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遂回家的时候,小屋里漆黑一片,她料想的橘黄灯下等你情节没有出现,摇着头自嘲,一边拧开门。
露露已经回房间去,门缝下没有灯光应该是睡着了。取而代之在玄关等着他的,是之前一起买的栀子花护手霜。
他刚刚拿起来,手腕上的回光手链就和它共振出青色微光,不至于照明,但像是晨曦里浮动的上等绸缎。
他微微笑着走到露露门口站立一会,心念所致,走上了三楼去找发小安置给他的乐器。
打开钢琴盖子的时候,他在琴台上看到自己的草环,愣怔一下又笑出声。很多时候他都能不能区分露露是否无心。
这个人对着谁都是一个态度。应珲说她的父母陈尸面前时她都毫无反应,言语里有些刻薄。但又有什么所谓?
他们和露露,连借腹生子都不是,白占了养育身份,得了她应得的前程,也没见得对露露多好,最后还得让柳闻莺插手,本就是他们不对。
萍水相逢都不及,何来深情厚谊。
他可以非常肯定,要不是自己主动让应珲把她送到这里住,他们的交集肯定也一点没有。
想到她会用看陌生人一样的冷淡目光看自己,秦遂心里就乱英浮动。
他一边思绪翻飞,手上却没空着,流畅的摇篮曲从他手下透过黑白键流淌出来,在静静的夜里仿若月华盘桓缠绕着往一楼蔓去。
一夜好眠。
天光在露露眼皮上跳舞的时候她被吵醒,但翻个身没有在意。等到彻底清醒已经快十一点了。
等到慢悠悠收拾打开门,客厅里正坐着秦遂和顾陵歌。
今天的顾陵歌没有那么锋芒毕露,她穿着一套运动服,白面红唇,高高的马尾下戴着素净的紫水晶耳钉。像是刚晨跑回来。
“嗯?”露露站在门口,她手上缠着的御柳环轻微震动。一支青绿色枝蔓在大腿上浮现出来,她把手伸进裤袋,隔着衣料摸摸它。
“露露,这是顾陵歌,京城来的。”秦遂看她站在原地没有移动的意思,咧了个笑容介绍着。谁知道,他刚说完这句话,露露反身就关上房门。
“……你这,”顾陵歌端着骨瓷茶盘,翘着二郎腿优雅品茶,她本来寻思戴个眼镜来的,但现在又觉得庆幸,庆幸自己没有用力过猛。
“你昨晚上没跟她说?”她好整以暇的靠在沙发背,脸上明媚,心里有些发沉。
“你看我像是有时间的样子吗?”秦遂捏捏眉心,他没想到。昨天只顾着弹琴显摆自己了。
“得了吧,你就是不愿意。”顾陵歌眼波横生的瞪着他,声音冷淡,“你自己让我找的千线莲,你自己付的钱,这会又不愿意了,也不知道是折腾谁。”
“主要是我还没问过她。”秦遂叹气,他当然是想退缩,他已经做好了这一剂药下去他们会吵起来的准备,只是接受起来很难。
“那可就由不得你了。”顾陵歌从运动包里摸出来一个长条盒子,哐当一声拍在大理石茶几上,“反正苦也就苦那么一会,这会不做,后面那么多关,她可闯不过去。”
“秦遂,你清醒一点。”顾陵歌觉得秦遂的思想很危险,怜悯着放柔声音提醒他,“她本来就不是小孩。”
露露回房间倒也不是别的原因,她打量顾陵歌时本来没觉得如何,但从她的包里若有似无的飘来药味,她恶心有点过。
在洗手池边,她弯下腰,感觉到胃里翻江倒海。她很少有这种生理化感受,还挺新奇,所以一边干呕一边观察自己。
等她收拾好自己,漱完口,从自己的枝蔓上揪下一片叶子嚼着去味,又打开门。
这两人就跟按了暂停键一样维持原样坐姿,沉默又专心的看着她。
“这是什么。”露露也不觉得尴尬,她朝两人各点一个头,忍着不适走过来看那个铁盒子。
“是给你的礼物。”秦遂到底还是没有明说,他看着面色平静的露露和另一边表情管理出神入化的顾陵歌,离露露更远的手里攥起拳。
“你好,露露,我是秦遂的朋友。”顾陵歌收起嘴边的戏谑,对着身量娇小的露露绽放出和煦春风一样的柔美笑意。
“昨晚上他说介绍你给我认识,时间仓促,我只准备了这个。”她把握着尺度,让自己的出现显得非常符合常理。本来也确实,要不是因为卿睿凡通知说出任务要经过这里,她本来应该今天才上私人飞机慢慢飞来的。
“谢谢你。”露露还是平淡的看她一眼,不置可否。她瞥一眼秦遂,从包里掏出枚胸针来,“时间仓促,我也只有这个。”
“作为回礼。”看着顾陵歌摆手,露露只说了这句。顾陵歌看出她不是拉扯的性子,也就笑纳了。
是卡地亚标志的豹子系列,绿松石点了猎豹的眼睛,野性又精致,是不出错的礼物。她看一眼秦遂,心知肚明的收下了。
