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遂看她不下车,缓慢的把头转过去,焦距对上纯色大门,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活了?”露露没有好气,刚刚的事情,一半确实是秦遂不争气,但另一半也确实是自己有心给他封起来,所以他全程口不能言,目很少视。
“谢谢露露为我着想。”秦遂没有拆穿她,他都明白。他已经比之前进步很多了,没有因为宿命一样的定身法应激,也一直努力控制自己不暴走,很有进步了。
“限制你的人身自由是我不对。”露露不打算让他糊弄过去,她不喜欢压隔夜旧账在心里,“但是秦遂,你看到的确实是真的。”
今天秦遂一直没跟她计较称呼,她也懒得再改,本来也不需要在意,又不是相敬如宾。
“那你能明示我为什么吗?”秦遂也没有着急下车,但也没有看露露,他的眼神挂在应珲身上。今天天气真挺不错,碧蓝如洗,就是不知道圆润的应师傅会不会和他一样心里发沉。
“如果我和你说这些我都知道呢?”他定了片刻,还是转回来看露露,她脸上仍旧没什么明显表情。他自己倒是笑起来,嘴角僵硬的挂着沉重。
“精明草,回光鸟,御柳,甚至沉月犬,如果我都知道呢?”他一个一个列举,笑容慢慢拉成一条直线。
露露沉默,然后伸出双手揉他的两颊:“不想笑就算了。”她隐隐约约能感受到他身上传递过来的无力。
他好悲伤啊。有一天晚上她追着野鸡跑入深山,在暗无天日的密集树冠层下伸手空无所依,那时候她站在原地,身边藤蔓枝叶交错成网,风吹过来沙沙作响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
“如果你知道,那就希望你保重自身,”本来也不是大事,瞒不住也无所谓的,顶多自己再多看顾一层,“不管你是否有能力,都先保重自身。”
“露露,同样的话,也对你自己说。”秦遂把手放在门把手上,他另一只手在包里摩挲着吹风银,纠结很久还是不想还给她。
“先不要走。”露露也懒得再装,她的手随意放在熄了火的方向盘上,“我住进来之后应该会遇到更多的事,你多注意。”
“你才应该多注意。”秦遂这次笑得全无阴霾了,他表情生动,像是放下重担。之前的露露,是会给他锁起来的,但这次没有,她温和的关怀自己。
“露露,我活很久了,远没有那么弱,也能够保护自己。”秦遂从纸巾盒里抽出湿巾擦手,虽然也不知道哪里粘了灰尘。他也给露露拿一张,对方却只是胡乱团两团就算搞定。他还是浅浅的笑。
“所以,你可以试着跟我说的,任何你想的,都试着跟我说好不好?”又来了,他闪着桃花眼又发起了冲击,让露露觉得就不该给他阳光。
“唔…”露露含混过去,没说好与不好。
秦遂也暂时没有强留,他轻轻捏一把露露的手,换来对方的超大白眼,然后噙着笑开门下车。
应珲倒是完全没想过露露会从主驾下来,他本来就着急的脸上横插一杠茫然,显得滑稽又可笑。
但他还没开口,就听到秦遂问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很久之前秦遂就和他说过有事私下说,但他又是真的有缘故。“进去说吧。”
露露提着纸袋子往里走,到门口对着应珲点头,她从他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遇到事了?”进了屋的秦遂拐到厨房,留露露坐在地板上看着应珲。她不喜欢沙发,感觉闷热,凉快的地板坚硬又踏实,也能帮她冷静下来。
“我们公司总部已经死了三个人了。”应珲心理其实有底。他坐到一把手的位置不过两年,但很早就见过柳闻莺,此间事务他也一直有涉及,心知不是大事,这才走来。
露露总归是要成长的,这样才能承担起应负的责任。
“哦?具体说说呢。”露露没有感觉到青雀石和竹坞的异动,她心里有数,安静的观察秦遂的马克杯上流星的金色光尾。
“最近天气热,很多部门的职员申请居家办公。”应珲还是不比上次空空坐着了,露露给他拿了一个橙子,他一边慢条斯理的剥皮,一边声音闷闷。
“本来是没有问题的,公司也有完美的制度。但是从三天前开始,每个部门都有人失联,然后再第二天下午被发现死在家里。”
“下午?”露露意兴阑珊,她看着光秃秃的院子。芳姨已经帮她又翻过一遍土,绕着四角扦插了一些月季,还挺好看。
“这也是奇怪的点。每天下午,人事处二十二楼的茶水间都会平白打碎玻璃杯,哪怕没有杯子,也会凭空出现残渣。”应珲自己是没看到过的,他只在监控里听到过爆响,让人去看就不出所料。
“想不想去参观应家的楼?”秦遂端着切好的水果和小蛋糕进来。芳姨已经在炒菜了,先给露露垫垫。
“都行。”露露闻着奶油的味道,看一眼上面筛得细细的抹茶,绿绿的真是不错。“下午你有安排没有?”她不愿意去高楼,也不是很想和应珲一起。
