挽起一截,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姿态放松地靠在沙发里,手里端着一杯纯净水,正含笑听着陈浩唾沫横飞地讲着什么。灯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温和从容,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入其中,像一个自带静谧气场的发光体。
“哎!屿哥回来了!”孙鹏眼尖,第一个看见他,大声招呼,“快快快!跑厕所躲酒可不行啊!罚三杯!”
程屿的心猛地一跳,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掠过。顾珩怎么会在这里?谁叫来的?他下意识地看向顾珩。顾珩也恰好抬眸望过来,隔着晃动的光影和喧闹的人群,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带着安抚意味的笑容,轻轻颔首。
“顾学长刚好在附近谈事,听说我们聚,就顺路过来坐坐。”刘洋凑过来,带着酒气解释,又压低声音,“刚看你脸色不好跑出去,怕你出事,正好学长打电话问项目的事,就说了句你在这边……”
程屿“嗯”了一声,没说什么,默默地在卡座边缘,离顾珩稍远的一个空位坐下。桌上不知何时添了许多新的东西——锡纸包裹的、散发着诱人炭火焦香和孜然辛辣气息的烤串,几盒油光发亮、撒着葱花和肉臊的拌面。浓郁的香气钻进鼻腔,勾起了胃里迟来的饥饿感。
“来来,屿哥,吃点东西垫垫!”陈浩热情地塞过来一把还滋滋冒油的羊肉串和一盒拌面,“刚点的,知道你丫肯定吐空了!”
程屿没推辞,也确实饿了。他沉默地拿起一串烤得焦香的羊肉,咬了一口。油脂混合着孜然辣椒的香气在口中爆开,滚烫的肉汁熨帖着空虚的胃袋,带来一种原始的、生理性的满足。他埋头吃着拌面,劲道的面条裹着咸香的酱汁和肉臊,暂时填补了身体和心灵的空洞。他像个需要补充能量的机器,专注地进食,耳边是陈浩他们继续插科打诨的喧闹,还有顾珩偶尔插入的、带着恰到好处幽默感的点评。
“……所以说,那客户最后拍桌子瞪眼,非说我们的算法歧视他老家!”陈浩灌了口啤酒,抹着嘴,“结果你猜怎么着?是丫自己填表的时候,把籍贯‘河北’写成了‘荷兰’!哈哈哈!”
“荷兰?他想当风车王子啊?”孙鹏拍着大腿狂笑。
顾珩也低低地笑了出来,声音醇厚悦耳:“数据输入错误,再精准的模型也无力回天。不过,下次可以建议前端加个智能纠错提示?”
轻松的氛围似乎又回来了。程屿埋头吃着,感觉紧绷的神经在食物和酒精的二次作用下,稍微松弛了一些。只是眼角的余光,总是不自觉地瞥向顾珩的方向。他坐在那里,像一颗定海神针,温和的存在感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吃好了没?屿哥?”陈浩看他放下筷子,立刻又来了劲,“游戏继续!刚才那轮不算,MC都换人了!咱们自己玩!”
“对对!自己玩!”刘洋立刻响应,抓起桌上的空酒瓶,“老规矩!真心话大冒险!瓶子转到谁就是谁!”
程屿心里咯噔一下。刚才的阴影还未完全散去。他想拒绝,但陈浩他们已经不由分说地转动了瓶子。细长的瓶口在光滑的玻璃桌面上飞快旋转,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
瓶子越转越慢,最终,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精准,瓶口缓缓停下,稳稳地对准了——程屿。
“哦豁——!!!”卡座里爆发出比刚才更热烈的起哄声。
“又是屿哥!今晚你是天选之子啊!”
“来来来!真心话还是大冒险?选一个!”陈浩兴奋地拍着桌子。
程屿看着那对准自己的瓶口,感觉刚吃下去的食物在胃里有些发沉。真心话?他还能说什么?难道要当着顾珩的面,再次被逼问关于林晚的秘密?他闭了闭眼,几乎是脱口而出:“大冒险。”
“爽快!”孙鹏立刻来了精神,眼睛贼溜溜地扫过卡座里的人,“大冒险……玩就玩点刺激的!屿哥,要求不高——”他故意拉长了调子,手指在卡座里点了一圈,最后,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容,猛地指向了程屿旁边的顾珩,“——跟顾学长接个吻!就现在!法式热吻那种!”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震耳的音乐、周围的喧闹,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程屿只觉得一股热血“轰”地一声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刺骨的冰凉。他猛地扭头看向顾珩,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放大。
顾珩显然也没料到这个“惩罚”会如此直接地落在他头上。他端着水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脸上温和的笑容僵住了半秒,深邃的眼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惊讶?审视?还是……一丝难以捕捉的、幽暗的玩味?但这异样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随即恢复了惯常的从容,只是眉梢微微挑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被冒犯了的无奈,看向起哄的陈浩和孙鹏。
“喂喂,你们几个……”顾珩的声音带着点无奈的笑意,试图解围,“别拿学长开涮啊。程屿脸皮薄,别为难他了。”
“不行不行!”陈浩酒精上头,梗着脖子嚷嚷,“游戏规则!屿哥自己选的大冒险!顾学长,帮帮忙嘛!就一下!又不会少块肉!是不是兄弟们?”
