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库在许先生走后退到远处,手上凝起日精,把石头削成一块平板,顺带还磨光变成一个像模像样的书桌。
隐者家的东西不能留在这里。哪怕那个学生已经非常小心了,容易招灾。本来世道就不太平,没必要横生枝节。
雾气斗笠最终在石头上刻出一个“谢”字,露露把它削下来嵌在平面里,就当是给许先生的小彩蛋吧。她想。
剩下的石头她盘坐着慢慢磨,干了一天,最后都变成了顶好的灵石,用处多样,也算是聊胜于无的收获。
等到她敲着肩膀活动筋骨,浅淡的白色月亮已经在树梢上荡秋千了。她把东西收起来,站起来才看到身下有一条长长的竹叶,想想又笑一声。有竹坞也挺好的。
她靠在树干上休整,赤翎又去找果子给她充饥了,她目光悠远的看着藏蓝色天穹下毫无光彩的镇子,心里总有些空茫。
总也是闲着,她掐着手诀给二丫念了两遍往生经,决定把她的一双眼睛带回竹坞挂起来看月亮。
说来也怪,明明刚来时竹坞伸展不开的,但今日却是能屈能伸了,总不至于是通过隐者考察了吧。
她和赤翎仍旧是一人一堆果子吃着。露露心不在焉,看到赤翎晶晶发亮的毒牙之后,突然有个很神奇的问题:“你这算不算是吃自己吃自己的毒?”
“也算吧……”赤翎啃着红彤彤的果子,趁着吐核的功夫观察露露的脸色,看她好像信了,咽一口果肉开始拔高音调,“怎么可能啊,你是笨蛋吗?什么蛇都会控制自己的毒液的啊。”它听起来确实有点气恼。
但不妨碍露露使坏:“你说的不对。”她嘴角弯弯,“无毒蛇就不会控制。”
赤翎真是要被她气死,索性转过去大吃特吃不接茬了。但是该说不说,这林子里的野果还挺好吃,脆爽多汁,酸甜适中的,可惜不能拿走,不然可以做储备粮。
眼见着说不能拿走的小蛇,就看着露露拿出块布巾,把剩下的果子全包住,一股脑全塞进裤兜里。她伸出素白的手,让赤翎缠上来,“该回去了。”
赤翎:???
它想着等回去了慢慢跟她谈判分果子,但刚走到近前,就觉得不对劲。
露露手心里全是血,手腕上有骨刺扎穿皮肉,白森森的四个小角在月光下诡异非常。它有些不敢向前,看着露露一整个欲言又止。
“别怕,是正常的。”露露看着自己手上的白骨血花,毫不在意的凹起手心,另一只手并了两指从血洼里拉丝凝成血箭,一边放一边做,不一会身边就堆了十七八只,她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但气氛变得沉默。
赤翎绕着她周围,伸着信子护法——这样的血是无药可敷的,天罚一样的无可避免。“这都是为啥啊?你这也没得罪小人啊。”它不说和露露寸步不离,大方向它还是清楚的,要说结仇,她可还连幻境都还没出呢。
“没有给门想要的东西,自然就要承担它的怒气。”露露囫囵解释了句,她极其有耐心的制箭,完全不管自己是否失血过多。忙活了快一个小时,才终于止住了。她满手血腥也就都没对着赤翎伸,只是让它跟上来,准备回去了。
赤翎看着在面前飘着阴风的木门,用眼神询问露露:这就是害你的门?