“我没事。”秦遂坐在她旁边的小圆凳子上,长长的腿微曲着。“去吧,我陪你,他们公司的食堂有个师傅能做不甜的蛋糕。”
“哦?”露露一边咬着叉子玩,一边半信半疑,“那还挺厉害。”到底还是同意去。秦遂的事情她晚上还打算再问,先给抓住不要跑了才是。
芳姨的午饭还是一如既往的美味,但因为露露才睡醒不久,她面前的病号饭清淡得一点色彩都没有,但也保持了能够卖高价的顶级水平。
顶着超大太阳,他们仨一起出了门。还是秦遂开车,他把墨镜扣在露露脸上,轻柔的抚顺她的碎发,悄悄附在耳边跟她说自己不会走。
沉闷的热风里有薄荷和檀香的味道,露露吸吸鼻子,面色如常,不发一言。
但应珲就不是了。他何德何能能让秦遂给他当司机,就是应家现存辈分最大的老爷子要是坐在这车上,那不得全程高血压。
但没办法,秦老板要演,他也只能奉陪。
应珲的公司在高新区,离这边快一小时的车程,也真是难为他时不时就要绕城过来一趟。
他们过桥时,露露左右看看没有车,撸起袖子迎风一招又缩回来。他们周围瞬间凉快下来,秦遂看到露露手里多了一团发着金光的绒毛。
“这是日精。”露露传音给秦遂,无意间瞥到对面耳朵泛红。她心里的恶趣味翻起来,放轻声音接着道,“别看小小的,用起来很带劲。一会给你放烟花看。”
秦遂的掌骨又凸出来,他有些无奈的拉起嘴角。他当然感觉到露露直白的目光,但又觉得容色能吸引到她也是自己争气。
高新区的楼都如同逆流瀑布,玻璃幕墙反射出流畅碧蓝的天空,像是从地底涌出的利剑,看得露露有些气闷。她张开五指闭眼,风里传来的都是挣扎和拧巴的生灵哀叹。
应珲特地把二人带到前台。秦遂倒无所谓,主要是给露露打好招呼,以防万一。前台人员认真登记了信息,职业微笑着目送他们上楼。
二十二楼目前已经清场,茶水间的玻璃渣暂时留在原地。警察来调察时也没过多问询,所以都还是原样。
应珲身后走来了人事处处长,是个很严肃的青年男人,身上的西服衬得他整洁干练。他带着他们去三位死者的工位都转了一圈,桌面干干净净的,露露扫眼而过。
最后回到茶水间,露露蹲下来看那些玻璃,她手上套着白色橡胶手套,把渣子们一点点堆成小山,又环着它摆出放射状的光圈,秦遂一直站在门边看着,应珲陪同,他想问点什么,但又踟蹰。
露露从包里摸出那团日精,轻轻引了一部分放在玻璃上。它自燃起来,冒出不合常理的寂静无声的青绿色火焰。
露露盘腿坐下,她把手平放在胸前,张嘴不出声的凝视着面前缓慢融化成一滩的液体,它们争先恐后的跳动起来,想跑出这个青烟炼狱,却又被围困在其中。
小把戏罢了。露露把两只手举过头顶,极速念句咒语,玻璃被挤压沉积成细碎的不规则小块,烧灼着它的日精自发自顾在它们身上打孔,串成一条硬度奇高的晶体手链。
她提着手链指挥在座的人往天台上去。
现在是下午三点半,太阳猛烈的对着蝼蚁人类发动攻势,她让秦遂站在阴凉处看着:“要开始了。”
她的衣角无风自动,纤细手腕上绿色的御柳环自己解下来,绕着她的站位铺一个小圆。她把手链悬空在面前,右手摸细长匕首,在上面刻字。
普通人应珲被暴晒在烈日之下,他觉得眼前都是花的,但耳朵里全是碎碎念,仔细听了也一个字都不明白。他就看着露露悬腕在空气里刻写,眉头拧得和麻花一样。
哦,麻花,刘师傅最擅长做这个,等会记得让他给露露带点回去。
刻笔完成,露露悬手一拉,手链扩大成直径一米的圆形。她把日精丢进去,平白炸出一串硝烟,然后就是绚烂的烟火依次在烈日下炸开。
像是呼应那条手链上的十四颗玻璃,烟花炸了十四次,什么颜色都看了一遍。哪怕是最简单的一下闪动,秦遂都看得津津有味。
后来的应珲想了一晚上也不明白为什么要上楼。按照露露的技术,制造烟花,控制温度和范围都是小菜一碟,那,是为什么要去晒太阳?但当他第二天会想到秦遂,又好像明白过来。
但是现在,应珲在天台上烤人干,他听到露露说解决了。“你排查一下你办公室进门的右下角,应该能在那里找到块白石,拿个液压机粉了就没事了。”
“能知道是谁干的吗?”他进小区的时候就已经把最近半年的缺德事都想遍了,怎么都不至于到要拿人命来填的地步才对。
“也解决了,你让人事处的人都回家拿柚子叶洗三天澡就行。”露露觉得晦气,连带着应珲都揣咕两句,“你让他们大晚上少加班,你们这地过个马路是古坟场啊,不要命也不要给我添乱。”
应珲摸着脑袋陪笑两声。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之后也交代了人事处长多注意,更灵活着处理就完事了。
露露仍旧把手链攥着,和秦遂一起去找刘师傅吃麻花了,应珲还是陪着。甚至晚饭还打算给他们送回去,被露露拒绝了。
看到露露往主驾驶去的那一刻,秦遂心知不好。但也无所谓的坐进副驾。
今天真是漫长啊……