“是!亲一个!亲一个!”刘洋和其他人也跟着起哄,看热闹不嫌事大。
程屿僵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烧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几乎要炸开。他看着顾珩近在咫尺的侧脸,那高挺的鼻梁,线条清晰的下颌,还有那双此刻正带着温和“解围”意味、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睛……一股强烈的、混杂着荒谬、羞耻和巨大恐慌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吻顾珩?这简直……太疯狂了!
“不……不行!”程屿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带着明显的抗拒和慌乱,他猛地想站起来逃离这个窒息的地方。
“哎呀!程屿!愿赌服输嘛!”陈浩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力气大得惊人,“就一下!闭着眼就过去了!顾学长都没说啥!”
“就是!顾学长,帮帮屿哥嘛!你看他脸红的!”孙鹏也在另一边推波助澜。
顾珩的目光从起哄的人群移回到程屿脸上。程屿此刻的脸色红白交加,眼神里充满了无措和强烈的抗拒,像一只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顾珩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抿了一下,眼底深处那丝幽暗的光芒似乎更浓了些。他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水杯,那动作带着一种“无奈妥协”的优雅。
“好了好了,别闹了。”顾珩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一种安抚的磁性,仿佛在替程屿解围,却又巧妙地堵死了他最后的退路。他微微侧过身,正面朝向程屿,深邃的目光锁住程屿慌乱的眼睛,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点安抚又仿佛鼓励的弧度,“程屿,别紧张。游戏而已。”
说着,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在程屿大脑一片空白的瞬间,顾珩的身体微微前倾。
一股混合着淡淡雪松香氛和须后水清冽味道的气息,骤然笼罩了程屿。那气息如此陌生,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侵略性。
然后,一个温热的、极其柔软的触感,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印在了程屿因为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嘴唇上。
时间,真的停止了。
世界瞬间失声,失焦。所有的光线、色彩、声音都扭曲着褪去,只剩下唇瓣上那一点滚烫的、柔软的、带着奇异电流般的触感!它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烧红烙铁,瞬间炸开,灼热的震颤感以嘴唇为中心,疯狂地蔓延至四肢百骸!程屿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大脑一片轰鸣般的空白,身体僵硬得像一块被瞬间冻结的石头,连呼吸都彻底停滞了!
这个吻短暂得如同幻觉,却又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顾珩的唇只是贴着他的,没有任何更深入的试探,甚至没有过多的停留。一触即分。
他很快退了回去,重新坐直身体,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从容、甚至带着点“为朋友牺牲”的无奈表情,仿佛刚才那个吻真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游戏惩罚。他甚至还拿起水杯,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
“好了,惩罚完成。”顾珩的声音平静无波,打破了卡座里死一般的寂静。他看向目瞪口呆的陈浩他们,带着点长辈式的责备笑意,“满意了?可以放过我们程工了吧?”
“哇哦——!!!”短暂的死寂后,卡座里爆发出更加疯狂、更加暧昧的尖叫和口哨声!
“顾学长威武!”
“屿哥!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赚到了?哈哈哈!”
“快快快!拍照留念!”
起哄声、笑声、手机拍照的咔嚓声瞬间将程屿淹没。他僵在原地,嘴唇上那一点残留的、滚烫的、属于另一个男人的触感,如同烙印般清晰!它带着顾珩身上那股清冽的雪松气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亵渎的侵略感,狠狠地灼烧着他的神经!
羞耻!巨大的、灭顶般的羞耻感如同岩浆般轰然爆发!瞬间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胃里刚刚吃下去的食物疯狂地翻搅起来,伴随着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他再也无法忍受,猛地推开身边还在起哄的陈浩,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再次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狼狈,更加仓惶!
身后是更加响亮的哄笑和口哨。
“哎!屿哥又跑了!”
“哈哈哈!害羞了害羞了!”
“顾学长魅力太大!扛不住啊!”
顾珩坐在喧闹的中心,脸上维持着温和无奈的笑意,端起水杯又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他深邃的目光追随着程屿仓惶逃离的背影,眼底深处,那抹幽暗的光芒终于不再掩饰,像深潭中悄然游过的毒蛇,带着一丝冰冷的、得偿所愿的餍足。
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短暂接触时,程屿唇瓣微凉而柔软的触感,以及他瞬间僵硬时传递过来的、那种惊惶失措的震颤。
这枚投入死水潭的“烙铁”,终于溅起了他期待已久的、剧烈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