露露有些好笑,她伸出手臂,隔着衣料去蹭赤翎的小脑袋,“只有白骨缠花的才是那扇门,别的都是我自己的门。”她认为赤翎有些草木皆兵,但仔细咂摸,又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也是不错。
一人一蛇开门后并没有回到来时地,他们仍旧降落在公园的人工湖边。这大晚上的要是落在墓地,也还是会令人不舒服的。赤翎这回没有打算回竹坞了,它思念起了自己的青蛙朋友,说是要玩耍几日,露露也不疑有他,笑着个脸就准备往回走。
她还记着秦遂那档子事,想着快点回去。他总给自己一种不好好关心就会碎掉的感觉,自己这次又算是不告而别,多少有点理亏,所以露露脚步都快了些。
但双腿驱动到底是赶不上机械发动机,她刚走出公园,还没上人行道呢,就看到秦遂的领航者黢黑的停在夜幕之下,像是蓄势待发的猛虎猎豹。
秦遂看起来比她可精神多了,人模人样的握着方向盘降下车窗,甚至还戴了副金丝眼镜,让露露一时间有些恍然,感觉自己有点看不透他。
“那个……”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有种好似面对许先生时的无力感,但又不一样,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吃饭了没有?”秦遂没有下车,他只是让露露明晃晃的听到车门解锁的声音。他也很无奈,自己在墓园守了三天,光是打坐都是腿麻了站站了麻的,属实没想到搞扑空这一出。
但露露并不知道自己守了,也不知道自己这几天的努力,让他有种咬牙切齿砸棉花的感觉,但偏生又生不起气,想想也只能算了,勉强不下车算是发泄一下。
露露看他表情生冷,摸不准该说什么,但又确实饿,纵使那果子再鲜美可人,还是不能够充饥肠。她把双手都在深黑色的裤子上抹两把,怕血液蹭到这个看起来就很贵的车上。
她其实不用防备,寻常人是看不见那滩血的,就是她手上血了呼啦,一般人都只会觉得它白。谁说不是呢,失血性发白也是白。
等到她上了车,机械转动,在夜空中轰鸣往前,速度快得像是秦遂的心跳。没有人或者摄像头敢拦他半分。
纵是这样,秦遂开到郊区山庄也花了半个小时,等到他慢慢停下车来,露露已经睡得很香甜了。她曲折手臂撑住太阳穴,整个人在月光下几乎白得发亮。秦遂叹口气,慢慢从她身上扫过,觉得她瘦了一些。
血点子他确实没发现。但是露露忘了,骨刺缩回去造成的血洞,哪怕恢复力再强悍,也得要修补两天。这会才将将把刺收回,四个洞看着还是吓人的。这不,立马就给秦遂吓规矩了,他甚至从手里析出水液来,仔仔细细的把水蒸发成雾气,细细密密的绕着露露上下检索。那滩血自然也是无所遁形。
他熟练的操纵着自己的水珠混合车里常备的伤药雾化,再细细的浸入她的皮肤,他现在连叹气的动作都很熟练了。但他不能动,他一只手就放在中台施法,一只手摁住方向盘,神色压抑。
估摸着露露要醒,觉得自己苦大仇深的样貌不行,他腾空的那只手囫囵在脸上揉了一把,差点把装帅用的金丝细腿眼镜干折了。
露露:“不舒服又不近视的话就不戴眼镜了吧。”
秦遂连忙把中台那只手压下来,他一早就打开了车窗,所以有雾气可以合理的忽悠过去,虽然他并没有让雾气摸到她的头发丝。
“不喜欢?”秦遂状从善如流地把开屏道具取下来收好,既然对象不喜欢,那就不是开屏的好东西。
“不是。”露露揉揉眼睛,她很确定秦遂看不到,但还是用的血更少的右手活动,“这次看到一个人死掉了,他的眼镜腿插在了脸皮上。”许先生抱歉,但这个真的很危险。
秦遂心里默默,但又马上找到话说,“累坏了吧,走,咱们先去吃饭。”人是铁饭是钢,露露又是拼命三娘。
这个郊区庄园是一个生意伙伴开的,主打一个休闲疗养和农村生态,鸡是从小放养的走山鸡,鱼是顶级饲料和专门鱼草喂的鱼,加上各有擅长的四个大厨,什么馋嘴挑人来了都得是服帖的。
露露吃得很开心,心里也是妥帖的。她喂鸡那许多年,当然吃出来了走地鸡的紧实肉质,也尝到了里面炖着的人参枸杞,都是些她现在需要的好东西,也是秦遂有心。
两人的饭桌很安静,露露本来是想说些什么的,但看到秦遂慢条斯理喝汤的样子,突然又止住了话头。在她低头啃骨头的时候,秦遂正支着一条胳膊,眼睛里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吃完饭,秦遂带着她散步,在明月疏影里,他听到露露说,“我这个人,情感上应该是有缺陷的。”
秦遂想要反驳,但他翻遍记忆,又觉得没有错误,露露能意识到这点,甚至还算是好事。
“所以,如果哪一点让你觉得不行,或者有异议,请你一定要提。”露露没有看他,心里复盘一遍这次的事件,再一次无比清晰的认知到自己如何的嘴笨。
“露露,不要怀疑自己。”秦遂很温柔的唤她,这整条路上微风送爽,在盛夏的天气里他们感觉不到难耐热意,彼此心里都蔓延着安宁的水波。
“我一直期待和你并肩往前,所以不用担心。”秦遂听着他们俩清脆踏在石板上的声音,“你是很厉害的露露,会有自己的章法。所以不要轻易质疑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知道,露露甚至都怀疑秦遂知道她遭遇了什么。这个人看起来比自己柔软脆弱,但有些时候,他又足够强大,强大到轻易就能让她相信自己,站稳差一点虚浮的脚跟。
“看起来你这一趟累坏了。”他往前走两步,刚好挡在露露前面,他身后是无边树影,身前是可爱露露,眼睛里是无数春风。“需要靠一下吗?”
那一刻,秦遂心跳剧烈,但大脑又悠闲地想起一句古词来:春日游,杏花吹满头,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①
①节选自韦庄,全文如下:
《思帝乡·春日游》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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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缠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