三人才见面属实不熟,加上露露又不健谈,顾陵歌很艰难的想要打开话题。
露露感觉到了,她借口去厨房找吃的离开。客厅里传来两个人谈话的声音,她没仔细听,只是给自己热了一杯牛奶。胃里空空的烧着,还是令人不适。
她靠在流理台望着窗外发呆,平缓但绵延的山山坡上已经慢慢有鸡们四处溜达了,公鸡拉长声音时不时喊一嗓子,母鸡的声音就柔和很多,低着头啄些吃食。
她发一会呆,想了想切出来一盘西瓜。锅里有炖着汤,她没打开看,也没什么食欲,自己吃两块西瓜边角料,给还在谈事情的两个人端一盘,打个招呼出门去了。
秦遂当时和顾陵歌正在对数据报表,想跟着露露走,被她把手机一扬就制止了。他坐下继续忙,露露不回头的往外走。
来到昨天追鸡的地方,她指使着枝蔓挖开土地表层,露出里面青青的一块石头。这里的灵力处于一般水平,自己昨天观察了整个上午,把青雀石挖走储存在竹坞里到夜晚,也没发生什么事,就说明它的用处不大。这样的话还不如跟着自己。
她也不白拿,削了竹坞的阴竹给坡上定一个法阵,保证这片风水欣欣向荣也就是了。
她拿着匕首削竹子的过程中,秦遂发消息来跟她说吃饭了。她平淡的让他先吃不用管自己,把手机放到一边不理。
等到她安置好阵法,太阳已经明晃晃的挂在头上了。她把土坑又埋回去,找一片树荫准备休息。
她不想回去,也不想吃东西,她的胃还在隐隐作痛。
她闭上眼睛冥想,不知怎么的在遍地走鸡的环境里,还睡着了。等她冷汗涔涔的坐起来,已经是快到黄昏。她坐起来,耳朵里传来乌鸦的声音,摇摇头,觉得自己幻听。
走回去的路上,她回忆起梦境,却发现自己完全不记得,只是那种悬空浮坠的感觉太过真实,让她莫名浮躁起来。
她没有看手机的习惯,也懒得在意。等看到燃着橘黄小灯的房子时,她有些恍惚,似乎很久之前也有人会在将暗未明的时候燃一盏灯等待,给风雪夜旅人带来妥帖的慰藉。
她推门进去,看到秦遂支着脑袋刷手机。他朝自己迎过来,问她饿不饿,锅里还有鸡汤,也有别的。“想吃什么都可以。”他这么说着。
露露点头,进了厨房盛汤。她还是吃不下东西,将就喝碗汤吧,看秦遂好像很担心的样子。
秦遂确实是热锅蚂蚁。中午吃完饭送走顾陵歌,露露发完那句消息就再也没说话。他分开水滴夹在空气里,发现踪影之后才放下心来。
后来又因为分离焦虑一直胡思乱想,他定的是再过半小时,如果露露没回来他就去找。
没办法,她的风属性太明显了,明显到他时常一厢情愿的满怀扑空。
“今天回礼是拿的你的东西,之后折价给你。”借花献佛这件事还是要说清楚。露露毫无迟滞地放下汤碗,看着秦遂道。
她今天第一次认真打量他。该说不说,这个人实在是长得好,朦胧灯光下,他看起来处在强壮和破碎的叠加态里。
“其实不用。”秦遂干巴巴的回答,他看着她喝汤,喉咙抽动间他的心越来越沉,“拿什么给她都可以,她不会说什么的。”
露露听着他颇为熟稔的语气,没有说什么,表示自己想要休息了。
“你有没有……”秦遂欲言又止的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一如既往的挺拔,但他心里忐忑如擂鼓。
“没所谓。”露露说完这句秦遂就知道要遭,她察觉到了。
但是露露并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她把手机放在餐桌上,没有回头,进了房间,连关房门都是正常声音,和往常一样稳重。
但秦遂就是知道,她生气了。
他急切的跟上去想要解释,推开只是虚掩的房门,发现房间里空空如也。
像是没人来过一般。
窗纱轻柔,床铺干净,秦遂快步走过房间的所有边角,没有发现一丝痕迹。
后来的他每每想起这天,都会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恨自己如何就做了锯嘴葫芦,行了这瞒天过海的愚蠢计谋。
但是露露不知道这些。她倒在竹坞门口,身下涌出一滩血泉,苍白的月亮看着她,万籁俱寂。
她神志异常清楚的看着自己白森森的骨头贯穿皮肉,争先恐后的在空中浮动拉伸,她的视野里全是血雾。
外婆,好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