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二十分。
叶尧在床上惊醒。
一口气闷在胸口,脑子里堆积着克制不住的抗拒感。
她梦到了以前的事,只是一些过去了很久的事,已经过去很久,没想到会突然梦见,还那么清晰。
走进浴室里,叶尧站在镜前。
天花板上只开了墙角的灯带,浴室有些暗。
蒋树,你过得好吗?
有没有交到新朋友,有过得开心吗?
叶尧一直以为,以为她讨厌蒋树、以为她烦蒋树,但是某个瞬间意识到对方已经离开了,还是很难过,她好像一个人,就算周围的大家都在,她也感觉自己是一个人。
蒋树以前说要看着她读完大学之后,看着她工作再时不时地来烦她一下,但是他没做到。
叶尧很怕鬼,从小到大都是。
就连睡觉前想到了恐怖的事情,做梦都会梦到鬼,然后连着害怕一整晚。
可是蒋树不在了之后,几乎从不来她梦里,少数梦见他的几次,是因为她没有吃药才会梦见。
可是他在梦里还笑,对她那么温柔,为什么?
她都没能回去看他最后一次,后面去了也只是瞒着大家偷偷去。
叶尧有一点想蒋树。
她还是很怕鬼,但是想见鬼。
过去那么久了,好像大家都把他的不在当作平淡的事实,那么理所当然,好像只有她自己在抓着不放。
可是叶尧没办法听大家那么平淡地提起蒋树,提起他以前的事情,提起他。
叶尧也要装作很平常,因为她想继续听你的事情,不管是她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
这次出行之前的一段时间,有一个晚上,她在房间里听着歌,戴着耳机,音乐特别近,突然就很伤心,然后莫名地就哭了很久。
她很久都没有过那样子哭了,哭得眼睛都痛,头也痛,压着声音不出声,哭了好久,还是很想哭。
然后醒过来的时候,她又开始平平淡淡的生活,除了眼睛不舒服。
叶尧本来以为自己也好了,可是那一天晚上她很难过,好像熬了很久才找到了一个可以自己尽情哭的机会。
她现在记性好差,明明这么年轻记性就不好了,以后会忘记蒋树吗,她不想忘记。
叶尧没开全浴室的灯,洗手台前的镜子又暗又反光,她搭手摸着洗手池。
蒋树,我好想你,可是我又有点恨你。
医生说,蒋树自己最后也没有足够求生意志了撑不下去,可是为什么,她知道他那时候一定很难受很不舒服,可是她以为蒋树可以撑过去的,他们可以继续一起去旅游,继续时不时地互相烦一下,这只是一场突然的意外,为什么这样。
叶尧没想过死亡是那么难受的事情。
蒋树从来不骗她,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他说了就一定会做的,可是他以前说了要看着她好好生活一直陪着她,可是他一件事也没有做完,为什么骗她为什么出尔反尔,蒋树知道她最讨厌别人骗了,但还是死掉。
叶尧从小到大都很容易哭,以前她哭的时候,蒋树会说她是赖哭猫,然后又过来给她擦眼泪。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其实叶尧跟蒋树不是很亲近。
真正关系好起来,是在刚刚上小学的时候。
大家都年纪小,处在难分对错的年纪,打闹摩擦也容易发生。
叶尧刚上学的时候不爱说话,在学校里被同班两个调皮的男孩欺负了,她就自己趴在课桌上窝着头小声哭。
但这次,有人轻轻拍了拍她肩膀。
以为是那两个欺负人的捣蛋鬼又回来了,她憋回去哭,故作大胆地抬头,看到一个不熟但认识的人。
是妈妈朋友的儿子,开学的这半个月,他生病多,只来了几天,但每次他们都会一起结伴回家,只是很少聊天。
“你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吗?”
叶尧点点头,但想到对方也算是认识的人,便又有些丢脸地打算窝回桌面。
“你告诉我,我帮你找他们。”
其实他说话的语气很严肃,像是上课要训话的老师,但表情却是笑眯眯的,很温柔,叶尧莫名地从中感受到了亲切,像是她妈妈一样。
她收回眼泪,用手快速地指了指欺负过她的两个人,便又把头窝回桌面,但已经止住眼泪。
那天后面的事情,叶尧已经记不太清,只记得放学后蒋树像往常一样和她一起回家,还是没怎么聊天,但他中途用零用钱去买了个小蛋糕给她。
这是小学生友谊的真正开端。
那天之后,叶尧开始和蒋树聊天。
虽然后来知晓他的真实性格,和当初觉得的温柔不搭边,偶尔还会欠嘴,但叶尧还是把他当做了最好的好朋友。
长大后,叶尧哭的次数不多,至少当着人面前哭的情况很少,偶尔家里人提起她小时候常常哭的事情,她回忆起来,最先想到的还是一块小蛋糕。
因为这个,叶尧甚至对蒋树存了一层友谊滤镜。
所以每次自己哭了被蒋树发现的时候,就算他会喊她赖哭猫,叶尧还是会忽略掉,然后转过去看着他脸上的担心,吃掉他手里捧过来的蛋糕。
叶尧只是一个会装胆大然后凶回去的胆小鬼,其实现在她还是很爱哭。
衣领边又湿掉,分不清是浴室太潮湿,还是她哭得太厉害。
叩、叩——
浴室锁紧了,门也没有任何晃动,可叶尧还是听见了不该存在的敲门声。
“赖哭猫——不要哭——”
蒋树的说话调子又在门外响起,这样诡异的情况,叶尧却感到了久违的放松。
她甚至在心里补足了下一句话。
“再哭下去——小蛋糕就被水淹得找不到了。”
一模一样。
“不要哭啦——”
门外又传来蒋树小声的絮絮叨叨。
用纸巾将脸擦干净,叶尧推门出去。
蒋树站在门外,手背在身后。
叶尧试探地把手伸过去,穿过了影。
蒋树身后没有任何东西,或许,她面前也应该不存在任何东西。
叶尧收回手,对面前做了个敲头的假动作。
“你口水多过茶,蛋糕不用我都被你口水淹完了。”
话这样说着,但叶尧还是盯着他笑起来。
“你不是人了也这么啰嗦哦。”
蒋树瞪大眼,似乎想反驳,但一时之间又找不出对抗的理由。
“你是人讲话也不善良。”
他讲得小声,语气带了些隐隐的委屈。
叶尧没搭腔,只是淡淡下了命令。
“下次你出来的时候,记得多变个蛋糕的幻觉给我,蒋树不会乱说大话的。”
“你真是——”
蒋树看着她,话说了一半,没接下去。
“真是会做打算,我知道,不用夸。”
叶尧理所当然地收下了夸赞。
就算是幻觉,蒋树也还是一样嘴不够她比。
看来她能试一下锻炼这个幻觉,说不定以后再就业了,她还可以创出一个幻觉训练师的新方向。
叶尧背过身,找了个蒋树看不清楚她动作的角度。
手指点在手机上,在软件里找了家蛋糕店,点了个小蛋糕的外送。
伤心过后要及时补充糖分。
不管怎样,小蛋糕都会在她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